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楊筱光想,她不要想得太複雜,跟著感覺走,未必就是錯。

從早晨忙到中午,陽光一直繽紛,生活忽然就變得美好了。

她和一群同事搭伙去白領食堂,路過茶水間時,見清潔阿姨正用微波爐熱盒飯。有人多嘴問了一句:「誰帶飯了?」

阿姨答:「何總。」

大伙驚訝,阿姨多嘴,笑嘻嘻地說:「又是蹄筋又是燜肉,連水果都齊了,何總家裡的人照顧得真好。」

午飯以後,楊筱光抽個空當給方竹打了電話。方竹說正在寫稿子,大約下個月可以回單位了。

楊筱光問:「你還回家不回?」

方竹沒有及時答她。

楊筱光玩笑道:「你就答應好了,連煮飯婆都給人做了,再彆扭下去就不像話了。」

方竹笑著扯開了話題:「你倒是有心思管我了,你自己怎樣了?」

楊筱光用斬釘截鐵的口氣說:「我想好了,只要我想好了,一切就都不是問題。」

方竹說:「可不就結了?你難得開個竅,雖然是祖國幼苗,但質量不錯,作為老友,我批准你勇於嘗試戀愛。」

楊筱光從抽屜裡摸出一個蘋果,狠狠咬了一口:「可憐我二十多年都沒開竅,一開竅就給我弄一道我自己都會思維混亂的分析說明題,我這輩子也許也就精彩這麼一次了!」

「學學當年的林暖暖,勇敢向前衝。女人一生不轟轟烈烈地愛一次,枉為人!」

「我是真的不如你和暖暖勇敢,我是表面功夫好,繡花枕頭一包草。」手機響了起來,她拿起來一瞧,對方竹說,「哎,我接個電話啊!先掛了。」

方竹最後罵她:「有異性沒人性。」

楊筱光反駁:「可不就像你當初那模樣?」她開開心心地加了一句,「竹子,我愛你,因為你免除了我很多加班之苦。」

方竹笑起來:「阿光,我也愛你。」

楊筱光是明顯感覺到這兩天何之軒的心情非常之好,不在明面上看出來,也能在舉手投足間感覺出來。連老陳都同部門裡的幾個小青年說:「夫妻生活和諧是對工作情緒的一種促進。」

她倒是受教了。

她頭一次知道契合的感情,可以對心情有這樣大的影響,連精神面貌都會改善。

現在有這樣一個人,每天發短信,通電話,一句話,一個呼吸,就帶給她所未知的那個情感世界裡的快樂甜蜜。

她原本不知道這個感情世界的力量,如今終於瞭解。

連旁的人也能看出來,前台送快遞給她時,就說:「小楊,你最近—漂亮了很多。」

楊筱光抬起臉,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奔三了奔三了,我真慚愧啊!」

他才二十弱冠風華正茂,想想自己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她發短信給潘以倫:「我最近在看《魔女的條件》。」

潘以倫最近很忙,很久才回短信給她:「你的腦袋裡裝的到底是什麼啊?」

她忽而發了念想,回復他道:「我去你那兒看看你好嗎?」

潘以倫回復了一個燦爛的笑臉。

楊筱光在下班後,又是出租又是地鐵又是班車,一路顛簸,在天近黑的時候到了影視基地。她臨出公司前化了一臉明媚的妝,此時在半黑的夜下,妝是無人看得清了。

影視基地正門前一片嘈雜,圍了二十來號人,閃光燈一片,竟然是娛樂記者在蹲點。

楊筱光想,她來得真不是時候。正琢磨要不要發條短信給潘以倫,突然就聽到那裡有人提到他的名字。

「聽說潘以倫沒有出道前,和你拍過電視劇和廣告?」

有位美麗少女站在人堆的中心,接受相機的膜拜。

「我們很早就認識,大家都是新人,彼此幫助。」

「你會把潘以倫推薦給你現在的導演嗎?」

「我的導演也看比賽,是不是有合適的人出現,要看他的需要了。」

「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少女抿嘴不說,誰都看得出來是個保溫壺,於是就有記者追問:「是愛心甜品?」

