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陪在末座的成思悅神不知鬼不覺地早早離開了大殿。走到陰暗處,換好夜行服,他又成了暗夜。
暗夜輕輕躍往既定地點,這裡已有鴿組暗哨等候。他沉穩地打出行動的手勢,一隊人影照既定路線迅速靠近了玉華殿。
看到殿外禁軍站得如標槍般筆挺,暗夜心裡罵道,使團前來,禁軍主力全調去怡心殿附近戒嚴,這裡的人手怎麼一個也沒抽去。
時間不多,他一抖手,袖中飛出一根細絲勾住了玉華殿的簷角。身形一展,似道輕煙飄了過去。不多時已落在殿頂。暗夜小心的翻下身子,透過窗戶看到阿蘿倚在榻上,四名宮侍站在三丈開外。他小心的掏出竹管往裡面吹進一道青煙。
片刻功夫,裡面五人軟倒在地。暗夜繞到殿後,這裡站有五名禁軍。殿前卻有二十名。五名禁軍相距三丈。暗夜默算了下時間,朝中間之*****出一粒石子,那名禁軍一回頭,其他四人莫名其妙地看向他。電光火石間,暗夜已衝了出去,出手如風點倒兩名,同時揮出一把迷煙,身體如箭一般撲向最遠那名禁軍。那人剛呼得半句:「有……」暗夜的拳頭已擊中他的咽喉,後半句再也吐不出來。
殿前此時正走來一隊禁軍,十來人左右,為首之人對守殿禁軍抱拳道:「兄弟們辛苦了。」
守殿禁軍一笑:「王命在身,難得兄弟還過來瞧瞧我們。」
語音未落,鼻端已飄來一股香氣,來不及驚呼,眼睛一翻已暈了過去。這隊禁軍正是先前為奪位安插進宮的鴿組暗哨。暗七一擺手,鴿組眾人的暗器已經出手。幾聲沉悶的聲響後,殿前二十名禁軍已倒了下去。暗七不屑的想,區區禁軍高手鬥得過烏衣騎精銳麼?
他們手腳麻利把這些禁軍拖到一邊,站在殿前。外人一看,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暗夜滿意地看了手下一眼。推開殿門走了進去。摸出一個玉瓶在阿蘿鼻間輕輕晃動著,急急喚道:「阿蘿!醒來!」
阿蘿緩緩清醒過來,睜開眼見面前站了一個黑衣蒙面人,張口欲呼。暗夜一把摀住她的嘴:「我是烏衣騎暗夜,主上已等候多時,能走嗎?換上衣服隨我離開!」
烏衣騎?阿蘿心頭狂喜,接過暗夜遞來的黑衣,幾下換上。暗夜還是黑衣蒙面,拉住她的手:「失禮了!」
帶著她走出殿門從玉華殿後飛速奔往御花園。暗夜帶著她輕功未受半點阻礙。到了宮牆之下,暗夜摟住阿蘿騰身飛起,借助手中細絲出了宮牆。
牆下已有烏衣騎等候。暗夜對阿蘿一抱拳:「一路小心。」身形展動再次進了宮。
從他離席到送阿蘿出宮用了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暗夜換好官服,半柱香後,成思悅出現在怡心殿的假山附近,站著看了會兒月亮,含笑殿內行去。見到禁軍統領打了聲招呼:「鍾統領今夜辛苦了。」
「成侍郎不在殿內飲酒,出來作甚!」鍾右山笑著問道。
成思悅玉面上浮起愁容,低聲道:「我旁邊那個安國使臣一身羊騷味,下官給熏出來透氣了!」
鍾右山不由捂著嘴失笑:「成侍郎還是忍忍吧,宴會看來一會兒就結束了。」
成思悅搖頭歎氣,笑道:「改日請張統領導喝酒!」施施然走進去坐下。
歌舞還在繼續,子離還在與四國使臣斡旋,劉玨已經離席,一切順利。
阿蘿跟著烏衣騎策馬奔出西城門向草原跑去。一個時辰後,草原上清泠的月光下照出兩條人影。阿蘿眼淚不禁流了出來,馬才奔近,一條人影躍上來緊緊地抱住了她。熱熱的唇已壓在她的淚眼上,劉玨略帶痛楚地低呼道:「阿蘿,阿蘿,我來了!」
阿蘿看著他,心裡感動,他怎麼這麼傻,這樣帶她逃他不管他的父王了?不管王府眾人了?嘴裡一句話也說不出,手緊緊的扯住了他的衣服再也不肯放手。
時間緊迫,劉玨顧不上與她訴說別情。換過馬,他擁著阿蘿,冥音帶著兩名烏衣騎,一行人朝玉象山餘脈打馬狂奔。
到了山麓,已有人等候,劉玨、阿蘿與冥音各自換乘一騎,其它人帶著換下來的馬撤走。天邊已有晨曦隱現。劉玨心疼地看著阿蘿:「跑了一整晚,累了吧?」
阿蘿眼睛清亮,臉上帶著笑:「不累,走吧!」
三人慢慢沿著山腳繞過玉象山進黑山森林。此時阿蘿已疲憊不堪,從昨晚到現在,三個人只下馬休息了半個時辰,一路往北。陽光從樹縫中灑下來。已是第二天的午時了。
冥音看了看方位:「主上,我們已進了黑山森林。可以歇會兒了。」
劉玨抱下阿蘿,腳剛沾地,阿蘿腿一軟就往地上坐。劉玨扶住她:「你不像我們,騎這麼長時間的馬,腿受不了。」
阿蘿這才覺得兩股已被磨破疼得很,一張臉皺成一團。劉玨看看她,心裡明白,柔聲道:「忍一忍就好。」
冥音拿來乾糧與水。三人吃過後,阿蘿才問:「我們能逃得了嗎?」
「有一天是一天吧,我不能再讓你呆王宮裡。」劉玨靜靜地回答。
冥音低聲道:「主上與小姐保重,冥音先行一步再回王府覆命。」
「好,自已小心!」
冥音取下乾糧食水還有一副弩弓。對劉玨和阿蘿一磕頭,留下一匹馬離開。
「他要前去消除痕跡。阿蘿,父王說森林裡有一處極美的山谷,劉英和小玉已在那裡等我們。我們去吧。」
阿蘿沒有問他帶自已逃走,安清王會怎麼樣,王府諸人會如何。她深深地看著劉玨,綻開一個笑容:「我生死都與你一起。」
劉玨寵溺地拍拍她的臉:「為什麼以前不?」
「以前沒覺得你有這麼好啊!」
「其實子離是真的對你好的,實在有愧於他。」
「那好吧,我回去做他的皇妃!」
劉玨打好包袱,騎上馬笑笑:「那好吧,我一個人亡命去!」
阿蘿坐在地上瞪他,嘟起嘴不吭聲。劉玨眉一揚:「再給你個機會,過來!」
她已疲憊到了極點,坐下後那還有力氣站起來,望著劉玨:「好痛,我腿軟,沒力了。」
劉玨忍住笑,催馬過去,一彎腰把她拎上馬,屁股一挨馬背,阿蘿疼得齜牙咧嘴。「這就知道痛了?絕食給誰看呢?嗯,逼我啊?」
「我哪有?我胃口不好,宮裡的食物是餵豬的!」阿蘿嘴硬。
劉玨朗聲大笑:「御廚會被你氣死!走吧!」
在山裡行了一個下午。太陽西沉之時,劉玨看到了父王說的那道山縫。笑逐顏開地說道:「阿蘿,我們到了。」
阿蘿甜甜地望著他:「小玉和劉英咋樣了?我們在山谷給他倆主婚好不好?」
「好!」劉玨跳下馬,抽出了長劍。牽著馬引著阿蘿往山縫裡走。一道溪水從山縫裡流出,走進去,裡面不像外面那般窄,勉強還能過馬。遠遠的看到有一道亮光。兩人慢慢走過去,兩刻鐘後,已站在了出口處。
太陽西沉,滿谷霞光,谷中一個小小的湖泊,岸邊青草如毯,山花爛漫。阿蘿歎了聲:「世上原來真的有桃花源!真和《恐龍》裡演的一樣,走出山洞外面就是新世界!」驀地放開喉嚨大喊到:「小玉!小玉!」
聲音在谷中迴盪,突然,湖對岸的樹林裡奔出兩人,正是小玉和劉英。小玉興奮地朝她揮手:「小姐!在這兒!」
劉玨一笑,躍上馬,輕吒一聲,馬繞著湖向二人跑去。
小玉抱著阿蘿放聲大哭。劉英笑著告訴劉玨這裡的情況。原來他二人三天前便已到了這裡,來了之後才發現,樹林裡居然已建好了幾間木屋,備有大量的糧食和用品,看上去也就是近兩月的事情。
劉玨想,父王怎麼會知道有這麼一天,他會帶著阿蘿前來避難。劉玨對老頭子的高瞻遠矚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看向天空,暮色漸漸掩來。劉玨朝阿蘿伸出手:「我們回家!」
阿蘿看著他。他臉上溫柔的笑容,看看他的手,這是可以握住一生的手。嘴一翹:「我要背,走不動了。」
劉英牽著馬和小玉偷笑著走開。
劉玨無奈地歎氣,蹲下身:「上來!」
宴會進行到尾聲時,成思悅看到一個宮侍急急地跑進了怡心殿。子離握杯的手緊了緊,又鬆開。臉上不露絲毫痕跡。成思悅眉一揚,璃王真沉得住氣。
子離平靜地坐著,目光已落在劉玨空了的席位上。安排得好啊,允之!他心裡冷笑。你要我救了阿蘿,誠懇地把她送給我做妃子。然後又暗中佈置人手,從王宮中劫走阿蘿!當王宮是什麼,是你王府的後花園?當我是什麼,是軟弱可欺的人嗎?
