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墨劍關心道:「你要注意身體。」
江湖欠了欠身,想要轉身離去,方墨劍又叫住了她,招手讓她過來低聲囑咐,「你爸爸生前同沈貴在高爾夫球場賭過一場球,贏了沈貴五百萬。沈貴上周進牢裡之前,已通知助理把支票轉給你。」
江湖慘然地笑了笑,茫茫然問:「爸爸怎麼會贏沈叔叔這麼多錢?」
方墨劍沒有回答。
江湖便明白他的不便之處,也就不問了,只向他又欠了欠身,轉身往另一頭的江旗勝舊日的辦公室走去。
她在門外徘徊了許久,實在沒有勇氣踏入父親去世的地方。
有人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江湖轉頭,是在紅旗集團服務了二十年的財務經理岳杉,她同時亦打理著江旗勝的私人賬戶,同江氏父女關係很親厚。
江湖看到岳杉,就像望見了親人,迷迷糊糊孩子氣地問她:「岳阿姨,我爸爸走的時候,是不是沒有痛苦?」
岳杉中年富態但又不失白皙的面孔上閃過一絲痛楚。
她是第一個發現江旗勝在辦公室內氣絕的人,她記得江旗勝最後的樣子,倒伏在他的辦公桌上,冷冰冰的,皺緊眉頭,微微張著嘴,雙手緊緊抓著胸前的衣襟。
這根本不像一貫意氣風發的江旗勝。
岳杉一直沒有將這一幕告訴江湖,她只是寬慰,「是的,你爸爸臨終面容安詳,就像在夢裡過世。他不曾受苦。」
江湖的眼圈還是忍不住紅了。
岳杉的眼圈也忍不住紅了,「我還有些事情同你說。」
她默默看一眼江旗勝辦公室的大門,轉了頭,把江湖領進了另一頭一間小會議室,把門關上鎖住,再把自己隨身拿的文件一一放在了江湖的面前,說:「這是你爸爸生前存放在我這裡的東西,所有的手續都清了,我也確認了可以動用這部分財產,今天正好全部交還給你。這些是他在本地、北京、廣州和香港以你的名義購買的房產;這些是他存在本地銀行保險櫃內的珠寶首飾;除此以外,你爸爸有海外股票投資,不過你也曉得這部分虧蝕厲害,而且上面在查。他個人的銀行戶口全部被凍結了,要做清償工作。」
江湖一份一份拿過來看,一份一份都令她驚訝。她說:「爸爸比我想像中有錢。他考慮得這麼周到。」她把文件一一閱覽完畢,問:「他虧了好幾億,怎麼可能還剩下這麼多?」
岳杉伸出手來,她緊緊握住了江湖的手,「這些問題,你不要多想了,於你無益。」
江湖反握住岳杉的手,急促地發問:「爸爸買的股票虧了,投資的樓房倒了,連累紅旗跟著瓦解了,可是,他可以想辦法還的,雖然——雖然還是要去坐牢,但他都是可以活著的,他為什麼會支持不住,為什麼會突然心肌梗塞?」
只不過電光石火之間,她問好了,自己又哽住了。她側頭,玻璃窗上折射出她的容顏。
她分明看清楚自己的驚恐。
有一種心底緩緩醞釀的驚恐在盤旋。自天城山的那個下午開始的恐懼——她不敢再想。
岳杉並不知道江湖的心頭萬千情緒,但見她神情悲慼,只怕她又要傷心,輕輕拍她的後背,安撫說:「他是個愛護女兒的父親,他是個走在許多人前面的企業家。」她緊緊握住江湖的手,緊得江湖無法再思考下去,「這就夠了,對你來說,夠了。」
江湖茫然點頭。
不要想,不要想。她在心裡這樣安慰自己。
岳杉最後還是忍不住講了一句:「江湖,你要記牢,這條路是你爸爸自己選的,沒得怨。」她講好這句話,終於也落了淚,低下頭,忍了好一會兒,讓眼角什麼痕跡都沒露出來。她抬起頭來,還對江湖囑咐說:「下半月有個晚報做慈善晚會,昨天發來了邀請函,希望你代表你爸爸去領了這個慈善獎章。這是他的榮譽。」
