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關止肚子裡打什麼主意我能聽不出來?你打什麼主意我能看不出來?你這種九曲腸子,害我老著面皮去請人查一查。我看自己的孫子都像是做賊,橫確定來豎確定,你接送孩子還非避著我,明面上卻讓我看清楚你接的是哪個孩子,可精得狠哪!回頭到了家我還被你爸念叨不夠光明正大,我這是所為何來?」
莫北端茶道歉:「媽,您受累了。不過,您這不是暗訪嘛!當著孩子的面,我也不好解釋。」
莫太太「哼」一聲:「你就是吃準我和你爸凡事都拿個準頭對吧?是要我真真瞧著孫子瞧到眼饞,最後對你既往不咎對吧?」
莫北笑:「媽,您聖明。」
莫太太拿手指點他,又好惱又是喜事上心頭無怨可發作。最後就只擺擺手,樣子確實是大度了:「我是看到過小朋友的媽媽,可別當我存心去查的,不過是巧合遇到,也算得一層緣分。那孩子看著人厚道,就不知道怎麼年紀這麼小就和你攪和在一起生了娃娃。」
這是莫北緊張的,也許父母尚未得知一切真實過往,他亦不願將這一段晦暗歲月坦陳吐露。他且不做聲,等母親繼續講話。
莫太太說:「後來沒想到竟然是她,我倒放下一層心。她把小朋友帶這麼大不容易,你們以前的事我管不了;以後的事只要你記著我們莫家從來不欠別人什麼,別墮了門風。」
莫北一顆心平安落地,眉展眼笑,抱著母親的肩親她一下,把她的鬢角親亂,惹的莫太太直罵他「骨頭輕」。她切好了鮮橙和蘋果,全部推到他手裡,要他端去給父親。
莫皓然正在書房裡看報,手邊放著莫太太打印出來的彩色圖片。
莫北把果盤放到父親手邊,等著莫皓然訓話。莫皓然只是清清喉嚨,講:「你媽媽想必已經跟你說了,這也是我的意見。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就看今後了。」
莫北正立:「謝謝爸爸。」
「但——」莫皓然鎖住眉頭,嚴厲說道,「這是我們家欠了別人的,需要向對方父母鄭重道歉。這件事情交給你去安排,年底務必辦妥。我希望孫子能在家裡過春節。」
莫北瞠目:「爸,時間稍微有點緊迫。」
莫皓然訓他:「不緊了,你不是已經算計好了?算計到我的氣都消了,你還嫌時間太緊?是你這小兔崽子把日子過的太寬鬆了。」他拿起手邊的彩色圖片,看著上頭活潑伶俐的小孩子,眉頭又鬆開,歎一口氣,再講,「如果對方父母不能首肯,我們是不可以強人所難的。」
莫北趕緊低頭,說:「是,我知道了。」
第66章
但意外總是隨時發生,莫北意料不到的是,他明顯感覺到莫向晚近幾天又開始遠著他了。
莫向晚的心思,是不會讓莫北曉得的,實則她很無措。
他的過去冷不丁從別人的口裡漏到她的耳朵裡,按不住要讓她思起那些前因。
八九年前,落拓的官家子,倜儻的笑容和無奈的不羈,還有冰涼的皮膚。他的擁抱急切而霸道,將她劈開兩半,這尖銳的疼痛裡,兩個人都在掙扎。也是流了血的,到如今是一個結了疤的傷口。
原來可能竟是那樣的原因。
這個男人是失戀買春。
莫向晚背不進書本了,她要找一些旁的事情做一做。莫非正好吵著要吃餛飩,她就去買了肉餡和餛飩皮,下了廚房裡,細細剁那肉糜和大白菜。還要把大白菜剁的細了,一絲一絲,女人的心思一樣。
莫非等著吃餛飩,捧著他的小碗在莫向晚的身邊直轉悠,一口一個「爸爸說」。莫向晚聽得煩了,就說他:「別煩媽媽,你快去做功課,等一下就有的吃了。」
口氣前所未有的尖利,莫非撲閃了大眼睛,異常委屈。可他還有他的堅持,問:「給不給爸爸送一點過去啊?媽媽,你都好幾天不坐爸爸的小轎車了。」
莫向晚放下了菜刀,暗罵自己,太容易遷怒了。自己這般心思是作甚?那一個男人是買春,難不成她還要思春?
