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丟人,你丫丟死個人。怪不得全中國人民都說上海男人怕女人,你我都是具體範例。」
好吧,為了表示上海男人的氣節,莫北決定把這個莫名的感覺拋到腦後。
連著兩個月,莫北開始一本正經與人姑娘談一談感情的問題。
莫太太從方竹那裡把人家祖宗十八代盤問個清楚,因為對方出身清白,父親是人民教師,姑娘本人又基本沒有複雜的感情經歷而表示極大的滿意,催著他揀日子帶人回家。
莫北當然不會照做,因為姑娘態度不鮮明。這是他當初會和人家約會的初衷,但是感情沒有沸騰到那個點,是沒有必要做接下來的程序的。
他在十六歲時,因為田西冬天要吃娃娃雪糕,踩了自行車冒著雨繞了黃浦區兩圈找賣娃娃雪糕的店家。這種雪糕做的可愛,一個戴紳士帽子的小雪人,笑容可掬的,這城裡的孩子們都愛。
田西嗜甜,那天也是隨口一說,莫北就是有了這個心做這件事。談戀愛的人總歸會幹些傻事,他也不是沒幹過。
現在和姑娘吃吃飯聊聊天的感覺顯然更符合他的需要,他就且談著。
莫太太說他:「連於直都娶到媳婦兒了,你怎麼還能這麼淡定?難不成要當一輩子光棍?鑽石王老五那是說的好聽,我可哪一年才抱的到孫子。」
莫北摟著母親岔開話題:「媽,你夠與時俱進的啊!連淡定這個詞兒都會說。」
這詞兒最近從「奇麗」那邊聽來的,據說是新近在網上紅的明褒暗貶詞黑新人的詞彙。自然是紅到了娛樂圈裡頭。
他最近還在給「奇麗」做合同文本。於直的堂哥於正這一次相當重視,他們接下來要簽一批今年電視台選秀的熱門選手,還要選一些影視歌的新苗子,野心勃勃要把「奇麗」做到江南第一的位置。
其實主要工作就是讓合同裡的霸王條款看上去溫馨可人,欺負那些想要出名賣身娛樂圈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新人。莫北沒什麼太大的興趣,礙著江主任受於正所托,他只好盯著幾個法務助理跟緊這個任務。
他手頭還有一個股權結構複雜的半國半民企業的案子要跟,案子分兩塊,一塊是該企業從區政府買地擴廠,二是該企業要和國外洋資本做一次股權談判。這宗案件佔據他的主要工作部分,已跟了大半年,他更不願稍出差池,便沒把小項目諸如「奇麗」這一類寫合同的放上心頭。
直到「奇麗」任務完成,於正非要把江主任和他請過去吃頓飯。
江主任是聽說「奇麗」簽了幾個青春靚麗小美女就來了勁兒,非要去人公司裡視察,莫北也只得跟了去。他走進去就在想,不知道會不會碰到莫向晚。
這一次還真又碰到了。他就坐在一間空著的格子間等著慣常遲到的江主任,沒想到隔壁坐的就是莫向晚。她不知道他坐在這頭,因為她正在她的大格子間裡訓她的小助理。
莫向晚最近睡的比較晚,莫非要期末考試了,葛老師督促學生家長要監督孩子好好複習。
莫非的小學是區重點,這兩年正積極往市重點上評,這一次考試又是全市摸底統考。老師輕率不得,還得要家長在孩子背後再加一鞭子。
莫非是個智商挺高的孩子。莫向晚在他七歲的時候還特地托人找關係給測了一個智商,她是以此來決定往後對他的學習採用怎樣的教育態度。
她自己唸書時表現比較一般,後來工作的成績全靠本身的勤奮,就怕孩子也會資質一般。但是莫非測出來的智商是135,極優。
這應當是莫北的功勞,這點莫向晚是肯定的。後來在莫非唸書時也沒多管他。但是自從莫非進了學校足球隊,竟然連著兩次語文測驗六十多分。這一下葛老師急了,電話莫向晚,要她嚴格要求兒子。
兒子是班級在年級裡拿前十的主力干將,莫向晚懂得葛老師的意思。她真的擺出態度,嚴格要求莫非,每天親自給他默生字,背課文和背詞語解釋,連莫非例行的放學半小時悠閒時光都沒收。