少女笑靨如花,閃光燈閃成一片。

楊筱光只想冒黑線。

這個女孩兒,在拍攝廣告現場曾同潘以倫親近,與他在廣告裡演年紀相當樣貌相當的情侶。如果她沒記錯,女孩兒最近正參演一部大紅的武俠劇,演女配三,前途很好,可如今卻在這裡玩探班。

但她確實是個美人,閃光燈下,那身段、氣質,無一不體現出上帝的厚愛。楊筱光再看一遍,瞬間就洩氣了。

她的眼光觸及自己腳上隨意的耐克,她的臉上是化了妝,但是是倉促的,不夠精緻,身上是T恤,腿上是牛仔褲,外面披了件夾克,腦袋頂上照例是馬尾。

她感覺自己兩拳難敵四手,哪裡能夠擋住娛樂圈裡這樣多的花樣美女?恍惚之間,所有勇氣頓失,她躊躇著是否該離去。

影視基地裡有人出來,是幾個當紅的帥哥,閃光燈又被吸引了去。他們似乎準備到門房的超市買必需品,故作閒遊的姿態,同門口的美女和娛記相遇。

幾個帥哥都很驚訝,除了一人,其他幾個都知道不免淪為陪襯,修煉不到家的,神色就不自然了,但也只是一瞬,看見相機在眼前,又都笑容滿面。

暗裡波濤,明面如歡。

美女笑得就像春風一樣美,她朝潘以倫擺手,說「Hello」。潘以倫皺皺眉,再舒展開來,笑得極帥氣,含蓄地接受了。

記者們又跑來一條新聞,相當滿足。

楊筱光扭開頭就跑,她想她好似看了一場猢猻出排戲。這是渾水,她不要沾。

她一路奔到車站,這是當初潘以倫送她來的車站,第二次她一個人狼狽地跑了來,連原因都要氣喘吁吁地去想,真真情何以堪。

車站無車,她落寞地坐在站台的椅子上,把腰彎得像蝦米。酸的不止是腿,不止是腰。

楊筱光不住喘氣。

有人在她頭頂喘氣。

「一聲不響跑過來,都不打聲招呼。」

她出口就是酸的:「不是有人招呼你嗎?」

「喂,楊筱光,我是爬牆出來的。」

她不響。

「原來你短跑行,長跑根本不行。」

她仍不響。

失去耐心的人拖她起來,轉了幾個彎,到了沒有人在的地方。她一抬頭,看見潘以倫嘴角含笑。

她譏諷他:「互相幫助哦,難得別人紅了都曉得拉兄弟你一把。」

「嗯,還記得提攜我,我明天要謝謝她。」

楊筱光往潘以倫的腦門上敲了一記「毛栗子」,他不躲,如當初那樣任她敲。

黑夜也有黑夜的好,月光很美,夜色很暗,讓他可以看不清楚她發得過於徹底的怒氣。

「好的,我沒報備,是我錯了。別人要把我們捆綁推銷,可以有聯動效應。經紀人要我配合。」他攤手。

楊筱光嘟囔:「也不怕你的粉絲造反。」

潘以倫說:「有的人當了爸爸,都不見得粉絲造反。」

楊筱光反駁:「那是陳奕迅,怎麼就不見劉德華結婚呢?你—做得了陳奕迅嗎?」

「我既做不了陳奕迅,也當不了劉德華。我沒實力,也沒二十年如一日的毅力在這個行業拿勞模獎。」

「胖子主持倒把你的口才練出來了。」

潘以倫雙手扣緊她的腦勺,叫她:「楊筱光。」

楊筱光被他嚴厲的口吻一激靈,瞪著他。

他的吻頃刻間就下來了,唇舌纏綿著,他進一步她退一步,直到她靠在牆上,退無可退。

楊筱光感覺很挫敗,但是不壞,就是呼吸更困難了,間隙不住喘氣,她推開他,說:「如果吻得讓我進醫院,多丟人?」

潘以倫深深地看著她,頗多無奈:「你總有本事把浪漫的事想得不浪漫。」

他吻她的額、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尖、她的唇,再往下,是鎖骨,再下面,就不下去了。他的吻在她的脖頸之間流連。

