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瀟灑落子於棋盤,篤定地對我說,先棄後取,勝敗已定。我在心裡回答,取而棄之,該當如何?不好的感覺油然而生,幸福來得太突然,以至於不敢輕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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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居黃河之北,南臨翼州,西對并州,北接草原。契丹八部尊耶律部為王,經營幽州城多年,比不得天朝京城恢弘大氣,卻也繁華熱鬧。
驛站內沒有南地的小橋流水,高大的樹木與寬敞的院落呈現出北地豪邁的一面。
已經入了伏,成排的楊樹翻著手掌似的綠葉兒也解不了酷熱。明晃晃的太陽,聲嘶力竭的知了,室外的地面潑桶水轉眼就被烤乾了。
笑菲躺在涼榻上,眼睛瞟著手裡的書卷,情不自禁地想起杜昕言不要臉的親吻。
玉茗第二天擔憂地嘀咕道醉酒傷身,說她經不住再瘦下去了。笑菲似笑非笑地應下。
杜昕言的耍賴沒有惹惱她,在她心裡,只一個勁兒地回想著落在唇上的溫暖和自然洩露出的瘋狂。
他要她嫁嗎?他不是害怕她跑了兩國會交兵嗎?
笑菲輕抿著嘴,百思不得其解。也許心底深處有個答案已呼之欲出,只是她不敢去相信罷了。
「嫣然,你會在哪兒呢?」她喃喃念叨著。
笑菲從來沒有懷疑過嫣然的忠心,可嫣然和邁虎會在哪兒呢?她想起杜昕言神秘的傳音,嫣然諱莫如深的行徑,笑菲又輕輕地笑了。如果她沒有猜錯,要麼是嫣然和邁虎落在杜昕言手中,他要絕了她逃走的念頭,要麼就是杜昕言有所安排了。
手指輕輕按上嘴唇,笑菲猶豫著,她可以相信他嗎?
書卷啪地落在地上。玉茗眼疾手快地拾起,埋怨地說:「小姐醉了一夜,手軟得連書都拿不穩了。大病才好沒幾日,和侯爺賭什麼酒啊?!」
她抬頭柔柔地看著玉茗說:「我錯了不行嗎?這會兒難受得很,想睡天又熱,北地偏僻艱苦,驛館內無水,替我執扇吧。」
玉茗放下書,拿了團扇笑道:「小姐安心睡,我扇累了還有玉華她們。」
笑菲嗯了聲,側過身闔眼養神。她想出去走走,奈何衛子浩囑士兵把院子守得嚴實,推說大婚在即,不能出什麼亂子,不放她出去。
她閉上眼睛,杜昕言的臉再一次出現。笑菲對自己說,如果真的婚禮前逃不了,她就再也不能去想他了。
團扇揚起的風輕輕拂過,屋子裡安靜得連風聲都聽不見。笑菲神思恍惚,不多時竟真的睡著了。
她做了個夢,夢見了瘋癲的父親。夢裡的感覺如此真實,那雙手挽起她滑落的髮絲,手指從她臉頰上拂過,驚得她大叫一聲坐了起來。
「把你驚醒了?」
笑菲喘著氣,瞪大了眼睛,突看到耶律從飛坐在矮凳上,手裡正拿著團扇。玉茗和玉華蹲跪在一側,眼中露出羨慕的神色。她匆匆移過目光,猛然發現為什麼她會害怕耶律從飛。他給她的感覺和父親給她的感覺如此相似。
見她驚魂未定,耶律從飛抱歉地說道:「怕你著涼,反而驚著你了。」
笑菲這才瞧見身上搭著幅絲緞。她垂下眼簾低聲說道:「殿下怎不叫人通傳一聲?於禮不合。」
