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楊筱光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老李接著說:「我還有個兒子,現在仍關在裡頭,要不是小潘,我這個不成器的兒子會死在裡頭的。」

然後,老李對楊筱光講了一段很簡短的往事。

十六歲的潘以倫,因為故意傷人,被判進了少教所管制。他在少教所裡遇到被他打傷過的小偷,也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少年,唇邊青澀的汗毛還未褪去,說話都帶著童聲,卻因為年少的衝動受到了懲罰。

潘以倫在少教所裡比任何人都沉默,他認真地勞動或者學習。他的母親並不來探視他,只是每個季度都會托人捎帶一些吃穿用度,但並不豐富,而且簡單得過分寒酸。

少年知道他的母親要為另一個被打傷的同伴支付賠償的醫藥費。他非常害怕,怕潘以倫再次為父報仇,他說一切不是他的錯,他只是第一回跟著大哥放風,他說真正動刀子的大哥跑了,去了甘肅或者內蒙古,總之沒有了蹤影。潘以倫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少教所裡的潘以倫並不與人多來往。

但是,少教所裡有小大哥說潘以倫是條漢子,說這話的時候是帶著一些欽佩口吻的。他們或多或少認為潘以倫這樣為父報仇、身手又不錯的少年很帥、很上道。

潘以倫的學習好,數學學得尤其棒,在少教所的最後一年甚至開始看高等數學了。這點也讓其他不良少年很是佩服。

後來少年才知道,他們買潘以倫的賬。他的身手好,不比年長他們的帶頭小大哥差勁。

少年看到過潘以倫和其他少年掰手腕,潘以倫聰明,知道用巧勁兒,勝的次數挺多。

潘以倫和他們的關係愈加融洽,他就會愈加擔心。他平時就是一個懶惰又膽小的人,涎著臉討好潘以倫,還把父母送來的吃的用的與他分享,可他全不要。

某一日,他看見一個少年的家人送了一台新型的Game Boy。教官允許他們每個禮拜玩一天。

這機器很精美,遊戲也很刺激,但是輪不到他來玩的,他心癢難熬,小偷的癮又犯了,偷了這個機器藏到了五樓窗戶鐵柵欄上頭。因為偷偷摸摸,難免心慌意亂,不巧有人跑進來,他的腳下一滑,整個人就吊在了鐵柵欄上。這樣五樓高的地方,摔下去也會被人當做是越獄未遂。

聞聲趕來的是先行上課的少年們,他們個個幸災樂禍,說他賊性不改,活該摔死。有個小老大對潘以倫說:「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全部報銷。」

他們都哄堂大笑,但是潘以倫走過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他嚇得閉上眼睛,只是感覺到一隻手把他拉出了這個危險的地方。那隻手上有條深深的疤痕,那是當初和他們纏鬥的時候,被他們劃傷的。

這只是三兩分鐘內發生的事情,教官和老師很快趕來,他被關禁閉之前問潘以倫:「你為什麼要救我?」

潘以倫仰頭看著窗外的藍天白雲,鴿子在雲間自由地翱翔,他專心望著,沒有答理他。

老李從兒子口中知道了少教所裡的事情,他深深自責和內疚,無法釋懷。在潘以倫被提前釋放的那天,他領著妻子去了潘家,撲通一下跪在了潘家母子面前。

潘以倫燒了水,家裡沒有茶葉,他就倒了兩杯白開水,端到老李夫妻面前,他:「叔叔,你們喝茶。」

潘母只是微微歎了一口氣,說:「你們讓我怎麼能怪你們呢?孩子一時糊塗,也是有的。」

老李說著,用手指在眼角印了印淚,對楊筱光說:「小潘說,在裡面也吃過咱們送去的點心,就這樣沒罵咱夫妻也沒打咱,更沒要咱賠錢。倒是他們為了賠另一個人的醫藥費,潘嫂子累出這一身病。」

楊筱光走著走著,不由得就停在了走廊邊上。她氣悶,胸口起伏得凶,有一種情緒在緩緩醞釀和激盪。

「小潘這孩子不容易,本來夜大念得好好的,考什麼專升本都能做大學生的,可**媽這一病,唸書的事情也暫緩了,去四處打工賺錢。就這樣我上回腿摔了,他都能幫襯幫襯我媳婦。我家的房子還是他們介紹租的,這麼好的人,小潘不出頭簡直沒有天理。」

