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吃罷晚飯,莫北自覺想要去洗碗。他來到他們母子家中,總能尋出許多事情去做,做的太多,都要莫向晚過意不去。她是真不好意思了,就阻止他的動作:「還是我來洗。」
莫北沒有勉強,放下了手,看她收拾碗碟。莫向晚也是做慣家務的,手腳麻利不落於他,端盤子洗鍋子頗有技巧。
莫北靠在廚房間的一角,看這位女士彎腰洗刷。他站立的角度很好,看過去的風景也很好,於是不想離開,只願此刻靜謐下,容他悄悄欣賞。
但水聲刷刷,不算寂靜,總是在喧鬧世界。莫向晚的心靜不下來,知道他就站在身後,只要這樣一想,她就會芒刺在背,背脊稍微僵硬。
莫北看到了,察覺了,不露聲色,先開口說:「今晚早點睡。」
莫向晚「嗯」了一聲,他審慎地又問:「我可以把非非帶過去跟我住幾天嗎?」
莫向晚小心回頭看他,別有謹慎生。
莫北已習慣應付,他說:「你放心,我做飯做家務都沒有問題,照顧小朋友洗澡吃飯更加沒有問題。我從小學念到大學,數學沒有考到年級十名以外,還可以幫非非補習拿一個華羅庚金盃賽冠軍。所以檢查他的作業更加沒有問題。」
他這又叫什麼話?莫向晚想,這個男人跟他的兒子一樣擅長打蛇隨著棍子上,看她有幾分顏色鬆動,馬上就要三分顏色上大紅。
莫北誠懇商議:「我只是帶他住兩晚,你不是下個禮拜要考《合同法》嗎?正好有空當複習。」
這倒是在點子上,他竟然知道她最近要考試,還知道考的是《合同法》。用的心思真不少,莫向晚不傻,一點即透,紅暈也透到面孔上。
讓莫非同他住幾天,在他這麼個堂而皇之的理由下,她倒沒有什麼反對的意思,但反射性就會虛弱地擺事實講:「你晚上睡的也很晚的。」
莫北說:「我最近在看美國的大盤,看的腦子都快搭住了,這種金融風暴我管不了,我就管管小朋友好了。」還問一句多餘的:「莫非媽媽,你覺得哪能?」
他想的是,她也習慣自己的皮實了。早習慣晚習慣,都是要習慣的。他就乾脆無賴了。
這種話這種神態,讓莫向晚真的很想罵他一句「腦子搭住了」。可他接過她洗好的碗,撈來干的抹布,一隻隻擦拭乾淨,放到飯碗該在的地方。
這麼一個態度,她再要拒絕,就是不講情面。
莫向晚便把莫非叫到跟前,問:「你晚上跟——去403睡好不好啊?」
莫非看一看莫北,莫北摸摸他的頭,他就響亮說:「好的呀!媽媽你晚上自己要好好複習哦!」
莫向晚終於知道父子會連心,不知道莫非到底說了多少她的事情給莫北聽,讓這位先生把她的底摸的清清楚楚。
但孩子是真的企盼,她最最不願意的就是逆孩子的純善小心願,也便同意了,到房間裡給莫非準備睡衣睡褲,毯子枕頭,又把牙刷牙膏拿好。一件一件囑咐莫北注意事項。
莫北再細心也是一個「忽然爸爸」,缺席兒童成長的八年,許多細節不清楚,她需要一一交代。
莫北聽的很認真,一一答應了,又講一句:「謝謝你。」他把她手裡的東西接過來,兩個人就像旗手交接一樣。
當她把最後一樁注意事項說完,莫北說:「這些年,你真的太辛苦了。」
莫向晚是即刻說道:「不不,日常生活而已,沒有什麼辛苦不辛苦。」
可是他笑著望住她,不管她的執拗,無視她的辯駁,想要安撫的她的不安。
他是能理解她的,而莫向晚竟然能清楚他的理解,慢慢就能心平氣和。兩人又絮絮說了一陣話,都是關於莫非。
一陣又無話說,莫向晚忽想起早先的一個念頭,只是當時說不太合適,但在兩人的交流中,不自覺就漏了出來。
她把馮阿姨的家中拆遷房的事情講了一遍,問莫北:「有沒有什麼可行的辦法?」
莫北說:「如果要重新劃割拆遷費,爭取到遺產,最好還是去法院上訴,申請重審。」
「他們人微言輕,動遷組那邊都搞不定,自家親戚又在威脅。」
莫北從她的書桌上拿起她的手機,輸一個手機號碼進去,說:「禮拜四是區長接待日,我正好有空,你叫他們給我電話,我可以陪著一起去一趟區政府。」
莫向晚喜出望外:「這樣最好不過了。」她從他手裡接過手機,才說:「我打你一個電話。」
莫北卻是笑:「我已經有你的號碼了。」
她都差一點忘記了,但一時手快已將號撥了出去,卻是莫非顛顛地拿著莫北的手機跑過來遞到莫北手裡。莫北摁掉手機,直瞅著她笑。