楊筱光手腳酸軟,先是沉醉的,根本抵擋不了他的攻勢。她想,真要命,**害死人,她竟然不想他停下來。這樣一想,渾身都要燒起來,她感覺羞死人。

好在潘以倫自動自發停了,靠在她身上重重呼吸,還低低地笑:「楊筱光,我挺高興的。」

楊筱光掐他的腰。

「我們不平等,我比不上別人為你介紹的人。」

楊筱光停住了手。

「我的生活、我的家庭、我媽的病、我將來也許會混亂一陣子的工作,你的家庭是不是能夠全盤接受?」

潘以倫抬頭,望著她道:「你是不是做好了和我走在馬路上,面對狗仔隊的鏡頭面不改色的準備?」

楊筱光撫著他漂亮的面孔,眉骨俊挺,她的手指輕輕劃過去,她突然問他:「正太,你還在念夜校嗎?」

「明年可以畢業了,我會做好打算。」

「你簽了七年。」

是啊!七年。

她明白他的情非得已。

「正太,你都準備好了嗎?你走到我面前那天,你是不是真的準備好了?」

他沒有回答她,只是又俯身吻住她。這回是綿密的,輕柔的、似乎還有初夏草垛的清香。

楊筱光又喘不過氣來了。

末了,他的額抵住她的,喃喃道:「沒有,小姐姐,沒有。」

這樣誠實,楊筱光在心裡又歎息又彷徨。

潘以倫說:「我們在一起,犧牲大的那個總是你,我明白的。你又是過慣平穩生活的人。」

楊筱光靠在他身上道:「正太,我不知道怎麼說才好。這幾天我在想,大約我是在做夢,做一個很長的夢,醒了以後,原來這只不過是一場風花雪月,我只是假裝當了一回小言女主角。」

「我只好勤勤懇懇地向你證明,這不是一個夢。」他結結實實地抱住她,輕輕吻到她的額頭上,說,「我要回去上班了,這只是一份工作。請你相信我。」

此刻月下,半轉光明,深情相擁,但願此情不變。

楊筱光想,自己不太搭配這樣的浪漫,她復又笑嘻嘻地說:「如果你做陳奕迅也挺好,找一個林金山寫詞,唱一些《十年》那樣的歌掙很多很多錢給老婆花,可惜你這麼帥。」

潘以倫只好無奈:「這不關我的事。」

這又關誰的事呢?楊筱光想,戀愛是不關任何人的事。對的時機遇到錯誤的人,還是錯誤的時機遇到對的人?這些都沒有辦法控制。

她想自己的患得患失,真是恐怖,戀愛方始,煩惱絲已然生出許許多。

她問潘以倫:「我是不是很煩?」

潘以倫給了她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說:「一切等比完賽以後再說,我得回去了。」

楊筱光非要他先轉身走。

她看著他轉身的時候,忽然覺得週身滿滿的都是他的年輕氣息。好像人海裡的半個圓,突然遇到了另外半個相契合的,就合上了。

她開始眷戀他的背影。

也許這就叫戀愛。

也許戀愛足以令人智昏,楊筱光生平第一次處於暈乎乎的狀態中不能自拔,略為影響了工作效率的同時,她對公司隱隱約約的劍拔弩張都毫無知覺。直到何之軒再次召集項目會議,她才發現菲利普沒有列席。

老陳儼然以何之軒左膀右臂的身份出現,匯報「孔雀」項目的進度—這周是六進五晉級賽,需要選手的家人拍VCR暖場,其他簽約的選手都沒有問題,只有潘以倫不甚配合,因為他的母親重病。

