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已是隆冬了,臨南城飛著點點雨雪,雪花沾地即化,冷冽清新的氣息重重圍繞在城中,呼吸一口,涼意沁人心脾。阿蘿穿著淡青棉袍,掛著自信的笑容,慢慢抬階而下,四處閒逛。城中林立的大小商舖物品豐富,西邊啟國的皮貨,西南夏國的山產,南方陳國的絲綢絹帛都能找到,更有零零散散飛簷重閣的酒樓客棧和小巧簡單的小酒館。阿蘿心裡評道,旅遊和貿易帶動了臨南的經濟發展,今天上街再看臨南,它就是寧國最大的物流基地兼旅遊城市。
臨南的熱鬧比起風城又另有一番風味。城中四處可見操著各種口音的客商和忙碌的腳夫。由於臨南是大碼頭,雖已是寒冷的冬季,往來客船仍是頻繁。只有四下裡游弋巡邏的士兵在提醒大家,這裡是邊境重鎮。
她悠閒自得地逛出了南城門,站在碼頭看這裡的商船。高者有兩層樓,長二十餘丈,落了帆,船桅林立。阿蘿好奇如此大船要多少人才能划動,走近細瞧,方看到船甲板之下露出方孔。她想像船開動後,眾槳自孔裡伸出,齊齊划動的壯觀場面,又發出陣陣讚歎。
從張媽的小酒家走到大街上,再跑到城門外的碼頭看了半天熱鬧,風景是看得不錯,怎麼去賺銀子,她還沒想出來。往來幾國之間,走漢水販貨物,阿蘿想自己現在是做不到這一點的。她也不想再開個什麼素心齋當老闆娘,餐館人員來往複雜,弄不好又鬧出點什麼事來。至於弄個歌舞坊彈琴跳舞娛樂大眾也沒多大前景。她記得,在現代的娛樂場所大都有背景,寧國的風月場所還要去官府備案造冊收稅,她自然不能去備案。況且臨南人口雜且士兵多,有句話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軍士們放假輪休幹嗎?當然是去煙花之地消遣,她更不想一個侍候不周就被人砸了場子。
閒閒地走回城中,阿蘿步履沉穩,腦子裡卻一再轉著各種念頭。她抬頭看到前面幾棵大榕樹間支出一面旗子,上書"倚蘿酒家",心道這名字倒是不錯,看到酒家二字,又感覺腹中飢火燒得正旺。阿蘿抿抿嘴,吞了吞口水,想起自己還沒吃過臨南街頭的菜呢,便加快步伐走了過去。
酒家建在樹旁,一汪泉水從後面山坡淌下,房子便順勢修成了吊腳樓的式樣,底層架空,木樁立在坡上岩石間,是木質單簷懸山式建築。外面架了平台迴廊,雕花窗子上蒙了層棉紙,精緻古樸。山泉沖刷下的坡地一派翠意,榕樹青綠欲滴,遮蓋了小半庭院,既擋住了過往行人的窺視,坐在裡面又能看到外面的街景。阿蘿一見便喜歡上了這地方。
彈彈落在棉袍上的細密水珠,她含笑走了進去。剛掀起酒家用來擋寒風的厚重布簾,一股暖意便撲面而來。店內架上了火盆,主人還細心地扔了幾枚橘皮進去,清香四溢。店內牆上零散掛了些字畫,一角居然還擺了張琴,佈置雅致。阿蘿有些好奇,不知道店主人是什麼樣的人。
可能已過了午時,大堂內僅有兩三桌客人。她徑直走到一扇窗戶旁坐下,不一會兒,一個清婉動聽的聲音響起:"公子用茶還是酒菜?"
阿蘿一怔,抬頭看去,一個二十來歲的清秀女子笑容可掬地瞧著她。
"此店可是你開的?"
"正是盈秀。"
盈秀?阿蘿淡淡地笑了:"真是好名字。"心裡對這個開店的女子有了幾分好感,笑容不由得加深了:"在下初來臨南,可否煩盈秀姑娘推薦一下店中菜品?揀拿手的配個兩三樣便行,可有黃酒?能溫一壺送來嗎?"
盈秀心漏跳了一拍,眼前的這位公子溫柔詢問中帶著不容拒絕的語氣,臨南何時來了這麼位翩翩濁世佳公子?比起旁邊那塊冰,這位的笑容便似春花綻放了,她不由自主往旁邊瞧去。
阿蘿見盈秀有些發愣,眼睛往一邊看,也順著瞟去一眼,心裡暗暗稱奇。人說風城五公子人中龍鳳,臨南也不差啊,隨便走進家酒家,就遇著一個不輸那幾個的優秀品種。
似乎感覺到了這邊的視線,那人側過頭來,看了盈秀一眼,盈秀微微有些臉紅,卻輕輕搖了搖頭。那人再看向阿蘿,也是一怔。好個玉雕般的公子!
阿蘿與那人眼光一觸,饒是店內火盆融融,竟感覺到冰涼的寒氣吹來。她微皺了下眉,展開笑容又對盈秀道:"老闆娘可是沒聽清?只需兩三小菜,一壺熱酒。"
盈秀臉一下子紅了,忙道:"公子稍等,盈秀這就去準備。"
她快步往櫃檯行去,口中利落地吩咐夥計。阿蘿不禁得意,人長得漂亮就是好,進館子吃飯也能引得老闆娘親自侍候,回去後又可對著小玉炫耀一番。
不多時,盈秀親自從小二手中接過托盤,輕輕擺下三樣小菜,一壺熱酒,輕聲道:"這是清炒冬筍、燜兔肉、油爆小河魚。都是本地物產,酒是小店獨家釀製,名喚離人醉,冬天才有,溫熱後酒香方濃,後勁綿長,公子切勿貪杯。"
阿蘿很是驚喜,這個倚蘿酒家看來是進對了。她不由得對盈秀也生了幾分興趣,問道:"老闆娘可有空,與我說說這本地物產的特點?"
