第16章

她翻開記事本,裡頭記錄了潘以倫最近一段時間跟著其他選秀選手在所謂的什麼封閉訓練營做一些表演和聲樂的訓練。

他沒有空再進一步,反倒給了她長吁短歎、不得落定的惆悵。

但是那一頭的莫北,卻是很熱絡地常常約她一起吃飯。她沒有足夠的理由去拒絕他的好意,自己心內左搖右擺已經夠對不住對方的誠意了。

楊筱光一邊矛盾著,一邊心不在焉地赴著莫北的飯局,常常是吃飯吃到一半就會對著食物發一陣呆。

莫北笑她:「你轉性了?面對美食還能這麼淡定?」

楊筱光頂深沉地說:「我在沉思。」

莫北說:「你沉思的時間太長了。」

楊筱光當然聽得出他話裡是有些話的,這個人太溫文爾雅,太有教養,太不會讓別人有一點點的為難,太會在話裡話外體貼別人—這是一個好人,所以她更覺得為難,不知如何應對。她頗為可憐巴巴地說:「我想了很久,我覺得還要想。」

莫北的表情比較莫測,用言情小說裡的話來說,是帶一點兒玩味的眼神,研判地看著她。

楊筱光想了想,說:「我覺得談戀愛是一件慎重的事情,對吧?雙方都得謹慎投資,預防風險。」

這話讓莫北哭笑不得,說:「你這好像在提醒我『股市有風險,入市須謹慎』。」

楊筱光不好意思地扯了扯面皮。

莫北笑道:「所以目前來看,消費指數節節攀高,還是盡早消費才好,免得以後鈔票都貶值了。」

莫北的話對楊筱光不是沒有作用的。

她想,這麼個人,也算鉚了勁兒在追求,面子也給足了她。話裡話外,六分調侃四分真,但是看得出認認真真的態度。又有好身家、好相貌、好風度,沒有什麼令人挑剔不滿的地方。

她也在夜裡下過狠心,乾脆向莫北投降算了,但白日醒來,又搖頭否定自己的衝動。

反反覆覆,她都要開始厭惡自己怎麼這麼不爽快了。

這個潘以倫,丟了一顆原子彈把她的生活徹底攪亂了。

連她上網看個八卦都避不開他。論壇裡關於潘以倫的帖子總是層出不窮,回復的人不少,帖子壘得老長。

有一張帖子是他的小粉絲們發帖倡議為粉絲團體取一個可愛的暱稱。

楊筱光嘖嘖,瞧,這就是吸引九零後的小偶像的粉絲,舉動多幼稚、多無聊,可她還是無聊地看了帖子。

小蘿莉們集思廣益,又想不出好名字,都在煩惱。有一個說:「小孩兒的名字太特別了,找不到特別合適的。」

她們這麼愛他,把他當成小孩兒,這樣他便有了他矜貴的地方。

這個開始變得矜貴的小孩兒對她說「我喜歡你」,楊筱光不知是喜是悲地又歎了一口氣。

她想,你真討厭,年紀比我小,還讓我這麼煩。她惡搞般直接回帖:「我看叫輪胎不錯。」

她回復完畢,便跑去衛生間做面膜。約莫過了二十分鐘,她塗了滿臉緊繃繃的海藻泥,又回到電腦前看那帖子,不想自己的建議竟然應者如雲。

開帖子的樓主率先贊同了她的創意,於是其他粉絲紛紛表示認可,更有PS技術了得的蘿莉超速度地做了一個Logo出來—那是一隻擁有可愛大眼睛的輪胎,還插了兩隻翅膀,代表她們對偶像的一片愛心。

人類的想像能力果真是無限的。

楊筱光歪歪嘴,嘴角被面膜繃住,扯不動。她想,代溝啊代溝!