他控制自已瀕臨暴發的怒火。臉上的笑容沒有改過。眼神銳利如成思悅,卻瞧出他臉上的笑容僵硬而勉強。
子離目光又轉到楚南身上,笑著開口道:「平南王出了名的功夫好,聽聞在臨南城一戰,竟被二殿下一劍刺中,二殿下功夫了得啊!」
楚南一笑:「楚南僥倖得手,其實平南王當時城頭抗敵已筋疲力盡。楚南很佩服他與忠勇公天翔將軍的智謀與配合。」
顧天翔終於不痛不癢地開了口:「殿下以一人之力躍上城頭,這份功力不用自謙吧。」顧天翔今晚一直覺得劉玨太過衝動,又想不明白為什麼。照劉玨的性子,這個楚南他不會放在心上。而子離,感覺上又在撩撥楚南怒火。想不明白。他說完話就只顧著喝酒。宮中的御酒那及得上盈秀釀的離人醉。他已把盈秀帶了回來,就等著宴罷和父親商議婚事。心思轉到了盈秀身上,一時竟忽略了子離臉上的僵硬。
終於等到宴會結束。送走四國使團,百官紛紛散去,成思悅離開之前偷偷注意到子離終於有了一絲不耐的表情。
子離出了怡心殿,直奔玉華殿。醒來的禁軍和宮侍已跪了多時。走到門口,子離抬腳踹翻一個宮侍,其它三個磕頭如搗蒜:「王上饒命!奴婢突然就暈了過去,實在不知啊!」
他身邊貼身侍衛已細細查過殿內外及受傷禁軍,跪下道:「王上,是高手所為。且能不傷人命盡可能的手下留了情。」
子離靜靜站立了會,壓下想殺人的衝動,淡淡道:「都出去吧,寡人要靜一會兒。」
眾人剛退出殿外,子離一掌打碎了窗邊的書案。所有的怒氣隨著這一掌落下。他突然覺得無力。看看這裡,沒有了阿蘿,殿內一下子就空了,心,也空了。
如你所願,這樣你就開心了嗎?子離緩緩走到榻前,小心地拈起幾根髮絲,在手指上纏繞著。髮絲黑亮柔滑。繞成一小圈,他小心的解開腰間的香囊把髮絲放了進去。
子離躺在榻上,鼻端輕嗅著還未散去的香。閉上眼回憶抱著阿蘿的感覺。香氣久久不散,阿蘿彷彿沒有離開,他眼角沁出一顆淚來。子離低聲呼喚著阿蘿,閉著眼睛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空空如也的失望。「阿蘿,你怎麼忍心讓我獨自一人呆在王宮做寡人呢?也是呢,我也不喜歡呆在王宮做寡人,更何況是你呢?」
阿蘿,你就這樣走了麼?寧願和他同生死,也不肯陪著我。三年多沒見著你,這才幾日功夫啊,你又要消失了。你怎麼跑得掉呢?他帶你逃若是我狠心,他就是帶你奔向死亡!我可以放你們遠走高飛麼?四國使臣來賀,各自心懷目的,你們能跑到哪兒去呢?以劉玨的身份,那個國家能放過他呢?也罷,就當你外出散散心吧,你會回來的,我一定會把你找回來的。
第82章
風城清王府中,明珠一改柔弱表象,目光凌厲地盯著劉鑒:「殿下可想明白了?」
劉鑒心裡掙扎著。啟國開出的條件不是不誘人的,借兵助他復位,他登基後割讓西方邊城在內的十座城池,以後永為友邦。
他坐在子離王位的下首,仰望著子離,看他掌控著生殺大權,隨心所欲。子離塞個女子給他,他只能接受。瞧著他在百官簇擁下越顯帝王尊貴,劉鑒心裡有說不出的滋味,這一切原該是他的。他有治國之才,卻沒能有個好母后、好王妃和好舅舅,這一切能怨得了他嗎?母后毒殺前皇后,瞞得滴水不漏,連王家人都瞞著;立王燕回為太子妃是母后和太尉商議決定,父皇怕是順水推舟地就准允了。劉鑒越想越不服氣,還有青蕾,這樣一個愛他的美麗女子,也是誤打誤撞娶來的。
明珠見他猶豫著半晌不吭聲,嬌媚一笑,倚進他懷裡:「明珠是啟國的嫡長公主,嫁給了殿下,便是殿下的人了,難不成我的親哥哥還會害了他的妹夫不成?」
劉鑒恍然,是啊,娶了明珠為正妃,若是自己他日登基,明珠自然就是皇后。哥哥幫妹夫奪回皇位,只要十座城池為謝禮,兩國以後交好相處,自己也沒虧什麼。若是不答應,他畢竟力薄,更何況還有夏國……劉鑒眼眸閃動著神秘的光彩,一低頭,嘴唇觸到明珠花瓣似的臉頰,呢喃道:「你真是上天賜給我的明珠……」
國宴十日後,三國使團陸續離開風城回國。是夜,子離便得到消息,夏王與神秘人接觸,啟國穆親王借與明珠公主話別為由進入清王府,安國相國鐵罕和陳國楚南王子齊游都寧河。
自己這才登基多久呢,四國就蠢蠢欲動;這才離了東郊別苑幾日呢,清王就急著要奪回王位了麼?一抹邪魅的笑容爬上了嘴角,子離目光深沉,這片寧靜的夜色馬上就要被戰鼓聲擊破,清冽的空氣中將飄浮著殺戮後的血腥了。
子離傳旨召忠勇公顧天翔入宮覲見。
顧天翔對子離很是不滿,他回到風城後就進宮見了妹妹。從小一起長大,天琳有什麼心事他一眼就能看出來,雖然天琳一口咬定子離對她甚好,但那雙眼睛裡卻透著一種痛。他回家一問老爹,居然問出一個讓他目瞪口呆的答案。子離愛上了相府三小姐,那個玲瓏剔透的美人兒,劉玨苦戀了三年的心上人!
國宴之後劉玨就消失了,與他一起消失的還有相府三小姐。顧天翔頭一下子大了,相府三小姐被子離軟禁在王宮,若是劉玨進王宮將人帶走,就是殺頭的大罪!
他替妹妹擔憂,也替劉玨著急。他怎麼找了這麼個麻煩!可是,想起李青蘿,他又暗暗歎息,那樣的女子,怎能不叫人動心呢?臨南城倚蘿酒店初識的情形已深深印在他腦海裡,她的口才見地顯示她並非尋常女子,男子對她動心也是正常。只是,對她動心的人一個是他的妹夫,寧國的王,一個是他的好友,一戰威震天下的平南王!
