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會議是關於藝術節開幕式的總結會議,於正對各項工作略做總結,但流程潦草,他並沒有做詳盡的分析。除操作部門相關頭頭外,行政部史晶也列席。
莫向晚冷眼看著,門門道道,愈加清楚。
她擇揀了一個居中的位置坐,誰都不靠近。
待會議結束,她給管弦打電話。
管弦笑得還是那樣豪爽:“你的氣生完了?想到我了?我在你心目中沒比秦琴低到哪兒去吧?”
莫向晚輕聲叫她“管姐”,問:“最近好嗎?”
管弦的聲音一如既往慷慨,數落她:“你多久沒來MORE BEAUTIFUL了?
莫向晚老實說:“快一個月了。”
“你也知道啊!今天來不來陪我喝個下午茶,在我酒吧旁邊的小咖啡館。你有外出權限。”
莫向晚看看電腦右下角的時間,她聽管弦這樣說,是不得不答應下來。
臨出去前,馮阿姨正拿一盒蛋卷迎面過來,抓住莫向晚的手就感激涕零了。
“法院要重審我們的動遷案子了,莫小姐,我怎麼謝謝你才好?”
莫向晚驚訝:“這麼快?”
馮阿姨一定要把手中的蛋卷給她,她看一看,還是精裝的進口蛋卷,馮阿姨禮輕情意重地來聊表寸心。她說:“多虧你介紹莫律師給我,他講一句話頂得上我們去動遷組吵鬧十句。動遷組那些人怕他呢!他就把動遷費在副區長面前算了算,區長就發話了。”
這教莫向晚共同榮耀,她笑著說:“那當然最好了,希望這一次法院可以秉公辦理。”
馮阿姨不住點頭,連連喟歎:“這個世道上,不認得人真是不能辦事,認得熱心人是真叫福氣。莫小姐,我不知道怎麼去謝謝莫律師,他是你親戚對不對?”
莫向晚沒有否認,只是笑著搖搖手裡的蛋卷:“我把這個帶給他。”
馮阿姨面紅:“我怎麼好意思?這個給你們家非非吃,等我們的動遷款下來了,我一定要請你們兩個吃飯。”
莫向晚拍拍她的手:“馮阿姨,是你太客氣了。”又問多一句,“最近仙瓊阿姨的情況還好吧?”
馮阿姨臉上憂愁頓生:“情況不大好,前一陣子公司募捐的鈔票都用上去了,不是說好要上電視台還要募捐的嗎?”
這件項目莫向晚倒也清楚一二,宋謙早先就與電視台的欄目組接洽,但欄目組最近緊跟香港大牌和奧運冠軍的愛心大使活動,一時半刻沒有談得下來。
這是極少有的情況,宋謙在這行當裡混了這麼多年,效率從不曾會如此之低,人面也從不會如此難以打開。
馮阿姨講:“老總和宋經理張經理後來又捐了點錢。”
說得莫向晚頗有不解,但馮阿姨說:“老總還是講情意的。”
這也是莫向晚疑惑和思不定的。
人待人的真心實意,都是因緣際會。有善一面,有惡一面,恰如多稜鏡,不方方面面看,是看不清楚的。
莫向晚做好外出登記,在這個光線充足的午後,赴朋友的約會。路中還收到另一個也算是朋友的人的電話,梅范范的聲音又鎮定又疑惑又有掩藏不住少許興奮,還有些許迷離,不似正常狀態下發出的聲音。
她先說:“晚晚,飛飛姐不成障礙了。”
這話莫向晚沒聽懂。
梅范范繼續說:“飛飛姐被搞定了,她不要我的錢了。”
莫向晚也疑惑:“難道她幡然悔悟?”
梅范范“哧”了一聲:“你以為母狗會改掉吃屎的習慣嗎?有人豁了翎子給她了,她不敢動了。哈!平白無故怎麼會有這樣的好事?晚晚,我真該謝你!”
莫向晚更加疑惑:“你謝我幹什麼?”
