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許淮敏至她面前收捐款,說:「經理級的是這個數。」用手指頭作了一個數,莫向晚翻了下錢包,把全部的鈔票拿出來填數。

莫向晚不想說話,也不做議論,默默把錢遞給了許淮敏。

之後便去茶水間泡了一杯綠茶,想要靜一靜心。史晶恰好也在茶水間倒茶,她道一聲好。她的助理正好來問:「許老師把錢都點好了,讓我們去尋張彬拿阮仙瓊的工資卡帳號。」

史晶這個人,不該搭手的事情絕不搭手,本該由行政組織捐款,她也由著許淮敏做了,就算淪落至打下手也無所謂,臉上絲毫無任何忤色。她能和氣地囑咐小助理:「你又不會辦事情了不是?這個錢打到阮姐帳戶能起什麼作用?先拿去醫院交了住院費再講。」

助理連連點頭,說:「我曉得了。」

史晶問:「一共多少錢?」

助理報了一個數,莫向晚側一側目,照著許淮敏報的經理級捐的款項級別,不該會有這麼多款子。她詫異,史晶也詫異,問:「怎麼這麼多?」

她的小助理說:「老總大手筆,捐了這個數呢!」說著伸出手指頭比了一比。

莫向晚更詫異,史晶倒恢復如常了。她說:「老總有心意是好的。」轉頭看到莫向晚猶自在驚訝,她笑,「以前老總剛進電視台時也是從底層做起的,跟一些情景劇的拍攝,幾個老演員狠三狠四,就阮姐每天中午拿著盒飯和和氣氣招呼老總。也算有一飯之恩了。」

這一等老黃歷是莫向晚所不知道的,也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史晶是講得老黃歷的人,她資格老,背景也老,是此類公司中一等一閒坐吃皇糧的。莫向晚平時與她並無過多的交集,只是這一刻兩人的簡短交流,卻是順暢。

莫向晚問多一句:「那還要上電視台演活報劇做什麼?」

史晶笑著說:「總歸是有道理的。」

她的助理又來報告:「於總讓你快點去會議室,上頭的領導來聽於總對藝術節開幕式的報告呢!」

史晶講一句:「吃多了撐的,搞三產搞得家都不認識了。」匆匆就跟著助理走了。

莫向晚回到自己的格子間,鄒南走過來同她小聲報告:「連於太太都來了呢!於總今天壓力老大,向岳父和太太做雙重匯報。老大,有人問我,我們是不是要發展第二業務做公關活動這塊呢!」

今次的這個項目當然是塊大餡餅,但莫向晚想不明白於正為什麼撇開正業接下這麼大一個攤子。「奇麗」往常就算做此類活動,也只當作外快或幫忙性質接一些小型活動而已。

莫向晚覷一眼那頭的會議室,於正正立著向一位老者說話,老者身邊坐的是矜持溫婉的祝賀,但是在老者身邊,顯得過分慇勤了些。

其實祝賀的身世,同她有異曲同工的地方。這也是莫向晚在祝賀和管弦之間的關係中,對祝賀始終不能全然敵視的原因。

祝賀同她一樣是父親前妻的女兒,父親的後妻生了一個兒子。他們一家四口曾經在祝賀的婚禮上親密合影,許淮敏同這幾位女同事悄悄說了個人之間的關係,莫向晚就敏感了。她能看到祝賀在一家三口人之外的一種淡淡疏離,沒有親身體驗的人,是不會察覺到的。

莫向晚當時看著竟會有淒然之感。

但這並不關她的事,莫向晚收回視線,正好手機響起來,來電話的是金錦文。

金錦文在那頭笑著說:「小莫啊,你介紹的小朋友好大來頭,我招呼還沒來得及打上去,已經有人捷足先登了。」

莫向晚一時沒反應過來:「你講什麼啊?」

那邊說:「就是那個姓于的小朋友,他們家到底是幹什麼的?你知道不,那姓蔡的導演招呼打到咱們大領導那兒去了。我一聽真嚇一跳,你別蒙我了,他們家到底什麼情況?」

莫向晚才明白過來,先是問:「於雷可以上台了?」

「嗯,可以和崔家的孩子一起領唱。哎,姓于的孩子和蔡導什麼關係啊?」

莫向晚牽了一牽唇角,能有什麼關係?她答:「我不知道啊!」

掛了電話,她轉頭就像撥一個號碼,可是躊躇半晌,終於還是沒有撥出去。

第60章

其後,於正的秘書便往公司對面的星級酒店中餐廳內訂了午宴,又約請了幾位台裡老總。

於正坐至如今位置,他的岳家出力更勝於自家。

管弦在那日吐露過往之後,還多講了一些往事,於正回到本地,舉步維艱。家中就安排了他學業問題,其餘則放任其自由,說是「民主」,好大一張旗幟,可以不蓋到不願意庇蔭的子孫頭上。