楊筱光抬頭,這端看到遠處,夕陽染紅了半邊的天,美妙又蒼茫,陽光一寸寸收到了雲裡去,她心裡慢慢地亮起來。

老李說:「楊小姐,你看我把這段說給電視台好不好?潘家嫂子沒意見的。」

楊筱光搖搖頭:「不好。」她嚴厲地說,「你們不可以讓別人知道他進過少教所。」

老李難得見她這樣義正詞嚴的樣子,倒一下被唬住了,說:「前兩天有電視台的人看過潘嫂子,說是要咱們也拍個片子支持小潘。小潘知道以後不願意,和**說了很久。我想潘家嫂子身子不好,我可以代勞出力。」

原來也是淳樸老實的心思。楊筱光微笑,想起剛才潘母的神色,她問:「阿姨是不是沒有意見的?」

老李只是歎:「小潘固執起來很嚇人。」

她想,她是知道的,於是點點頭,與老李在住院大樓門口道別。

老李一瘸一拐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楊筱光看著欷歔了很久,才掏出手機,發了一條短信給潘以倫。

她說:「你是風華正茂一枚花樣美少年,我真的很有壓力。」

潘以倫的電話兩分鐘後就打了過來,他說:「楊筱光你又怎麼了?」

楊筱光「嘿嘿」乾笑兩聲,扯開話題:「禮拜六你唱歌可別走音了啊!上周表現不好,你怎麼就沒一次唱得比海選的時候好了呢?發揮太不穩定了。二號太**了,一上台就對著男人拋媚眼,尤其是對你,現在多少耽美狼看到倆男的合拍就拚命YY,你和個女的傳緋聞也就算了,千萬別和男的傳。對了,他還跟你同屋,你得當心。」

潘以倫啼笑皆非,呼道:「楊筱光—」還是沒能截住她的話癆。

楊筱光就是很想同他說俏皮話。

「你的粉絲又在網上發瘋了,說要為你去南京路拉票。你知道你有多少個粉絲群了嗎?連江浙滬分舵、京津分舵、兩廣分舵、港澳台分舵都有了,那群小妞兒整天在群裡亂叫『我家小孩』身材怎麼怎麼樣,面孔怎麼怎麼樣,恨不能扒光你的衣服把你從裡到外全部看清楚才滿意。」

潘以倫忍不住笑:「你在QQ群裡叫什麼?」

「什麼叫什麼?」楊筱光這才發覺說漏嘴了。

潘以倫說:「小姐姐,你能不能少八卦一點?」

楊筱光偏要說:「不八卦不成活。」

潘以倫只是說:「別混在九零後堆裡,他們都是孩子。」

楊筱光歎息:「我老了。」

「你又來了。」

楊筱光最後說:「我今天……去看了你的媽媽。」

潘以倫沒插嘴,也許是感到意外,只是聽她接著說。

「你媽媽,是很好的媽媽。」她想,她可真不會說話。

潘以倫說:「楊筱光,謝謝你。」

「正太,你別老謝我,彷彿你真欠我什麼似的。但其實不是這樣的,正太。」

楊筱光的眼裡,不知怎的竟然醞釀了點滴的淚,淚是帶點兒刺痛的。就在這一刻,她心中某處原本似乎最堅實的東西轟然倒塌,她曾經嚮往過的某種感覺到達了這個位置。

她像老李一樣,用手印去點滴的淚,嘴角是上揚的,她說:「等你比賽好了,再吃三明治啊!」

潘以倫也許正笑著,他說:「說得這麼不離不棄,我就當你是這個意思啊?」

「哎,別用這麼纏綿的詞,我不想被你的粉絲大卸八塊。」

潘以倫無可奈何:「你還真能扯,敗給你了。」

楊筱光用正經的口氣感觸地說:「原來我以為談戀愛是演偶像劇,結果怎麼搞得像動畫片?」

潘以倫「嗯」了一聲,說:「你是真夠卡通的。」

楊筱光好笑地想,把他們倆比做卡通片,那也是櫻桃小丸子和青蛙王子,多怪異的組合!她想想就笑得前俯後仰。

潘以倫在那頭說:「你的發散性思維又發散到哪裡去了?」

楊筱光只是覺得戀愛的感覺太美好了,整個人都容光煥發起來。

曾經她以為她會按部就班地完成她的人生,未必圓滿,但很安全。如今她很贊同方竹的態度,一個人一生不熱烈愛一次,是很虧本的。

她也笑了個熱烈,完了清了清喉嚨,說:「以倫,我的積蓄貌似還成,公司裡雖然風起雲湧,但是我跟的老大似乎有升職的可能,他一旦升職了,我也就有升職的可能了,所以……」

她沒有說完,他那裡彷彿已經洞悉了她的心,截斷她的話頭就說:「如果有一天我堅持不下去了,我會向你報告。」她輕輕叫他:「以倫。」隨即揚揚嘴角,笑著輕快地說,「你知道我的,我一向能讓自己過舒服的日子,別顧忌我。」

