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江湖站在一邊不怎麼講話,聽那莫北同徐斯說:「你算得真精,和同行西餐廳聯合進貨,食材成本降低了不少吧?」

徐斯笑道:「是不少。」

江湖暗自咋舌,此人精力真真充沛,連家族旗下小小餐廳都能管理得有模有樣,不能不歎服。

但也歎息。

自從接手騰躍以來,她恨不得自己有三頭六臂來處理各宗事務,還是屢屢力有不逮。一碰到煩心事,多操點心思,臉上倦容立現。不能怪職場之內一貫重男輕女,女性同男性在體力和精力上的差別就是這樣的明顯。

江湖找了個機會悄悄去了衛生間,洗了把臉,拿出隨身的化妝包,重新化了一個淡妝。在收起口紅的時候,有人推門進來,正是莫向晚。

對方友善地說:「現在精神了很多。」

江湖朝她微笑點頭,她從一開始就覺著這位女士不但面善,連名字都有些耳熟。

用餐時,徐斯一句話就解開了她的疑惑,「說起來,你和向晚還是前後腳的同事,為同一個老闆服務過。」他還特地詳細補充了一句,「那時候你的前老闆做的是娛樂公司,旗下藝人無數,向晚主管藝人公關事務。她離職以後,你們公司倒轉型成純公關公司了。」

江湖忽然就醍醐灌頂了。

她暗忖,自己的前老闆曾經開的確是藝人經紀公司,莫向晚又是管理藝人的,同那些明星必有些私交。於是一念通,百念融,她心存感激地望一眼徐斯,這廝但笑不語,席間沒有再提及什麼。

用餐結束之後,徐斯先將急於回家看顧孩子的莫北夫婦送走,江湖沒有跟著一塊兒走,而在店內找了個角落坐下來候著徐斯。

她想,這頓飯吃下來,她再不明白徐斯的意思,也就太過遲鈍了。但這個意思他們都不便說破,而她是承情的,徐斯也是周到的,他把一切都安排在最得體的範圍內。

江湖頗有些坐立不安。

徐斯同莫北說了一陣話才道了別,折回店內。

江湖坐在暗處,人卻在沙發內輾轉,身板還是硬直,一刻都不能放鬆。所以她才會這麼累。

徐斯問吧檯要了一杯熱檸檬水,走過去放在江湖面前,他說:「向晚離職以後,因為結婚生子就沒有繼續找工作。現在他們的孩子已經三個月大了,所以她有意物色新的發展機會。她的情況你可以具體瞭解一下。」

江湖捧起透明水杯,握著喝了一口,講:「我知道了。」

徐斯又說:「她的工作業績是標青的,對媒體公關圈很熟悉,人才難得。」

江湖笑起來,「連老闆都說『人才難得』,那一定是很難得的。謝謝你的晚餐和花。」

徐斯也笑,「那你就抓緊吧。」

Chapter 07 誰是誰的劫難

在她心中,

這一番艷遇,

於自己,是一種深抵絕望的曖昧;

於他,不過是一場狩獵。

他可以繼續艷遇,

但她,卻玩不起。

江湖很容易就從舊日同事那裡拿到了莫向晚的資料,當她的履歷放在自己面前時,她想,徐斯既然想幫人,用的方法必定是最合適的。

莫女士在原公司任職時間超過五年,工作業績斐然,在娛樂圈和媒體圈都有口碑。無論哪個方面,都符合江湖的需要,尤其齊思甜能迅速晉陞一線女星,全賴莫向晚力排眾議為她接了一部歷史正劇。

岳杉對此頗有微詞,說:「防人之心不可無。在資本市場摸爬滾打過的豈會是善類?更不會是食草動物。徐風投資的一些企業,聽說都有徐斯的心腹。」

江湖久久無言。

岳杉所言極是,連憐愛自己的父親都不是善類,認識徐斯至今,通觀他的所作所為,他又豈會是耶?