會議結束前,老陳和幾位同事正說到這件事:「如果潘以倫的媽媽肯出鏡,會對他比較有利。他很不擅長拉票,票數被別的選手咬得很緊。」

楊筱光忍不住反駁:「中國人依舊講究忠孝節義,孝子形象也適合品牌傳達的意思不是?」

老陳整理了講義,走過來,笑呵呵的模樣萬年不變:「他進了前三甲,獎金少說也有十來萬,這坎子上不能犯傻。」

楊筱光回到自己的格子間,打開電腦,上銀行網站查了一下自己的工資卡,又查了一下信用卡的使用記錄,頭耷拉下來好一會兒,才又勉強地支起腦袋。

她想她要努力工作,多賺一點錢,於她,或說於他們有好處。但是又忽而感慨,她已經不自覺地開始未雨綢繆了,為了存折上的數字更上一層樓。

這個數字關係到他們的新生活。

下班以後,楊筱光鼓起勇氣又去了一次潘母住的醫院。她聽說潘母換了病房,便假公濟私托詞讓助理打電話給電視台企宣問了出來。

這樣迂迴曲折,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像賊,太不夠光明正大了。

她忐忑地抵達了醫院。

潘母的病房換到了極安靜的私間,但也沒有戒備到不許人探病,楊筱光走到門口就瞧見了老李。

她想想感覺好笑,上回來遇見李春妮,這回又遇見了老李。她、潘家、老李家真可算是有緣分了。

老李正對著門口,看到楊筱光,很驚訝。楊筱光見左右躲不過,只好大大方方地走了進去。

她向潘母介紹自己,不自覺地就扯了借口:「阿姨,您好,我是潘以倫合作單位的同事。」

老李忙不迭地為楊筱光解釋:「潘嫂子,楊小姐的單位很好的,上一回幫了我大忙。」

潘母那雙漂亮又飽經風霜的眼睛充滿了疑惑:「楊小姐是電視台的嗎?」

楊筱光忙搖手,說不是。還是老李給解釋了:「楊小姐是給電視台拍廣告的,小潘也給他們單位拍。」

潘母是半信半疑的,不過還是客氣溫柔地笑道:「真不敢當,要勞煩孩子的同事來看我。」

她且先熱誠地撫慰潘母,說了幾句客氣話,又送了水果和補品,只說是代表公司的。潘母沒有推讓,也沒有絲毫起疑的模樣,又是「費心」又是「感謝」,說得楊筱光萬分慚愧。

三人聊了一陣兒,楊筱光把潘以倫最近的比賽情況簡略地說了說,潘母聽說兒子的表現一切都好,臉上露出真心的笑來,她說:「以倫有壓力,工作上面不盡心的,你們只管說他。」

楊筱光忙擺手:「他很努力的。」

潘母又說:「有什麼需要我們家長配合的,你們直說,這孩子性子擰,會讓領導操心。」

楊筱光悚然一驚,一忖,方覺潘母這話帶了些機巧。

潘母微笑,彷彿是不思其他的,她說:「這孩子運氣好,出門遇到貴人。你們肯為我墊付醫藥費,還派代表探我的病,我們是很感激的。感謝電視台和領導給他這個機會,他應該用心工作。」

楊筱光想,梅麗他們公司做人還真算不賴,可以對潘以倫通融到這個份兒上。

她為潘母掖了掖被子,墊了墊枕頭。她最近照顧楊爸頗照顧出一些心得來,這會兒全用到了潘母身上,也很見成效。畢竟潘以倫是男孩子,老李又是鄰居,有些地方確實想不周全。

只是閒聊的這兩三刻,潘母看她的眼神愈加溫柔,好似有無限的感激似的。一直到護士查房,提醒探視時間要到了,潘母才催促她和老李快走。

臨走前,老李和潘母短暫交換了一下眼神,楊筱光注意到了,但也只當沒看到,還是微笑著道別,很有禮貌。

出了病房,老李才說:「楊小姐,如果你們要拍什麼片子說什麼好話,找我也可以。」

《全世界只想你來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