潘以倫說:「嗯,我知道。」

楊筱光捧著手機,就如捧著自己一顆熱乎乎的心,從未像今天這樣迎風坦誠過。

她愉悅地把提包甩到身後,準備回家再好好奮戰工作,就聽見身後有人叫住了她:「阿光,你怎麼在這兒?」

二十 為你用盡我心機

楊筱光回頭,看見是方竹,她身後還跟著一個人,這讓楊筱光不禁驚呼:「莫北,你的臉怎麼了?」

莫北的左臉頰貼了紗布,眼鏡是不好戴了,頭髮也有點兒亂,但勝在精神狀態良好,竟然還是倜儻的派頭,真難得。看見她就笑了:「人倒霉的時候處處被人撞見。」

方竹一副惋惜的樣子:「律師在法庭上也得完整無缺啊!臉上多條疤,多可惜。」

楊筱光問:「怎麼回事?」

原來莫北最近為一間家電公司做顧問,對方相中一塊地皮要建廠房,那邊尚留一間小學未拆遷,校長聚眾鬧事,這邊派出所律師團出去了兩三個,做出的是要鎮壓的態度。

莫北笑稱:「壞事做多了會倒霉。」

倒霉就倒到了他頭上,那裡四處都是拆遷危房,小朋友在危機四伏的操場上踢球打球,他當即就把校長訓了一頓。可一個小朋友腳下一快,把球踢到了門房屋簷上,莫北反應不夠快,上面的零碎磚瓦砸了下來。