盈秀眼中掠過一絲驚喜,眼角似往旁邊那人身上一轉,笑道:"不擾公子雅興便好。"
"這位公子請了,聽說你是頭回來臨南,如若不嫌棄,可否讓在下為你解釋?"
阿蘿一看,那個冰塊帥哥在插話。她眼睛從盈秀微紅的臉上掠過,心道看樣子這位老闆娘對冰塊男有意啊,只是不知道冰塊男此時插話是什麼意思,便笑道:"好啊,在下初來臨南,不知原來這裡的人都如此熱情。"
她話一出口,盈秀臉上紅暈更深,匆匆道:"二位公子寬坐,盈秀還有客人要招呼。"說罷快步離開。
冰塊男坐下道:"在下顧天翔,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阿蘿心裡一驚,原來他就是風城五公子之一,當朝右相之子顧天翔!一直未見到他的人,原來跑臨南來了。她心思轉了幾轉道:"在下程箐,風城人士,前來臨南省親,頭回來。這幾道菜不知有何獨特之處,還請兄台解說一番。"說完便伸筷子吃菜,又倒了一杯酒飲下。滿口留香,肚子更餓,不由多吃了幾口。突然想想不對,忙抬起頭對冰塊男笑道:"在城裡逛了一天,餓了,兄台不如一起?邊吃邊聊。"
顧天翔也不推辭,坐下倒了一杯酒飲下,慢慢說道:"這冬筍採集甚是不易,冬季竹筍埋在地底並不露頭,需得有經驗的山民看準了才能找著,沒有經驗的人挖上一天也未必能挖出一根來。聽說有種法子是瞧竹梢影,竹梢頭垂直對準的地方會有筍,但也並非每枝竹梢頭下都有筍。冬筍清香甜脆,清炒為上。"
阿蘿連連點頭,又吃了幾片筍,的確清香甜脆。聽得這般趣事,心裡高興,敬了顧天翔一杯,瞪著眼睛聽他繼續。
顧天翔觸到阿蘿眼睛,不由一怔,覺得這雙眸子有幾分熟悉,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他走過來搭話,一是瞧著阿蘿人物風流暗自喝彩,二是近來寧陳兩國局勢日趨緊張,聽她說初來臨南,便有心探探虛實。他飲了口酒又慢慢道:"兔肉到處都有,臨南的兔子卻不一般。要捉到這種山間野兔實是不易,它個頭較一般兔子小,找到兔穴卻不能下手,留下記號後往附近一尋,兩米距離內還能發現兩處小洞。得封實其中一處,再在另一處洞口放煙,在最初的洞口張網以待,方能捕到。若是封洞時驚了兔子,沒等你設好網,它便飛快逃離。所以一般捉隻兔子往往兩三人前行。"
阿蘿笑道:"原來狡兔真的是有三窟啊,不知道若是公子這類習武之人能輕易捉到兔子麼?"
顧天翔心中一凜,心道,難道她認得我,知道我會功夫?他心裡存了疑惑,凡事總有點多想。他淡淡道:"若是天翔去捉兔子,它再狡猾也跑不出我的手掌心。"
阿蘿覺得他話中有話,此時又想不明白,笑著道:"顧公子捉兔子那是大材小用了。這個油爆小河魚又有什麼來頭?"
顧天翔一番試探的話被阿蘿輕描淡寫就化開了,心裡疑惑更重,這個面如冠玉、舉止自若的公子究竟是什麼人呢?他長年待在軍中,身上不自然便帶有殺氣,尋常人被他冷眼一瞟,早嚇得發抖,說不清楚話。眼前這位一雙眼睛晶瑩靈活,卻明顯沒有內力,他是什麼來頭,竟能無視自己逼人的氣勢呢?
顧天翔存了心要盤盤阿蘿的底,當下接著道:"這種小河魚又叫巖魚,用網是捕不到的,得晚上穿了水靠下到淺水中,水面以燈籠照明,趁魚吸在岩石上休息時,眼疾手快地一隻隻捉了。它身體滑溜,白天從不靜止,加之細如手指,因而難以捕捉。"
阿蘿"哦"了一聲做恍然狀。這個顧天翔對臨南物事倒是瞭如指掌,心思必然細密,不然怎會連細節手法都這樣注意。她見話說完了,菜也吃得差不多了,顧天翔卻還沒有要走的意思。他認出自己了麼?顯然是不可能,兩人之前從沒見過面,且三年前的畫像又不是照片,能有多像?阿蘿不知道顧天翔出於什麼目的要與自己攀談,但他是南軍水軍統領,自有幾分能耐。阿蘿也上了心,見他不走,也找些美食趣聞來說,全竹宴、一兔幾吃、全魚宴配著這三道菜吹得天花亂墜。
顧天翔越發驚詫。這個程箐年紀不過十七八,倒似見多識廣,她所說的宴席,如非大家是吃不到的。他小心問道:"小兄弟似乎走過很多地方,見識淵博得很,著實令在下佩服!"