這時手機響了一下,短信是杳無音訊許久的潘以倫發過來的。

他說:「我想了很久,我是認真的,如果我慢一步,可能永遠都不會有機會了。」

楊筱光藏在深綠的面膜之後,迷糊地將這句話看了兩遍,她屏住一口氣,慢吞吞先打了一行字:「不要衝動,年輕人,也許那只是錯覺。」

本還要再打下去,做一個諄諄勸誘小輩不要犯錯的長者,但到了「錯覺」兩個字上,她的手機死機的毛病犯了,停在那裡,前進後退都不得。

她乾瞪著手機發呆。

錯覺錯覺錯覺,看久了都快重疊了。

頭疼,手顫,面膜清潔效力在起作用,臉皮開始發緊。

她閉上眼睛,乾脆將手機丟在一邊,揉起自己的太陽穴。

恍似回到了學生時代,遇到一道棘手的題目,那一刻的心煩氣躁,讓自己停手在那兒,不想答完它。

楊筱光這回迷糊地睡著了。

但事件的發展總是出乎人的意願,或許也可以說滿足了人潛意識的意願。

楊筱光沒有把那條消息發完就睡死過去,第二天上班,乾脆將此事扔去了爪哇國,暫且不思考。到了公司,老陳通知她,何之軒已同客戶商議確定了拍攝廣告片的角色分配,近日率先開拍知青篇,主演正是潘以倫,所以需組織選手們再開一次會議,將安排的時間通知他們。

那幫協助項目的小助理們先雀躍了,有人問:「潘以倫也會來吧?」

「當然會,他們全都要來。」

「太好了,我要找他簽名。」

今日的他,何其受歡迎!

只有楊筱光帶著不為人知的苦笑,還得親力親為撥電話給梅麗通知她,開會地點就選在辦公樓上頭那間用來為選手做形體訓練的教室。

選手們連同工作人員浩浩蕩蕩來了一幫,全部在教室那兒待命。只有梅麗熟門熟路地摸來楊筱光的辦公室,同她老熟人一樣手挽手一起上樓。一路問她:「何總和客戶倒是堅持用潘以倫,說動了電視台那兒,本來那兒就在猶豫最後問鼎的人選。」

楊筱光就曉得梅麗的突然親近是有下文的,她含含糊糊支吾了過去。

梅麗小聲問:「何副總他的老丈人是不是有點兒背景的?」

楊筱光差點兒沒暈過去,這個女人在問什麼?她差點兒說:「何副總早離婚了,哪裡來的老丈人?」可一轉念,就覺得事情蹊蹺了。她想,她可沒忘記方竹的父親在軍中任職,也頗有些人脈關係的。

梅麗見她不響,以為她確實沒有小道,也就不再探聽了。但是,她又談起了潘以倫,說:「這小子如今可不同了,個個禮拜短信投票都占鰲頭,衝著人氣這一點,連電視台和那些有後台的都要斟酌考慮。」

梅麗說得楊筱光心煩意亂,她拿手機屏照了照面孔,眼底青了兩個黑眼圈,最近果然沒有睡好。她頗感懊惱,就這樣心不在焉地跟著梅麗走到了樓上的訓練室。

按照常理,這樣心不在焉地走路是要出事的。楊筱光就是這麼個經常開小差吊兒郎當出現各種窘迫狀況的人。

是梅麗先進了訓練室,楊筱光跟在後頭,偏偏一腳就踢到了橫在一邊的木頭模特兒上,地板又很滑,於是她被慣性作用狠狠擺了一道,整個人以俯首往前衝的姿勢踉蹌著跌進去,又快又狠。

那時刻,她目光所及讓她心裡瓦涼一片—怎麼今天就穿了一件寬鬆的圓領小T恤?這個角度,這個姿勢,等同向對面的大夥兒露了個光。

讓我跌死算了,這是楊筱光剎那間的念想。

就在她要和地板親密接吻的剎那,她被人及時抱住了。

「你走路就不能小心點兒?」

她聽見自己的心跳得如凌亂的鼓點,而此刻身體又被架在某人的懷裡,目光恍惚所及的是目瞪口呆的人們。她的出場太過於華麗,導致全場肅靜,全部向她行注目禮。

她的腦子裡只剩一句話:「完蛋了,我的清白都沒了。」

抱著她的那個人扶好她,歎氣:「真不知道是你的腳有問題,還是地球引力總和你過不去。」

梅麗衝了過來,扯開還拉著她的潘以倫,對大家說:「好了好了,是意外,大夥兒繼續正事。」

人們見沒出什麼意外,於是散開了各顧各地閒聊。

楊筱光和潘以倫同時後退半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面紅。也許,都在回味。她想,要命,被他看光了。可他的眼神竟那麼純淨,視線位置妥當,沒有放到不該放的地方。

