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高高興興地,一臉小陽光,因為左手是媽媽,右手是爸爸。
他們在門口遇見崔媽媽,崔媽媽手裡正握著一封信,拉住莫向晚就遞過去:「正好正好,郵遞員把你的信送我這邊來了。」
莫向晚信手接過來,信封表面有些破損,露出一處邊來,莫北看到「動遷通知」幾個字,心中一動。但莫向晚極快地收好信,道聲謝。
她並不十分願意讓莫北看到這封信。
莫北其實很敏感於她的這個做法,心中半澀半氣餒,面色黯了一黯。
莫向晚注意到了,他上車之後沒說什麼話,由莫非在後頭問東問西,答得心不在焉。她是在心中猶豫了一個輪轉的,直到他的車開到半路,才同他講:「我爺爺奶奶的老房子動遷。」
莫北的神情立刻就輕鬆了,講:「有什麼是我可以做的?」
莫向晚說:「我會把非非的戶口從管姐那邊遷出來。」
這是他們頭一次談到關係到孩子的敏感問題,但莫非就坐在身後,兩個人不約而同不再多談。直至抵達現場,莫非尋到他的好同學去聊天,兩人才繼續話題。
莫北說:「非非可以和你一同落戶新房。」
她的現實狀況,他已瞭解了個七七八八,連同莫非的戶口問題。這還是母親逼著他要解決的問題。
莫太太最近很情急,她想看孫子,實在忍不住就在莫非學校附近轉悠,遠遠看一眼。直到莫北遇見雙親都出現在學校門外,等在接孩子放學的家長之中。
莫皓然看見莫非蹦蹦跳跳,身邊總是聚集最多的小朋友,大有老懷欣慰的愉悅感,當場對莫北說:「單身女子將孩子教導得如此開朗活潑,不容易。」
莫太太就是著急,問:「我們過去打個招呼,就一個招呼。」
莫皓然制止:「不能嚇到孩子,如果莫北不能給孩子一個合理的解釋,我們在孩子面前如何自處?」
莫太太急得都要掉眼淚,直罵丈夫「老八股」。又抓牢莫北的手:「快點把孩子的戶口先辦了,遷咱們家來,以後他上中學,咱們區可以直接考復旦附中。」
他笑:「媽,你想得真遠。」
莫太太是真想的遠,看見莫非活蹦亂跳地就在眼前,又不得親近,心裡就像被貓抓過一般難熬。回轉頭又瞪丈夫。
莫北認真考慮母親提出的問題,他查了一查莫非的戶口,是掛在管弦本地堂兄的名下,作為領養登記的。連同管弦自己,都在同一個戶口內。
他頓時就瞭解莫向晚為何對管弦於正如此感恩戴德。他們對於十八歲的年輕未婚媽媽施予的確實是再造之恩,而這一切,應當原本都是他的責任。
他沒有權利擅自將莫非的戶口牽入自家。
莫向晚聽到莫北這樣的決定,不是不驚訝的。莫北的退讓,已經到達給予她極大尊重的地步。
他,真如他所說,對莫非的監護權不做任何介入。
莫北還笑:「拆遷好辦也難辦,需要我的地方別客氣。」可是他又問,「為什麼這麼多年都不住老房子?」
萬眾矚目的舞台正現人前,粉飾後的背景耀眼奪目,演員衣飾華麗,正如一個全新的精彩大世界。於正這一次卯足全力在做這個項目,所有的演員都是花了很大的氣力排演,才能演繹好這一段歌舞昇平。
得有多大氣力?莫向晚知道這些歌舞演員背後的汗水艱辛。
表面的輝煌不過是用背後的萬般辛苦來換得,由此必要做一個分享,才能將辛苦化解。
她想如被他知道,將不會是她的那樣大的負擔。
她惴惴不安,但是仍舊勇敢,說:「我怕在那裡會倒退。」
僅僅一句話,是她心底的跌宕,走過這麼長長一段路,莫向晚頭一次說「害怕」。但她依舊抬頭挺胸,不喪失她的信心。
莫北緊接著告訴她一個故事。
「我以前有一個女朋友,因為和她的分手,年少負氣,做過很多荒唐事。許多錯事是在懲罰自己,而且還會波及無辜。向晚,這是一個蝴蝶效應,因此波及到你,我真不是個好東西。」
他又握她的手:「但如果不這樣,我或許沒這麼好的運氣,在合適的時候遇到你。」
莫向晚已能抬頭望牢他,看到他眼底的綿綿情意。他說:「好在最糟糕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煙花忽然就盛放,將人間色彩灑向天空。
莫非又擠了過來,拉著父母的手仰頭看煙花。莫北乾脆抱起他來,莫非一手勾住莫向晚,說:「我們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在人聲鼎沸之中,莫北聽到莫向晚說:「謝謝你,莫北。」
童稚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過來,唱的是《歌聲與微笑》,煙花色彩歸於平淡,歌聲與微笑常留人間。
莫向晚平靜地對莫北說:「我想盡快辦了手續,分到房子以後,可以重新遷一下戶口。」
這將是一個新的開始。