阿蘿嘴一抿想,我要是再把滿漢全席說與你聽,從餐具說到用材,你怕眼珠子都要掉出來。我不是見識淵博,是比你多活了二十年。她輕笑著說道:"在下好吃一點,有些也只是聽說而已,說與兄台樂樂便罷。"
"在下很喜歡聽公子閒談趣事,不知公子可願與在下多坐一會兒。這樣的天氣,能遇上公子這樣才貌靈秀、談吐不凡之人,端的是一件樂事。"
阿蘿想,要不是知道你的身份,我早抬腳走了,現在卻是不敢了。反正閒也是閒著,聊天嘛,我肚子裡的貨多著呢,一千零一夜都說不完,說不定聊得高興了,還能多知些城中情況。當下阿蘿與顧天翔從天上飛的聊到水裡游的,各國風情物產趣聞無一不談。
顧天翔眼睛越聽越大,眼底的冷意慢慢減了幾分,取而代之的是好奇與佩服。不管他怎麼套話,阿蘿終是坦蕩蕩看著他,她對風城風貌瞭如指掌,一口風城俚語說得流利親切。顧天翔終於相信這個程箐不是敵國細作,朗聲笑道:"與兄弟甚是投緣,不知兄弟還能在臨南留多久,若是時日還長,便常來與為兄飲酒聊天吧。"
阿蘿喝了離人醉,也有幾分醺醺然,暗笑,由公子、兄台變成了小兄弟,這個顧天翔聊不了一會兒就問起風城情況,敢情是想探她的來歷是否屬實。阿蘿想起入城時填的登記簿,心道,他總不能把我當敵國奸細吧。此時顧天翔消了疑心,兩人聊起來就自然多了。
顧天翔鬆了心裡的戒備,除了絕口不談軍事,倒是越來越喜歡阿蘿的爽朗見解。看看天色,不知不覺間竟有些晚了,他慢慢起身抱拳道:"天翔尚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辭,有空再與小兄弟把酒言歡。"
阿蘿笑著回禮,一個人慢慢往回走。
臨南城將軍府內,劉英輕輕回報:"三小姐在城裡逛了很久,又盯著南門外碼頭瞧了許久。"
劉玨默想一會道:"想走水路麼?"
"看了好大一會兒,沒找人問過。"
"然後呢?"
劉英有些遲疑,劉玨回頭輕聲道:"需要我問第二遍?"
劉英忙道:"午時三刻進了倚蘿酒家,與天翔將軍見了面,同桌飲酒,相談甚歡。酉時方離開,天翔將軍回兵營,三小姐回常樂酒家。"
她何時認識顧天翔的呢?隨便就和男人說話,哪像個大家閨秀!劉玨有些吃醋,突問道:"以天翔之目力,就沒認出她是女兒身?"
"這個……"劉英又有些遲疑。
劉玨奇道:"她變化很大麼?鴿組畫來圖像,臉長開了些,眼睛還是如從前一般,不然也不會認出她來。"
"主上,據冥組報三小姐舉止與男子無異,冬季穿長袍,不露脖頸,加之年紀尚幼,不知者倒是不易認出是女的。"
劉玨輕歎一聲:"知道了,跟著她便是。若是她再與天翔將軍會面,令冥組的人離遠一點,切記別讓天翔發現。"他定定地看向窗外,一株寒梅綻放,邊上水仙婀娜,還種了數棵高大的海棠,焐出了紅花,滿庭芬芳。他記得當日攪了阿蘿看花賞景,惹她大怒,她應該是愛花之人吧。他離開風城之前去了次棠園,看到天井裡就有一株海棠。李相老淚縱橫地告訴他,阿蘿六歲便吟出"海棠不惜胭脂色,獨立細雨中"的詩句。她,也喜歡海棠吧。劉玨癡癡地出了會神,吩咐劉英:"這便去趟水軍軍營找天翔將軍,就說我請他軍務完後過府飲酒。"
第34章
顧天翔走進院子的時候,眼前一亮,院子裡掛起了燈籠,升起幾個大火盆,幾樹海棠花被曖氣熏得越發嬌艷,燈光迷離中大紅的花朵蓬蓬燃燒,劉玨正懶洋洋地倚在椅子上喝酒。
他大步走過去,也坐在花樹下倒了杯酒喝。酒一入口,皺了皺眉。忍不住道:「離人醉?」
劉玨驚歎的揚了揚眉:「稀罕!顧大公子到我這裡來還是第一次由你主動發言啊!」
顧天翔冷冷的瞟了他一眼:「當我真不知道?原來是你的人,還以為是那個程箐的。」
劉玨淡淡一笑:「就知道瞞不過你,這幫屬下也是笨,瞧著你了就該躲遠一點。」顧天翔沒有說話,心念轉動,劉玨找人跟上那個程箐是為什麼?