梅范范講:“因為飛飛姐說,要我謝謝你,讚揚你小晚晚潔身自愛,自然有人愛。”說到此處,梅范范是沒有掩住一絲醋意,“晚晚,我老早知道你魅力無邊,我還這麼蠢頭蠢腦要把事情往複雜的方向做。你有這麼好的靠山,我竟然不知道。”又有無限淒楚,“我本來還以為——我自己才是孤鬼一隻,晚晚,你好運氣。”
莫向晚疑惑愈加大,可又有絲清明和瞭然,心神不禁一凜,也聽出梅范范話語之外的心思異動。
她不想在此刻猜測和解釋,以耐心的口吻同她說:“那不是很好?你就要拍好電影了,將來一定會更好。聽說這部片子要競選奧斯卡,范美,你要加油!”
梅范范笑了一聲:“你終於叫我范美了。對,我改名換姓,等的就是這樣一天。我是要贏的。但是晚晚,我聽了飛飛姐的話想了想,像你這樣平平淡淡就找到這麼好的靠山,也是老好老好的。”
莫向晚撫慰她:“范美,我們從頭來過,都很吃力的。我祝福你。”
梅范范那樣歎氣:“我只是個庸俗不堪的人。”
“哪裡會?有導演幫襯你,說過你有天分,多少女星都得不到這樣的機會?”
“我有嗎?我沒有的,我知道我沒有的。他們都叫我‘睡遍北影無敵手’,我睡了多少次才睡到一個機會?可是最後還是被人耍了,我在賓館裡把睡了我不兌現的製片人狠狠抽了兩個巴掌。於太太正好開門,這門一開,機會才到。原來我睡了這麼多次都是白睡!於太太,呵呵,她是個惜才的,就是多情了一點,要我去整她老公。這個女人,一個電話可以叫文藝片導演來看我表演,有背景更大的搶了我的角色,她還有辦法讓我再上一部戲。這麼個女人,卻要用這麼幼稚的手段去試她的老公?女人沒有男人愛,就是不值錢,就是這點賤。”
莫向晚不願意聽下去,這麼隱私又糾纏的故事,完完全全不關她的事。
有些事情她不想管,也管不了。連管閒事的管弦姐姐都不是件件閒事都管,更何況她?她也不是梅范范的怨氣桶,她很少撒謊,但是實在不想再和梅范范說這樣的話題,她騙她:“我馬上要開會了。”
梅范范“吃吃”地笑:“晚晚,你現在不想應付我了吧?你到底是看不起我的,以前你爸爸是副行長,你穿好的吃好的,你和我成績一樣不好,但是老師就是對你好。你就騙我吧!你明明在外面,我都聽到汽車的聲音了。你不誠懇,晚晚。你有靠山,我沒有,你還騙我,你以前不騙我的,大肚子了都找我問打胎的地方在哪裡。可是你又幫了我,我要謝謝你。晚晚,我們還是朋友吧?我沒有記錯的話,當初的那個少爺是不是叫Mace?”
莫向晚不答,單單只說:“范美,你當初照顧過我,收留我這麼長時間。”
“是啊,我們本來已經兩清了,對不對?好啦,晚晚,我要跟你說再見,我剛才和飛飛姐喝了點酒。我們乾杯泯恩仇。”
莫向晚在她掛電話前,提醒了一句:“范美,你別再嗑藥了。”
但范美在那頭已剩下“嘟嘟”的聲音。
第84章
莫向晚一隻手握住手機,心頭不可能不生出什麼氣的,但並不氣得重,只是心裡很亂。
或許因為好心被人不領情,也或許其他。
她想,當年她流浪小狗似的粘在范美身邊,才是兩人感情最好的時候。因為她憐惜她,用一種荒唐的方式幫助她。
莫向晚歎氣。
那一種幫助也並非是雪中送炭。
她記得她下定決心不打胎的時候,范美冷住面孔,甚至尖刻地同她說:“晚晚,不是我要講你不自量力,你就是一根孤草,你還打算要少爺認賬?把這個肚皮賠出去,輸死人了。”
范美堅決建議她去打胎,甚至帶著逼迫的態度。
莫北不知道,他們過了第二夜後,她還見過他一次。
范美把她騙到了政法學院,她看到眉清目朗的莫北在打籃球。他打籃球時候戴的也是隱形眼睛,技術很好,身手矯健,還有女孩在籃球場邊為他喝彩。
彼時,她因為初孕而身體浮腫,髮色黯淡,面色僵黃。
范美指著為莫北加油的神采飛揚的女大學生們講:“看到沒有,這就是差別,你醒醒,曉得嗎?醒醒,不要昏頭。”
她以為她為一個男人而昏頭。那是錯的。
那天,她看到另一面的莫北,積極向上,朝氣蓬勃,滿身陽光。她賭氣又好勝地想,我為什麼不可以?