「呵呵,既然你來了幽州,又快成為我的妻子,不必太過講究漢人那些規矩。」耶律從飛終於看到笑菲的面容。她不是驚艷的美女,羸弱的面容惹人生憐。若不是和她交過手,單看相貌,他絕對想不到眼前的沈笑菲會是心機深沉、善於謀略的女人。
笑菲輕輕咬著唇,聲音放得更細柔,「雖說我快嫁給你了,可婚禮未舉行之前殿下如此,妾身擔心杜侯爺與衛大人不喜,傳了出去,有失天朝顏面。殿下還請忍耐幾日,等成親之後……」
她的臉漸漸浮起一層紅暈,嬌羞莫名。耶律從飛看得一呆,暗歎她的風姿無人能及。終於得見真容,耶律從飛心裡充滿了喜悅。他微笑道:「笑菲不必擔心,原本杜侯爺與衛大人陪著從飛前來,見你睡著,他們便在外間等候。」
他知道,還讓耶律從飛大搖大擺地進來?還讓他坐在她的榻前?!他還坐在外間?!笑菲低著頭掩飾住眼裡的失望,輕聲說:「還請殿下外室奉茶,容笑菲稍整儀容。」
耶律從飛應了聲,微笑著站起身出了臥房。
笑菲這才抬起頭來,眼神漸漸地就冷了。她懶洋洋地下了涼榻,梳洗整齊後扶著玉茗的手慢吞吞地出了臥房。
外間杜昕言、衛子浩和耶律從飛正喝茶談笑,見她出來,杜昕言直率站起身來笑道:「聽說沈小姐昨夜醉倒不適,本侯著實過意不去,不知現在好些了嗎?」
笑菲心裡暗罵杜昕言不要臉,往玉茗身上一靠,細聲細氣地答道:「多謝侯爺的醒酒湯。我飲得太多,頭暈得很,意氣之爭果然要不得的。」
她半個身子都靠在了玉茗身上,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耶律從飛趕緊起身,自然地伸手扶她坐下。笑菲借勢半倚,回眸嗔了他一眼。
白癡也能看出來笑菲對耶律從飛的情意。杜昕言的眼睛才瞇了瞇,就看到笑菲眼裡閃過的得意。他心中長歎,指著桌上剛沏的茶笑道:「殿下特為沈小姐帶來的好茶。酒醒後易渴,用點兒茶水會好受些。」
耶律從飛親執茶壺為笑菲斟茶。他滿臉歉意地低語道:「怪我魯莽吵醒你了。」
「不妨事,能見殿下,笑菲心裡高興。」她斯斯文文地接過茶,瞟了眼衛子浩和杜昕言,什麼話也不說,低著頭擺出一副害羞的模樣。
若不是一路上被她戲耍得頭冒青煙,衛子浩實在不敢相信眼前賢淑端莊的人是沈笑菲。他輕輕地撞了撞杜昕言,眉眼間寫滿從此倒霉的人是耶律從飛的字樣。
杜昕言看在眼裡,突笑道:「咱倆杵在這裡,沈小姐看殿下的眼神是春風,看咱倆的眼神都變飛刀了。雖說成親前沈小姐不方便與殿下攜手出遊,咱們也不能讓殿下和沈小姐苦挨相思!子浩,咱們走吧!」
意思是只要不出驛站,在這裡約會他可以不管。
笑菲的腦袋已經低得不能再低。她想裝害羞,自然要裝足十分。此時她端莊地坐著,嗅著茶香心裡充滿了疑惑。
「婚禮定在七日後,侯爺莫忘了與從飛痛飲之約!」耶律從飛大笑著對他們拱了拱手,並不挽留。
「早盼著那一天了!殿下寬坐!」杜昕言乾淨利落地起身,和衛子浩揚長而去。
他們一走,耶律從飛不容置疑地對玉茗說道:「下去吧,我有話要和沈小姐說。」
玉茗被他的眼神一逼,見笑菲並無表示,只得行了禮退下。
廊下不知何時飛來一隻知了,卯足了勁兒地嘶吼。外間堂上只留笑菲與耶律從飛二人,她不用抬頭便知道那道雪亮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笑菲垂眸,望定面前的那杯茶,手指圍著茶盞輕畫著圈,沒有喝。