楊筱光聽了差點兒笑得抽筋,罵一聲:「多行不義必自斃。」

莫北回罵她沒同情心。

方竹補充:「孩子的家長要賠錢給他。」

楊筱光立刻說:「你怎麼可以要?」

莫北說:「當然沒要。」

這頭說好,他的目光飄向不遠處,朝那個方向點了點頭。楊筱光看過去,一個年輕的母親,手裡拉著個七八歲大的小男孩兒。

楊筱光用手比了比小男孩兒的高度,直納悶:「乖乖,這小孩兒有多大的力啊?」

「少兒足球隊種子選手。」莫北講。

方竹和楊筱光都笑起來。

莫北對方竹說:「行了,你陪你爸去。」

楊筱光驚喜地叫起來:「竹子,你和你爸和好了?」

方竹很釋然地笑了笑,楊筱光為她高興。

方竹說:「我爸晚飯還沒吃,正巧碰到莫北來看病我就陪了一陣兒,現在看這個病號也沒什麼大礙,我就先撤了。」

莫北說:「好了,別說得我跟一兒科病號似的。」

方竹瞅瞅楊筱光,又瞅瞅莫北。

莫北又說:「你別這樣,我總歸會送她回去的。」

這下楊筱光倒尷尬了,忙說:「哪能好意思啊?病號大人。」

莫北哧地一笑:「還同我客氣。讓我一病號獨自開車回家,太沒人道主義精神了吧?」

方竹聽了只是笑,也不好說什麼。

楊筱光也只好跟在他**後頭走了,邊走邊風趣地道:「哪有哪有,小妹我一向有國際人道主義精神。」

他們同方竹道了別,楊筱光一路跟著莫北走到醫院的停車場拿車,一路無話,楊筱光也想不出要說什麼。

上了車,莫北沒有及時發動車,他研判地看看她,她也研判地看看他。

莫北說:「你爸可不是住這裡。」

楊筱光「啊」了一聲,臉兀地紅了。

莫北靠到椅背上,問:「去醫院?」

楊筱光「嗯」一聲,心想還是沉默比較安全。

莫北半笑半正經,說:「我就這麼被三振出局了。」

楊筱光見躲不過了,乾脆歎氣,直白:「你根本就沒有上場好不好?而且哪有什麼比賽啊!」

「這樣倒算我活該了,沒認真對待比賽。」

楊筱光看看他,她想是不是可以多說一點,最後決定多說一點:「莫北你是個好男人,一定能找到好姑娘。」

莫北撇嘴哈哈笑起來:「我的老天,曾經被你拒絕的我親耳聽到這樣的話,約等於一個無比巨大的打擊。」

楊筱光正色道:「莫北你不要漏油,話說我有拒絕過你嗎?」

「國際原油價格都跌了,我也只好漏油了。」

楊筱光搖搖手指頭:「中國石油價格死也不跌,儲備起來,還能升值。」

這話說得讓莫北笑得開不了車,直說:「你這個活寶,我絕對遺憾我的動作慢了一拍。」他發動了車子,又說,「算了,請我吃飯吧!」

楊筱光答允得很爽快:「行啊,給你預算人均五百以上,隨便你選哪家店。是我麻煩你了,我要謝謝你,就讓你狠狠宰我一頓好了。」

莫北本來想彈她腦門,手微微一動,畢竟沒有伸出去,他說:「得了得了,你隨便找一間吃點心的好地方,小一點的,我現在這模樣,去人多的公共場所會嚇壞小朋友。」

楊筱光彈彈手指:「莫北你總是這麼體貼過人,幫我省錢。」

莫北在那頭爽然一笑:「怎麼聽怎麼像廣告詞。」

他才講完,手邊的手機就響起來,他聽了一會兒,面色就凝重起來:「方竹在醫院裡看見弄傷她的人了。」

楊筱光一驚,忙說:「你叫她別傻,別去跟蹤嫌疑犯,趕快報警。」

莫北將楊筱光的話傳了,並說:「你等等我,我們陪你去公安局。」

方竹在那頭說「好」,莫北便把車掉了個頭。

楊筱光讚他:「莫北你對朋友沒說的。」

莫北回讚她:「彼此彼此。」

兩人回到醫院,方竹已回到父親的病房裡,服侍父親用完晚飯。莫北發了一條短信招她出來。

楊筱光見方竹出來時面色如常,曉得她是不欲讓父親擔心,讚道:「竹子到底是竹子。」

方竹先說:「莫北,這事情先別驚動我爸。」

莫北說:「我知道。」

楊筱光問:「你真的看清楚了?」

「我見過他兩次。」方竹努力在回憶,「應該有三次。」她問楊筱光,「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在古北的夜總會巧遇的那件事情?當時我是去做援助交際少女的暗訪,在那間夜總會遇到一個酒保,他願意當我的暗線,我當時還塞了錢給他,他給了我幾個**少女的聯繫方式。」

楊筱光沒太多印象,只記得在那兒遇見了潘以倫。此刻被方竹一提,她回想了一下,點頭:「是看見有這麼個人。」但她不記得他長什麼樣了。

方竹說:「那天晚上我被傷了,那人是戴著帽子和口罩的,雖然燈光很暗,但是我認得那帽子。今天和那個人一照面,我就認出來了,他沒戴口罩但是戴著帽子。」

莫北拍拍她倆:「我們先去公安局。」

到了派出所,莫北和方竹一起找到負責這案子的警察,對方沒有怠慢,竟把副局找了出來。來人一見方竹就問:「方師長最近身體怎麼樣了?」見了莫北又笑,「小莫,多久沒見你了?神猴兒似的,見首不見尾。」

莫北與他握手,笑道:「這不就來了。最近跑檢察院呢,有一陣子沒關注打架鬥毆事件了,下回一定注意。」

副局笑說一句「瞎扯」。

原來這裡的副局和方父是舊識,也是受了方父的托,萬分關照這個案子。副局領著方竹去錄了口供,並做了一個拼圖辨認。楊筱光第一次看到罪犯肖像拼圖,覺著有趣,待那肖像漸漸清晰,她也驚呼出來。

莫北問:「怎麼了?」

楊筱光指著圖片:「我也見過他,就在那家醫院裡。」

警方亦是有些線索的。負責這案子的幹警和副局都皺了眉頭,副局嚴肅地告訴他們,這個嫌疑犯有案底,緝毒大隊的人也在盯著他。

方竹蹙緊眉頭,說:「我想我可能明白為什麼他會找上我,應該和我報道的**少女的新聞有關,當初有線人介紹我找他拿線索,我以為他收了錢應該會辦好事的。」

幹警也查過相關資料,說:「因為你的這篇報道,掃黃大隊關注的幾個嫌疑人物都隱蔽起來了,這些人又通常和販毒組織有瓜葛,十分複雜。但是被我們盯上以後,很久沒有出來犯案了。如果確係他們指使,動機應該是對你的打擊報復。」

楊筱光問:「可他為什麼好幾次都在醫院出現?」

《全世界只想你來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