江湖吁一口氣,艱難地點了點頭。
岳杉依然是不忍心,再三囑咐說:「你未來的路還很長,要好好自己照顧自己,你爸爸才會放心。」
江湖黯然著,在歷經喪父之痛以後,學會自己照顧自己,是萬不得已的無奈和不得已而為之的悲慼。
岳杉打開了會議室的門,紅旗的營銷總監任冰正捧著箱子站在外頭等著。這位業內人人稱道的江旗勝得意門生的眼圈也正微微泛著紅,看到了江湖,說:「江董生前的東西都在這裡了。」
任冰和岳杉都堅持為江湖拿了東西送到停車場。
江湖再三道了謝,也是因為父親的葬禮正是任冰一手操辦,幫襯了自己不少。她還關心地問道:「你的去向定了嗎?」
任冰遲疑了一會兒,才點點頭。
江湖露出一個祝福的笑容,「那就好,你們都會有新的開始。自由馬也會有新的選擇。」
任冰跟著笑了笑,「江湖,一切都會好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確實,岳杉、任冰連同這邊的紅旗廠房,如今已成為屬於父親的歷史,一切都過去了。
江湖心中一痛,打開車門正想上車,偏偏瞥見了舅舅裴志遠陪著徐斯走出了大門,讓她心底這一痛痛至大吃一驚。
舅舅裴志遠要賣騰躍制鞋廠的消息,她從日本回上海時就聽說了。
這是父親逝世後江湖心頭的另一宗劇痛。
外人不曉得,而江湖明白騰躍制鞋廠對江家,對父親意味著什麼。父親幾經周折想要把紅旗私有化而始終不得如願,但他曾經實現了將騰躍私有化。
這是父親完成的一個事業的奠基石,是父親對母親的一份真情摯愛,絕不容玷污。騰躍鞋的歷史帶給她的驕傲,甚至超過了曾經的自由馬帶給她的榮譽和身價。
江湖曾幾次三番尋舅舅磋商此事,她只有一個念頭,騰躍是母親和父親僅剩的了,是屬於裴江兩家的,舅舅不應該輕易賣掉工廠。
但舅舅裴志遠因為炒股虧蝕了本,是鐵了心要賣廠套利的,嫌這外甥女麻煩,總是想辦法迴避著她。
江湖根本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地遇見舅舅,而且他又是一副諂媚的情狀跟著徐斯。這實在不能不促使她把事情往她最不能接受的一個方向想。
而任冰為她揭曉了答案,他猶豫了又猶豫,還是決定不瞞江湖,說:「你舅舅打算把廠賣給徐風集團。」
江湖狠狠咬唇,拔腿箭步上前,高聲喚道:「舅舅。」
這一聲極不友好又極其尖利,裴志遠乍聽江湖這樣語氣甚無理的呼喚,馬上便有些掛不住了。
徐斯察言觀色,不知這對甥舅有何公案,但顯然他是不想做炮灰的,趕緊同裴志遠道別,尋到自己的車就鑽了進去。
裴志遠見他要走,頗有幾分焦急,想要撇下江湖跟著徐斯,卻被江湖一把給拉住了。
江湖氣急敗壞又喊了他一聲,厲聲問道:「舅舅,你要把工廠賣給徐風?」
裴志遠根本就是理直氣壯兼氣憤江湖壞他大事,出口也不算客氣,講:「連紅旗都被賣光了,我小小騰躍又怎麼了?你也曉得我每年做的那點貼牌生意是紅旗的,還有一些外單,這回全部落空,我廠子幾百來號工人也是要活口的。你撈著遺產可以坐吃山空,不要鬧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話到我廠子裡一干民工弟兄頭上。」
一句話就噎得江湖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心頭氣本就不順,被他一頓搶白,更是臉色愈發慘白。裴志遠見狀把口氣軟下來了,「江湖,我諒解你關心家裡的產業,但是你實在得面對現實,今時不同往日了。」