莫非因為從沒遠離過母親身邊,臨別生了些留戀的意思,拉拉莫向晚的手,說:「媽媽,你跟我們一起過去睡好不啦?」
饒莫向晚再穩重,也片刻火燒臉頰,又斥孩子:「你自己管好自己,別東想西想,麻煩人家叔叔。」
莫非糾正她:「是爸爸。」
她就皺皺眉頭,無可奈何,只是看到莫北抿嘴,要笑不笑,這般便宜就被討了過去,她不免覺得他們父子討嫌。收拾好東西,趕緊趕著他們快快離去。
第58章
莫非不解,到了莫北房中才問莫北:「媽媽幹嘛生氣啊?」
莫北答:「因為非非走了。」
莫非豎起食指,一板一眼講:「我要跟媽媽商量,孩子總是要長大的,她要習慣我已經長大了。」被莫北擼亂頭髮。
這麼一個小人,同莫北的親近中,他開始是好奇,間中是迷惑,後來便是想要全心全意對待了。他的身上流了一半他的血,是經由他延續的生命。
這一重感覺先是震撼了他,而後和緩變作細水,他是自水上行舟的船夫,要載好他想載的人。
莫北給莫非洗了澡,事實上最近一陣莫非天天在他這裡洗澡,因為莫向晚那邊的衛生間盥洗設備老化,熱水器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出水微弱,莫非洗澡都是用盆接了熱水,再兌涼水。他說只要媽媽在家裡,都是媽媽放的洗澡水。
莫北當即領了他到自己房裡洗澡,然後再找人修過他們家的熱水器,都提議要更換。這要求有些逾越,莫向晚總有她的雷池,不允許他再踏前。莫北暫且不提。
莫非快快樂樂洗了澡,出來還在嚷:「爸爸,以後可以叫媽媽來這邊洗哇?」
莫北正開著電腦看資料,這句話一出來就讓他頓時思想不在資料上。毫無防備地,身體會有一點點難受,還有一點點熱。
他第一次接觸到異性最深處的體溫,是在莫向晚身上。那以後,他逐漸在遺忘,直到同她再次相逢。
這並不是非常好的回憶,但是零星的片段在他的腦海中閃回,重新組裝,煥然一新。那再也不是草草,而是莫向晚。
因為他,使她年輕的身體受孕,生下這樣一個孩子。他們便有了斬不斷的干係。
莫北裝模作樣把莫非的作業拿出來檢查,孩子做的非常好,沒有什麼瑕疵。他就催著莫非睡覺,可是莫非不願意睡,開了電視看《網球王子》。
在這麼個稍稍吵鬧的環境裡,莫北勉強克制自己,繼續手頭的工作。只不過過一陣就會抬抬頭,看莫非。莫非也在看他,用眼角瞟一眼,又一眼。
莫北問他:「怎麼了?」
莫非坐在床沿蕩一蕩腳,問:「爸爸,你會和媽媽結婚哇?」
莫北沒答,給孩子一個疑問的表情。
莫非撮著手。
孩子在緊張,但是依舊朗朗地說:「爸爸,我很想你當我爸爸的。你可以跟我媽媽結婚哇?」
莫北坐到他身邊攬住他,說:「只要你媽媽願意。」
莫非驚喜了,興奮了,直問:「真的啊?」他高興地勾住莫北的脖子,莫北才發現小朋友力氣老大,他費大勁才穩住身體。
莫向晚的這些年,該如何辛苦?
莫非黏在他身上,死死抱住他的腰,就是不肯放手,直到孩子眼皮纏綿,抵不住睡意。
莫北把筆記本抱在身上,就坐在熟睡的莫非身邊辦公。
好友關止正好上線,在MSN上同他招呼,問:「很久沒見你出來耍樂了,最近真和外資委槓上了?」
「我那是和領導溝通。」
「你能說動那群大老爺手下留情留國格,市一的『鬍子嚴』得多謝你啊!」
「彼此彼此。」
「案例成了後,給我整理一下,我可以寫報告。」
「你倒省事兒。」
這一位關止,名校中文系輟學的文藝男青年,沒有主業,副業一是收集企業發展資料,跟著幾個浪蕩記者組成的「中國企業史」小組瞎搞案例分析,二是寫寫報刊雜文網絡小說賺賺小錢,除此以外就是熱衷八卦事業,最近正在本地週報上開了一個情感專欄,叫做「歎為觀止」,比他還體貼女性,專門解答女性情感問題。
莫北正要用的到他,先爽快答應給他市一的跟進報告。然後說:「有個女人的問題需要咨詢你,知心大姐。」
關止叫他「滾」,而後又打來一句話:「你腦子裡有條筋我能不清楚?我都不必問你問題,先送你八字真言——『放下過去,立地成愛』,夠你受用一輩子。」
莫北在這頭笑,回復他:「難怪你在本地紅的發紫。」接著就打了一句爆炸性的話丟給他,「我有個八歲大的兒子你信不信。」
那頭的關止沒回復,連頭像都暗了。莫北想,不會一句話震得他掉線了吧?