莫向晚問管弦:「那又何必呢?都是自己家裡的孩子。」

管弦說:「於正的老子不爭氣,曾在文革裡賣了老爺子,又娶了妓女。他們家裡的人怎能對他心平氣和?他們家裡那一位於直是賈寶玉,於正充其量是賈環。」

於是處處便要自己爭。

當年外語學院的系花祝賀,是於正花了些力氣追到的。從此之後,他夠本事在電視台安身立命,並以此另開山頭。

管弦還說:「外人看他們這宗人家聲勢顯赫,他們的內囊其實就是一出金枝欲孽。這電視劇拍的多好?道出多少江湖兒女心酸事。」

於正同管弦都深明這一點,兩個人都會做人。如今日的午宴,於正絕對低調。他是處處低調,舉凡有什麼同光共沾的機會,都會把一杯羹分出去。

莫向晚不想太多想他們內裡究竟,只管自做事情。朱迪晨打電話邀她一同去做臉,林湘和齊思甜也同去,莫向晚想想莫非有莫北帶著,她能放心,便同意了。

臨下班時她問了一聲鄒南是不是一起去,向來愛好熱鬧的鄒南正手忙腳亂做手頭工作,連連搖手。看她這般努力,莫向晚也甚感心安。

幾人遇著面,又對新近圈裡的當紅事兒一番議論。

朱迪晨講:「梅范范小姐可不得了了,從幾百號報名人裡脫穎而出,接下的戲可是要奔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去了。」

林湘輕輕「哼」了一聲,不置可否,倒是齊思甜笑著說:「所以講她的路子是對的,從電影起點,高很多。她是新人,受了委屈,別人都當是被老行尊給欺負的。」

林湘打一個哈欠,醒了醒鼻子。這一副神態卻讓莫向晚注意到了。固然林湘依舊靚麗,但眉眼之間,多了幾分憊賴和疲態,眼圈也青著,粉浮在面孔上。

莫向晚心底吃了一驚,這副情態她太熟悉了。曾經的自己亦曾如此。但圈內人等有嗑藥愛好,並不算秘事。朱迪晨小聲說:「這一位對羅風還真是癡心人,我死命勸不住,以後有的她苦頭吃。」