他拍拍江湖的肩膀,就像哄一個孩子,哄完以後又四處找他的金主去了。
江湖站在原地發了好一陣的呆,只覺得自己剛才就是個傻蛋。她根本什麼都幹不了,她人在這座廠房裡,卻什麼都幹不了。
岳杉在她身後擔心地喚她,她垂頭喪氣地擺擺手,也沒有同岳杉和任冰道別,緩緩將車駛離了此地。
慢慢出了廠區,江湖閉了閉眼睛,悲傷得好像離開的是一片斷壁殘垣。她想,以後自由馬廣告語沒有了,天橋也沒有了。
想著,猛一閉眼,踩下油門,想要速速超車開過去,不用在這裡徒惹傷悲。
這一路上不是很通暢,這時候又臨近下班的高峰期,路面很堵。好不容易過了江,前頭路面稍微通暢了些,卻有車擋著,還是一輛雷克薩斯的跑車,速度開得很慢,一直攔著江湖的道。
江湖一時間心急,想要超車,誰知前頭的雷克薩斯竟也突然改了道,又一下擋住了她的道。她一時閃避不及,往雷克薩斯的車尾燈上擦了過去。
兩輛車都不得不同時急剎車停下來。
江湖心急火燎怒不可遏地下了車,衝過去,雷克薩斯駕駛位的窗也跟著搖下來。
竟還是個她一看即刻會火上澆油的熟人。
江湖簡直是嚷了出來,「徐斯,你給我滾出來!」
雷克薩斯裡頭坐的正是徐斯。
江湖站在他的面前,毫不掩飾勃然怒意,吼完便伸手過來抓在他的車門窗上,使勁往外拽。
徐斯先是一頭霧水。
剛才他只是想靠邊停車接個電話,這個電話好像是剛才那位裴廠長打過來的。他本來不想接,但是手機一直響,他聽得心煩氣躁,便決定停下車來接了這個電話。
他是看準了的,此段路正臨近公交車站,允許車輛停靠,而且他打了燈。在技術上規則上,他都沒有錯。
後頭的紅色保時捷Cayman是怎麼擦上來的?
這女人又是怎麼突然出現的?
他的腦筋還來不及轉過來,但是,緊接著,這女人的粗魯動作、粗暴態度一下觸到他的神經上頭。
在他徐斯的面前,這位江湖小姐不是漠視便是歇斯底里,小姐脾氣發得太過無理了。他自小到大,何曾受過別人這樣的待遇?
於是徐斯也懶得擺出和顏悅色的神情,乾脆就坐著不下車,只微微把頭一抬,輕佻地對江湖講:「打122吧,開單子,我的保險公司會處理。」
江湖是頭一回這麼清楚地看著徐斯的面孔,也是頭一回這麼正視了他。
徐斯有一副風流倜儻的賣相,眉眼周正,不可謂長得不好。但是有一點,只要他想,他就能明明確確擺出一副氣焰囂張的神情。此刻,他就是這副神情。
徐斯沒下車來,只從副駕座那頭的包裡掏出了手機,撥了電話。他有條不紊地說,發生了事故,有紅色保時捷擦到了他的車尾,他的車在某路某段。
他根本是懶得同她計較。
可是江湖瞪著這樣態度輕忽的徐斯,她想,剛才舅舅就是要巴結他;她想,就是有人這麼虎視眈眈落井下石……就是他,就是這些人……
短短幾秒鐘,江湖想了很多,幾乎是下意識地,她忍了半天的怒火,隨著這些想法噴薄而出,終於憋不牢了,索性發洩出來。
她指著徐斯便叫:「你長沒長眼睛啊?這叫什麼態度啊?路上隨便亂停車啊?你媽沒教過你公德啊?算不算個男人啊?」叫完伸腳就往他的車門上踹了一腳。
江湖這一腳用狠了力氣,踢出大大的一聲咚。她還嫌不解恨,又補了一腳。
車裡的徐斯先是被江湖突如其來的撒潑嚇了一跳,待到她真踹到他的車門了,還連連踹了幾下,也撐不住了,噌一下就打開車門走下來。江湖一腳沒收住,重重踢到徐斯的腿上。
這一下還挺重,徐斯皺了眉頭,心頭火起,跺一下腳,冷笑,「喲,力氣還挺大的。違規超車你還有理了?說吧,想打架還是想耍無賴?哥哥都奉陪!」他講完還擼了一下袖子。