她望著那盆長得風姿綽約的令箭荷花,這花已開,花朵囂張跋扈,壓倒室內一切顏色,讓窗台上的小小仙人掌暗淡無光。她請了那位懂花的保安來看顧這盆令箭荷花,保安盡心盡責,把這花養得很好。

其實紫砂花盆上頭用小篆刻著一句話,字體線條極細,花盆陳色又暗,她一開始沒有注意,後來還是保安提醒了她。

小篆她是看不懂的,於是臨摹下來請教懂行的朋友,對方告訴她上頭寫的是:「得清閒盡快活,日月似穿梭過,富貴比花開落。」

江湖失笑,暗忖,真是附庸風雅的富貴公子。

然則細想,確有其道理。

富貴比花開落,人生不正是如此嗎?只是清閒快活,又從哪裡來呢?

她托了保安去問詢了一下紫砂花盆的價格,其價值在江湖心中估算的範圍內,徐斯的張弛,沒有逾越她的底線。他是高明的對手。

江湖掐了一小片令箭荷花的綠葉子,在掌心揉碎。

她還是決定把莫向晚聘請過來。她抱抱岳杉的肩說:「我知道岳阿姨永遠都會為我好,我會當心的。」

岳杉眼角不禁濕潤。

江湖把莫向晚的簡歷傳給做獵頭的同學,對方詫異,「你不是要我出面幫你請這位吧?」

江湖說:「老同學,我照付你中介費,算你業績。」

對方笑:「這是所為何來呢?」

江湖講:「這個人原來在時尚圈娛樂圈都有些名頭,你找她的時候放一點風聲。雖然騰躍是個沒落的老牌子,可是為了尋發展,還是希望能出好的薪酬和福利延聘一些人才的。」

對方自然醒悟,「我懂你意思,你放心吧!」

江湖笑,忽而問了對方一聲,「明天是不是高屹的婚禮?」

對方答:「是的。」

不知怎的,回到自己家中,江湖仍是整夜未能成眠。今夜是個不眠之夜,也許有人正沉浸在愛情的喜悅之中。

而愛情是什麼?她托住腮,一直想,一直也想遺忘,那個人最好是她自己。只得一心人,一同經歷風風雨雨。

但那些只是妄想而已。

江旗勝千金也有得不到的東西,富貴比花開落而已,只是清閒,再也難得。只能把一切悲傷嗟歎懷疑悔恨摻雜成悵惘,沉澱在心底。

如而今的江湖,唯一重要的是以自己的能量重新建立自己。

但是,她每一步的進步,每一個階段的進階,都贏得了那個叫做徐斯的男人的關注。有了這重特別的關注,她處處都能如虎添翼。

而江湖很害怕。這是一番艷遇,於她,於他。他可以繼續艷遇,但她是玩不起的。

她怎麼能在一夜想到這麼多人這麼多事?江湖翻個身,逼迫自己入睡。

翌晨,她需要早起。

江湖記下了高屹結婚的酒店,決定去看一看。

確實只是真的去看看。

她驅車趕到酒店,酒店旁邊正好有一間Paul的分店。江湖進去叫了一杯咖啡,拿著報紙坐了一個上午加一個下午,吃了一份商務餐,把經營報晨報看了個遍。

傍晚時分,江湖從Paul內走出來,走到對面的展覽中心。那邊綠樹掩映,行人熙攘,無人會看到她。

展覽中心在做婚慶博覽會,一對一對的情人進進出出,甜蜜好似連體嬰。

這時候天空飄起雨來,江湖沒有帶傘,側身往展覽中心的傳達室門簷處靠了靠。

對面酒店的門口陸續有車開了進去,車頭綁著花球的婚車終於出現,在酒店保安的指揮下開進了酒店區。路線蜿蜒,好像畫一個句號。

也許這就是一切的一個句點。