「跟得緊也有好處,他們回報說,今日下午,天翔將軍一共笑了六次,六次啊!」劉玨一下子坐直了身體,誇張的瞪大了眼睛,伸出手指在顧天翔面前晃動。「天翔,你今年一年都不能笑了,一個下午便笑完全年的次數,我能不去把離人醉買回來嘗嘗是啥好酒麼?嘖嘖,六次,你居然笑了六次。」
顧天翔板著臉,冰冷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笑意。劉玨就是如此,時不時表情誇張得像孩子。他沒有回答,一口飲盡杯裡的酒。這酒真好,曖熱後醇香四溢,不僅有些羨慕劉玨會享受。大冬天的還能把花園收拾得這麼漂亮。
「在隆冬捂開這些花還真了些精神。好在開了,倒底是趕著捂出來了。」劉玨著迷地瞧著滿樹紅花喃喃道。
顧天翔不再說話,一口一口喝著離人醉。他幼時和劉玨與皇子們一起做過兩年伴讀,劉玨淘氣活潑,他內向沉靜。身份不同,他牢記父親告誡,心裡卻是極慕劉玨天馬行空,想幹嘛就幹嘛的性子,加之劉玨熱情,他願意跟著他,兩個人倒是交好。現在都呆在臨南城裡時不時聚著喝酒聊天,也逍遙快活。他向來話少,劉玨時常嬉皮笑臉沒人陪也能自得其樂。兩人聚一起久了也就習慣一個人自言自語,一個人沉默少語了。
「呀!這離人醉果然好酒,好名字!我倒有幾分醉了。天翔,你今天見那人怎麼會笑了六次?」劉玨終是忍不住開了口。
劉英侍立在一旁聽了暗暗歎息,主上只要一遇到三小姐就失了方寸似的,看著冷靜,心裡早急得跟什麼似的了。果然,顧天翔沒說話,慢條斯理的喝酒,半響方才慢吞吞地問道:「你好男風?」
劉玨一口酒便嗆了出來,俊臉咳得通紅。動了動內息順了氣。這才睥睨著顧天翔道:「對啊,那雙眼睛像極了阿蘿。」
顧天翔皺了皺眉。三年前據說劉玨未來的少王妃、相府三小姐被擄至了南方,劉玨一怒平了沿途山賊。便消沉地呆在軍中不肯回風城傷心之地。這下變本加厲,連長了相似眼睛的男人也不放過了。怪不得總覺得看程箐眼熟,與畫像上的眼睛相似。他沉默了會兒,終於開口道:「那個程箐不是敵國細作,倒像是出身大家,談吐不俗,怕是不會允了你。」
「是啊,跟了半天,也沒想好下不下手。」劉玨瞧著一朵海棠花給寒風吹得微微顫抖,淡笑著答道。
顧天翔想起程箐不僅覺得可惜。這般人物咋就倒霉到長了雙相似的眼睛呢。不由得輕歎了口氣。
「你也會歎氣?肯對他笑,為他歎氣,才認識就這樣,你不會和哥哥我搶吧?」劉玨調笑道。
他竟這般在意?!顧天翔有點不相信自已的耳朵。反正笑過了,也歎息過了,何妨再讓他驚一驚?顧天翔冷著臉道:「搶也無所謂。反正許久沒和你打過架了。」
劉玨一怔。手裡一緊。杯中酒晃了晃。他一口飲盡。顧天翔有幾分好笑,也有幾分心疼,劉玨雖說比他大上一歲,從小卻是他照顧劉玨多些。「那個程箐真似玉雕出來的五官,神情自若,不是出身大家之人沒有這等氣度,和我談話很自然。難得遇著這樣的人物。她似知道許多我不知道的新奇東西,很令人驚訝。」
「這是我聽你評價別人最多的一次。而且一個勁兒稱讚。」劉玨有些悶。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極想從顧天翔嘴裡聽到阿蘿的消息。聽到了,又不舒服。
「正想去拜訪她,還想再把酒言歡呢。」顧天翔淡淡地又加了把火。
劉玨心裡哼了一聲,一絲邪邪的笑容勾上了嘴角:「哦,這就告訴你,她住在西城區的常樂酒家裡。」
顧天翔感覺不對,劉玨應該生氣才是。竟似鼓勵他去找程箐似的。他默默飲完杯中酒,站起身道:「時辰不早,回軍營去了。」
轉身離去的瞬間。劉玨低低笑道:「釀離人醉的佳人這時應該又在撫琴了。呀,飄雨雪了,劉英,記得給天翔將軍帶上油傘。」
劉英忍住笑道:「將軍,這邊請。」顧天翔背一僵。煞氣瞬間發出。
劉玨又是一聲輕笑:「我的面冷心熱的將軍啊,喜歡就喜歡唄,有啥不好意思說的。」
顧天翔跺跺腳,恨恨然瞪了劉玨一眼,板著臉離開了劉府。
劉玨大笑。總算心裡舒服一點了。細碎地小雪花越下越密。他靜坐了會兒喃喃自語道:「明日天寒,不知常樂酒家可也有曖熱了的好酒。」
風城五公子沒想到跑到臨南把漏網的這個顧天翔也見齊了。這個顧天翔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相談甚歡的同時卻不住打探自已的底細,戒心很重,又隱於自然的談話中,不是個好對付的人。被封了平南將軍的劉玨也在臨南城。這二人現今一個掌陸軍,一個統領水軍。她會什麼時候遇上劉玨呢?這三年來他變成什麼樣子了呢?與顧天翔分手回家,阿蘿就一直沉思著。
出了風城沒多久,一路上就聽到有關劉玨的傳言。沿途的百姓提他又敬又畏。說他滅了山賊為民除害,說他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總之還是說好的多,誰叫他把南軍治理得軍紀嚴明呢。阿蘿聽了形容就想起了我軍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她對軍隊管理不懂,在現代從小到大對人民的好隊伍就只有這個印象。
七夫人和小玉曾擔心地問她要是遇著劉玨會不會給他抓回去。阿蘿嘿嘿笑道:「相府難道就沒人來找?子離怕是也會找吧,劉玨心高氣傲,他要帶我們回去,我保證聽話順從,他就覺得沒意思了,而以他心性,又不喜不甘不願的。我們就慢悠悠遊山玩水往臨南城走吧,提前被他找到那是我們運氣還不太好,遲些是我們玩夠本了,以後的事不用去想,碰著的了再說,難不成我們躲一生一世?去了別國惹了事又逃嗎?總要面對的。」
七夫人歎道:「三兒,你比從前更為堅強。只是有時候是強不得的。」
「會有辦法的,我們就一路往南,能有足夠的銀子就去陳國瞧瞧,不知道水鄉溫柔之地有沒有什麼可以落足的好地方。娘也沒說錯,強不得的,我們有什麼呢?一無權二無錢,我賭的不過就是劉玨的脾氣而已。他這關過了,相府也就好辦了。更何況,過了三年了,那有那麼執著的人,不外是心理不平衡罷了。」
說完這句,阿蘿一窒,想起劉玨曾情意切地說會一生一世護著她的樣子。歎了口氣,燦爛一笑:「反正現在還有銀子,玩玩再說,你們就別擔心了,娘啊,反正阿蘿會孝敬你,小玉,你相公我,會養著你!」
抱著這樣的心態走了兩年多到了臨南城。這三年裡劉玨沒找著她,子離和相府裡的人也沒找著她,都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另有隱情。到是快活地過了這麼些日子。
阿蘿皺眉歎氣。想得好是一回事,真正遇上了只怕又是另一回事。要是劉玨暴跳如雷怎辦?要是他懷恨在心怎辦?要是他非得把她和七夫人帶回去咋辦?