眼前這情況不用說,很糟糕。劉玨帶著李青蘿跑了,涉及皇家隱私,子離沒有聲張,但顧天翔明白,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忍受這種侮辱,更何況,他是王!顧天翔打定主意,入宮之時看能不能打消子離的念頭,成全了劉玨,這才是皆大歡喜的局面哪。
御書房裡,子離正閱看奏折,顧天翔走進去行禮:「王上!」
「天翔平身吧!來人,賜座!」子離頭也沒抬,揮動硃筆在奏章上批注,完了之後看了看,滿意地放下,這才離了御座笑著走過來。
顧天翔忙離座起身,子離抬抬手:「坐下說吧。寡人有一事要請天翔走一趟。」
「王上請吩咐!」
「去把劉玨找回來!」子離的話語中沒有透露出絲毫情緒,只是平平靜靜地宣佈一個命令。
顧天翔心裡「咯登」一聲,暗叫不好,他抬頭道:「王上,臣有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天翔但說無妨。」
「臣與劉玨在臨南城相處三年,知他與相府三小姐定有親事,而且,平南王是個癡情人,若真是他闖宮帶走的三小姐,天翔懇請王上網開一面,饒他死罪吧!」
是啊,你們每個人都知道平南王苦戀阿蘿,對她情根深種,卻不知我相識阿蘿在前。我在你們眼中是棒打鴛鴦君奪臣妻之人是麼?子離口中發苦,心傷不已,沉默許久道:「阿蘿身上有種異香,你帶著馴好的鷹隼去,它會帶你找著他們。十天之內,給我把人綁回來!你去吧!」
顧天翔一聽要把他們綁回來,心想壞了,再欲開口求情,見子離不再多言,只得磕頭謝恩而去。
看著顧天翔離開,子離想起臨別時皇陵守陵人的話:「若是王上帶了別的女人來冰泉,而他日此女卻不能成為皇妃,守陵人也必會找到她,殺之祭祀皇族祖先。因為凡泡過冰泉之人身上都有種常人聞不到的異香,馴好的鷹自會找到她!」
顧天翔帶走的就是那只馴好的鷹。子離問過:「若殺了那只鷹,讓你們找不到她呢?」
守陵人道:「褻瀆列祖先皇,帶她來的王也不配再稱王了,除非他殺光守陵人,否則這個王位怕是……王上是知道守陵人的武功如何的。」
子離暗自慶幸,還好沒帶阿蘿進去,否則事情就真的沒有轉圜餘地了。
顧天翔因為接了旨,要在十天內帶回劉玨和李青蘿,一直怏怏不樂。出發之前去了他趟安清王府,安清王聽他說完,「哦」了一聲,拿著釣竿的手穩如磐石。
顧天翔急得很,他本不是多話之人,卻有太多的話想說,太多的問題想問,心裡像被貓抓撓似的,憋得滿臉通紅。
安清王瞟了眼水面的浮標,側過頭看他,嘿嘿一笑:「人家都說,風城五公子裡天翔公子冷峻異常,我看不是這麼回事嘛,你臉怎麼這麼紅?玄衣!給天翔將軍弄點敗火的茶來!」
顧天翔哭笑不得:「老王爺,我是為你兒子著急!」
「那小子也逍遙了十天了,尋他回來也好!」安清王急扯釣竿,「快,快,魚上鉤了,幫忙!」
顧天翔忙扯住線,一運內力抖動釣絲,一條紅鯉被甩在了涼亭長廊上,啪的一聲,死了。
「哎呀,你怎麼用這麼大力呢?臭小子!」安清王氣急敗壞地開罵,「年輕人就是這樣,魚上鉤了也不能用內力去震啊,沒樂趣。還不如你朝水面多打兩掌,省得釣了!」
顧天翔尷尬地站著瞧著被他震死的魚,這樣的確是沒啥樂趣。他目光一閃:「老王爺教訓得是,天翔太過魯莽了。」
「唉,小子,你對我那不爭氣的兒子算是盡心了。放心去吧,他不聽話,就照王上的意思給我綁回來。」安清王笑得賊賊的。
「老王爺……」顧天翔有些疑惑,又有些驚喜。老王爺說了這麼多釣魚,意在提醒他子離是不會把魚害死的,難道這是子離下的餌?可是又不對啊,明明是劉玨劫走了阿蘿。老王爺又說要辦喜事,難道他已猜出子離準備成全劉玨和阿蘿嗎?但子離明明說要把人綁回來……想來想去,顧天翔直到離開安清王府還是沒想明白。他歎了口氣,王令不可違,找到他二人再說吧。
玄衣疑惑地問道:「王爺,你真的不擔心?」
「擔心沒有用,璃王能叫顧天翔十日內帶他們回來,必然有他的法子,他們跑不掉的。對了,遣去四國的人手安排妥當了麼?」安清王胸有成竹。
「已出發了。」
「還有,密切注意留在風城的楚南王子的動向,還有,提防清王殿下!」
「是!對了王爺,鴿組發現另有一支人馬也在暗中監視他們,也是這行的高手!」
安清王暗想,那肯定是子離的人手了。這個璃王還是四皇子時就有了自己的一批力量,還在王府中安插了一個思詩做奸細。他想了想道:「通知暗夜,叫鴿組撤到外圍,無論如何不能讓對方識破身份。」
「是!」
黑山森林的山谷中,劉玨和阿蘿快樂得跟神仙似的。四個人輪流斗地主,輸的人負責做飯。劉玨初學,興致濃,偏偏輸得多,十天裡倒有一半的時間該他去做吃的,把他鬱悶壞了,終於忍不住發火:「劉英,你去做,爺我要玩!」
劉英嘿嘿一笑:「王爺,我現在不是你的屬下了,小姐說了算,我聽小姐的。」
阿蘿正拿了一手好牌,頭也沒抬:「願賭服輸,這裡沒奴才!快出快出,我是七張聯!」
小玉和劉英偷偷對望一眼,忍住笑,齊聲叫道:「過!」
阿蘿得意地笑了:「大小王,一張,沒啦!」
劉玨愣在那裡,心裡很不是滋味,這麼快他就沒地位了,將來怎麼得了?一看阿蘿把牌出完,他忙不迭地把牌一收:「今天到此為止,你陪我去打獵。」扯著阿蘿就走。
阿蘿朝劉英和小玉擠擠眼睛,和劉玨走出木屋進了山。
劉玨很喜歡聽阿蘿說她知道的事情。他從她口中知道了夜明珠就是塊晚上發光的石頭;還砍下一棵樹認真學習什麼叫年輪,根據樹紋的疏密分辨南北;知道了湖裡和小溪裡的水在打回來後最好再過濾一下,還要煮開了再喝,水裡面有看不見的蟲子,喝下去會生病。
劉玨攬住阿蘿,在湖邊坐下。這十來天阿蘿把知道的三十六計一一講給他聽,又從楊家將說到梁山水泊一百零八將,從三國群雄爭霸說到蒙古鐵騎橫掃歐洲。劉玨愛聽軍事的故事,阿蘿把能想起來的都說起他聽。
阿蘿說得眉飛色舞,劉玨聽得如癡如醉。
湖水反射著夕陽,倒映著青山。阿蘿一笑,唱出了一支歌:
姐兒頭上戴著杜鵑花呀
迎著風兒隨浪逐彩霞
船兒搖過春水不說話呀
水鄉溫柔何處是我家
船兒搖過春水不說話呀
隨著歌兒劃向夢裡的他
歌聲婉轉清揚,阿蘿眼中閃動著笑意。劉玨歎道:「這歌真美!」
阿蘿幽幽歎了一聲:「這些天太快樂,總覺得不真實。」
「阿蘿,你又擔心了是麼?你還是擔心他會找到我們是嗎?」劉玨定定地看著阿蘿。來到森林,住在這山谷之後,他發現她的性格變得更加活潑開朗,他希望她一直如此快樂。
「不談這個了,有句話叫『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珍惜每一天,珍惜每一分快樂就好。」阿蘿笑了起來,「我教你英文好不好?我都快忘記了。」
「英文是什麼?」劉玨不明白。
「就是,一種密碼,別人都瞧不懂,學會了,就只有我們倆能看明白。」阿蘿嘿嘿笑道。
她當下就教他記二十六個英文字母,然後想了想在地上畫道:「比如,這個SOS就是救命的意思,太難了你記不住,記點簡單的。」
劉玨呵呵笑起來:「你從哪兒學來的?」
「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的。戰場上也能用的,你死力地背下來再說嘛。」阿蘿邊撒嬌邊誘導劉玨學。
劉玨瞧了一會道:「挺有意思的,這個S是南方,加上你剛才畫的SOS,就是南方有難是吧?換言之,還是N就是北方,W是西方,E是東方。這個用到軍隊裡的斥候傳信上,倒極有用處。」
「對啊,你真聰明,親一個!」阿蘿很響地親了劉玨一下,看他俊臉通紅,便狂笑起來,「原來,你也會害羞的啊!」
劉玨惱羞成怒,捉住她,唇已壓了下去,直吻到她滿面通紅才放開她,調笑道:「換誰害羞了?」
阿蘿跳起來,下巴一抬:「今晚我就點你的燈籠!」
「點什麼燈籠?」劉玨聽不懂。
阿蘿吃吃地笑了,啥叫優勢?這就是幾千年文化的差距!她不懷好意地看看劉玨,慢慢退後兩步,突然露出色色的模樣來:「小姐我瞧公子俊得很,你就從了我吧!」
「反了你了!」劉玨又好氣又好笑,這丫頭膽子越來越大,越說越不像話,他臉一沉,「過來!」
阿蘿慢慢走過去抱住他:「我總怕夜長夢多,總覺得這樣的快樂不會持久,我是不是擔心成習慣了?」
劉玨長歎一聲:「不會的。」他捧起阿蘿的臉,對她眨眨眼睛,突然一把抱起她,「今晚我們就點燈籠去。」
阿蘿臉一紅,把臉埋進他懷裡,吃吃地笑了。
回到木屋,看看小玉和劉英,二人對視一眼,又錯開目光,神情極不自在。小玉奇怪地問道:「小姐,你的臉怎麼這麼紅啊?」
阿蘿臉刷地一下變得更紅。劉玨忍住笑給她夾菜,突然道:「我們商量一件事——今晚點燈籠!」
阿蘿大驚,這等私密事自己兩人說說就好,怎麼能拿出來說?