圍觀的路人見了,真怕這開跑車的男人當場揍了那開跑車的女人,熱心腸的趕忙過來攔了徐斯一攔,講:「朋友,說歸說,別動手,人家畢竟是小姑娘。」
那頭的江湖握緊了拳,即刻也是一副隨時想揮過去的架勢。
路人又勸,「小姑娘火氣不要這麼大,你快把人家車門都踹出坑了,這可是一百來萬的車!」
交警來的時候,看到這一男一女當事人站在馬路旁邊冷冷對峙,誰都沒說話。熱心的路人不是正忙著勸解,就是在議論這兩輛車理賠起來所費多少。
交警一番檢驗,得出結論:車頭車尾的碰撞不礙事,雷克薩斯的尾燈碎了,保時捷車頭擦了點漆,開了單子囑當事人尋保險公司理賠即可。本次事故應該是由保時捷車主擔全責。
這個結論一下來,雷克薩斯兄弟立馬利落地上了車,絕塵而去。獨留保時捷小姐在此地,繼續接受交警的質詢。
江湖回到地處本市老洋房區的自家公寓樓下時,已經過了九點。
當中的過程很窩氣,但又無可奈何。她被交警扣了駕照開了罰單當眾教育了一通。周圍有很多陌生人圍觀,她本該感到屈辱的,但是當街站著,熱昏昏的頭腦逐漸冷卻下來。她是不該當街自暴自棄的,既然在日本的懸崖邊已經折返,便要好好保重自己。
然而,那個徐斯,他的出現總是挾帶傷損著她的利器,無意就會傷她一個摧肝裂膽——那萬事絕望的一夜,還有心力交瘁的現在。
江湖停好了車,抱著紙箱子進了電梯上了樓,終於回到家裡。
她扭亮燈,一眼便望見大門對面的父親的房間,茶色的大門緊緊閉著。望了很久,還是沒有勇氣進入那間房間。
江湖只能把目光調開,環視室內。
母親早逝,家裡的一切都是父親置辦的,一貫地講究簡單和氣派。整套設計精美的紅木傢俱,黑色皮沙發,都是冷硬的色調。
原來有父女相依為命,江湖並不會覺著家裡又冷又硬。可是如今只得她孑然一身,她往四週一望,只想,這紅木怎麼冰得像冰棍?黑色的皮沙發又太過墨黑了。還好客廳電視櫃上放著好幾隻相架,都是家庭照片,還有父親創業以來獲得的各種國家級部級省級市級獎狀,這才顯得稍微熱鬧了些。
江湖從父親的紙箱子裡翻出了兩隻相架,放到電視櫃上。
那兩隻相架頭一隻裝了全家福照片。照片裡的父母都還年輕,美麗的母親一手挽著包,一手攙著不過三四歲的江湖,父親兩手叉腰,英俊的面孔滿是睥睨天下的神氣。
他們的身後是自由馬在市百一店裡第一個專櫃,還有紅旗的老員工正在他們身後擺放貨品。
另外一張照片是江湖與父親的合影。照片裡還是三四歲的小江湖,她正張揚地坐在爸爸的脖子上,撅著嘴笑瞇瞇的,一雙小手緊緊抱住父親的臉頰。
被江湖的小爪子擋住半張英俊面孔的父親抓住她兩條白嫩的小腿,向著鏡頭,笑得開懷。
父親笑起來,總能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望之親切,還令人倍生好感。
江湖卻沒有遺傳到父親一口漂亮牙齒,所以只能時常撅嘴。
父親曾經講:「我給你取名字叫江湖,希望你帶幾分男人的豪氣。」
當時江湖向父親扮個鬼臉,摟著父親的脖子笑著說:「爸,要是我是男人婆,那不慘了?我將來嫁給誰去?」
父親拍拍她的手,眉宇之間全是寵愛。
昔日情景宛在眼前,如今卻只有悲傷排山倒海。
江湖抱著這張同父親的合影,歪倒在沙發上,將身子蜷縮起來。
她又如這些日子以來一樣,做了那個老長的夢。
夢中的自己不過是個七歲的小女孩,窩在父親的懷裡。
夢中的男孩也只不過才十歲,被他的媽媽牽著他的手侷促地站著。
他仰頭看著她,看著小小的她在俯視他。他沒有打招呼。
她歪在父親懷裡,說:「哦,你是我家保姆的拖油瓶啊!