莫非正大力拍手,因為他的好朋友在舞台上也有一個新的開始,唇紅齒白的小小少年,用清脆和緩的童音唱出一首《歌聲與微笑》,在此處兩人心間綻放一簇火花,照亮遺忘許久的角落。
莫向晚悄悄沉迷,帶著十六歲之後都不曾放下的一顆心。任由那串童音將心中積累依舊的塵埃一下一下拂掃乾淨。而後,是一個光亮的世界。
她看著身邊的莫北,他抱著莫非,如同尋常父子那樣,瞧著舞台上的紛呈,還給兒子講著笑話,莫非聽得咯咯直笑,臉上有她從未見到過的歡樂和滿足。
這是她身邊所得的。
她拼圖般的記憶一塊一塊重新組合,不再怕拼出那段晦暗。
莫北將她摟在懷中,她體會到他綿密情意,於是歌聲和微笑能夠灑遍全身。
這一層認知,幸福得讓她捨不得去承認。
舞台上的人間好戲繼續在上演,有渾厚的聲音灑落人間。
「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
歷經攀山涉水的勞苦,莫向晚能夠看見眼前舞台上一片山明水秀的鮮艷,身邊的人攜起她的手,在人山人海裡,他們合在一起。
這一夜好夢自酣,莫向晚早上醒過來,莫非抱著她的一條臂睡得似心滿意足的小奶貓。她揉揉兒子的發和眉,輕輕吻。
恍惚就像吻另一個人。
她是羞怯自心底升起的,這一個早上,莫北看她的眼神也不對。眼底帶一點點纏綿的意思,昨晚就像被施了魔法,洩洪閘被打開,奔流而來的情感洪濤,正要發出轟天巨響。
就在她的寫字樓門口,他在車內吻她,對她說:「忘了過去,莫向晚,你需要新的工作和新的感情生活。」
她垂下視線,是因為還會害羞,所以裝氣勢:「我一直向前看。」
「看看你的旁邊。」
她把視線調到他的背後:「一棵樹。」
莫北忍不住就伸手過來摁住她的下巴,糾正她的視線:「往哪兒看呢?」
她就看住他的眼睛,他戴著眼鏡,斯文俊秀。不戴眼鏡時候,會微微瞇眼睛,帶點精乖相。她原來一直記得他那副模樣的,可如今想起來,不再迴避,更不會害怕。
莫北會認真用商議的口吻告訴她:「我今天還去師大做講座。」
她問:「你不是和他們談不來嗎?」
「有的外快賺,我幹嘛不去?不賺外快,人生缺乏多少情趣?」
「你這麼缺錢?」
她多少通透?七情一開,也會軟語嬌嗔。把莫北說得心口一蕩,又胡天胡地講:「我要賺好錢,全部存進我的工資卡,以後連人帶卡一起上繳。」
莫向晚斥他「神經」,不好陪著他胡說八道,就講:「我今天上高等數學,不去聽講座了。」
莫北點頭:「都是騙騙熱血大學生的,不聽也罷。我接你一起回家,到家幫你做功課。」
「不行,我高數考不好,都重考兩次了。」
「那你得慶幸我出現了,不然你只能等著非非念大學的時候考過高數。」
莫向晚「切」了一聲,同他講玩笑話,只有越扯越去抓哇國的趨勢,不好這樣荒廢清晨好時光的。她看表:「我得走了。」
莫北卻正經問她:「你什麼時候交辭職信?」
莫向晚答:「下個禮拜一。正好是在月頭,有一個月的時間可以做面試和交接。手頭還有幾個演出合同沒有簽好,跟好了再走,免得新人麻煩。」
莫北朝他搖頭歎氣:「你是一等一的好員工。」
莫向晚站在車外,頭頂陽光,同他說:「莫先生,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這是基本的職業道德。」她望住他講,「你也一樣,以前天天在家裡開會到這麼晚,是不是?」
莫北笑著說:「原來我的身邊上演《後窗》。」
「那是懸疑片,你演的是主旋律。」
她也是會開玩笑的人,開得這麼不羞不燥,不卑不亢。莫北笑得很開心,揚聲道別:「有職業道德的女士,Good luck!」
但他還是要看著她走進大樓,才將車開離。可她也站在路邊看著他。
上海的早晨,迷霧散盡,陽光普照,這樣光明一天讓天底下的人都留戀。
莫北想,他得先走,在這樣的早晨顯然不適合上演十八相送這樣沒有結局的橋段。他打開車窗,朝後頭的莫向晚擺擺手,先自離開此地。
第83章
莫向晚到了公司打了卡,還未到上班時間。她在辦公室內四下回顧,四年前第一次站在此地時,她謹慎又勤力,把這裡作為一個全新開始。
已經提交辭職報告的鄒南正式進入交接流程,由史晶派了一名行政助理做暫時跟進。
張彬言及此事,十分不滿,語氣差到極點:「臨近年底,形勢較差,現在誰敢輕舉妄動?這時候盡添麻煩,扶不上牆的東西。」
莫向晚只是平平淡淡說:「人各有志,該說的該做的我仁至義盡,按照流程辦吧!她的工作我可以兼一部分。」
但那一部分沒有讓她兼,在史晶名下派了一個行政助理過來,也是個聰敏的小姑娘,整天同鄒南湊在一起,由鄒南培訓。
鄒南會把流程一一講明,連帶每個經紀人和藝人的脾氣性格都說講一個清楚。誰講她不是一個盡職好員工?