「你閉嘴!」
「哦?我倒是可以不說,可這話不是你說的嗎?」劉玨吃著菜,慢條斯理道。
「我什麼都沒說!」阿蘿想,打死都不認賬,反正沒人聽到。
「哦,那劉英猴年馬月才能娶小玉啊?」劉玨見她急了,話題才轉到劉英和小玉身上。
「哎呀,王爺你胡說什麼呢?」小玉臉一紅,放下筷子跑出去了,劉英頭埋得更低。
阿蘿這才反應過來。當時在山上,都差點忘了這裡可不止他二人。她瞧著劉玨想,好啊,你先把劉英和小玉送作堆,免得難為情啊。她在桌下踢了劉玨一腳,轉頭對劉英道:「你頭再埋低點就掉進碗裡了。現在我令你馬上娶了小玉,就今晚!我和劉玨做主婚人,就這麼定了。」
劉英歎了口氣,抬起頭:「小姐,你要急著嫁給王爺就明說嘛,嫌我和小玉礙事啊?」說完飛快地跳了起來,竟從窗戶裡翻了出去。
阿蘿氣得直蹬腳。
劉玨呵呵笑道:「被看穿了,氣急敗壞了?那,今晚你還想點燈籠不?」
「你做夢,哼!我去打扮小玉了,你把劉英逮回來,今晚就讓他倆成親!」阿蘿高昂著頭去找小玉了。
劉玨看著她。阿蘿,你叫我怎麼捨得放開你呢?和你在一起,每一刻都是這樣開心。劉玨傻傻地笑起來,真的找劉英去了。
他們不知道,此時顧天翔已經從風城出發,跟著天空中飛翔的鷹隼,紮營在黑山森林的邊緣。
鷹隼帶領著顧天翔和五百軍士進入了黑山森林。顧天翔望著空中引路的鷹想,璃王竟早已猜到劉玨會帶走阿蘿,所以才早就把異香放在李青蘿身上了嗎?為什麼這種香只有馴出的鷹才聞得到呢?劉玨又為何先去右相府退婚,又闖宮帶走李青蘿呢?難道璃王真的會做出奪臣之妻的舉動?他不怕才登基不久,王位未穩,安清王父子會反了他?顧天翔百思不得其解。
隊伍緩緩走出森林,前面是道緩坡,只見鷹隼一展翅,向對面山頂飛了過去,在空中盤旋一會兒,竟飛了回來。馴鷹人一抬手,它準確地落在馴鷹人的皮護手上。
顧天翔一揮手,五百軍士下了緩坡,開始搜查對面那座山。顧天翔騎在馬上,目光一動,已瞧到了那條山縫。他想了想,下令在緩坡紮營,隨後帶了兩名親兵走進了山縫。
此時太陽初升,林中鳥語花香。顧天翔小心鑽出山縫後,眼前一亮,一座美麗的山谷出現在眼前。藍天白雲倒映湖水之中,湖岸青草如茵,風中隱約傳來銀鈴般的笑聲。顧天翔歎了口氣,他們還真在這裡。他一抖馬韁朝聲音發出的林間而去。
他出現在四人面前時,阿蘿和劉玨正在取笑劉英。
昨晚,他們還真把劉英和小玉叫到了一起,說盡了好話,那兩人終於拜了天地,卻不肯進洞房。小玉死死扯住阿蘿不放,劉英一閃身跑進房間,把門一關,不開了。今天一大早,阿蘿又攛掇著劉玨去偷襲劉英。
四人正有說有笑,突聽到馬蹄聲。阿蘿情不自禁地一顫,劉玨看了她一眼,拉住了她的手。
看到三騎奔來,前面一人越看越熟悉,劉玨心情複雜,若有所思地笑了,吩咐道:「再做兩個菜,是天翔。」
顧天翔沒好氣地下了馬,打量了下小木屋,看看擺在屋外空地的桌子上的情形,像是要吃早飯的樣子,就不客氣地走過去坐下,兩名親兵站在他身後,一動不動。
小玉奔回廚房又做了幾道菜,添了碗筷,看看劉英,兩人也小心地站到阿蘿和劉玨身後。劉玨笑道:「劉英,你招呼那兩位兄弟去廚房吃。順便弄點酒來,我與天翔好好喝上幾杯。」
阿蘿看了眼劉玨,又瞪了顧天翔兩眼,像是很不滿他闖了進來。這麼快麼?只得十天而已。她心裡隱隱歎了口氣,拉著小玉回了房。
顧天翔沒有吭聲,拿起筷子便吃。劉玨只動了兩筷便放下,默默地倒了酒,遞過一碗給顧天翔。天翔也不客氣,舉碗就喝。
劉玨慢慢問道:「你帶了多少人來?」
「五百!」
「怎麼找到的?」
「他說三小姐身上有異香。」
劉玨感到奇怪,腦中急轉,想了想又釋然:「原來中了王燕回的失魂玉引香後去泡冰泉還有這等作用。難怪能找到這裡。」
「冰泉?你說三小姐進了皇陵?我的天!」顧天翔大驚失色。難怪劉玨要去退婚,但是,這麼一來……顧天翔緊緊皺起了眉,眼神往阿蘿離去的方向一轉,壓低了聲音焦急地說道:「那不是……她……就要進宮做皇妃?你小子膽子怎麼這麼大?!要殺頭的你知不知道?」
劉玨展顏一笑:「你急起來哪還像傳說中以冷峻出名的天翔公子啊?是,我明白得很。」
顧天翔酒碗一放,張嘴欲說什麼,又扭過頭不看劉玨。
劉玨傷感地說道:「你怎麼就隻身進來呢?不怕我殺了你?」
「若是三小姐身上沒那異香,我看你怕是真會殺了我。」顧天翔直截了當地說道。
劉玨呵呵笑了起來:「真是瞭解我啊,現在怎麼辦?」
「你自己犯了滔天大罪,居然問我怎麼辦?我當然是遵王令把你們綁回去,卡嚓!」顧天翔沒好氣地瞪劉玨一眼。
「若是我不願意呢?」劉玨倨傲地問顧天翔,只見他一怔,眼睛望過來,神情矛盾至極,又低頭飲下一碗酒。
「你肯定是打不過我的,打也是做做樣子,好回去覆命罷了。」劉玨淡淡笑道。
「你父王來之前教我釣魚,說你已逍遙多日,該回去了。」顧天翔沉吟一會兒,把與安清王見面的事細細說了出來。
「這樣啊……不忠,對了,再背上不孝的罪名,嘖嘖,老頭子會飛起來吃人……你這就吩咐軍士做兩乘轎子,阿蘿和小玉都不能長時間騎馬,也不方便露面。嗯,再遣幾個軍士幫我把這些天獵的野味抬了,對了,還有阿蘿給我做的小玩意兒,一件不能落下。」劉玨像要搬家似的,一件有用的物事都不肯放過,一一交代。
顧天翔鼻子快要氣歪:「你真當出來散心打獵啦?王上要我把你們綁回去!別忘了,你現在是欽犯!」
劉玨嘻嘻一笑:「做做樣子嘛,到風城再說唄。」站起身道,「走,帶你去逛逛我的地盤!」
顧天翔白了他一眼,兩人站起來,縱身朝山崖那邊掠去。
陽光照在兩人身上,從高處望去,青山蜿蜒起伏,盡收眼底。劉玨感歎道:「真是美麗,就怕阿蘿捨不得。」
顧天翔冷冷道:「怕是你以後都見不著幾回太陽了,要砍頭的人,還戀什麼風景!」
劉玨沒看他,目光望向無邊無際的森林:「阿蘿說要珍惜生命裡的每一天,我深以為然。這十來日,倒真的逍遙。」與以往一樣,他喋喋不休,顧天翔靜靜地聽著。「古來芳餌下,誰是不吞鉤?無論是什麼結果,我都不後悔所做的一切。這事也怨不得王上,本是我親自去求他收了阿蘿為妃,阿蘿才能進冰泉解毒。我反悔在先,無論他怎樣,我也不怨。」
「就得十來日,不覺短暫?」
「你以後要不做大將軍了,就去賣離人醉好了。聽說你把釀酒的盈秀姑娘接進府了?」劉玨轉開話題取笑他。
顧天翔面無表情:「正有此打算!」他突然又變得煩躁,「你說王上真的會殺了你們?」
「我都不怕,你擔心什麼?」劉玨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來。
顧天翔轉過身看著他:「你和你父王一樣,老狐狸生了只小狐狸,別賣關子了,猜到什麼了?這般胸有成竹。」
劉玨歎了口氣:「我只是猜他現在不肯殺我而已。不然安清王府不就絕了後?我家老頭子護短得很,肯讓你來找我們,我們的性命必然無憂。不然,他早叫我跑路了,還等你來啊。阿蘿就算身上有異香,出了寧國,難道你還跟著來?」
顧天翔沉默了一會兒:「是因為四國來使都心懷叵測?」
「不僅如此,難道你沒注意到王上把啟國公主賜給清王了嗎?內憂外患,這個時候,王上哪還有心思顧及其他,嗯,我看啊,我就是個戴罪立功的命!」
「那,三小姐她……」
劉玨臉上浮起一層悲傷:「兩個選擇,路只有一條,難道真要我與你及五百軍士相戰,力竭而亡?我猜若是兩個時辰之後你沒出谷,那五百人就會進谷了吧?她會想明白的,活著,總會有希望。」
顧天翔眼中露出一絲同情。就算他放了劉玨,還會有別的人領兵捉拿他們。眼見四國心懷不軌,清王劉鑒似有動作,他們不管逃到哪裡,都不太平。只是,回去之後死罪雖然可免,但以後一個是宮妃一個是臣子,中間還有一個也心儀三小姐,就算想成全他倆也不行的帝王,這是本什麼糊塗賬!顧天翔不禁感歎道:「王燕回這一計真是毒辣,果然是死了也不讓你們三人好過!」
「也不盡然,若非這失魂玉香引,我們如何得知她與夏國早有勾結,王上不是囑你盯住了清王麼?」
顧天翔慢慢說道:「難怪我瞧清王在國宴上似乎格外高興,還以為他強作笑顏,沒想到是因為他見到了夏王,那麼與夏王接觸的神秘人必是劉鑒手下之人。」