雖說從認得他到現在,總是她惹劉玨生氣。也沒見劉玨真的要報復回來。但是逃婚讓劉玨大失面子,他會是怎樣阿蘿不能肯定。她有些後悔是否太自信。
這時張媽來說找好一處院子,照阿蘿的要求,找在城西山崖附近。七夫人好奇地問道:「為何要選在山崖附近呢。」
阿蘿不想讓七夫人擔心,好不容易出了相府,這幾年七夫人心境開朗了許多。再緊張一回蒙上一層陰影,心理上的打擊她會受不了。便笑著說:「那裡偏僻安靜。」
阿蘿決定不去想會不會遇上劉玨,已經來了,現在沒遇上,就照計劃來,以後遇上了再說。打算第二天就搬離張媽的常樂酒家。
第35章
一大早,小玉的歡笑聲就傳遍了院子:「小姐,下雪了呢。」
阿蘿散著頭髮披著長袍從房中走出來。可不是,遠近山坡民居銀裝素裹,斑斑綠意從雪中掙扎出來,房簷屋角露出青黛,輕雪緩飄。這一切像什麼呢?水墨畫罷,阿蘿微笑的歎息。多麼美麗的臨南城。
「小姐,不怕著涼啊!」小玉拍了拍阿蘿肩上的細雪,給她加上一件披風,心痛地埋怨她。阿蘿瞧了瞧小玉的動作,笑道:「去山上走走?。」
「哎,小姐,你還沒洗臉,沒梳頭呢。」小玉有些急道。
「有什麼關係,你洗了臉,梳了頭啦,走吧!」阿蘿笑著搖了搖頭,改造小玉只能成功一小半,這裡的人根深蒂固的思想有時是改變不了的。
清晨的山間小道上偶爾能遇著一兩個樵夫山民挑了木柴炭火進城。林間民居院內偶爾聽到幾聲犬吠。繞過小道,就聽到山泉的清響。阿蘿牽著小玉小心邁過,站在這裡,下面常樂酒家盡收眼底,可以清楚地看到張媽陪著七夫人在院落裡站著賞雪。前院升起了裊裊輕煙,這樣的水墨畫就有了生機。
阿蘿低下身,手掌微微用力打碎了薄冰,掬了一捧清泉洗臉,涼得一抖,又倍感舒服。整個人激得清醒新鮮。她緩緩站直,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氣,伸了個懶腰。小玉著迷地道:「小姐,你不洗臉都可以這樣好看呢。」阿蘿樂得發出陣陣清脆的笑聲。
山坡一側的樹林裡,劉玨黑衣寬袍,靜靜騎在馬上。身後幾名烏衣騎與他一般沉默。劉英眼睛往前看去。三小姐的確變了。以前小巧玲瓏,今日瞧著顧盼神飛。心裡一陣歎息,這般人物難怪主上念念不忘。
他偷偷朝劉玨瞟過一眼。劉玨嘴緊抿著,整個人似已變成石頭,沒有任何表情。劉英暗暗又歎氣。大清早騎馬上山,在這兒呆了有大半時辰了。也不說話就這樣瞧著是什麼意思嘛,明明想到極致,偏又不肯去見她。
劉玨安靜如一泓深潭。眼裡交錯出現著種種複雜的神色。阿蘿走後他不止一次問自已,究竟是在氣什麼?想到阿蘿不要他,心就痛得恨不得掐死她。想到與阿蘿在一起,那怕是她惹惱了他的時候,又柔腸百結,淡淡酸楚。被封為平南將軍後三日便要離京南行。他策馬跑去護國公主的別苑,在桃林山谷裡呆一整天,夏末的山谷青草依舊,花已不開。燥熱得緊了,他就直接躺進了溪水裡,清涼的水泡著他,不由苦笑,當時要沒逛到這兒由著阿蘿摔進水裡也就沒有後來的牽絆了。
他去了相府,李相陪著他去了棠園。天井裡那株海棠庇蔭了院子。李相說棠園一切沒變,等他帶回阿蘿與七夫人,他想起阿蘿在畫舫上吃肉不吃菜,再看看棠園的冷靜素淨。李相落淚的樣子讓他幾乎想發飆。如果不是家中環境影響,阿蘿怎會做出這等大膽行事。就算是不想嫁他,也犯不著帶著母親丫頭一起出走!阿蘿六歲呤的詩,劉玨很心痛,是什麼能讓一個六歲的孩子作出這樣的詩句!