原來愛情才是罪魁禍首,人人都以為林湘重出生天,她卻墮進更深泥淖。

朱迪晨將感悟分享:「愛情害死人。Merry,談什麼千萬別談愛情。」

這時莫北的電話打過來,卻是莫非嬌嫩的聲音在嚷嚷:「媽媽,我跟爸爸在超市,你晚上想吃什麼啊?爸爸家裡晚上來客人,不來家裡吃了,要給我們留好晚飯的。」

莫向晚就自然說道:「你對爸爸說,不用忙了,他先做好自己的事情。」

莫非轉述了一遍,接著是莫北拿過電話,問她:「非非說你喜歡吃西蘭花?那我就炒一個西蘭花,再燉一個蘿蔔子排湯?」

這是商議的口吻,可她怎好意思?便講:「你有事情就先忙,不好耽誤你的。」

「沒耽誤。」他這樣的口氣,一定是在笑的。

莫向晚只覺得臉開始要發燙。她便擇其他話題講:「於雷被提上來唱歌了。」

莫北並沒有否認,說:「我知道。」

「我代這個孩子謝謝你。」

「謝什麼?別人開了後門我們也開了,講出去都不是好事,別人要說這是關係戶。」

莫向晚輕輕笑。

莫北說:「你不介意我多買一些東西給非非吧?」

莫向晚已經不介意了。

但她並不知道她這一不介意,家裡幾乎就要被換了一個樣子。

先是衛生間裡老式熱水器整個地被拆了,換上的是阿里斯頓燃氣恆溫熱水器。並不算貴的東西,也是家中需要。

莫向晚要同莫北算錢,他就來一句「給非非用的,以後如果你們要搬家,我就把這熱水器拆了走,又不是送的」。這種狡辯讓她沒辦法把錢給出去。

後來他又送了一些小東西,跟著熱水器送過來的有個大木桶,可把莫非樂死了,洗澡對於他來說,成了享受,每天踢好足球就泡到木桶裡洗澡,沒一個小時不肯起來。

莫北還買了浴鹽,連莫向晚都感覺此舉相當好。

隔了幾天,莫向晚回到家,又發現多了幾個抱枕,統統是上一次莫非學校發的「深海魚」,擺得莫非床上都是。

這有些浪費,但抱枕本身值不了多少錢。她乾脆就不同莫北談錢了,一談錢他就說這是給莫非用的,談了也白談。

莫非把抱枕一隻隻分配到母親的床上,自己的床上,椅子上,沙發上,還能合理規劃,也能發現一些問題。他向莫向晚報告:「媽媽,沙發一隻墊子癟掉了,我用抱枕遮一遮哦。」

莫向晚一檢查,是墊子下邊的彈簧鬆了。這沙發是幾年前從舊貨市場淘來的,用了好幾年,早就老化了,她一直想要換。但換沙發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是大活兒,也並非是緊急事,所以她一直沒有付諸行動。這一次一看,知道是非換不可了,便對莫非講好禮拜天重新買一個。

但晚上看書可不能再往這破沙發上坐,她躺到自己床上,睡在一堆抱枕裡,看書背書還是相當舒服的。

莫非因為於雷最近忙著訓練,他也好奇,有時候會跟著於雷去市少年宮溜溜。這孩子天生有多管閒事的遺傳因子,還有牛頓一樣積極探索的精神,渴望接觸不一樣的人群是事物,莫北又把接送任務給承擔下來,莫向晚自又不能回絕。

但她不禁要問莫北:「你工作好像真的不太忙。」

莫北說得皮皮的:「我是專項任務專項跟進。」

但他也不能說不忙,最近飯局挺多,晚上又把莫非送回自家來住了。但對莫非的接送,倒是風雨無阻。莫非又膩他,整天在她面前提「爸爸」這個,「爸爸」那個。連他最近的工作情況都是莫非來報告。

莫非說:「爸爸家裡開會的人好多哦,他們好像要給上級打報告呢!媽媽,我覺得工作是一件很累的事情,要跟這麼多人討論這麼多事情,還要向領導匯報。我覺得我沒有做班幹部是很聰明的。」

莫向晚對兒子是不是爭取當班幹部倒也不干涉,一概隨著兒子的性子來。莫非沒什麼小孩子那種當官的虛榮心,也不失為一種淳樸。

莫北也贊同這一點,有一回對莫非說:「不在其位,依然可以謀其職。」

莫非太小,聽不懂文言文,莫北就解釋:「不是一定要當班幹部才能幫助別人的。」

莫非聽懂了,還照做了。某天回家向莫向晚爭取表揚,說:「媽媽,我今天跟於雷去少年宮玩,看到一個奶奶過馬路我去扶了她哎!後來奶奶請我到喝咖啡的地方吃了一塊蛋糕。我謝了奶奶呢!」

這讓莫向晚又頭疼,孩子太樂於助人,容易被陌生人接近。她又教育:「你只不過是扶了老奶奶,怎麼可以讓老奶奶請你吃蛋糕?這樣你不就是讓你的幫助花了老奶奶的錢?就不是樂於助人了。」

莫非陷入深深思考,開始小後悔了。

莫向晚本來計劃好禮拜天去家居城逛上一逛,但就在禮拜天早上,有工人來敲她的門,說是送貨的。她一看,竟然是一隻簡單輕巧的三人沙發,沙發面是全白的,只在扶手處印著一朵精巧白花,綠莖堅韌,好像從雪堆裡張揚出來,花卻又是白如雪。

