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半睡半醒間的滿兒,基於生物求生本能,自動自發地依偎向散發無盡溫暖熱力的泉源,然後滿足地歎息一聲,貼在那熱燙的肌膚上快樂的再次回到睡夢中。

  片刻後,她始覺不對地猛然睜眼,赫然發現自己竟然貼在胤祿懷裡,忙不迭地馬上退開,可打了個寒顫後,她立刻又更緊密地貼上去。

  老天爺,真的好冷!

  半晌後,兩眼才悄悄往上瞟,藉著透窗而入的亮光,細細地打量胤祿。只有在這種時候,瞧不見他的冷漠,看不到他的無情,平靜安詳地安眠於睡夢中的他才像過去那個金祿。

  老實說,她真的很厭惡自己,因為真讓胤祿給說中了,即使她永遠也無法忘卻雙刀堂與匕首會被剿滅那日,那慘怖的哀嚎、那淒厲的求救,即使她對他的憤怒怨懟有山那樣高,有海那麼深,但在她的腦海深處,仍然無法完全抹煞掉那個純真可愛的金祿所留給她的印象。

  長這麼大,也只有金祿曾帶給她真正的快樂,她怎麼可能下得了手殺他呢?

  但是……但是他是滿人,他殺了那麼多漢人,她有責任要為那些可憐的犧牲者報仇呀!

  想到這裡,她不禁露出苦笑。

  她必須殺了這個唯一對她好,唯一不在意她是滿人或漢人的男人,以便替那些完全不將她看在眼裡,只會利用她的人報仇嗎?

  這世間的道理為何這般扭曲?

  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想來想去也唯有那條路——逃離他身邊,烏龜的殼再重也得背上這麼一回了。

  因此,這些日子來,她試著出城繞了幾回,證實果真沒有人跟住她,所以,接下來她只要找個恰當的時問——譬如胤祿進宮裡去過夜不回府,便可以多摸幾樣貴重的首飾藏在懷裡——反正他又不戴首飾,再給他來個溜之大吉!

  對,就這麼辦!

  「你在想什麼?」

  抽了口氣,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噎死,滿兒咳了好幾下才沒好氣地罵道:「如果……咳咳……如果你想嚇死人的話,乾脆直接一刀宰了我不更快!」話落,她再住上看去,不覺心口一寒。

  老天,他根本沒睜眼,也沒看她,甚至連根頭髮也沒動到,卻那麼敏銳地感受到她早已醒了,而且正在思考什麼,拜託,不會連她在想什麼他都猜得到吧?

  「不要忘了你答應過我的事。」

  呼吸至少停頓了幾十次,滿兒差點尖叫給他聽。

  不會吧?他真的猜得到她在想什麼?

  「當……當然沒有忘,我……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話過來著?」

  胤祿沒有回答,唇畔卻微揚起一抹嘲諷的笑,滿兒見了不禁打了個哆嗉,心頭更是七上八下。

  這個男人實在太可伯了,比傳聞中更可怕!

  她得趕緊逃,愈快愈好!

  想要知道逃難的人是什麼模樣,只要噍瞧柳滿兒此刻的模樣就知道了。

  為了等待一個最好的時機,她又多捱了好些日子,直等到冬至過後,漫漫大雪將京城覆蓋成一片銀白色的世界,這天,胤祿一大早就進宮裡去了,午時後遣人回來通知他不回府過夜。

  好不容易逮著機會,滿兒便慌慌張張地拎起早已準備好的包袱,逃出內城,跑到南城帽子,衝向永定門,不料才剛踏出城門便一頭撞上……

  「惠舅舅?!」

  「滿兒?!」

  雙方都很訝異。

  「惠舅舅,你……你怎會跑到京城裡來?」

  「我……」梆兆惠朝身邊的中年人瞄了一下。「我是來找你的,滿兒。」

  「款?找我?」滿兒驚喜地指著自己的鼻子。「是外公要我回去嗎?」她正愁無處可去呢!

  「這……也算是,不過……」柳兆惠左右看了一下。「這兒人多,滿兒,找個沒人的地方坐下來,我有事跟你說。」

  滿兒想了想。「到野三坡去吧!那兒有家小店滿清靜的,適合談話。」

  小店?

  不過是一間小小的磚瓦房,連塊招牌也沒有,這雪天裡,門也關得緊緊的,倘若不識路,根本沒人知道這是一家店。幸好裡面該有的吃食都有了,而且果真如柳滿兒所說:清靜,清靜到除了他們這一桌客人以外,沒半隻小貓老鼠,連老闆送上酒菜之後也不曉得鑽到哪裡去了。

  
《出嫁不從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