莫向晚問她:「什麼去那裡見工?」
「開春以後,他們有部反腐劇要拍,前期的宣傳工作由我過去接手。」
莫向晚鼓勵她:「好好做。」
鄒南感激不盡:「老大,蔡導對你讚不絕口。」
莫向晚真心實意對她講:「我會離開這個行當。」
「那多可惜?你這麼多年賺下的人脈。」
「我相信所有的事情能夠觸類旁通,人脈也可以通用,你講對不對?」
鄒南信服地點頭,她還是貼心,將消息分享:「現在許多事情都是史晶和許淮敏在管,財務部那邊沉默是金,宋謙基本不管藝人事務了,人事部要招企劃專員和跟案經理。」
莫向晚聽了以後點點頭。
史晶在吃午飯的時候找她一起去白領餐廳。
她們共事這麼多年,鮮少會有交流,甚至莫向晚同她打交道都不如同許淮敏多。但經過林湘的葬禮,她對史晶的印象又改觀了一番。
兩人還是有那麼些共同話題。
史晶問她:「Merry,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把小姑娘直接調給你用,算你的編制。」
這是一株極大的橄欖枝了,莫向晚有些詫異,史晶的笑容充滿誠意,因此她隱晦講道:「我覺得還是招聘有點經驗的人會比較好。」
史晶問:「哦?」
她在示意她講下去。所以,莫向晚說:「因為能夠應付好業務轉換。」
史晶微微怔一怔,才說:「Merry,你一般不同宋謙和張彬那些人混在一起。」
莫向晚微笑:「男女有別,我們只需要配合良好就好了。」
「我們的配合也一直不錯。」
「嗯,你幫我許多。我們如果有什麼證件辦理或物流需要,你總能第一時間給予援手。謝謝你,小史。」
史晶吃掉一個芒果布丁,拍拍手,對莫向晚說:「工作八小時,上下齊心,快樂簡單才好。和你合作我很愉快。」
莫向晚不禁又正眼看一看眼前的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同事。
史晶有一張單純的面孔,圓圓的娃娃臉,還有一雙月牙眼,笑起來特別甜美。她和所有出身好的女孩一樣,在一個環境可控的單位裡享受一份工作。她在「奇麗」經歷了戀愛、結婚、生子,幾乎要讓人以為她將老死在此地。
但是並不麻木,也不是一昧享受。她這麼快就能接手她和宋謙的工作,把過渡角色擔當得如此棒。
史晶還對她說:「工作不就是這樣嗎?Merry,輕鬆一點,我在這裡拿這些錢多做些事情是應該的。如果你可以再上層樓,拿更多薪水,豈不更好?」
莫向晚用一種防備的姿態往後仰了一仰,但是史晶不管,挽住她的手臂同她一起回到樓上辦公室。
前台那邊正放著一個透明的禮品盒,史晶的助理和於正的秘書同心協力在進行包裝。
於正的秘書問史晶:「史經理,先前忘記跟你確定一下,於太太今天晚上在利苑定的是幾點?」
史晶想也沒想,說:「七點。你們先把蛋糕送過去交給他們的店長冷藏就行了,於太太是老客人。」
秘書和助理都記牢,她們還有一處沒包好,莫向晚從這個角度看過去,蛋糕上面用金箔的字寫「我的愛」,後面的半截看不到。
但莫向晚心平氣和,她回到自己座位上,忽然想起來,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和管弦聯繫了。
莫向晚是在下午開完一個會之後,才下定決心給管弦打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