念及此,咬一咬牙,實在不想自己淪落至此不堪境地。
她彎腰親一親兒子,放柔了聲音:「你快去做功課,在這裡晃的媽媽都頭暈了,影響到媽媽包餛飩。」
莫非體貼地講:「媽媽,我給你倒杯茶,你慢慢包。」
小人兒還是不肯走的,這一次是乖乖坐在一邊,看著她把餡料拌了,一折一捏,包出一隻一隻稜角分明的餛飩來。
莫非在一邊見縫插針幫上了手,在餛飩皮子裡放了餡料。母子合作,一忽兒就完成了二十個,莫向晚開始燒水。
莫非怯怯問:「媽媽,爸爸吃幾個?」
莫向晚心內歎氣,又動手包了十個餛飩,又想想,他大約是吃不飽的,再加了十個,想想,還是不夠,於是最後加五個。但這二十五個餛飩她並不打算下鍋燒,全部用食品袋裝好了,囑咐莫非:「給爸爸送過去。」
莫非應一聲,做了小郵遞員。
莫北跟著莫非一起過來的,他還嬉皮笑臉:「用一下你的廚房行不行?」
莫向晚抬眼皮子瞅他一眼:「你那兒廚房不能開火仗?」
莫北並不明白她又因何事冷了面孔,但餛飩是送過來了,她不管因何事不自在,總已有了底線了。他說:「我想和你們一塊兒吃。」
這般企盼的口吻,快要和莫非一模一樣。莫向晚頂受不了自家兒子做出央求的姿態,像無辜的動物一般。原來這種姿態也是遺傳自他。
他的姿態她同樣受不了,但也不願意就此回答,便側開了身,讓出煤氣灶。
但莫非看得很高興,對莫北眨眨眼睛,父子倆的小表情傳遞得不亦樂乎。莫向晚只覺得嫌棄,乾脆先回了房裡。
她的手機擺在桌上,已響了幾回,是秦琴在找她。莫向晚就把電話回過去。
秦琴聽到她的聲音先自遲疑了一陣,然後便開始說了:「向晚,我們是舊識了,有些話我不妨直說了。」
莫向晚聽出她的口氣有慍意,片刻竟生出不知自處的噤若寒蟬。
秦琴在那頭講:「我們這種圈子,外頭看著光鮮,裡面什麼樣子你我都是清楚的。劉曉慶說,做人難,做女人更難,做名女人難上加難。我們不至於到這樣的程度,但要在這個圈子裡保持自己的這一種身段已經實屬不易。」
這話太嚴重,莫向晚聽得一片混亂,且並不能明白。
「秦姐,我是不是有什麼做錯的地方了?」
秦琴坦陳告之:「昨晚我去了管弦的沙龍,她那裡一向魚蝦混雜,這也不好怪她的。」
莫向晚的一顆心從天堂墜落到地底下,劇烈跳動,她很直覺就問:「是不是有發生讓你為難的事情了?」
秦琴說:「你代我向管弦轉達,有些事情在我這裡是不容商榷的,得罪了她的客人並非我所願。」
「是不是她請的人對你意圖不軌?」
莫向晚簡直是要低叫出聲,她從沒有想過,秦琴會因為她的邀請,在管弦那裡受到難堪。在秦琴表面所表述的,她能想像出勝於此難堪百倍的場面。
這實在太難過了,兩方都是朋友,她又如此信任管弦。
秦琴沒有正面答她的問題,只說:「有的人殫精竭慮,為一些不值得的人和事爭來爭去,這是浪費人生,思想也會誤入歧途。我並不好多說什麼,只是,向晚,你想好自己站的位置。」
莫向晚下意識在這邊就點點頭。
她是絕對無法接受這事實。
秦琴年輕時候長得頗艷麗,也是吸引過好一陣狂蜂浪蝶的追逐,但她有一股自持的驕傲,能夠支撐至今,足夠莫向晚佩服。圈裡的人都明白她幾乎過分銳利的堅持,卻有人嘗試逾越她的雷池。