劉玨呵呵笑道:「我家老頭子不是教了你怎麼釣魚嘛,四國來使就是一個餌,太子就像那條魚,不吞就沒吃的,吞下了就吐不出放在餌裡的魚鉤。王上若是像你一樣直接用內力殺了魚,就失掉了釣魚的樂趣,也許這一切又是王上下的另一個餌,他需得用更好的耐心去釣他想釣的那條魚。」
顧天翔輕聲道:「我一直覺得你成日嬉皮笑臉,今日方知你其實心細如髮,不在朝堂卻一樣能分析出朝中形勢,天翔佩服!」
劉玨眨眨眼睛,露出一臉苦相:「我是你的階下囚,有啥好佩服的。唉!」
顧天翔眼中帶著笑意:「你若再不去和三小姐說明白,就真的沒時間說體己話了。」
劉玨朗聲大笑:「你獨自看看風景吧,不要太早吵了我!」他身形一展,像鷹一樣撲下崖去。顧天翔凝視良久,才歎了口氣。劉玨說得不錯,但帝心難測,若是三小姐成了皇妃,子離又怎會容忍一個心繫別人的妃子?這以後還不定鬧出什麼事情來。他又想到了自家小妹。怔忡地看著風景想,情為何物啊。
第83章
又要回去了麼?去做子離的妃?只是為了活著?為一個遙遠的希望?然而,以死相逼麼?劉玨會因她死,安清王府會因她受到牽連。子離狂怒之下會殺盡她身邊的每一個人嗎?阿蘿頭大如斗。
果然與這裡的人相處深了就會有這麼多的麻煩。還不能也扔不下的麻煩。阿蘿想起以後的日子不寒而慄。
劉英走進來一跪:「若小姐不願回去,劉英拼得一死也無妨。」
「不要死,以前我看過一個故事,名字就叫活著,再苦再難也要活著。生命高於一切!記住,不要輕言死亡。我還想瞧著你和小玉快快活活地生活,多生兩個寶寶呢。」阿蘿笑道,
「風城程府以後就是你二人的家了。一勞永逸和福叔福嬸以後就交給你照顧了。我總得在宮外有處自已的家。」
「小姐!」小玉哽咽著。
「記得問我娘和張媽她們的情況。」
「知道了!」
劉玨輕輕走了進來,看屋內三人愁容滿面。笑著走近阿蘿:「是誰給我說要笑著過每一天的?嗯?」
劉英拉著小玉退出房間。把空間留給他們。
「我們沒有辦法是麼?我們要回風城了麼?然後我進宮,子離看在你父王面上,看在你為他登基立下汗馬功勞的份上不殺你!只能這樣嗎?」阿蘿怎麼也笑不出來。
劉玨愣住,她怎麼都猜到了呢。劉玨心裡有些發苦,卻爽朗地笑起來:「他既然叫天翔來,自然是不願意鬧得太過難堪,也有勸我們回去的意思,說不定事情沒你想的那樣糟糕呢?」
阿蘿看著他道:「你不用安慰我了,顧天翔不會就只帶了兩個親兵來,子離能準確地找到我們自然有他的法子。由不得我們不回去。」
「是,你猜得很對。」劉玨盡可能地維持著臉上的笑容,「子離是要我回去幫他,現在他內憂外患,是不會殺我的。但是,你卻是我和他之間的難題,我能帶你跑一次,難免不會有第二次。你進皇陵冰泉的事慢慢會傳開,他不娶你都不行。說實話,我不知道等他坐穩了王位再來處理這事又會是什麼樣的結局。我要得到你,就要冒天下之大不違,拐帶宮妃的罪名不是子離追不追究的問題,朝臣們也不會容忍,關係到寧國君王的權威、王家的臉面。」
阿蘿突覺得很累,她喃喃道:「要是我不認識多好,不認識子離多好。」
劉玨臉一黑:「這是什麼話?」
「難道不是麼?要是我不認得你們兩人,你們還可以君臣齊心,如今為了一個我,兩人爭來搶去,我就成了禍害。禍害都沒有好下場的。」阿蘿喪氣地說道。
劉玨兩臂一收,緊緊地抱住她:「不准這樣想,你不知道,我有多慶幸認得了你,有多慶幸你喜歡的是我不是子離。換到子離的角度,我會瘋掉!有的時候,我常常想,子離真是太不容易了。」
「我不是討厭子離,甚至有時很心疼他的,做一國之君真的不容易。但這和嫁他在王宮裡呆著是兩碼子事!」阿蘿無奈之極。如果象眾多穿越女主一樣大權在握就好了,想咋咋的,權勢這東西還真是好。相對於刀俎和魚肉,她覺得前者還是更好。難怪為了王位子離不顧一切,自已一門心思想找個桃源避開所有的煩惱,這樣的想法真的太幼稚。
「我恐怕不會老老實實地呆在王宮裡做他的妃子。若是回去我要進宮,你就,就當我已經死了吧。一寸相思一寸灰,當我死了大家都好過。」阿蘿平靜地望著劉玨:「」
「阿蘿,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會有辦法的。」
「辦法?拐帶宮妃會誅九族,哦,你與他同族,誅不了九族……我不想看到你真的再闖宮帶走我。要是他殺了你,倒不如看到你好好的活著。」阿蘿背過了身:「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這十餘日……夠了。」她輕歎口氣:「我進了宮,就不會再見你,相信我,我會活得很好,不會再像從前要去尋死,你,不必再……」
劉玨大慟,雙手從背後繞住她:「阿蘿,不要再說了。你說過生死隨我,現在我選擇要活著,等到了那天,那天……不要斷我的心念,不要說再不會見我的話,若是那樣,我現在就擒了天翔……與你過得一天是一天……子離現在要用我,就斷不會把事情做絕,我們就還有機會。」
阿蘿猛地回身撲進他懷裡哽咽道:「為什麼,會是這樣?為什麼,你就這麼笨,不肯要了我……我不要看到你死……你要會死,我絕不再見你,我……」
劉玨熱熱的唇止住了她的話語與哭聲。他擁住她,輕聲安慰著,慢慢讓她平靜。劉玨何嘗不難受,何嘗不無奈,他緩緩說道:「阿蘿,我們都明白,逃不是辦法。五國的紛爭,清王的心思都很明顯。如果子離找不到我們,我可以和你在這裡過一輩子,但他找到我們了,我們就不能再躲。」
阿蘿被眼淚洗得清亮的雙眸盛滿濃情,她輕輕抬手撫摸著劉玨的臉,柔聲道:「子離曾問我,為何識得他在前,我卻喜歡了你。我也曾問過自已,子離不見得愛我少過你,為何我的心卻給不了他,我沒有一個準確的答案。我只清楚三年裡我甚少想過子離,時不時卻會記起你來。你們兩個若是有了危險,或許我會先救子離,但我會與你同生死。所以,我要你答應我,絕不以身犯險,扔我一個人在這世上。我亦會如此!」
「阿蘿!」劉玨歎息。
「好了,幫我綰成男子的髻,我要與你同騎回風城!」阿蘿輕扯出一個笑容,極盡嫵媚。
四人緩步走了木屋。阿蘿一襲男裝,清雅飄逸容光四射。顧天翔暗喝一聲好!她若是男人,風城就是六公子了!她對顧天翔一抱拳:「天翔兄別來無恙,程箐有禮了!」
劉玨笑著拉下她的手:「調皮!」
兩人手牽手走向山谷外。顧天翔看著他倆親呢的身影,一時間竟猶豫要不要放了他們走。
劉玨笑著回頭:「天翔!回去後記得請我喝離人醉!」
顧天翔悶聲應了,這兩人真的不知回去後面對的是什麼嗎?現在他希望自已沒有找到他們,想想回去以後李青蘿要入宮為妃,他就可憐起他們來。
隊伍放慢了腳步還是一步步接近了風城。遙望城樓圍住的那方天地。劉玨看了眼顧天翔,手臂一伸,攬過阿蘿與他同騎,揮鞭打馬離開了隊伍。
顧天翔沒有吭聲,一揚手,隊伍停了下來。再給他們片刻時間吧,他歎了口氣想。
阿蘿與劉玨癡癡看著夕陽沉入天際,看著暮色四合遮掩了天際,看著密密的星辰慢慢照亮原野。劉玨突地笑了:「阿蘿,你知道你跑來草原露營的那晚,我與子離打了一架麼?」
「哦?我睡得那麼沉?竟不知道。」
「傻瓜,那是點了睡穴沒讓你知道。」劉玨把頭放在她肩上,「我是嫉妒了,那時我就喜歡你了。我是自作孽!」
阿蘿咯咯笑了起來:「以後,我也和你來草原看星星燒東西吃,賠給你!」
「阿蘿,你真的很神秘,不像是足不出戶的相府千金,我從來沒有問過你,但心裡總是想不明白。」
「我的靈魂來自一個遙遠的世界,不屬於這裡,說不定,有一天就離開了。」阿蘿想起前塵往事,十二年了,來到這裡都融進了這裡的生活,現代,倒變成了一個遙遠的夢。
「我會留下你,不讓你走。天神會聽到我虔誠的祈求,滿足我這小小的願望。」劉玨輕聲道。手不自由主加重了力量。
阿蘿歎息著偎進他的懷裡:「從前想離去,現在這裡有太多的牽掛,我娘,你,小玉。一個我都捨不得。」她仰起頭親吻劉玨,輕聲道:「我很自私,你是我的,只能是我一個人的。」
「霸道的小妒婦!」劉玨喃喃自語。驀然摟緊她,狂熱的吻輾轉纏綿,吞噬掉她所有的香甜。因為幸福所以哀傷難以抑制,因為甜蜜所以痛苦難以分離!