過了很久,關止終於又上了線,頭一句話就是:「靠,你沒涮我吧?」
「沒。」
「大半夜說這種隱私,非奸即盜。」
「嗯。」
關止說:「我會幫你廣而告之,當然不該說的人我絕對不說。不過說回來,我有沒這榮幸見一下讓你當爹的女人和你兒子?」
「沒門兒。」
「兄弟我最近也壞事了。你告訴我,當爹的感覺怎麼樣?」
莫北答他:「感覺好極了。」
第59章
莫向晚這一夜睡的好極了。
前一個晚上她背了書,因不用掛懷莫非,竟能專心致志。
這是前所未有的,臨睡前,她在莫非的小房間裡坐了一會兒。
以前只要一想有朝一日莫非會離開自己,就會有不自禁的剜心的痛,她不能想像沒有莫非的日子。而如今,莫非不在這間房間內,她知道他隔著一堵牆在另外那個人那邊,那邊安全舒適,她能夠想見,故此安心。
這是別樣情懷,莫向晚定神,不願自己再細細辨。她返回到自己的床上又看了一陣書,才拉滅燈睡覺。晚上也不像以前那樣會醒個三五次看莫非是不是踢了被子。
次日天光亮,莫向晚醒過來起床洗漱,鏡子裡的自己氣色絕佳,可見得休息充分。
莫北把莫非送了回來,還送來早飯。莫非「唧唧喳喳」像晨起小鳥,把昨晚在403過夜的事情鉅細靡遺匯報一遍,聽得莫向晚直樂。
莫向晚對莫北說:「他馬上要期中考試了,要盯緊複習,不然會考不好。」
莫北就對莫非說:「媽媽說的話聽到沒有?今晚多做一點數學卷子。」
莫非扁嘴,昨晚得來的興奮又蕩然無存。
孩子的情緒就是有一陣沒一陣,上車之後,莫非都在煩惱背上的兩座大山。
莫向晚最見不得他的憂鬱模樣,正要坐到他身邊去安慰,但莫北把後座車門一關,替她打開前排的門。他不容置疑要她往前坐。
送莫非去了學校以後,莫北才說:「既然要狠管著他,就別心軟。」
莫向晚點頭:「非非性格外向,定不下心,凡事逼一逼才會賣氣力去做。」
「聰明孩子都這樣。」
他還是問她:「你下禮拜四考試,那之前我來管他中考複習,好不好?」
他是誠心誠意說的,莫向晚又是不得不去同意的。同意以後又懊悔,本來可以步步為營,如今卻是步步失守,太氣餒了。
但莫北是識相的,依舊送她到地鐵站。下車時候,莫向晚對他說:「謝謝你。」
到了公司裡,總經辦發了會議通知,會議是專門針對阮仙瓊事件的。
於正的策略已經出台,由宋謙在會議上親自解說。
「最近電視台的慈善節目《愛心大使在行動》收視率正飆升,我們的幾位藝人都有興趣接他們的通告,正好趁此機會把阮仙瓊的事情說一說,仙瓊阿姨在老上海心中還是有點印象的,這樣可以解一解她的危困。我們可以用公司的名義上節目,劇組那邊應該也沒有問題。他們會認為這是一種良性的炒作,對我們建立一個正面的形象會有幫助。」
這就是全盤計劃,聽得莫向晚拿著冰涼的圓珠筆,無法正常做筆記。
於正說:「今天很多同事都提出願意捐款,我代仙瓊阿姨謝謝大家。燃眉之急是必要,長久計劃也需要考慮。我們要為仙瓊阿姨和她的兒子做最好打算。」
已有同事用力點頭。
會議後由法務部來收捐款,以示公正。許淮敏同行政部頭頭史晶講:「昨天開會開到半夜,就在討論好方案。」
史晶笑:「這個危機方案做的強的,誰想出來的?」
「於總他們家那位。」
「哦。」史晶不再講下去。
恐怕她想的同此刻聽到此話的莫向晚想的八九不離十。
這樣的危機公關,等同拉人傷口出來撒鹽。阮仙瓊是什麼人?打落牙齒和血吞,自掃門前尷尬事,她根本不是個願意到處訴苦的人。
這麼一個人倒了,要把陳年往事向公眾披露,等同示眾。阮仙瓊若有意識,也必不想如此示弱。
莫向晚因此而鬱鬱不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