這個人還把朋友當作了一條橋樑,莫向晚掛了電話,跌坐到沙發上,幾乎就要打冷戰,她無法確定。立刻又撥了一個電話出去。
管弦遲了很久才接電話,聲音嬌慵,接電話那一刻還輕聲對身邊人說了一聲「別亂動」。
莫向晚聽得頭皮都要發麻。
她是擲地有聲地問管弦:「昨晚你的沙龍是另有所圖?」
管弦根本就是兵來將擋,沒有絲毫意外,她柔聲對莫向晚說:「小姑娘,你應該是曉得的呀!」
莫向晚在低叫:「我曉得什麼啊?秦琴受多大的委屈?」
管弦說:「只不過香港那邊的一個高管對她示一示好,那個人是大陸過去的,聽了她的廣播十多年了,只是粉絲見偶像熱情了稍許,她又何必這麼頂真呢?我們都是混在這個圈子內外的,公關交際上頭的事情,大家心裡有數。小姑娘,你應該早就習慣了。」
「這一條線還是鄒南搭的。」莫向晚說。
「她是你帶出來的,辦事情有板有眼,從不會不穩當,你教的很好的。」
「管姐,你怎麼可以這樣!」莫向晚就快要啞掉。
但管弦說:「小姑娘,你一直知道我的沙龍是起什麼作用的,你一直裝傻不聞不問,現在犯到秦琴頭上了,你才找我興師問罪,是不是太厚此薄彼了?別人真的只是秦琴的粉絲,我找她列席一下,只不過給一個面子而已。這一大早你辟里啪啦訓我一通,我很難過的,曉得嗎?」
莫向晚根本就是完全呆住了。
管弦說的是事實,她根本從頭到尾都知道管弦的沙龍從來不會太單純。她卻從不曾稍有微詞,或許確因秦琴的緣故。連鄒南都能曉得其中的關鍵,而她在秦琴的事情上竟然忽略了。
這根本是咎由自取。這種自愧讓她不能發出半點話。
管弦被吵醒了,也不愉快了。這時候已經是十一點了,她很勞累,也是身心俱疲。她放低聲音,柔軟了語氣,幾乎是耳語講:「小姑娘,你應該可憐可憐我的。」
第67章
莫向晚魂不守舍地放下電話,難過至極。
她受到的震盪很大,本該應是不可思議的,但又自疚是自己的疏忽。
她憑何一直堅信管弦主持沙龍的目的?秦琴早已對此有微詞,她不是不知道。但她固執,認定的表象,便一直自欺下去。
莫向晚想要狠狠抽自己兩巴掌,她致電秦琴時,還懇切地說:「管姐那邊有香港的關係,我想多接觸一下總是對你有幫助的,許多人跳去鳳凰衛視都做的風生水起。」
秦琴並不置可否,遲疑了一下,但她一再催請,秦琴最後選擇同意她的建議。
莫向晚幾乎要像祥林嫂那樣講自己一句:「我太傻了。」
她怎麼就從頭至尾堅信了管弦的沙龍真的是為人民服務?這些根本是這行內的例行事務,她這一些年看得多聽得多,放在管弦身上,竟然選擇性失聰,相信管弦不至於殺熟。
但管弦的沙龍上從沒曝光過任何不愉快,莫向晚一想,竟有下意識的心驚膽戰。她都下手殺熟了,則說明那之前的宗宗事件已是處理得圓滑妥帖,賓主盡歡,再往深想,簡直骯髒可鄙。
身邊最最信任的一個人,做出這一宗她最忌諱的事,她卻從頭至尾忽略不計,眼巴巴等到對方觸到自己的底線,致使另一位朋友遭受到一定的侮辱。
她吃下這一記悶虧,卻不可開口,因其還不忍。
是不忍。莫向晚坐在沙發上,就快五內巨焚。
莫北在廚房自己動手做完了餛飩,往客廳探一探她,看她蜷在沙發上咬著手指甲,變作了憂愁小女人。