阿蘿側過頭瞧著不遠處肅立的隊伍,展顏笑道:「知道我穿男裝的意圖了吧,從此風城將遍傳五公子之平南王好男風也!」
劉玨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聽到笑聲,顧天翔眉皺得更緊。
轉眼間兩人奔回隊伍,相視一笑。劉玨道:「不是王上道要綁我們回去麼,天翔,你不可違了王令!」
顧天翔深深看了他一眼,下了命令:「綁了平南王與相,程箐!」他想如果道出這是相府三小姐,這麼多軍士見到二人親密,如何得了。
進入風城後,劉英帶著小玉不知不覺離開了隊伍。望著阿蘿和劉玨被綁了進宮。他看看小玉:「先送你到程府,我這就回王府去。」
第84章
顧天翔夜入王宮覆命:「王上,已綁回他二人,臣特來覆命!人在殿外。」
「劉玨下入天牢!送李青蘿進玉龍宮!」子離淡淡吩咐。
「這,王上!」顧天翔顧不得抗君令,還想多說。
「嗯?」子離哼出一個字。
「是,王上!臣這就去辦!」顧天翔很無奈,再勸又怕子離當場翻臉,對二人更為不利。
天牢裡,顧天翔鬆了劉玨綁繩,低聲道:「我看事情不妙,王上把三小姐留在了玉龍宮。」
劉玨一痛,勉強扯出一絲笑容:「他是王,他說了算,只盼他待阿蘿好點。」
顧天翔重重歎氣:「你先顧著你自已吧。有消息我會傳給你。」
顧天翔一走,劉玨坐在天牢的石室裡默想形勢。他有十足的把握子離火氣再大也不會殺他。這個時候他會為難阿蘿嗎?換作任何一個人都會憤怒。但是這個時候,子離會控制自已,他一定不會在這個時候逼得太緊。
說不擔心是假的。劉玨只希望子離顧及著阿蘿,顧及著要用他,不要去為難她。但是萬一……劉玨甩甩頭,堅定地告訴自已,任何的萬一都擋不住他和阿蘿相愛的心。
她就在裡面,明明知道顧天翔不會為難他們,她跟著劉玨也不會吃苦,心裡卻是放不下,想知道走了十來日的她還好不好?她過得好麼?這樣捉她回來,她,會恨他吧。子離站在宮門外遲遲徘徊。如果說三年裡的相思一天天反覆輾壓著他的心,那麼三年後再見到阿蘿,他就管不住自已了。似乎伸手就能把她圈進懷裡,讓她成為他的。這種念頭像火山下的岩漿,在地底翻滾著叫囂著,一經衝破岩層就怒吼著噴發,排山倒海,摧枯拉朽,吐著最炙熱的火,流出最滾燙的液體直至熄滅掉所有的熱情。
晚風吹來初夏的風,也吹亂了子離的心。
人是回來了,但她的心呢?縱使他燃燼了熱情,變成冰冷猙獰的石頭,也打動不了她的心。子離陷入了深深的悲哀裡。一種念頭突然冒了出來,與其看著她與劉玨濃情蜜意,不如毀了她吧,藏她在心底裡,她不屬於他也不能屬於其他人!子離被這個念頭嚇得呆住。然而這是最好的辦法,讓自已從日日嫉妒悔恨的折磨中解脫出來的最好的辦法!
殺了那個在山頂白雪中綠玉似的水裡讓他驚艷的阿蘿?殺了那個王府裡含著淚祈求著望著他的阿蘿?殺了那個與他策馬草原讓他飛翔的阿蘿?殺了那個與他心意相同簫笛合奏的阿蘿?子離雙手下意識抓緊了白玉桿欄。心底裡冒出來的想法讓他驚恐。
子離搖搖頭,他做不到。做不到麼?深遂的眼睛裡浮上重重的憂傷,那麼他只有另一個選擇。子離佇立在宮門外,深暗的身影與夜色融在了一起。
近侍小心地提醒他:「王上,娘娘已等著侍寢了。」
「那個娘娘?」子離沒反應過來。
近侍一愣,冷汗瞬間冒了出來,往下一跪:「奴才以為,以為……就是顧將軍送來的……」
「哦?」子離突然想笑,阿蘿被打扮成什麼樣了?侍寢麼?他嘴角一動,牽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眼神卻如寒冰:「胡說八道什麼!混帳東西!誰准你們如此待她的?!」
近侍嚇得連連磕頭:「王上饒命!奴才知錯了!」
「拉下去棍責三十,長長記性!」子離一甩袍。轉身走了進去。
阿蘿和劉玨被分開送進了玉龍宮。她緊張得要命。等侍是最不安的。她不知道子離會是什麼樣子,不知道他會不會大怒,不知道他是不是眼含傷痛。她負了他,她沒辦法接受他。但是,又由不得她不接受。還有劉玨,他被送進了天牢,子離會怎麼待他呢?
從進了玉龍宮起,阿蘿的腦中就塞滿了各種問題。突聽到有腳步聲,睜開眼看得目瞪口呆。面前出現一溜宮女和宮侍,手裡捧著衣服首飾笑著看她。
阿蘿下意識問道:「這是做什麼?」
宮女盈盈下拜:「奴婢侍候娘娘梳洗更衣!」說完便走了兩個過來。
阿蘿手一擋:「不必了!」
「娘娘真是說笑,要的,不然如何侍寢!」宮女嬌笑著靠近。
侍寢?阿蘿臉一紅,心裡一慌,人已往後退去:「誰說要侍寢了?別過來呵,我不想動手打女人!」
一名宮女不知好歹已走近了她,伸手欲拉。阿蘿迅速出手勾住她的手臂反手一扭。「哎喲!娘娘!」那宮女痛得眼淚流了出來。
阿蘿不由自主放開手,無奈道:「別過來了,我不想揍你們!」
其它宮女嚇得花容失聲,為首的宮侍高叫道:「娘娘,奴才們失禮了!」竟向阿蘿圍了過來。
阿蘿心一橫,拉開架式就要打。一名宮侍一揚手抖出一股香氣。阿蘿一愣,已呼吸了進去。身體一軟沒了力氣,瞪著宮侍罵道:「下流東西!」
宮侍跪地:「娘娘得罪了,只是娘娘性烈恐傷了王上,奴才們不得已。」他站起身吩咐道:「你們還不快點過來侍候!」
宮女們這才小心上前,攙扶起阿蘿。她渾身無力,被架著去沐浴,再被換上一身軟輕羅。阿蘿沒法掙扎只能由得她們涮蘿蔔似的上下洗了個乾淨,直恨得牙癢。眼睛再瞥見身上的輕羅,羞憤得閉上眼不敢再看,這跟沒穿有什麼區別。
辮子被打散挽了個鬆鬆的髻。等裝扮好了,身邊的宮女瞧得呆了。好半天一人才輕聲道:「娘娘真是美麗!」
這時候美有屁用!阿蘿朝鏡子裡的自已齜牙咧嘴,顧不得欣賞只盼望力氣早點恢復。
宮女小心的把她扶上床躺下,站成一排癡癡地看著她。阿蘿忍不住破口大罵:「看什麼看!再看我揍你們!解藥拿來!」
方才被阿蘿扭住手的宮女嚇得後退一步。只聽宮侍賠著小心道:「奴才得罪了。這是為娘娘好,若是傷了王上,那是死罪!」
「都給我滾!」阿蘿氣得胸悶。
「是!」
宮侍與宮女輕輕放下層層軟帳。跪伏著磕了頭,慢慢退了出去。
阿蘿心裡暗罵,這幫宮人絕對不是第一次幹這種助紂為孽的活兒了。身體軟得抬手都很困難,只得瞪著帳頂出神。
聽到外面宮女和宮侍們在喊:「王上聖安!」阿蘿心裡更急,眼裡淚光閃動。
子離瞟了一眼放下的層層軟帳,淡淡地吩咐道:「都下去吧。」
「是!」
他舉步欲行,又停住。融了軟帳溫柔問道:「阿蘿,這些天你還好嗎?」
阿蘿看看自已,再聽到子離的聲音,急道:「你不要進來!」
「你,為何不想念我呢?」子離終於拂開一層軟帳,離龍床又近了兩丈,「我想念你,你可知道玉華殿一件物事我都沒讓人動過。站在殿外,就想你還在裡面。」
阿蘿無語,好半天才幽幽出聲:「王上,青蘿粗陋,不堪王上寵愛,有負於王上,王上,另覓……」
「我說過了,你不要叫我王上!」子離打斷她,她一稱呼他為王上,他就覺得阿蘿離他好遠。手又分開一重軟帳,隱隱看到兩重紗帳後的龍床上躺著一具纖細的身子。
阿蘿側頭一看嚇得魂飛魄散:「你別進來!我,我不要你瞧到!」聲音裡已帶著哭音。
子離停住腳,貪婪瞧著紗帳後的那個身影。手輕輕碰上沙帳死死的抓住了,用盡所有的意志力控制著不讓自已衝過去。他是多想把她擁進懷裡,多想再抱一次那個柔美的身體!多想,讓她成為他的……可是,不能的,他,不能!