莫非怨聲載道,對她說:「媽媽,我很辛苦的,老師說要勞逸結合的。」
「等你的語文重新回到八十分再講。」
「媽媽,打個商量,我每天放學就玩五分鐘好哇?」
「老師不是教過你,學的認真,玩的痛快。等你考完了,媽媽就會給你玩的時間。」
莫非嘟嘴:「才沒有呢!葛老師每天就會讓我們背背背,如果這次摸底考我們考的不好,她就會被扣獎金,暑假裡就沒錢和男朋友去香港玩了。」
莫向晚一時怔愣,沒想到現在小孩竟然會這麼通透世故。她立刻阻止莫非再嚼舌頭。
第二天到了辦公室,正好看到鄒南和一個女孩坐在格子間裡說話。這女孩莫向晚也認識,叫葉歆,以前在「MORE BEAUTIFUL」駐唱過。她聲線挺棒,出過一張唱片,人也長得成,挺知性的,就是沒什麼吸人氣能力,整個人就是叫好不叫座的典型。也不是沒被名音樂人點名誇過,可也沒因此紅起來,最後還是蕩在一個PUB歌手的層次上頭。
也許有的人雖然有才華,就是缺乏一點運氣,莫向晚也是惋惜過她的。
這個葉歆最近被人介紹來和「奇麗」簽合同,於正如今的策略是廣撒網,擴展資源。但葉歆畢竟是小角色,得不到大關顧,連她的經紀人都不太搭理她,只由鄒南這個藝管部助理跟進她的合同。
鄒南和葉歆在PUB裡交流過時尚心得,後來做了能逛街的好姐妹。故而,這一次她跟進葉歆的合同熱心的不得了。
莫向晚走到自己格子間外,就聽見鄒南在誇海口。
「反正演出安排都要過一過我們的手,一般不壓軸的,我們是可以建議上去的。這種當中動動腦筋就可以做的事情。你我什麼關係?我自然是希望你好的。以後香港台灣那幾個音樂大佬過來,像林金山什麼的,我第一時間通知你過來,就不信你的嗓子震不倒他們。」
「可是整整七年啊!七年以後我如果還不紅,還剩什麼啊?」
「那就更不必擔心了,如果眼前這兩年你紅不了,我又要離開公司的話,偷偷廢了你的合同那還不容易?」
聽到這裡,莫向晚已經聽不下去了。她等葉歆走掉,把鄒南叫到跟前。她沒打算跟這位跟了她兩年的下屬打啞謎,開門見山就說:「幫朋友的心總歸是好的,你可以在職責範圍內給予你的朋友一定的幫助。到了職責範圍以外,誇海口沒有好處。」
鄒南聽她正經這樣說話,一時不敢開口,只低頭聽下去。
「她現在狀態不佳,運氣不好,見什麼都是救命稻草,如果以後要你幫忙你兌現不了,那該怎麼辦?」
鄒南憋紅了臉,也是有一口氣要說話的,她說:「她嗓音條件這麼好,自己還能搞創作,我覺得她能紅。現在這個圈子裡紅的都是什麼人啊?那些人養槍手,買媒體,傍這個乾爹那個干姨的,整天炒作炒的報紙都要糊掉了,卻連個F調都摸不著。」
莫向晚看她把話題岔到這個上頭,她雖是贊同的,可用行業經驗來解讀,她覺得有必要給鄒南再解釋透徹。
「只要能讓消費者掏腰包,讓粉絲乖乖買賬,就是成功的商業模式,就是價值體現。再有才華的人,在這個圈子裡不能實現商業價值,最後也只能成為報廢品一隻。」她頓上一頓,要把話題再拉回來,說,「你現在是她的好朋友,可是你把一個蘋果掛到一個口渴的人面前,最後她吃不到那個蘋果,會怨你的是不是?站在公司的角度,你們是各有各的立場,你不應該承諾你的好朋友做你做不到的事情,既是為了公司利益,也是為了維繫你們之間友情的必要守則。」
鄒南委屈的眼睛都紅,她講:「老大,你太現實了。」
莫向晚只說得口乾舌燥,朝她擺手:「你去想想。」
莫北就坐在他們後面的一間格子間,聽了莫向晚連珠炮的一席話,不禁搖搖頭。
這個女人,冷靜過頭,但是句句話都在道理上面。
他看著鄒南憋著嘴走過去,辦公室內一時鴉雀無聲,莫北無聊地翻報紙。過了幾分鐘,他聽到莫向晚似乎在撥電話,一會兒後,她開口了。
「秦姐,你好。我是向晚。」
「——」
「沒,最近就是忙,好久沒見你了,改天真得請你吃個飯。」