莫向晚對工人說:「你們是不是送錯了?」

工人核了一遍地址,講:「沒錯啊!」還把手裡的送貨單塞給莫向晚看,莫非也湊過來看,講:「那麼就是爸爸買的啦!」

工人笑:「太太,你老公買了東西沒跟你說啊?你就先讓我們把沙發搬進去吧!我們趕一趟也老吃力的。」

當場退貨根本不可能,也沒道理,莫向晚只好讓工人把舊沙發搬出去,再把新沙發搬進來。

工人問她:「太太,你老公說了,舊沙發怎麼處理聽你安排。」

能怎麼安排?家裡這麼小,總不可能放兩隻沙發,她便說:「幫忙把它送到外面舊傢俱店吧!」

莫非看到新沙發,總歸開心,拿了好幾隻「深海魚」墊子把沙發佈置好。還得意洋洋問莫向晚:「媽媽,你知道這朵花是什麼意思哇?」

莫向晚一看就知道這件事情和這個小人脫不了關係,她虎著臉就說:「你又跟爸爸討東西了對吧?」

莫非搖頭:「是爸爸自己坐到墊子上被夾著了才買的,又不能怪我的。爸爸說這個沙發很便宜的,直接到工廠裡面買的。就要了一個這裡印花的。」

確實,這沙發是式樣頂簡單的,但莫向晚摸一摸表面的布料,就知道這材質可不簡單。

莫非還在裝有學問,指著沙發柄上的花朵問:「媽媽,你知道這朵花是什麼花哇?」又嘴快地自答,「爸爸說這朵花叫『冬日謊』,可不是撒謊的花哦!她在冬天裡面開花,讓別人以為都是夏天。能在雪裡面開花的花,是不是很厲害啊!媽媽?」

莫向晚聽了心裡一動,愣上一愣,才刮兒子的鼻子。看他這樣興高采烈,她的心也想那朵「冬日謊」下的白雪一般,就要融化。

她決定去找一下莫北,但對面403沒有什麼人。這個人大約又在忙碌。但她沒想到他這一忙,是直到晚上快凌晨的時刻到家。

莫向晚正起來看莫非有沒有踢被子,隱約聽到門外有動靜。她在貓眼裡張望了一下,莫北正靠著門掏鑰匙,也許手在發抖,鑰匙響得稀里嘩啦。

她想,是不是喝醉了?就開了門,走到他身邊。他果真是半醉了,一身酒氣。莫向晚扇一扇,莫北看清楚是她,抱歉笑道:「吵醒你了?」

莫向晚接過他手裡的鑰匙,幫他把門打開。但他還靠在牆上,用手捏著眉心。

「還說我呢,瞧你自己都這樣。」這樣的埋怨是不自覺出口的,出了口,她就悔了。

莫北卻沒注意,彷彿心中有極端抑鬱的事,「哧」地哼了一聲:「那群大爺,在其位不干人事,媽的。」

他是魂不守舍又壓著惱怒的。這樣的莫北她沒有見過,便說:「我扶你進去。」

莫北撐了一撐牆,自己搖搖晃晃走進去了。

莫向晚又問他:「你自己開車回來的?」

「叫車的。」

莫向晚安下心,又問:「喝了多少?」

「沒數,紅的白的都干了。」

莫向晚到他的廚房找杯子倒茶,他一向能把居室收拾得整齊乾淨,她平時能少來他這兒則少來,但也能在第一時間找到要找的東西。

她把熱水杯遞過去,莫北先是接了過來。她說:「你快點睡吧!」就想走了,但手突然被拉住。

莫北忽低低叫她一聲:「向晚。」

這是他第一次用這樣的口氣叫她,還把她的手攥得緊緊的。相觸的溫度,令她不知所措,恍惚多年以前,兩人也曾經肌膚相觸。這樣一點,把往昔記憶全數勾回。

但莫向晚的厭惡之情減少了。

她就要小心掙脫他的手,他是半醉的人,她不該計較。

可莫北站了起來,陰影擋住一切光亮,天地間都忽然黑暗。這不可捉摸的黑暗能把她吞噬,她分明覺著他低下頭,她想要躲,可是手還被他攥著。

此情此態,他能做什麼?莫向晚要低頭,防止最尷尬的事件發生,但她錯了,他只是稍稍調整了一個角度,在她的額上輕輕吻下去。

溫柔的觸感隔著額前的發,讓她輕輕戰慄。這是難喻的情愫,自她的額頭衝入腦際。

他克制著,只是輕輕吻那一下,再放開她。

莫北眼色迷濛,還能平和同她這樣說:「向晚,你別怪我。我不想讓你感到困擾,我——」他沒有說下去,只是在她的額上又吻了一下。

《怪你過分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