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向晚就說:「每個圈子裡都有好有壞,說不準的事情。」
她回到自己的格子間,又喝一口茶,還是燙口。這茶不對,金銀花放了太多,顏色都暗黃,還這麼不適口,莫向晚把杯子擱在一邊。
鄒南拿了一疊文件過來請她過目簽署,她打點精神仔細看。鄒南在一邊說:「老大,管姐那兒要做一個沙龍,想要請一請香港那兒的同行,要問下你呢!」
莫向晚頭都不抬,講:「問我做什麼?她又不是不認識這班藝人,而且是私人活動,不必通過我。」
「她說想請秦琴去。」
莫向晚停下筆。
「秦姐脾氣拗,不管是在電台還是電視台都不算太順,也許這是一個好機會呢!但她這麼傲氣——」
莫向晚繼續看文件,邊說:「那麼我同秦姐說一下好了。」
第64章
莫北送了莫向晚,再驅車去了單位。江主任正接好電話,出來見著他就講:「莫北,你可真行啊!要改行去做風投了啊?」
莫北笑:「哪能啊!我跟著您大樹能乘涼,招那種罪受幹嘛呀?現在國際金融環境不景氣著呢!」
江主任不同他玩笑,面色嚴肅異常,說:「你別真管過火了,市一竟然要和百達勤重新談融資合同條款,連外資委現在也發話要管了。你要曉得這件案子原是有人打了招呼的,你摻和一腳幹什麼?那是人管理層內部的問題,壞人好事犯得著嗎?」
莫北坐下來,拿著杯子就要泡茶,邊對江所長說:「江主任所裡鬧老鼠呢!領導啥時候組織咱抓一抓?」
江主任又氣又著急:「你就跟我搗漿糊,我這兒你是搗的過去,別人那兒看你怎麼搗!」
莫北悠哉游哉去倒了茶,又對江主任說:「利空間還是有的,只要百達勤的股份進來,誰的好處都少不了。現在國際大環境不好,不少外資看中中國市場購買力,哭著喊著變著法子要進來,百達勤的既得利益就打一個折扣,將來做的好還是能賺的,市一那兒握住了自主權,這是皆大歡喜的事情啊?」
江主任搖頭說:「一山還有一山高,不是什麼人你都搞得定的。」
莫北打開電腦開始工作。
但這天他的電話挺多,煩的他不能用心工作。
第一個是於直,於直說:「嘿,兄弟,你行啊!有人找獵頭打聽你呢!百達勤的合同是你跟的條款吧?那叫一個漂亮,人家想把你從事業機關挖去當資本家呢!」
莫北說:「開玩笑吧!連卡內基和普拉士達都倒了,這時候誰敢進風投做?近的你不知道昨天畢馬威裁員兩百人?」
「是金子就算金融危機都會有人搶。」於直頓一頓,又說,「我們於正最近和香港那兒的娛樂公司正接觸,你給我個面子,什麼時候幫他看看那宗買賣吧?」
莫北想也沒想,先答應得一個爽快。
第二個電話是關止打來的,關止先誇得他天花亂墜。
「我才想明白,原來你用了一個『拖』字訣。活生生把百達勤從牛市拖到熊市,市一的幾個董事都快打起來了,結果百達勤被浪頭嗆一口,退了三百丈。你把我們敬愛的毛主席的《論持久戰》學的真他媽的棒!」
莫北給他兩個字「瞎扯」,再問:「你有話就快說吧!」
關止就直截了當講了:「我和朋友投資的小咨詢公司需要些技術支持,你能不能給我兼一份職?」頓一頓,壞心地說,「現在的市口,你的資本鐵定縮水,以後又要養老婆又要養孩子的。」
莫北「嗯」一聲,沒生氣,且表達的意思是同意。
關止接著還邀功:「我在阿姨面前發揮了我的專長,你真瞭解你家兩老,叔叔當場差點沒拿著皮帶找你回去抽一頓。還是阿姨鎮定,先問我你住哪兒,我說不知道,她也就沒問了。我可給了徐斯電話,叫他不經意地透露一下你最近混在哪兒。」
莫北笑著真誠說:「謝謝同志們配合。」
關止說:「怎麼樣?我是不是夠哥們?這個老娘舅做的比李九松都要好,你結婚十八個蹄膀我是肯定要吃的。」
「八十個都沒問題。」