「專程去找來的,不想嘗嘗?」耶律從飛溫柔地說道。
手指在茶盞上點了點,笑菲慢條斯理地說:「嗅茶香便知這是我最愛喝的廬山雲霧茶。一天之中殿下從不知道笑菲冒充四公主的真相到瞭解笑菲的嗜好,殿下身邊定有識得笑菲之人。讓我猜猜故人是誰?」
她抬起頭看到耶律從飛深邃眼瞳中的光芒,輕輕笑道:「定北王沒死,來了契丹對嗎?」
「呵呵,笑菲再一次叫從飛歎服!」耶律從飛拊掌大樂,眼中浮起讚賞之意。眸光一冷,他緩緩開口道,「笑菲愛喝雲霧茶的確是定北王告訴我的,只是,你如何得知他沒有死?」
笑菲揭開茶蓋,呷了口茶道:「難道定北王沒有告訴過殿下嗎?他有求於殿下,殿下想知道的事情,高睿定知無不言。」
耶律從飛又一次笑了,「我昨日得知笑菲身份後便問過他了。來之前定北王一直賣關子,他不肯告訴我當日放我出京城的人不是他的四皇妹,我借此找碴兒差點真飲下那罈酒。事後定北王道,你假冒四公主之事知道的人並不多,我若表現得一點兒不吃驚,必讓杜侯爺心生防備。笑菲不用擔心,只要你是我的王妃,定北王一定會為你解了蠱毒。」
笑菲從耶律從飛的眼睛裡看到了與父親相同的目光,熾熱如獸,凌利似刀。這種目光激得她的心猛然收緊,腦中飛快地消化著耶律從飛帶來的消息。
高睿欲借契丹出兵奪位,契丹也想藉機分割天朝國土,兩人一拍即合。這樣的情況下,耶律從飛對她的慾望就是分化兩人的突破口。她歎了口氣,放下茶盞挑撥道:「如果殿下真想去了我身上的蠱毒,就不要對笑菲太好!」
她相信耶律從飛是聰明人,能聽出她的言下之意。當日高睿為了牽制她、利用她下了蠱,如果看到耶律從飛對她動情,他又豈肯替她解蠱。高睿一定會留著她要挾耶律從飛。
她居然是在替他著想!耶律從飛眼中閃過一絲驚喜。他握住笑菲的手,輕聲說:「不用擔心,只需你做一件事,婚禮之後定北王便替你解蠱。」
笑菲猛地抽回手,拂袖而起,「原來笑菲不過是有個好腦袋,殿下還能用用罷了。定北王當日下蠱就是為了控制我。殿下與笑菲今日才得見一面,不必露出深情款款的模樣,有什麼囑咐,笑菲照做便是。」
她居高臨下睥睨著耶律從飛,眼神不屑至極。
耶律從飛在心裡加重了對笑菲的欣賞,他毫不掩飾地將愛慕的目光直勾勾落在她高傲的臉上。他從懷裡拿出一隻瓷瓶,緩緩地說:「定北王雖兵敗,在天朝仍有支持者。擒了杜昕言和衛子浩,在和議期迅速出兵,天朝必無防備。」
笑菲輕輕笑了,拿起瓷瓶若無其事地問道:「昨晚喝酒輸了,找杜侯爺重新比拚正合我意。不過,他是高手,混在酒中吃不出異常來吧?」
「無色無味。」
笑菲將瓷瓶納入袖中後說道:「傷敵一萬,自損八千。混了藥的酒笑菲也會喝下去的,殿下莫要給笑菲穿腸毒藥就好。答應殿下做這事,是因為笑菲膽小怕死。我會找個人來試試。」
耶律從飛皺了皺眉,站起身低聲道:「你不相信我?」
笑菲眉一挑,譏諷地說道:「信與不信又如何?笑菲的命捏在你手中,你若要我信,我自然只能信!殿下請回,三日之內,定不負所托。」
「慢!」耶律從飛攔住她,沉吟片刻後道,「使團進了幽州城,命就捏在我手中了。任杜昕言和衛子浩武功再高,也難以在千軍萬馬中逃脫。實話告訴你,十二個時辰後,我會下令圍住驛館。你只有十二個時辰。告訴我,你的心是否真的嫁到了契丹。」