他走過去問:「出了什麼事?」
莫向晚抬一抬頭,眼前的男人有一臉的關切,真誠不隱藏。可看得她更自疚,若非為著他意亂情迷,在鄒南提出過分要求時,她應會及時有所應激分析。
遇到他,她的腦袋就不夠用了。
莫向晚扶著沙發柄,無力得幾乎要睡倒。她說:「你回去,好不好?我想靜一靜。」
她是不想看見他。
莫北望住她,她的手正撫在沙發柄上,那兒有一朵冬日謊。細長條堅韌的葉,傲雪奪霜的花骨朵,能從冬天盛放到夏天。但總是躲著。
她不願意別人承擔她經歷的風霜雨露。
剛才她講的電話,他全部聽到了。走出來時,是叫莫非自己在廚房好好吃東西別做聲的。但她卻表明態度,不需要他。
這一層感覺讓他通體難受,前所未有的失望。
他不管這失望,也不離開,就站在她的面前對她講:「別氣餒,你要記住除了自己,沒有人會是障礙,只要你願意跨出這一步。」
莫向晚又抬頭看他一眼,他的目光彷彿三月的陽光,安撫住她一顆從嚴冬裡醒轉的心。
她又不想他離去了,吞吞吐吐說了一句:「我竟然無意中被安排了一個拉皮條的角色。」
莫北坐在她的身邊,說:「這只是一份工作,你承擔的太多了。」
是,這應當只是一份工作,莫向晚從沒有當這是一份工作。她說:「或許我早把它當作我人生的一部分。工作和非非,是我最重要的。」
莫北突然很想抱摟她,拂掃她心中的恐懼。
她在恐懼,因為一份支柱的岌岌可危。
莫向晚說:「我早該知道,是我太自欺欺人了。」
莫北否定:「是你走的太快,罔顧沿途風景,你就像一個火車頭,拚命要朝一個目的地開。向晚,你想去哪裡?」
莫向晚難受地看著莫北,委屈得就如一個孩子,就像莫非受委屈時的神態一樣。
莫北很想揉她的發,就像揉莫非的發一樣。但只能說:「你太累了。」
莫向晚才恍恍惚惚說:「我也不知道我想去哪裡。」
她的發也迷亂,亂哄哄隨著她輕搖的頭晃到了額前。莫北終於忍不住,用手把她額前的發拂到她的耳後。他是小心翼翼又謹慎的,生怕又被她用手格開。做好這樣的動作,眼睛一轉,就看見莫非鬼鬼祟祟在門外探頭探腦,還用手握著嘴偷笑。
他能清楚瞭解兒子最大的心願,也許,如今也是他的最大心願。
他向莫向晚建議:「你有沒有考慮過換一份工作?」
莫向晚在整個週末都在考慮這個以前從未考慮過的問題。
事件的發展就像脫離了軌道的火車,她慢慢釐清自己的思緒。管弦對於她確有救命之恩,管弦平時為人亦有可愛之處。她的所作所為,如今為身邊友人所知,因實屬急功近利。
是什麼驅使她如此這般?莫向晚想,自己是知道答案的。
這是她所恐懼的根本原因,她的工作牽扯著朋友和上司的私情,剪不斷理還亂,她偏偏就用這麼多年摻合在其中。
莫北的話是一柄小鏟子,撬開了她心裡的縫隙。
她沉靜下來,將恐懼不安和內疚一一掩藏。事情不會更糟糕,她還有莫非,為了莫非,她也得重新審視將來的路。
整個星期天,莫向晚能平心靜氣把莫非送到莫北的403室打了一天極品飛車。
莫北新買了一台電腦,配了遊戲手柄,一到星期天就帶著莫非玩三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