她摸了摸肚子,莫非在裡面第一次動了。
於是有種力量應運而生,讓她更加堅定。她對范美說:“他是他,我是我,我們又沒有什麼關係。”
范美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隻怪物。她知道她們做這種事情的,最忌諱被嫖客睡大肚子。她想,她不應該有這種忌諱,因為她想要重新獲得陽光。
范美或許知道了莫北就是Mace,當年她揪著她去看的那個打籃球的大學生。
她的心思,莫向晚想自己能琢磨得到,想一想,覺得不需要理會。
沒有人有義務原地踏步不動,范美是懂得前進的人,她會調節好。
她可以不同她生氣,因為她們之間,原本就無賬本。
莫向晚忽然很想打電話給莫北,她想,她與他,如今同樣身披一身陽光,朝氣蓬勃,可以期待明天,攜手共進。
這樣的情緒澎湃著,又收斂著。
她畢竟含蓄,還是沒有將號碼撥出去,反倒收到莫北的一條短信,他問她:“晚飯要去就到師大食堂解決,我們學學大學情侶,免得以後有麻煩。”
莫向晚看完就笑了,想起上一回在師大的遭遇,有種甜蜜上到心頭,她答:“行啊!但是非非怎麼辦?我們還是早點回家。”
莫北消息很快過來了:“慘不慘?我們談個戀愛還要顧著小拖油瓶,我會把他交到崔媽媽那兒的。”
莫向晚看後又想想,突然就有個念頭,如果莫非有爺爺奶奶在身邊,就不用常常寄人籬下地求照顧了。這念頭是電光火石的,就一瞬,莫向晚定下心神,決定不可操之過急。
她收好手機,擇明道路,走向目的地。
管弦的“MORE BEAUTIFUL”隔壁就有一間小西餐廳,老式洋房改造的,環境靜謐又優雅,但莫向晚來此地的次數並不多。她前來此地,總是直接趨至管弦的酒吧。
今天管弦把她約在這裡,或許也是對她近日的疏遠有了些敏感的心思,小心地不唐突她。
這會讓莫向晚稍動惻隱之心。
朋友之間,求同存異。她丁是丁,卯是卯,很容易讓友情過鋼易折。凡事不可片面下決定,且聽一聽管弦的解釋再說。
因此走入小西餐廳的莫向晚,是帶了些歉意和期待的。
管弦已經坐在靠窗處的小圓桌等著她了,這個座位相當雅致,窗外有錯落的夾竹桃,稀疏的樹影倒映在橡木的桌面上,靜靜不動,能安人的一顆私密又想要透秘密的心。
莫向晚坐下來,管弦便說:“我叫好了拿鐵,這裡的多拿滋堪稱滬上一絕,你也試試?”
莫向晚照例沒有意見。
自認識管弦一來,她的任何決定,她一貫都無甚意見,除了秦琴那件事情。也就除了秦琴那件事情,管弦在萬事萬物上都坦誠地幫助她。
莫非出生的那天,她羊水早破了,但恪醍懂,還照例要去勞作。管弦見狀,心急如焚,二話不說就叫了車送她去醫院。
一路上,她臨產的恐懼終於全部生出來。
她說:“管閒事姐姐,如果我死掉了,你能不能帶大我的寶寶?”