當時通告全國道是有人擄了她,自已似乎當了真。所有的怒火與難過通通發洩到了山賊身上。意外卻得到了南軍將士的敬重。收服南軍他絞盡腦汁,要把原來王家的勢力清除出去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不得不更收斂、更小心,謀定而後動。如今,阿蘿到了臨南,劉玨心想從前的自已早就在她進城時攔了上去,現在麼,他想要的是如果再問一句阿蘿是否與他同生死共患難,她毫不遲疑報上另一個讓他滿意的答案。
劉玨靜靜地看著不遠處的阿羅,正立在坡上的她被寬寬的袍子罩住了婀娜的身形,長髮未綰直垂到腰際。立在泉邊白雪之中,飄逸瀟灑、巧笑嫣然。三年來她真的變了不少,臉型長開了,沒了原來的嬰兒肥,下巴削尖,曬黑了些卻越發顯得健康有生氣。那雙眼睛沒變,似泉水清洌,晶瑩剔透。一顰一笑風情畢露。
他該生氣發怒的,該狠狠地教訓她的,可現在他的心神已被坡上那個人攝住,只想再多看她一會兒,看她是這般快活。一股柔情潛入眼底,纏纏綿綿,絲絲從靜立的身軀裡散發出來。樹林裡的烏衣騎們也感覺到了,不自禁鬆了口氣。
那清脆的笑聲傳來,似林間小鳥婉轉鳴叫,似山裡泉水撞擊碎冰細細碎碎。在清晨的山上輕輕乎乎飄散了。她就沒有一點負疚?沒有一點在意?消失了這幾年,倒是逍遙快活了。卻害得眾人找得人仰馬翻。怒氣自然而生。劉玨輕哼了一聲,坐立在馬上,肅殺之氣籠罩了林子。眼中的冰冷之意漸濃。身下坐騎有些不安,動了動蹄。他幾乎就想催馬上前,緊緊勒住韁繩的手因為用力爆出了青筋。
突然,城南方向飄出一股黑煙。劉玨眉頭一皺,陳國水軍出動了?他望了一眼也在看往城南煙塵的阿蘿,一言不發,轉過馬頭下山,烏衣騎悄然跟隨而去。
黑煙在空中凝結久久未散,又聽得一聲緊著一聲的鐘響。小玉驚叫:「出什麼事了?」隨著鐘響,山林間的民居裡湧出了眾多的百姓。個個神色緊張。
阿蘿沉聲道:「回去再說。」
兩人回到酒家,張媽慌張地迎了上來:「小姐,你們總算回來了,千萬不要出門了,兩國開戰了。」
阿蘿與七夫人小玉面面相覷。七夫人急道:「不是幾十年沒打過仗了嘛?怎麼這麼巧,說打就打啊?」
阿蘿見張媽也不知道,便道:「我去城中探探情況,小玉,你陪著娘和張媽,關了店門,不要亂走。」
七夫人不肯:「你帶上小玉吧,我們就在這裡哪兒都不去,你一個人叫娘怎麼放心!」
小玉也是一臉堅持。阿蘿無奈,急急換了袍子和小玉進城去了。
臨南城內店舖卻沒有關門,街上聚合了著急探聽消息的人。城門已經關閉。阿蘿拉住一個人問道:「外面怎麼了?」
「聽說陳國水軍打過來了!顧將軍已經集結船隊迎過去了!」
「在哪兒能看到江面情況?」
「西山山崖上吧。好多人都往那兒去了。」
阿蘿和小玉問了路就往西山山崖上奔去。
劉玨直接上了城門樓。臨南守備忙上前施禮報道:「將軍!四門已閉,陳國水軍早有準備,今晨突然揚帆攻來,我方斥候游回岸邊時已中箭身亡,屍身才發現,嘹望哨發現時陳軍已過河心。」
「斬了!」劉玨淡淡說道。
城守一愣。已有軍士得令而去,半刻鐘,已將嘹望哨兵頭砍下提了覆命。守備冷汗直冒。這個平南將軍怎麼說砍就砍啊,眉毛都不抖一下。
劉玨眼睛往城樓軍士們身上一掃,朗聲道:「寧、陳兩國已未交戰數十年,邊境祥和,貿易頻繁,今日突犯我臨南,意圖我大好河山,這等狼子野心必受天遣!養兵千日就待此時,捨身衛國,建功立業才是我等男兒志向!」
軍士們哄然應道:「願隨將軍護衛臨南,大敗陳軍!」
劉玨果斷下令給臨南城守備及城守,全城軍管,安撫客商、百姓。一連串命令連珠炮似的從他口中蹦出,見主將鎮定自若指揮有方,眾人信心倍增,各自領命照辦不遲。
劉玨立於城牆上往江面望去。陳軍水師離臨南城不過五十餘丈時方被寧軍船隊阻截,火箭飛舞,已有靠得近了相互上船廝殺者。江面上喊殺聲震天,濃煙四起。劉玨看看形式。知道南軍水師已來得遲了,雖然還有船隻陸續從水寨裡駛出,陣形還是不如陳軍整齊。
此時突聽江面上一陣巨鼓擂響,定睛一看,顧天翔一身白袍戰甲,立於衝往陳軍水師的樓船上,身前身邊戰船呈梭形分佈,直撲陳軍中軍樓船。鼓聲沉沉擊響,並不激烈,但那雄渾之音卻攝人心魄,透出一陣陣肅殺之氣。
顧天翔惱怒,從年前就知陳軍蠢蠢欲動有調軍跡象,明明日夜觀察,卻仍叫敵軍突然來襲,距離臨南城已這麼近的距離才擺開陣式迎擊。他一腳踹開擂鼓軍士,親自鼓動士氣。眼看船隻已進了箭矢的距離,中軍令旗一揮,旗語打出,密密的火箭射出。雙方開始近距離膠著應戰。
被鼓聲激起士氣的水兵奮勇抗敵。劉玨在城牆上看得分明,陳軍此次有備而來,以陳國實力居然能打造和寧國水師兵力相當的隊伍。加之來得突然,我軍水師明顯處於劣勢。他瞧著顧天翔罷了鼓,坐鎮指揮。除他這一隊還沒亂了陣形,左右兩軍已經被撕開豁口,眼見隊形要亂了。
劉玨提氣大喝一聲:「天翔展翅!」他這一聲提了內力,百米開外的顧天翔一愣,眼中已有笑意,一手搶過旗兵手中令旗親自揮動傳令。
劉玨在城牆上雙臂舒展,緊接著密急的鼓點「咚咚」傳出,豪邁激烈,一聲緊似一聲,遠在西山上的百姓激動得熱淚盈眶,阿蘿覺得一身熱血都被鼓聲喚醒,遠遠眺望城門樓,隱約見著一個黑衣身影舞出龍翔九天的氣勢。心裡一顫,是劉玨麼?