這個句點之前,有所傷心,也有所傷亡,傷害在不知不覺中如同利刃,遷及兩代。至此,也該結束了。

江湖看著下車的人兒被花傘簇擁住,她看不清楚。她下意識就踮了踮腳,只能看見新娘模糊的背影,她著一身曳地的白色婚紗。

突然,有人在她頭頂撐了一把黑傘,遮住越來越細密的雨絲。

江湖回身。

徐斯穿著她送給他的那套白衣白褲,笑吟吟站在她的面前。

黑的傘,白的人,在這陰霾的天氣中,這麼的觸目。

江湖不自覺就紅了臉。

徐斯偏說:「你難道來婚博會踩點?」

她只好厚著臉皮順著編著他絕對不會信的詞,「是啊,不是要去日本參加鞋博會嘛!」

「這麼用功?這樣不行,好像我這個當老闆的太苛刻了,雙休日都讓我們江總這麼奔波。」

江湖答得很調皮也很無奈,「我現在除了奔波,也沒別的事兒好幹。」

而徐斯只是凝望著她。

江湖尷尬了,因為徐斯沉默了。也許他覺得她太過虛偽,也許他覺得她的話題很無聊。

徐斯說:「江湖,我送你的花盆,還有一個同款的,上頭也寫了一句話。」

江湖臉上畫了一個問號。

「想人生待則麼?貴比我高些個,富比我鬆些個。呵呵笑我,我笑呵呵。」

江湖呵呵一笑,說:「要到『呵呵笑我,我笑呵呵』的境界,那得去喝酒。」

徐斯俯身向前,「喝酒能令你快樂?」

江湖用力點頭。

但是徐斯說:「酒入愁腸愁更愁,喝酒的女人往往不明智。」

江湖忽而有些激動,「是啊,所以那時候我才發了神經,吃了虧。」

徐斯卻說:「你是吃了虧,有些東西勉強不來,又何必搭上自己去吃虧。」

江湖猝然握緊拳頭,同徐斯辯道:「什麼叫做搭上自己?不是讓你討了便宜了嗎?你還這麼多廢話!」

徐斯另一手突然就把江湖的腰攬住,兩人一下緊緊貼在一起,也成了親密的連體嬰。

這便是江湖時不時還是會發作出來的小姐脾氣,她發脾氣的時候,眼睛會格外黑白分明,尤其此時,還閃爍著晶瑩淚光,差一點點就要墜落下來。

徐斯不忍再說什麼,他輕輕說:「你確實需要好好睡二十四小時,不要胡思亂想,不要給自己找不痛快。」

也就這麼一句話,江湖竟然愣了,不知為何乘勢緊緊抱住了徐斯。原來自己還忍著淚,卻在他的懷中徹底哭了出來。

這應當是一個結束,可是之前的過程這麼慘烈。高屹父親的亡故,高媽媽的車禍,自己父親的驟然離世,她同高屹之間分不清的債權債務關係,父親離世後自己的艱辛困苦。

她竟然在抱著這個男人哭泣的時候想了這麼多的事情。

然而,當她抱著徐斯的時候,卻令他感受到了一絲異性的接近帶來的震顫。更何況這是他本能眷戀著的女性溫軟的身體而帶來的馨香。

這個感覺太熟悉了,身體的某一處會不可遏制地變化,基本而原始的變化,這麼迅速,這麼激烈,這麼毫不掩飾。

他連想遮掩的時間都沒有。

這完完全全是平生頭一回,徐斯只覺得自己此時此刻異常狼狽,可是又不願意稍離半分。

江湖是感覺到了,她感覺到他的身體因為她的接近所起的變化,熱而且僵直。而他沒有說,沒有動。

而她,她是太需要一個依傍,一旦神經有一線鬆懈,就忍不住要肆意發洩。她是不是可以將這份明顯的尷尬無視,先用這一個堅實的胸膛,安慰著自己飄萍自傷的心?