這回廣告片的導演也在場,就是上次拍飲料廣告的導演,認得他倆,人又比較奔放,看到了剛才的情形,直衝他倆豎大拇指。

楊筱光想,但願他們不要都想歪。

她整理好儀態,跟著老陳一塊兒主持會議,把會議內容詳細地講解了一遍。

潘以倫已經站到了人群之後,就這樣看著她。她其實知道他在看著她,可她不好看他,她一看他,怕自己的聲音就會荒腔走板。

她從來都不知道他的氣場竟會這樣影響到她的氣場,這是史無前例的,故而,她有少許的緊張,只不過被自己拚命掩飾住了。

講解結束,是導演主持了造型會,令那些花樣男孩兒用廣告片中的造型登場走台步。楊筱光才發覺潘以倫同其他男孩兒一樣都是做好了造型的。他們個個都是衣服架子,穿什麼衣服都好看,隨便擺一個Pose就是一道風景。

梅麗都讚歎:「如今要走紅,有時候根本不需要什麼一技之長,模樣就是最大的資本。」

楊筱光的眼裡只看到一個潘以倫,她仔細地看著他。

他把頭髮剃成了板寸,硬硬的,倔倔的。一身簡樸的軍綠色衣裝,是知青年代的陳舊顏色,可是他穿起來卻是這麼挺拔。他的眉眼一直清俊,看人的時候很專注,彷彿能看到人的心底。

她忽然覺得惶恐,如果他表白不是打電話而是正對著她,她會有何反應?

想到這個,楊筱光開始要在心臟上裝加固器了。

導演審核完造型,令選手們休息片刻時,潘以倫就朝楊筱光走了過來。

四周很嘈雜,他們很安靜地看著對方,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

這樣的氣氛更尷尬,於是楊筱光想多開口,可一開口說的是:「不准瞎想。」話出口她就後悔,太輕率了。

潘以倫沒有笑,他說:「沒有。」

「今天的事情忘記掉。」她有一些懊惱。

他的視線調到她胸前,奇怪的是她並不感到猥瑣。人真是「外貌協會」生產的動物,如果面前是醜怪中年男,楊筱光恐怕早就一腳踹了上去。

眼前的英俊少年說:「其實你身材不錯。」

楊筱光摀住面孔:「看在你是帥哥的份兒上,我忍—」這年代不流行貞節牌坊,她要忘記她要忘記她要忘記。

潘以倫拉開她的手。她的手是溫潤的、暖和的,握在手裡就不想放開。他輕輕握一握,還是放開了。他說:「我不知道那天有記者。」

楊筱光想,還好他說的是這個。她就說:「沒啥沒啥,你紅了以後會有各種緋聞,就當是提前習慣了。」

這時候外面的天更暗了,潘以倫好像覺得站在她面前有點兒累,就乾脆拉了一張椅子同她並排坐著。他們正對著窗口,外面夕陽漸落,暗夜正起,霞光染紅了半邊天,無盡美麗。春風吹進窗口,在他們的眼角發前停留。

楊筱光的一顆小心臟就跟著春風一起蕩漾,她正一正身體,忍不住說:「正太,你發的消息不是我存心不回。」

話出口,人怔住。她在說什麼?

潘以倫幾乎立刻就抓到了機會說話,他的聲音低低的但是朗朗地傳了過來,他說:「你看了是不是?楊筱光,我喜歡你,這不是開玩笑。」

有人嫌天色暗淡,啪啪摁亮了電燈。廳內頓時亮堂堂的,窗戶紙徹底捅破了,楊筱光反而無語了。

他們肩並肩坐在這兒,可以看見冉冉升起的月亮,時間在流逝,楊筱光想,她總得說些什麼,她輕輕吁了口氣:「正太,可你是正太啊!我比你大三歲。」

潘以倫沒有看她,只看著窗外在天際慢慢浮出的滿天星辰。

「那有什麼關係?楊筱光,我不願意你再在我面前擺姐姐的姿態。」他這樣咄咄逼人,不是電話也不是短信,而是就在她身邊。

楊筱光的腦筋開始扭曲,想,這個世界大概是瘋了,她沒想過如此別樣的愛情會這樣突如其來,相形之下,莫北的追求簡直就是在情理之中。她掰起手指頭:「你想想,我三十,你才二十七大好風華;我四十,你是三十七男人一枝花。差距忒大。」

可不是?到了年齡交界點的時候,年齡就顯得太重要了。她想,我不能混亂。

「那有什麼關係?」潘以倫淡淡地說,就像在談論天氣,「楊筱光,我只知道我和誰在一起更快樂。」

更快樂?