此時,顧天翔旗語揮動下,南軍戰船嘩得往兩邊閃開,不再戀戰,陳軍水師離岸邊又近了二十餘丈。鼓曲似永恆的生命,生機勃勃,沒有枯竭。南軍顯出一種雍容大度,隊形迅速重排。喊殺聲全淹沒在這鼓聲之中。
陳軍見南軍迅速換了陣形,又見城門樓近了,中軍卻揮出旗語下令速退。軍士們正納悶。只聽城樓上一聲清嘯:「歸不得了!」
劉玨拋下鼓槌,手一揚,城牆垛口處飛出密集的箭雨,黑沉沉似狂怒的黑龍直撲陳軍船隻。兩翼南軍戰船似揮動的翅膀開始反擊。陳軍前峰變後衛速速往對岸撤離,小部份留在包圍圈裡戰船停止不及直往岸上衝,待靠得近十丈距離,城上投石機飛下擂石正中船身砸得粉碎。南軍陣營發出震天歡呼。
此一役雙方各有損失,傷亡相當,南軍卻贏得了首戰告捷的士氣!
第36章
劉玨瞧著下面的戰場,露出疲倦的神色,不過瞬間功夫就隱去了。神采奕奕道:「今晚將軍府設宴慶功!」
眾將士喜氣洋洋。下得城樓,臨南百姓無不歡呼鼓舞,更有行會推了代表敲鑼打鼓送來酒肉犒軍。
離酉時酒宴尚早。顧天翔安頓好水軍衣未解甲趕到了將軍府。劉玨換了身暗青寬袍躺在榻上,兩個小廝正在給他捏腿揉手。天翔大大咧咧往椅上一坐,侍從敢緊上了熱巾。他接過拭汗。侍從小心問道:「將軍可要解了甲歇息會兒?」
天翔瞟了他一眼,身上的殺氣還未消退,侍從馬上閉上嘴退下。
劉玨眼睛睜開一條縫,小廝遞過一杯茶,他接過喝了兩口,慢條斯理道:「心裡不舒服?」
顧天翔沉聲問道:「你怎麼看?」
「若是我,才不會笨得只動水軍正面攻城,若是能成,早幾十年就開戰了,忍了這麼久,突然來襲,總不至於笨得又來一次吧,我們可是以逸待勞。」
顧天翔眼睛溫暖起來:「你還記得咱倆小時候的遊戲?」
劉玨雙目一睜,瞪視著顧天翔:「過來給我揉膀子,酸死我了!」
顧天翔一言不發站起來,劉玨嚇了一跳:「得,你一揉還不得給我揉廢了。」顧天翔走到劉玨身邊,劉玨驚跳起來。方才見顧天翔已躺在榻上對小廝道:「換茶,捏腿!我睡會兒,你自已安排去。」眼睛一閉似已睡著。
劉玨哭笑不得,笑容已悄悄展開。他伸伸手,精神抖擻走出內堂。
顧天翔閉著眼,思想已飛到很多年前,他與劉玨擺子佈陣玩鬧。當時他就是以這招吃了劉玨大半棋兵。直喊:「天翔高飛。讓你冒然進攻!」劉玨想了兩天再找上他時,卻破了他這招,分出一兵包抄後路,得意地道:「拖住你的腳,讓你在地上撲騰!」想到這裡,面部的線條已經柔和起來。真的睡了過去。
常樂酒家眾人也是高興,七夫人笑道:「若是臨南城這麼容易破,早幾十年就打起來了。」
虎子脆生生地接話:「虎子大了也要作將軍!」
眾人都笑了。
「夫人啊,我看你們還是不要搬過去住了。有個萬一大家在一起還能照應。」張媽開口道。
阿蘿歎了口氣,本來那天去江邊觀察到,西山山崖看似險峻,卻並非刀削般無路可上下。特意想住在那裡,說不定能偷偷下崖跑掉。如今戰事一起,打退了陳國水軍,卻不知道還會不會再有第二場、第三場戰役。當初分開住是怕連累了張媽一家,如今卻是住在一起有個照應好了。於是笑著道:「自然是與大家一起。」
阿蘿回到房中卻睡不著。也不點燈驚擾了七夫人和小玉,披上衣服坐著出神。眼前又晃動著劉玨擊鼓的矯健身影。自那一霎那,她的眼睛就沒再從城樓上劉玨的身上移開過。阿蘿覺得自已當時真的有崇拜英雄的感覺了。宛爾一笑,她還沒仔細想過劉玨是什麼樣的人呢。
風城五公子裡太子俊朗,舉手投足都帶著貴氣;子離俊逸,不變的微笑,最具親和力,身上卻始終帶著一抹憂傷。成思悅少年成名,風流倜儻;顧天翔渾身散發著冷意,第一眼就覺得他像冰塊,嘴角扯出的笑也是淡淡的。話再多也改不了這個印象。而劉玨,初見時覺得他驕縱得很,有時像個孩子。找轎夫顛著她,死皮賴臉硬要她學琴。太子夜宴他卻膽大妄為地站出來救她,雖然沒有直接衝撞太子,卻隱含著無論如何也護她周全的氣勢。那一晚,他騎著馬輕柔地護著她回相府,那一次,遇襲時深情地對她許下一生一世的承諾。那一天,縱火燒掉浮橋的時候,她遠遠瞧見河對岸的他,離得那麼遠,那股悲傷與憤怒仍傳了過來。後來聽說平蕩山賊,整治南軍。他竟似千變萬化,讓她看不透摸不透。
阿蘿迷糊的想著,和衣睡著。