不管是無視還是有心,江湖還是在哭累了之後,才稍稍退開了身子,想要結束這個擁抱。

但徐斯的手沒有鬆開。

身後有人過來兜售,「先生,小姐,我們是瑞金賓館裡的花園別墅,適合辦非常浪漫的室外婚禮,還送婚房,婚房送兩天哦!」

江湖慌亂地扭頭避開陌生人用手擦乾淚,只聽見徐斯對對方講:「我們對別墅婚禮沒興趣,對對面的酒店婚禮興趣比較大。」

對方訕訕離去,於是她終於能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問:「原來你也是來參加婚宴的。」

徐斯說:「走了一腿泥,婚禮應該是參加不了了。」

她望望他的白褲子,褲腳被濺了不少泥水,確實有礙觀瞻。

看到他的褲子,又想到他的反應,江湖開始尷尬。

徐斯歎口氣,終於把慾望壓制。

江湖沒有想到,她之於徐斯,竟然能有這樣大的影響。接下來她該怎麼做?她在進退之間猶豫。

她的手,還無力地抵在徐斯胸前。他的胸前有濕意,是她剛才落下的淚。她的發長了一些,垂下肩頭,她垂著頭,讓發把她的容顏遮掩。這彷彿是一種保護,不讓人輕易入侵。

越是如此,越是令人想要了然她的一切。

徐斯望住江湖,她的眼內還有疑惑,所以臉容是脆弱迷惘的。她把鼻頭哭得紅紅的,嘴唇更像是雨後的櫻桃一樣,有著濕漉漉的吸引。

他知道自己想做什麼,他只是又稍稍彎下身,她的呼吸裡有法式全麥麵包那種獨有的質樸而飽滿的甜香。他很久沒有吃過麵包,原來這樣的香氣對他會有一種致命的吸引。他想他是不是需要請CeeClub的主廚專門為他做一道類似的菜餚……

徐斯的想法有很多,然而,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已經吻在了江湖的唇上。

如同他記憶中的一樣,仔細回味之後,他不願意就此放開。

江湖一開始是錯愕,本能想要往後退,但是被他抱得死死的,兩人又再度緊緊貼在一起。

所有的路人都會以為這是一對甜蜜的正準備婚禮的小情人在雨中情不自禁。

徐斯的氣息張狂而霸道,如同一場猝不及防的驟雨,但江湖心底明明是知道今日有雨。

或許真是情不自禁,至少她不是一人獨留此地。

世間一切不能皆如她意,人、事、物,太多太多的是她沒有辦法把握的。然後,她的肩膀軟弱下來。這是她失態了。

徐斯的唇終於能拂開江湖的唇,把全部情緒傾瀉。不知道過了有多久,他才終於放開了她。

「江湖!」他這樣喚了一聲,完全是非要她回答一聲的態度。

江湖靠在他的身上。在一秒鐘之後,定下神來。她先是講不出話來,也不知道怎麼講。

在這件事情上,她想,或者扮作鴕鳥,把頭往沙子裡一埋,不再面對徐斯這麼難纏的對手,把眼前場景當作過去平常生活內的平常經歷,應付一下。

於是她想開口說話,想尋一個合理解釋掩蓋剛才的瞬間失態。

沒想到徐斯先笑了一笑,他說:「江湖,你就別費腦子給我搗糨糊了。」

她的唇上還留著他的氣息,而他也果然知道怎麼來堵她的話。

徐斯就是這樣的人,在兒女私情上頭也一定要握有主動權。他的話不會多,但一定會讓她徒呼奈何。

如果這是一場戀愛的開始,她完全不可能具備以往所有交往之中的優勢。

的的確確很難去適應。

沒有想到徐斯說:「你何必事事都去計較都去算計,累不累?」

江湖遽然一驚,仰頭看向這個男人。

他又何曾不是佔著自出娘胎就無往而不利的優勢?剛才他一時情動的尷尬,此時此刻,在他的身上一點點都看不出來。他的那股子形於外且毫不遮掩的精明,讓他說什麼做什麼都有一段犀利的態度,自有天然而成的坦蕩。

江湖只得說:「徐老闆,原來你是這麼追求女孩子的。」

徐斯好笑地瞅著她,「那麼你來教教我,怎麼追比較合適?」他放開了她,但還是拽著她的手,把她牢牢拉在自己的傘下,說,「你別老擺這種壓力很大的樣子,好像我正幹著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

《我要逆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