笑菲聞言大笑起來,「王子殿下既已打算圍困天朝使團,又何苦要給我一天時間?直接動手豈不更好?讓我猜猜你的心思吧!昨日你帶來的十八騎身上穿的都是新縫製的衣裳。驛館內食物菜蔬豐盛。不!甚至稱得上是奢侈。實則虛之,杜昕言和衛子浩都是多心之人。看到這些反而會認為你是在故佈疑陣、虛張聲勢,繼而認為契丹其實無力興兵。你本來可以直接下令圍了使團,但是你沒有十足把握。你忌憚的人不是杜昕言而是衛子浩,你算不準有多少曇月護衛隱在暗中。你擔心萬一走漏風聲讓天朝有了防備。從京城一路行來,笑菲所為殿下心如明鏡。要我在酒中下毒,成則可以擒獲杜昕言與衛子浩,不成也是我沈笑菲意氣用事。為了未來王妃,耶律王子為美人怒圍了使團也無可厚非。這樣一來,困住使團想偷偷出兵的目的就達到了。」
耶律從飛後退了半步,以全新的眼光打量著笑菲。他的目光由驚詫變得熾熱,最後大笑起來,「好,不愧是我耶律從飛想要的女人!」
「你錯了!」笑菲斷然喝止,冷冷地看著耶律從飛道,「我手無縛雞之力,父親瘋癲而亡,天朝已無容身之地,不得已屈於皇權遠嫁契丹。如果有機會,我會選擇離開。如果沒有中蠱,我絕不會答應你做這件事。王子殿下不是笑菲所希冀的男人!」
這一刻笑菲心中突生悲哀。她對耶律從飛玩欲擒故縱的招數嫻熟自然,為什麼對杜昕言她卻做不到?
她在心裡長歎,又一個瘋子。父親是偏執,耶律從飛是冷酷。笑菲相信耶律從飛的話,她同樣也相信,如果背叛,耶律從飛會毫不客氣地砍掉她的腦袋。所以她能對父親絕情絕義,能對耶律從飛心硬似鐵。只是,那個在渠芙江畔青衫飄動的男子,她想得到的愛與溫暖,為何離她那麼遠?
耶律從飛長歎一聲,「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定北王要對你下蠱了。笑菲,你是我見過的最冷靜、最聰明的女子。其實你也只說對了一半,從飛對你雖有利用,未必沒有真情。」
笑菲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並不接耶律從飛的話。她懶洋洋地說道:「我進了幽州城無疑就是砧板上的魚肉。加上笑菲怕死,這藥我一定會下在杜昕言和衛子浩的酒裡,也一定會讓他們發現,恨不得宰了我的。到時候耶律王子為救紅顏,順理成章圍了驛館便是。失陪!」
肌膚白皙如被太陽一曬即化的冰人兒似的,腳步未見絲毫凌亂遲疑。耶律從飛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他是否做錯了?他輕聲說道;「你也錯了。笑菲,我對你未見面已鍾情。你再聰明善謀,我再運籌帷幄,也算計不到自己的心。與他飲了一夜酒,你希冀的男人是他嗎?」
契丹王宮中,一襲銀白繡蟠龍錦衣的高睿彷彿待在自己家裡似的隨意。耶律從飛對他自然流露的貴氣感歎不已,甚至有些羨慕。
耶律從飛的母親只是契丹王的一名側妃。因為是漢人,從小他就受別的王子欺負。直到武藝學成,十八歲比武拿到第一勇士的稱號後,契丹王才對他重視起來。
王子的尊貴是他靠自己的雙手搏來的,和高睿這種從小養成的優雅有著天壤之別。
他靜靜地看著高睿的背影,見侍立在旁的王一鶴注意到他,耶律從飛露出淡淡的笑容。