「——」
「對了,你那個十一點的『午夜傾聽』節目,我聽說最近要招個唱現場的,我這兒正好有個姑娘,嗓音條件賽得過齊豫了。」
「——」
「當然,人長得也不賴,小白領喜歡的那種知性美。」
「——」
「行,改天我讓她去你那兒試試。」
「——」
「哪兒有,你那節目收視率越來越高,讓這些小新人多得個機會總是好的。秦姐,說真的,你對新人沒的說。我是感同身受。」
莫北放下報紙,迎面江主任走過來,於正正好從他的辦公室裡出來,對著江主任就是一句套近乎的話:「您老專門給咱雪中送炭。」
莫北站起來,扭頭正見莫向晚放下手裡的電話,正望見他。
他這刻幾乎是有點兒管不住自己,就對住她微笑。看得莫向晚一時間莫名其妙。
第18章
莫向晚最終還是按捺不住,在「MORE BEAUTIFUL」同管弦說了莫北的事,也如實說了自己的煩惱。
「我不知道怎麼的,看見他就渾身會長刺,橫看豎看不順眼。」
管弦對她講:「這叫處女情結。」
這讓莫向晚喝可樂都要被嗆住。
管弦說:「說女人沒有處女情結,那是瞎扯,你總不會忘記第一個讓你刺心痛的男人。何況他還是你孩子的爹。」
「我還看到他和別的女人相親,你說我是不是該表現的更哀怨一些?」
管弦上上下下瞄她,莫向晚泰然自若。
「你不是一般人,所以作出稍微有違正常女人反應的行動都是正常的。」
說完湊過來,「說實在的,如果當年他那方面強一點,你現在的表現會更加處女情結一點。興許他現在有進步,要不要再試試?」
莫向晚推開她湊近的臉:「別同我說葷的,我不是個懷舊的人。」
偏偏這時候台上的葉歆在唱:「擦掉一切陪你睡。」
莫向晚煩躁:「現在連流行歌都有帶壞小孩子的傾向了,還能紅透大江南北。」
管弦笑得媚死人:「你以為你家小霸王什麼都不知道?現在孩子早熟的很。」
「我就怕這樣,妨礙我們當家長的教育。」
「男孩子嘛,不乖了就欠當老子的一頓抽。那樣就皮實了。」管弦的笑容收了點兒起來,「如果當年我的兒子養下來,初中都可以畢業了。」
莫向晚不曾打聽過管弦的過往,但是她知道管弦和於正的關係,不過此刻並不打算在此話題上多停留。
她用下巴對著葉歆點一點:「我把她介紹給秦姐了。」
管弦並不意外:「秦琴那兒是個好去處,你又當活雷鋒了。《午夜傾聽》最近的收視率可不得了,這個大上海原來有這麼多人都有感情問題?還都願意跑電視台被主持人罵一頓。」她喝一口酒,又說一句瘋話,「你說我去跟秦琴報個名兒咋樣?說不定被她那個尖牙罵醒了?」
莫向晚肚子裡歎氣,想,感情不是個好東西,管弦灑脫這麼多年,一談這個話題人就蔫了一半。
只有一種可能才會讓她活過來。
莫向晚一抬眼,看見於正和宋謙一道走了進來。管弦也看見了,她施施然站起來,拿著酒杯走到於正面前,聲音放低,眉目含情。她說:「你想讓我他鄉遇故知呢?還是久旱逢甘露?大爺您好好給一句話。」
於正沒說話,只是用手扶了扶她,手指滑過她肩上的大波浪,莫向晚可以看清楚管弦在戰慄。
他們相互扶持地離開。背影如膠似漆就像連體嬰。女人也就這一關。
宋謙坐到莫向晚身邊,他說:「於總早想來了,家裡那位的老爺子那兒要籌措新項目,這會兒不盯著點,以後不好工作,這才沒能走得開。」
這話說的冒昧,他們同屬於正身邊的高級管理人員,又都知曉他和管弦的特殊關係。但擅自說起這樣的公私雜事,實在是過了。
宋謙是頭一回和她這樣把話說開,莫向晚有種無言的尷尬,彷彿他們就成一條船上的人。
宋謙又說:「你多陪陪管姐總是好的。」
這話又過了,她同管弦的私人關係,同他是不相干的。
宋謙還說:「平時就看你忙,工作兒子兩不誤,有空也要多顧顧自己。」