苦澀與傷痛襲了上來,這就是登上王位的代價麼?得到了天下卻得不到她!這就應了當年的話麼?等她真的愛上了別人,痛苦才真正降臨!那種嫉妒真的像蟲蟻一點點咬住他的心,不是劇痛,一點點酸,一點點疼,日以繼夜週而復始,酸疼的讓人無力,從前已道相思苦,如今方知苦為何!子離緊緊咬住牙!手裡糾成一團的紗帳「嗤」的一聲輕響,已被生生撕裂。
他愣住,看看手裡的輕紗,一鬆手,紗飄落在地上。子離瞧著,身體一陣顫抖。
阿蘿驚懼地聽著聲響,眼一閉,兩滴淚順著眼角滑下。
子離大手一揮撩開紗帳走了進去。
眼睛剛瞧到床上的阿蘿,子離感覺全身血液都在沸騰,腦子一熱什麼都不知道了。眼裡心裡只有那個美麗的身影。
阿蘿的胴體籠在淺紅的紗羅裡若隱若現,帳頂懸著安國進貢的那顆明珠,淡淡光華照在她臉上。鬆鬆的髮髻襯得一張臉嫵媚之極,呼吸急促起伏的胸暴露出完美的胸線。子離怔在床前。不知何時已閉住了呼吸,生怕呼吸一重,這一切便驚得飛了。
阿蘿知道他進來了,閉緊了眼,嘴皮抖動著,身體緊繃,半天沒有動靜,她再也忍不住大吼起來:「滾出去!」
子離被她喝醒,往後轉身,臉已漲得通紅。他迅速脫下外袍回手一扔,寬寬大大掩住了阿蘿。啞聲道:「對不起。我,不知道弄成這樣!」
「你還說!你盡然叫那幫宮人使這種下流招術!」阿蘿羞怒不已。那還管是在和一個帝王說話。
子離深深呼吸,慢慢消去心裡的那股子躁熱。這才轉過身看著阿蘿,見她癱軟在床上的樣子忍不住想笑,又想起她與劉玨不顧後果逃走,不由得板起了臉:「你是在命令我嗎?」
阿蘿一呆,側過臉不看他:「我不敢!」
「我看你沒什麼不敢的!你壓根兒沒把我放在眼裡,」子離想訓她,無奈地歎了口氣,走到床邊坐下:「要我放你麼?」
「隨你!」
「隨我?是啊,我是寧國的王,劉玨和你都是我的臣子,當然只能隨我。」子離似在對阿蘿說,似在自言自語,「我捨不得殺你,也捨不得殺他。」
他轉過頭看著阿蘿:「你最好不要忘了我說過的話。」手輕輕拭去阿蘿的淚,「可惜,你不為我流淚,我卻一樣心疼。」
子離臉上又浮起了平常那不變的溫柔笑容。低下頭在阿蘿額上印下一吻。拉了拉床頭的繫鈴。不一會,有宮侍進來,跪在軟帳外。
「送衣裳過來,侍候小姐更衣!」子離吩咐道。
「是!」
阿蘿不知子離要幹嘛,聽到他如此說,鬆了一口氣。剛睜開眼睛,子離的手已蓋住她的眼睛:「不要看我!我,現在禁不住你眼睛的誘惑!我怕我控制不了自已。」
於是,她閉上眼,不敢睜開。
子離心裡卻聲聲喊著,睜開你的眼睛瞧我,像從前你每次想要求我一般看著我啊,可是她真的聽話不敢再睜眼看他。他歎息著,深深地凝視著,子離知道,這會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了。他再也忍不住抱住了衣袍下微微顫抖的溫暖身體。「別怕,放鬆,阿蘿,讓我再抱抱你。」子離小心地擁著她,輕柔地哄著她。
阿蘿心裡一痛,他還是沒有勉強她,他還是對她好的。阿蘿心神一鬆,喃喃道:「大哥,你是我在這裡遇到的第一個對我好的人啊!」
一股熱浪沖進子離眼裡。他心裡說道:「不要相信我,阿蘿,我已經變了,真的變了。」懷裡的人是他的陽光,他的希望,唯一能他沉淪在陰暗大殿深處的心感覺到的亮光。她的眼睛剔透晶瑩,是世間最稀有的寶石!她的笑容燦爛純淨,是世間最美麗的花!可是擁有這個珍寶的人不是他,讓這朵花動人怒放的人也不是他!
宮侍低聲在外回稟:「王上,奴才這就進來了。」
子離放開阿蘿,長身而起:「先歇會吧。」
阿蘿張口想問劉玨,又怕惹怒子離,看著他離開,終於還是問了出來:「大哥,劉玨他……」
子離沒有回頭往帳外行去:「到時你就知道了。」
子離獨自走進了天牢。揮退了所有的侍衛。
劉玨在牢裡緩緩下跪,今夜他來這裡,阿蘿會沒事了嗎?「罪臣劉玨叩見王上!」
「罪臣?你也知道你犯下了滔天大罪?你眼裡還有我這個王上嗎?」子離冷冷地開口。
劉玨抬起頭,英俊的臉上帶著堅毅與誠懇:「臣有罪,是臣反悔,先送阿蘿進宮,又反悔闖宮帶走她,臣自知愧對王上,但臣不悔!」
子離盯著劉玨,是的,他恨他,恨他反悔,恨他搶走了阿蘿的心。可是,子離不得不承認,劉玨身上有著他沒法擁有的勇氣,他敢帶阿蘿走,一如當年太子夜宴時,他敢從他手裡救下阿蘿,不讓他折斷她的手指。這樣的男人才配得上阿蘿吧。子離黯然,自已是寧國的王,背負的東西太多,容不得全心全意去愛一個人。
那怕心裡滿滿的全是她,最終他也得不到。而眼前這個人,卻將和她雙宿雙飛。子離心似針扎,扎出密密的孔,洩出綿綿不絕的痛,不知覺中牙已咬破了嘴裡的皮,冒出淡淡的血腥味。
劉玨低頭跪著,靜靜等著子離處置他。〔下載TXT提供並整理!歡迎大家的觀看!·電子書下載樂園—下載TXT〕
「你不怕我殺了你麼?」子離舌尖一舔,嚥下滿嘴血沫子淡淡地問道。
劉玨一笑:「不怕是假的,但臣想王上一定不會殺了臣的。」
「哦?闖宮藐視寡人拐帶宮妃,那一項都是死罪!為何不能殺了你?」
「因為王上也愛她,必然會理解臣的心情。王上不是冷血之人,若是這樣殺了臣,豈不叫人笑話。」劉玨答道。
「哈哈!誰說寡人不想殺了你,就算讓天下人笑話又如何?」子離心裡有個聲音在叫囂著,殺了他,殺了他!可是,他大笑著,劉玨說對了,他不能殺他。因為他要做超越先祖的王,要做能統一這片大地的王!「我是不會殺你,不為別的,就為了王叔,我也不會殺你!但,也不能就此放過了你!」
「任憑王上處置!」劉玨淡定的接受。
「處置麼?哼,你怎麼不問問我會怎麼處置她?」子離臉上失了笑容,「宮妃外逃,杖斃是輕的,你熟知寧國律法,你說!」
「王上!」劉玨大驚,「你怎麼處置臣都沒關係,她,她是臣擄走的,與她無關!」
「怕了是麼?我處置你的方式很簡單,就是處置她罷了。你就受著吧!」子離嘴邊露出一抹冷笑。
劉玨心裡一痛,霍然站立,眼裡沉沉的全是痛:「王上,你,怎麼能這麼殘忍?你明知道動她分毫都足以讓我……你怎麼忍心!她,她也是你心愛之人!」
「是,你會痛,你知不知道我也會痛!你帶著她走,她眼裡心裡全是你,你們可知道我有多痛?」子離終於暴發了怒火。狠狠地盯著劉玨,「若不是你送她進宮,又怎會勾起我對她的渴望?這樣瞧著她,看著她的心不屬於我,每一個疏離的眼神像刀一樣在凌遲我的心,每一個對你綻放的笑容象針一樣扎得我遍體鱗傷,你們讓我怎麼辦?你說!」
劉玨後退兩步,閉了閉眼,再睜開,眼中已一片清明:「王上,允之與阿蘿對不住你,我想她活著,那怕做你的妃子也要把她讓給你。可是,我見她寧願一死也不要呆在王宮,我便硬不了心腸。看到她一天比一天憔悴,看著她眼裡的絕望和悲傷,我,我只能選擇冒死闖宮帶走她。我可以把命給你,卻不能把她給你。若是你要折磨她,請你看在我父子對你一片忠心的份上讓她死得痛快點,允之也絕不獨活。你,這便動手吧!用我二人的命平息你的怒氣。」
子離口中發出陣陣大笑:「死麼?我捨不得,我捨不得動她一根指頭,也捨不得與你的情誼。」他止住笑聲,滿眼傷痛:「允之,我不會傷害她,也不會殺你,但是,」子離神情一肅:「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臣謝王上不殺之恩,謝王上饒了她,臣,罪有應得。」劉玨心裡放下一塊石頭,他靜靜地看著子離,他也是可憐人。劉玨覺得自已很幸福,阿蘿,是自已的阿蘿。