但是關止又問:「我沒記錯的話,八九年前你正和於直做不良少年吧?那時候你不是正陷入和田西分手的深深痛苦中,怎麼就能和別的女人搞出了孩子呢?」
莫北不想回憶昨天,他只說三個字:「際遇唄!」
關止說:「行,這樣我就放心了。田西小兩口過的不錯,你要是過不好就太不划算了!」
「沒你們想的那麼嚴重,如你所說,都八九年了。」
「你愛你兒子的媽嗎?」
「嗯,我都怕她。」莫北講出這句話,嘴角都能噙住笑。
「你媽對人家注意著呢!連我都聽了點風聲,她不會查到戶籍警那兒去吧?但她怎麼不找你啊?這麼多天你家沒什麼動靜,也許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莫北噓他:「去你的。」
同關止道別,他看一下手錶,差不多該吃午飯了。他給家裡打了一個電話,正是母親來接的。
那頭是冷冷「哼」一聲,講:「你終於想到對你爸媽晨昏定省了啊?」
莫北笑著說:「媽,您今晚想吃啥?我買回去。」
那頭的母親說:「竹筍敲肉你要不要吃?」
這天下午,莫北先是去了學校把莫非和於雷接回了家,再驅車到銅川路水產市場買了多寶魚。母親屬貓科,飯桌上總是多魚蝦,他還順道在超市買好李錦記的蒸魚豉油。
回到家裡,保姆正圍著母親轉。母親找了洋裁店的人縫旗袍,正在試衣服。
莫太太年輕時候也是一號講究時髦的人,但因那樣的時代,總難以順遂心願,到了如今,連職務上都要求有講究的著裝匹配,她才開了這個葷。
那件旗袍是藍色底子牡丹花紋,太過貼身,有幾分俗艷。她不是很滿意,對洋裁店裡的人講:「還是照胡夫人外訪時的那種款式做,正經又端莊。」
她是洋裁店的老主顧了,由他們的老闆娘親自上門服務。那位老闆娘雖然身材肥碩,但一手手藝很襯莫太太的心,且兼能說會道,平時還同莫太太搓兩把麻將,故而兩人常能湊一起聊幾句。
那老闆娘貼心地講:「現在天氣不算熱,還是輕薄一些好。莫太太你聽我說的總歸沒錯,等我給你重新選一個花頭就好了。」
莫太太答應了,形色柔緩,莫北就乘機叫了一聲「媽」,問:「又有外事活動啊?」
「婦聯的哪有什麼外事活動?市裡要舉辦女兒節,做一個『上海名媛』的牌子出來。」
莫北聽了幽他一默:「原來是搞婦女工作。」還建議,「無產階級都名媛了啊?是不是要去張愛玲的常德公寓辦活動?」
莫太太捶他一下:「你別扯開話題,你的帳本今晚要好好算算。就等著你爸回來收拾你吧!」
那老闆娘看到莫北交代阿姨拿了多寶魚下去,笑道:「您是好福氣,兒子這麼孝順。」
莫太太把身上的旗袍除下來,講:「是蠻孝順的,孝順得我跟他爸目瞪口呆。」
莫北往沙發上一坐,微笑並且沉默是金。
老闆娘收拾隨身包裹時,不小心把桌子上的幾張紙掃到地板上,她連忙撿了起來,看一眼,忽而蹙了以蹙眉,對莫太太講:「這照片裡的小朋友好個機靈勁,是您親戚的孩子啊?」
莫北聞言,微微一怔,他忙站起來走過去,也看一眼那白紙,上面的人物他都熟悉,便笑道:「媽,你在安全局做過啊?」
莫太太抽了那紙又敲他一記:「少油腔滑調。」
但老闆娘忽然就說:「小朋友身邊的大人很面熟的嘛!」
第65章
莫太太問:「怎麼?」
老闆娘詫異只在片刻,隨即笑道:「沒什麼,像是以前認得的熟人,也許記混了。」
莫北覷一眼老闆娘,老闆娘只還是笑笑,把手頭事情做完了,便禮貌告辭。
莫北對莫太太說:「媽,這家的旗袍你都穿了三年了,怎麼不換一家試?」
「解放初靜安寺有一家『俏佳人』,你外婆很歡喜,『俏佳人』的老闆娘有一手好手藝,做的旗袍料作好,手工好,穿在身上,就算沒有可樂瓶子身材,也能得幾分神韻。這位現在的手藝是差點,但擺在如今的上海灘也算一隻鼎了。」