莫向晚不是不明白宋謙一直以來的意思。他們從電視台工作那會兒就合作了,宋謙跟著於正出來單干的那一年離了婚。聽說老婆跟一個洋人跑了,宋謙受到影響,工作上頭老出錯。要不是於正拉他一把,他事業上就不會有大起色。也許正因此,他一向對於正唯命是從。
莫向晚對他的印象就是,這人挺夠義氣,她也服氣他的工作能力。
不管於正接來多難辦的項目,他總會想辦法辦到。
「奇麗」剛成立那會兒,於正到處拿市內外的演出好資源讓自家藝人上檯面。四年前市裡做國際藝術節,偏上頭沒人及時通知於正報名的時間,等於正知道消息,早過了提案日程了。宋謙陪著於正走了好多關係,最厲害的是花了一個小時做出一個質量上乘的策劃PPT交到上頭,愣是說服了市文化部下頭管國際藝術節的公司同意把「奇麗」的優質藝人插到世界名家名樂演奏會裡做嘉賓。這一次成功竟一下就紅了個「奇麗」下面的年輕鋼琴家。小伙子現在牆內開花牆外香,老接國外演出。
可不管怎麼說,宋謙今次這樣同她說話,讓她比對著莫北還不自在。
原本公司內外,大多以為她和於正有些關係,男同事就算有些心思也都淡了去。但宋謙是曉得於正和管弦的關係的,故而才會對她有了額外的關顧。
莫向晚自進了公司後,是知道宋謙平時對她不錯,但她素來心裡屏障多,不往他處想,除卻公事一概不談起他。本來以為這樣的拒絕會有效,可誰知道眼前的宋謙會主動出擊了。也許是上一次林湘的事情,她找了他幫忙,也或許是許多次和他共同做事,她對他尊重有加,才讓他有了些許錯覺。
莫向晚在反省自己的言行,也在想主意解決。她稍稍離得宋謙遠一點兒,講:「還行,忙也忙不到哪兒去,平時還能陪著兒子到處逛逛,他奶奶老讓他回去玩兒,他爸爸現在也能關心人了。我想想,人還不都這樣?能過下去就過下去吧!」
宋謙眼裡先是有一絲不解。
莫向晚想,這個謊可扯的沒邊了,不要說莫北的媽她是沒見過的,連莫北都不知道自己有個兒子。她更加沒可能去找個孩子爸加上孩子他奶奶。但這是不傷害同事感情的最好,往後見面機會這麼多,私事影響公事就不好了。
宋謙畢竟是個有心思的人,接到莫向晚這樣的訊息消化片刻,不動聲色地就把話題轉了:「孩子大了是該和長輩多聚聚,我就讓我閨女每年從美國回來陪著她奶奶。老人嘛!盡孝要在跟前。」
後來的談話就無害了,宋謙的表情也冷了。莫向晚是大大舒一口氣。
過了幾天管弦給她一個電話,講:「你這小樣的,撒謊撒的真溜。你不知道於正要給你和宋謙做媒啊?」
原來是於正首肯了,這宋謙才有了行動。
莫向晚乾脆直說:「宋謙人是不錯,但我沒那個意思。」
管弦很可惜地歎氣:「我也覺得他人不錯,才同意於正的安排。他嘛!有點本事,人長得也行,重要是對你有心很久了,你都不知道?不然人在工作上這麼幫你幹什麼?」
莫向晚不好說話,心裡想的是,任何的幫助都有受方給予等價的報答,那得多累?這樣的幫助還不如不要。
管弦又說:「人家是知道你的情況的,你還撒這種謊,讓人面子不好過!」
莫向晚聽了有些生氣,說:「你們什麼都說了?」
「你別急你別急。這世界上哪有隱私啊!要不你趕緊給莫非找個爸,把這個謊給圓了不就得了?」
莫向晚咬嘴唇。她一煩就會咬嘴唇。她是記得當年她進電視台工作,管弦還親口說過:「你那事兒沒別人知道才好,少一些是非,你自己也省心。」
莫向晚想的是,她反正秉持公事公辦,絕不摻合私事的工作原則,時時迴避著點兒,別人也不會看明白她的真實背景和家庭情況。
結果沒想到是管弦同她的情人竟然擅作主張,這樣對一個毫不相干的人全盤托出。這回在宋謙面前,她自作聰明的編故事全部都是妄做小人了。這叫存心掃人面子。
管弦也覺得自己有點不對了,趕緊彌補,說:「宋謙脾氣好,我們說和說和沒大事,你別放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