他還是望著她,一句話都不說。
父親發了火,拍了她的腦門,下手很重,斥道:」丫頭片子說什麼渾話?要叫高屹哥哥,哥哥成績好,以後做你的小老師。你要跟哥哥好好學習。「
她的腦門很疼,把嘴巴一扁,就哭了出來。邊哭邊用眼角餘光看他,他垂下了眼睛,根本不看她。
可是她猛地摔了下來,一屁股坐在草坪上,地上很冷,頭頂更冷,有人俯視著她。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她叫她嚷她撒潑。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聲嘶力竭,」你這個騙子!環宇金融要收購利都百貨的消息,是你放給我爸爸的!你還去商業罪案調查科錄口供!「
有人問她:」你要不要聽故事?「
她想,什麼故事?她已經聽過一個故事了,一個逆風之處有朝陽的故事,怎麼又有故事了?
可是,不對,她看到面前的人漠然地俯視著她。
這副面貌熟悉又陌生,她才明白了這不是他的天生冷然的性格使然。
江湖害怕地揪住了自己的前襟,她想了起來,原來在這天,在逆風之處有朝陽的故事之前,她還聽了一個故事。
她摀住耳朵,可是他的聲音這麼清晰地傳了進來。
」二十多年前,江旗勝手頭有從北京要來的外匯指標,請我爸爸利用在深圳羅湖地區進出口公司工作的便利,為政府機關從香港進口辦公設備,把手頭的匯率差價清洗成流通差價套利。這是一筆很大的買賣,我爸爸動心了,他們配合得很好,也賺到了錢。但是這麼大的一個逃匯案,怎麼可能被放過?我爸爸被抓了起來,因為他的單位往來憑證有交易的記錄。
「江旗勝變成了證人,出庭指證了我爸爸和他單位的領導。我爸爸被判了死刑。」
江湖是自下而上地透心地冰涼起來,瑟瑟發抖,眼淚迸流,仍是聲嘶力竭地叫道:「我是個笨蛋!笨蛋!還是我把你推薦給爸爸!我害死了我爸爸!我害死了他!」
她只是不停地哭著,抽泣著,氣都要接不上來,又縮成了七歲大的女孩兒。
也不知是夢裡還是夢外,江湖臉上冰涼一片,一摸,觸手都是淚。
她終於醒了過來,在黑暗裡,聽到自己的心臟瘋狂地跳著。
江湖站起來進了衛生間,從鏡子裡看到自己蒼白的面頰,背後一大片晃白的瓷磚,陰冷冷的。她用冰涼的水抹了一把臉,臉頰輕顫著,受不住冷。
她想了起來,那夢,根本不是夢,是現實。
就在天城山旅社的花園裡,高屹站在她的跟前,同她說出了這些話。然後這些話就變成了她心臟上的刺,時不時就扎得自己鮮血淋漓。
高屹——這麼多個日日夜夜,她只要想到他的名字就會心疼得糾起來。
不能想,也不可以想。
江湖盯著鏡子,忽然啞聲問了自己一句:「你信不信有神?」
問好之後,又放了熱水,洗了一把臉,抹乾以後,才想起來,這句話原來是父親說過的。
那是父親在母親罹患腸癌去世後,安慰她的話——
「女兒,你信不信有神?」——
「媽媽就是神,所以她不會離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