莫太太拉著莫北坐下來,繼續說道:「我不管她以前名聲好不好的,只要現在肯做老實生意,又有這門功夫,我照樣光顧。」
莫北笑道:「媽,您才是高人。」
莫太太斜睨他:「哪兒有你高?」
莫北訕訕地笑,還是不答話。
保姆進來報告:「小於來了。」
莫北立刻歎氣,這位小於真愛湊熱鬧。一歎完,果然聽到於直的聲音:「阿姨,我今朝來你這兒吃飯,哪能?」
莫太太笑道:「我巴不得你們常來。」
於直還帶了他的台灣太太來,莫太太愛熱鬧,見著年輕人十分高興,當下就撇開了莫北,拉著於直的新婚妻子一起下廚研究做菜。
莫北對他笑:「你又來蹭飯了?」
於直低聲講:「關二爺讓我來救你呢!就怕你爹把你當賈寶玉揍一頓。」
這正是莫北心底估量的事,他說:「他們的心理準備做的差不多了,有的氣也該消了,這時候也沒多少氣,頂多惱一惱,我能應付。」
於直搖頭:「有你這麼算計爹娘的兒子嗎?」
莫北說:「有啊。」
於直問:「誰?」
「我兒子。」
於直推他一把,拉他一同給妻子和莫太太打下手。
直到莫皓然回家吃飯,還是一陣和樂融融。
莫北一直注意著父親的動作和神態,一貫還是平和的,他的心又放下了幾分。
於直見他沒出多大狀況,吃完了飯就扯了他出去散步。兩人沿著軍區籃球場走了兩圈,於直說起小時候的往事,很是感慨。
及至後來又說回現今,他突然講:「剛進你家時遇見了一個人。」
莫北說:「那一定是給我媽做旗袍的裁縫。」
「你知道她以前是幹什麼的嗎?」
莫北只是望住他,他當然不知道,但馬上就會知道。
「我真沒想到當年的飛飛姐會出來工作了,你還記得不記得你二十歲我給你找的那個女孩?就是飛飛姐牽的線,這位大姐,當年可是出了名的白相人,做中介賺的真不算少。」
莫北聽了以後只是說:「她竟能做回正道,不容易。」
「可不是,把我嚇一跳。這位大姐看見還跟我打招呼呢!我老婆可就在我身邊。」
「你又沒做什麼虧心事,怕什麼?」
「年少荒唐事,就怕有一天來算總賬。當年那家人,現在我都怕見他們,每個月除了塞點錢過去,我也沒有其他辦法。」
莫北對他笑:「年少荒唐事是要還的。」
他和於直又走回到莫家門外的梧桐樹下抽了一支煙,在裊裊青煙裡,沉默了會。
莫北突然對於直說:「你們不是都想知道給我生了一個兒子的女人是誰嗎?」
於直帶著疑惑的表情點頭。
「就是你給我找的那個女孩。」
於直手裡的香煙掉到地上,吐了一個字「靠」。
「她給我生孩子的時候只有十八歲,那年我又回學校做回人了。」
於直問:「你要娶她?」
莫北把香煙熄滅:「我想娶,她還未必想嫁。」
「你不會覺得自己是個混蛋吧?」
「剛知道我有兒子那會兒確實這樣覺得,而且兒子的媽也覺得我是個混蛋。」
於直笑起來:「人生就是一出灑狗血的大戲!」
「和有些人相比,我們還真不能算什麼。」
於直同意:「這點咱倆都有自知之明,剛從你家走出去的那位,我都想不到她變成如今這副良家婦女的模樣。」
莫北拍拍他的肩:「所以更該天天向上。」
莫北同於直又扯一陣話,把於直夫婦送出了門。他得一個空,先到廚房找母親講話。
莫太太正在給莫北父子切水果,見莫北走了來,問:「什麼時候把孩子帶回來?你爸還沒見過呢!」
莫北說:「那得孩子的媽媽同意。」
「北北,我真的沒法說你。那女孩生孩子的時候才多大啊?你才多大?」
莫北講:「媽,我給你去拿雞毛撣子。」
莫太太拿水果刀只歎氣:「我是不好白天說人,晚上就應了己。你果真搞出一個小孽債,我也不知道這件事情要怎麼處理了。按我的道理,你快點和孩子的媽媽結婚是正經。」
莫北問母親:「媽,你去見過孩子和孩子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