雪初霽時的夜晚月朗星稀。漢水靠臨南城的西山崖下突然冒出幾條黑影,顯然都是高手,悄無聲息地摸到了山崖下。幾個起落竟已攀上了城牆。為首一人手一翻,一柄狹長短劍已經在手,身子貓一樣偷到了哨兵身後,劍身烏黑,他輕輕一揮如切豆腐般結果了哨兵性命。並用準備好的袋子一籠,可憐的士兵想驚呼時也出了聲,氣管已被劃斷,刀鋒如紙般薄,連血都沒噴出。往地上旁邊迅速翻上一人剝了衣裳穿上,一人將屍體往旁邊拖開掩蔽,城牆上新的哨兵挺立著。足足過了兩刻鐘見沒有動靜,放才從牆那頭的岩石處放下條條飛索。
漢水之中這才冒出人頭,連身黑色水靠,疾如閃電般沿著飛索翻上了山崖。遠遠的城牆那頭,站崗的士兵瞟過一眼。山崖上的石頭樹影遮住了暗影的行動。假扮的士兵標槍一樣挺立在月光下。
不多時,有十來人從西山崖翻進了臨南城。為首的比劃了幾個奇怪的手勢。這百來人輕輕地從山頂開始往下潛入。遇著人家,不知使了什麼法子,竟沒讓狗叫上一聲。幾條黑影翻進民居,睡夢中的百姓便全被點了睡穴,繼續陷入無知覺的夢裡,醒了也不會有任何懷疑。
西山上共有二十幾戶人家。來人做事甚是心細,順著山道往下,凡道旁人家全部這般處理。不多時竟無聲無息摸到了張媽的常樂酒家。為首之人伏在山坡上看常樂酒家三重院落,四周無人家相依,背後便是山林,正適合人馬隱藏,打出手勢,黑影如蝙蝠般飄進了酒家。
此時樹林裡有兩個烏衣騎冥組死士奉了劉玨令守衛著阿蘿。天寒,他們分別躍上了樹,各自選了棵舒服的位置。
值衛的一人耳朵一顫,眼睛微瞇,驚奇地看到一群黑影飄進了酒家。瞧身手,怕是不在自已之下。他迅速判斷敵強我弱。眼見黑影進了酒家,卻又不敢輕舉妄動。只得悄悄碰醒另外兩人。三人互相一望,長期的協作已有默契,一人飛身出了樹林,往將軍府報訊。另兩人悄悄接近了酒家。
黑影飄進院子的時候,阿蘿剛合衣躺下,迷迷糊糊還沒完全睡著。突然聽到門栓咯吱在響。阿蘿睜著迷離的眼隨意一瞟,窗紙上竟透出一個黑影,門栓在輕輕移動,嚇得渾身冰涼,條件反射的就往床下翻了進去。著急又想不對,門栓著證明裡面有人,被窩也是溫的。阿蘿急切間不知如何是好。兩步爬出床底,縮在櫃子邊上,順手摸到一把剪燭花的剪子。
她瞧著門輕輕被推開,一條黑影直撲床上,阿蘿顧不得其它,跳起來一剪子插了下去。沒等來人叫出聲來,她一掌狠劈下去,竟打昏了來人。她心裡跳得極慌,一伸手摘下來人面巾,不是劉玨,是個陌生男子。阿蘿吐了口氣,她不知道是不是劉玨派來捉她的人。再往窗外一瞧,模糊竟又看到幾條身影在晃動。
阿蘿心裡一跳,七夫人和小玉還張媽她們!她們沒有功夫,手無縛雞之力。她好歹是練過空手道的,與這裡的武林高手比不行,卻也能過上幾招。阿蘿心裡著急,手上卻不停,剝下了來人的黑衣匆忙換上,又閉了閉眼,狠狠又劈下一掌。她不知道若不是來人從山上一路順利走來,以為都住的是普通百姓,鬆了警戒,加上她出手也快,根本就不可能讓她得手。
阿蘿蒙上面巾走出房門。黑衣人並沒說話,看了看她,阿蘿忙點了點頭。這時往七夫人和小玉房裡看,只見兩個黑衣人把她倆扛了出來。阿蘿一痛,忍不住就想出手。對方有四五個人,她只聽到心狂跳,卻不敢有什麼動作。
默默地跟著黑衣人行到中院,阿蘿嚇了一跳,今夜來常樂酒家的黑衣蒙面人竟有十來個。他們把七夫人、小玉還有張媽一家四口全放倒在地上。進了堂屋,留了兩人在外,也沒點燈,隱約的月光中,一人說道:「離明日行動還有十個時辰,怎麼處理?」
為首的那個想了想道:「這對夫妻似是酒家主人,留,其她的,殺!」
阿蘿大急,突聽一人說道:「這兩人還真漂亮。」
為首的眼中爆出寒光:「別忘了你是什麼身份!」
黑衣蒙面人都低頭不語,有兩人走到七夫人她們面前,手一揮就要落下。阿蘿顧不得這許多,抬腿就是一腳飛去,口中大喊:「救命啊!」
她的聲音清脆,伏在牆外的兩名烏衣騎對看一眼躍進了牆頭。屋裡的人被阿蘿擾得一亂。阿蘿邊打邊躲。她想這麼一來,黑衣人怕是沒有時間去殺七夫人她們了。她只出得一腳一掌便迅速往門外跑去。
這時兩名冥組死士已放出焰火,與黑衣人鬥在一起。阿蘿聽到背後風聲,側身閃過。一名烏衣騎已跳至她身邊護著她。
黑衣人大驚,不知道從那兒冒出的高手,眼見青色焰火沖天,為首的一個手勢。黑衣人手上越見狠辣,招招奪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