楊筱光迷惘了,思維一點一點回來,又混亂成一團。她問:「什麼叫更快樂?」

潘以倫回過頭,那沉如星辰的眼睛裡只有一個她,他認真地說:「我需要的是時間,對不對?」

她不知道什麼時間不時間,只是覺得好像昨日一切都還按部就班地在進行,今日的一切卻亂了套,凡人確實是「煩人」。

真不巧,另一個「煩人」在此時給她來了電話。

莫北問:「你還沒下班吧?」

她望了一眼潘以倫,低低「嗯」了一聲。

莫北又問:「我來接你?晚上一塊兒吃頓飯?」

他的體貼來得真不是時候,楊筱光又瞅了一眼潘以倫,他轉過頭,看向另一頭窗外的風景。

「不用不用,今晚要加班呢!」

莫北「哦」了一聲,囑咐她小心,道個別,掛斷了電話。

潘以倫看她收了電話,衝她一笑:「我還是有機會的,是吧?」

他的同伴按照導演的要求又開始擺造型,有人打了追光燈,燈影流轉,照到此處,他的面龐有半輪光華,眉目如畫。他是越發被雕琢得更適合舞台的精緻了。

楊筱光悄悄歎氣:「小子,你知道什麼叫做恃靚行兇嗎?」

他就笑了,眉毛張揚著,他說:「你給我時間,我也給你時間。」

楊筱光說:「我可不可以只當是做夢?」

他擰了擰眉毛:「不可以。」

楊筱光堅持不懈:「或者你有戀母情結?」

他嘴角一揚:「你的心智年齡還沒那麼大。」

那邊有人喚他,他應了一聲跑了過去,留她一個人煩惱。

太氣餒了。是他先說撤離,讓她毫無戰鬥力,停滯在原地,傻如呆頭鵝。最後只想,呀,剛才那個帥哥在說什麼?

她悵悵的,看他站回舞台中央,那麼賞心悅目。

喜歡?還是不喜歡?

這是楊筱光此刻腦子裡僅存的問題。

十二 小姐姐我在這裡

問題不要難,不要複雜,才最符合楊筱光一貫奉行的單細胞思維。一難一複雜,她就想做鴕鳥。

訓練室碰面後,潘以倫又是好多天沒和她聯繫,這樣一鬆一緊再一鬆,楊筱光覺得節奏被人家小正太把握得好好的。

這讓她不免生出些挫敗感,那種不能掌握一件事情的挫敗感。她想抵抗這種不好的感覺,就打電話約了莫北。

莫北提議:「方竹說他們報紙美食版做了一間羊蠍子火鍋店,口味不錯。吃完了還可以去看場電影。」

楊筱光問:「看啥呢?最近大片都蕭條了,小片也不文藝了。」

最後他們選擇去看《無極》,兩人一人抱了一桶爆米花,像中學裡攜伴參加學校觀影活動的同學一樣。當謝霆鋒對著舊愛張柏芝哭訴一個饅頭的姻緣時,楊筱光想的是,愛情真是不可理喻,大片真是胡說八道。

和莫北相處之中最輕鬆的是,莫北不再就是否正式談戀愛這一深刻問題窮追猛打,連分手時的再見都說得輕鬆了。這是一個男人的風度和涵養,給予想追求的小姐最大的體貼。

如果可以,楊筱光真希望維持現狀到地久天長。

她回家上網,看到頗多對《無極》的抨擊,把自己心裡原先那一點兒小不滿全部**了出來。她跟風跑去《無極》的官方博客披馬甲發了個回帖,她說:「陳導,原本我多仰慕您,可自從您搭上那個女人,我就知道一切都完了,您就空剩一張導演的皮了。」

留完言卻沒有即時摁「確認」。她又一個字一個字地刪除了那行詼諧又悲憤的抗議。

聚光燈下的人們的一切私生活都要被他人評點,未免可悲。如果她的未來也不得不被他人評頭論足的話,怎麼辦?

也就那一剎那,她的手一震。她的未來?是她想太多了。

她猛搖頭。

之後的很多天,楊筱光都沒能鼓起勇氣發任何消息或打電話給潘以倫,潘以倫照例也沒來找她,她只好在電視屏幕上看他的近況。

決賽從二十進十五開始,直到在決出前十,才開始了最後的短信競選,就這樣又是過了兩個禮拜的時間。他是這樣忙碌。

這座城市因為這場比賽沸騰了,娛樂媒體處處在討論,網絡上粉絲之間的拉票大戰一直延續到網絡下。

楊筱光好不容易把方竹約出來逛街,才路過步行街的廣場,就有粉絲圍攏過來。

《全世界只想你來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