子離恢復了尋常的溫和神色,對外面的侍衛吩咐道:「把相府三小姐帶過來!」
劉玨心裡一緊:「王上,臣求你不要讓她看到!」
「這就心疼了?」子離面上掛著淺笑。目光轉冷:「不看到,怎麼長記性!」
劉玨無奈。
不多時,阿蘿被侍衛帶進天牢。她一進來就感覺到這裡陰森莫名,想起古代的種種刑法,心裡怕得很。眼睛看到牢裡的劉玨,關切之色溢於言表。抬腳就想奔過去。又看到面若寒冰的子離,哆嗦了一下停住了腳,心知若是過去,子離會更惱怒。她不明白子離方才為何放過她還對她那麼溫柔,轉眼又把她帶到了這裡。
劉玨注意到阿蘿眼中的恐懼,心裡重重地歎氣。眼睛看過去,嘴邊已浮起了笑容:「我好好的呢。」
「現在是好好的,等會兒就不再好好的了。」子離冷聲道。
阿蘿大驚,情不自禁扯住子離的袍子:「不要,我求你好不好,不要傷害他!」眼睛一紅,淚已嚇得衝了出來。
「阿蘿!」劉玨臉一沉,眼神冰冷。他看不來她這樣子,他寧肯被子離殺了也不想她去求他。阿蘿怔住,六神無主。害怕、擔憂、無助分明的寫在眸子裡。
子離望著那雙淚意盈然的雙眸,心裡一痛。喃喃道:「你知道,這樣瞧著我,我總是拒絕不了。」
他一抬手推開阿蘿吩咐道:「攔住她!」
侍衛拉住阿蘿。她大驚失色:「你要幹什麼?」
子離隱忍著心裡的痛,淡淡道:「取鞭來!平南王,寡人親自行刑,三十鞭,你可受得住?受不住,我就打她三鞭,一鞭抵過你十鞭!」
「不要!我欠你的,我還你!你三鞭打死我我也不怨你!」阿蘿瞪著子離。
「住口!真是婦道人家,胡說八道!」劉玨心裡大急,子離若是下手得狠了,一鞭下去就能打死她。
子離對阿蘿冷哼一聲:「你再出聲,就抽他六十鞭!」
阿蘿嚇得趕緊住口,眼淚大顆顆往下落。
劉玨朗聲笑道:「臣身子骨硬朗,王上何苦嚇她。」
「帶平南王出來!」
劉玨走出牢房,心裡暗罵子離非要當阿蘿的面行刑,不是擺明了要她難受?他望向阿蘿溫柔笑道:「閉上你的眼睛!聽話,乖!」
阿蘿看看他,再看看子離,慢慢閉上了眼睛。
劉玨滿意的一笑,脫下衣裳,露出光滑的脊背。「臣先謝恩!等會打暈了怕忘。」
子離嘴一抽想笑又忍住:「平南王就是平南王,撐住了!」說完眼睛朝阿蘿看去,她睫毛抖動著,臉上一片瑩瑩的濕意,美麗的臉上帶著不忍心痛與悲傷。心裡一痛,手一揮重重一鞭已抽在劉玨身上。
聽得劉玨一聲悶哼。阿蘿眼淚流得更厲害。她恨子離太殘忍,非要她站在這裡一聲聲聽著。連喚劉玨一聲都不敢。
子離閉上眼鞭如雨下,轉眼之間劉玨背上已血肉模糊。劉玨咬著牙一聲不吭,生怕阿蘿聽到了難過。
子離把鞭一扔:「完了!」
「臣,謝王上!」劉玨咬著牙開口謝恩。
「很好,你還能開口。」子離淡淡說道。
「王上,手下留情!臣感激不盡!」劉玨一字一句說完,張嘴吐出一口血來。
阿蘿驀然睜開眼,正瞧到劉玨背上猙獰的傷口,驚呼一聲,擺脫侍衛就衝了過去。
該死!劉玨瞪著她:「誰叫你睜眼看的?不准哭!」
阿蘿嘴顫抖著,輕輕去拭他嘴邊的血跡:「很痛?」
劉玨惱怒地看了子離一眼,心裡把他罵得狗血淋頭。子離故意的,絕對是存心的,非要阿蘿看著他挨三十鞭子心痛難過!臉上已帶出一個燦爛的笑臉來:「那會疼呢,王上心痛下臣,手輕著呢,聲音大力道小,誆你聽來著!」
「阿蘿,過來!」子離看著他倆,是相愛麼?心酸心痛的感覺又湧了上來。
阿蘿一抖,回頭看子離:「你還要怎樣?」
「你還想看他挨鞭子?」
阿蘿迅速離開劉玨,走了過去。
子離一笑:「如此情深是麼?不成全你們倒是我這個做大哥的冷酷無情了。」聲音一沉:「平南王接旨!」
劉玨歎了口氣道:「王上吩咐!」
子離淡淡地說道:「寡人已認阿蘿為義妹,封青蘿公主!一月後,賜婚於你!」
阿蘿吃驚地看著子離,脫口而出:「你們那祖宗規矩不要了?」
子離轉過臉:「只要是王室公主也是一樣。我,成全你們!」話一出口,子離又覺得滿嘴血腥。
王室公主沒有這層特例,子離在敷衍阿蘿!劉玨眉頭一皺,閃電般一個念頭從心口上掠過。瞬間臉色就變了,人震得呆住。子離,他沒帶阿蘿進皇陵……他居然,居然選擇了受龍鞭之刑!劉玨吃驚地張大了嘴,他,竟然為了阿蘿甘受每年大雪之日的痛苦!他……劉玨嘴裡泛起苦澀,黯然地看著子離。閉了閉眼,他雙拳緊握。子離如此,如此成全……從此,他便是他的王,自已的命便是他的了。
劉玨伸手拉著阿蘿跪下,沉聲道:「王上大恩,劉玨鉻感五內,在此立誓,效忠吾王,萬歲,萬萬歲!」
子離背對著他們,輕聲道:「阿蘿從宮中出嫁,平南王可回王府休養,一月後寡人親自主婚!允之可還恨寡人下手鞭打與你?」
「臣心甘情願,一點不冤!」劉玨真心誠意地說道。看向子離的目光一片坦誠,心裡說不出的滋味。
「去吧!」
「謝王上!臣告退!」劉玨站起來,沖阿蘿一笑,「等我,一月後我迎你回府!」
阿蘿如在夢中,反應不過來,怎麼事情突然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呢。她看著劉玨臉上神采飛揚,點了點頭。
劉玨深深看了子離一眼。輕聲道:「允之心服口服!」說完大踏步離開天牢,背上火辣辣的痛竟似無見。
子離吁出一口氣,回轉身臉上似笑非笑:「阿蘿,還恨大哥麼?」
阿蘿怔怔地看住他,這個同樣深愛她的男人,終於還是成全了她:「大哥,我……」眼睛一紅,低下了頭。
子離輕輕抬起她的頭:「大哥不捨得讓你難過。你開心就好,我的公主。」
公主?阿蘿想笑,突然之間接受不了這麼大的變化,不論是前些日子關在宮裡的苦,與劉玨逃出宮門的疲倦還是被捉回來時的心驚膽戰。心起起落落,覺得……荒謬!她看著子離,心情沉重。是他捨不得,現在終於想明白了要放手麼?那種因為瞭解因為理解而心疼的感覺又浮了上來,一如當初子離大婚後對她表白的夜晚。陰森的天牢……子離的心便囚在裡面。他成全了她,可是,什麼時候他才能真正的走出自已的囚牢呢?阿蘿勉強擠出一個俏皮的笑容:「大哥不要後悔哦,我最喜歡狐假虎威了!」
子離呵呵笑了:「當王真不好玩,阿蘿也一定要讓大哥開心才是!」阿蘿笑起來再暗沉的牢房也映進了陽光。光影到了這裡卻仍驅不散他的愁緒。像自已的笑容,永遠淺淺淡淡噙在嘴角,那是笑嗎?只是一種表情,和這張臉長在一塊兒的表情,不是由衷的開心。
「那當然,你是我大哥,也是我的家人了。我會保護你的!」阿蘿繼續俏皮地說道。她不知道除了這種浮於表面的開心還能怎樣才能面對子離的痛。吐了吐舌頭,她又歎了口氣:「我討厭這裡。」
子離笑了笑:「大哥再不會帶你來這裡。原諒大哥!」
玉龍宮內子離獨自坐著。他終於做出了決定,他終於把阿蘿徹底推出了他的懷抱。從此
她便不再屬於他了。
他取出一瓶酒看了看,慢慢飲下,酒還是這麼烈,火辣辣地衝下咽喉,在小腹中燒起火焰。阿蘿,如你所願,你開心了是麼?可是,他歎了口氣,阿蘿,以後要有什麼,你一定要原諒大哥,有太多責任壓在大哥身上,大哥是王,寧國的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