管弦拍拍她的肩,又摸摸她的肚子,想要盡力安撫她腹中躁動不安的孩兒。她說:“別怕,只要你別怕,什麼關口都能闖過去。你下了決心就別退讓,這才是好漢一條。”
這樣讓莫向晚有了心理支柱挨過了死門關。
莫向晚在管弦的對面坐好,她叫一聲:“管姐。”
管弦把細眉一挑,有責怪意味:“我聽說你最近在談戀愛。”
莫向晚不隱瞞她:“是莫非的爸爸。”
管弦撫掌:“這多好,有始有終才是最大的幸福。我聽說他天天送你到公司門口,小姑娘,你終於要幸福了。”
莫向晚笑一笑,不響。
管弦說:“幸福的小姑娘,那麼你是不是能原諒我呢?”
她依舊這樣直接,莫向晚絲毫不意外。管弦這樣的人,做事情向來乾淨利落,脆生生毫無拖沓。
莫向晚也就直接地說:“我從來沒有想到會這樣。”
管弦微笑:“這是圈子裡的規矩,我說過我的店裡不接這樣的事情,他們出去解決全不是我的權責範圍內。”
“那你是提供平台了?”
“沙龍的作用之一,不是嗎?”
她太坦蕩,莫向晚不禁會吃驚。她是個直接的,可說這樣一件事情過於坦率了,她好似不認得她。
管弦歎氣:“小姑娘,一直以來,你只願意瞭解你想瞭解我的那一面。你把所有的事情往好的地方想,你需要良性的生活方式催眠你自己。你想想,你是不是這樣的人?”
莫向晚瞬時間呆一呆,這麼坦白的管弦,逼得她也快要撕破自己糊好的美好糖衣了。
服務生上了咖啡和多拿滋,香甜的氣息下,管弦這樣同她說:“小姑娘,我幫你就是幫了,這是我願意的。你做事情踏實努力,你懂得感恩圖報,你願意和我傾心結交,我才把你推薦給於正。你需要一份薪水不賴的工作,我也需要一個我的好朋友在他身邊。”
莫向晚抿一口咖啡,輕吁一口氣:“管姐,我曉得的。我們,某種意義上,也是互不虧欠的各取所需了。”
管弦搖搖頭:“不,我不逼你的。如果你同意和宋謙交往,我們才是真正的各取所需的合作。不過那樣我們的友情就蒙塵了對嗎?”
莫向晚放下咖啡,這裡咖啡的確香濃,但她不太留戀這樣的香濃。
“如果我和宋謙能夠在一起,對于于總來說,有更貼心的幫手,對不對?”
管弦的眼裡有遺憾:“可惜事實上不是這樣。”
“我和於總的合作,只是上司和下屬,你感到很遺憾?”
管弦也抿一口咖啡:“確實。但這也是我佩服你的地方。保持這樣的距離感,小姑娘,你也不是一般的精明。”她又說,“你,實在和當初的我很像。一步步算計著走,不太肯吃虧的。”
莫向晚低頭,輕輕說:“管姐,我是保護我自己,我有兒子。”
管弦笑:“所以我才是大刀闊斧的那個。”
“管姐,有時候退一步海闊天空。”
管弦當即否定:“退一步滿盤皆輸。”她緩緩說道,“我邀請秦琴絕非存心,那邊的人指明要見她,我只是滿足友人需求。”
“他們給你什麼?或者,給於總什麼?”
管弦笑笑:“他們給的什麼,不會因為一個秦琴就不給的,秦琴掃面子頂多只是一時間的不愉快。於正在外註冊的公司老早運作,資金到位之後,在香港即能正式註冊。這麼多年,他終於完成原始積累,可以重獲自由。這一點,你雖然沒有直接問過考慮過,但很早以前就警覺到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