王一鶴那日見無雙單身離開東平府後,心中始終放心不下高睿,掉頭跟去了登州。大戰前夕,高睿的箭傷復發,為了不影響軍心士氣,由侍衛假扮了他出城迎戰。眼見兵敗,王一鶴不得已帶著他離開戰場。高睿傷養好後便來到契丹投奔耶律從飛。
他低聲稟報道:「王爺,耶律王子來了。」
高睿轉身看到耶律從飛便笑了,沒等他開口便道:「她都猜出來了?」
「定北王料事如神。」耶律從飛笑道,「明日此時圍了驛站,佈置在邊境的軍隊會直渡黃河。就算消息走漏也遲了,天朝的反應不會這麼快。有定北王相助,我契丹此番南下必勢如破竹!」
高睿謙和地笑了笑道:「睿落魄到契丹蒙王子收留,手中無兵,舊部卻還有幾個人。父皇著實偏心,睿嚥不下這口氣。高熙仗都沒打過一場,憑什麼奪了皇位!王子此番南下,奪了高熙的江山,定讓睿吐出這口悶氣來!以王子盜兵符調兵的魄力,何愁天朝不滅?只是,睿不明白為何王子仍給了沈笑菲一日時間?」
為什麼要給沈笑菲一天時間?耶律從飛想起天朝京城外白衣飄飄的風姿,想起她的聰慧,眼底流露出熾熱的光芒。只有她才配做他的王妃,只有她才能與他並肩稱霸。
耶律從飛冷傲地說道:「如果沈笑菲不肯在酒中下毒,從飛不會娶一個沒有心的女人。她再聰明也想不到,我的大軍明日就會渡黃河!她以為我不敢直接翻臉,需要一個圍困使團的借口。她絕對想不到我明日圍驛館是為了讓父王與各族族長騎虎難下。父王想和談,八部族長想和談,他們都忘了,我契丹族是狼的後人。天朝才經戰亂,這是南侵最好的機會!」
高睿莞爾一笑,「王子雄心壯志,高熙又豈是王子鐵騎的對手?!睿這就起程回天朝,招舊部為王子內應!」
耶律從飛拍拍他的肩道:「若能得定北王相助取了中原江山,耶律從飛定不會虧待定北王。」
高睿淡笑道:「睿只想看到高熙和杜昕言慘敗收場就夠了。還有,睿已為殿下備下雙心蠱的解藥。」
不需要他說,高睿已雙手奉上,耶律從飛不由得大喜過望。
王一鶴遞過一把銀刀,高睿扯開胸前衣裳,運內力催逼,片刻後胸前凸起一個包來,隱約能看到肌膚下有活物蠢動。高睿在胸口迅速劃了一刀,一條黑色活物蠕動著鑽了出來。王一鶴將瓷瓶口湊到傷口處,那個活物便飛快地落進瓶中。再看傷口,紅色的鮮血沁出來,高睿的蠱已完全引出體外。
高睿拿錦帕捂著傷口微笑道:「蠱母離體後會在瓶中休眠,用它能引出沈笑菲身體中的蠱蟲,蠱毒便解。」
想到那個風華逼人、聰慧絕頂的女子,耶律從飛握緊了瓷瓶,彷彿將沈笑菲控制在了自己掌中。
等他走後,王一鶴低聲問道:「王爺,借契丹的兵,老奴擔心中原人士會恨王爺入骨,這對王爺大業有礙。」
高睿冷笑道:「誰說我要借兵?我不過是要借耶律從飛的野心罷了。只要契丹大軍毀約過黃河,水就會再次被攪渾。大皇兄想要休養生息,我偏不讓!他對付契丹的時候,就是我們重招舊部,再謀大業的機會。」
王一鶴小心地問道:「那耶律從飛看上去對沈笑菲極為在意,王爺為何要取出體內的蠱毒、當時為防沈笑菲反噬,害王爺性命,如今仍用它讓耶律從飛不敢對王爺下手豈非更好?」
高睿悠然說道:「雙心蠱有利有弊。從前種在自己身上,沈笑菲縱然背叛也不敢讓我死。現在我取出了蠱母,我的死活她再也感知不到,有利於我隱跡藏身。當時在登州我就想取出蠱母,聽說和議時耶律從飛提出要娶沈笑菲後就放棄了。如今當著耶律從飛的面取蠱,他會相信我沒有相挾之意。那蠱蟲是用我的血配出的藥方養大的,就算用蠱母引出她體內的蠱蟲,滲進她血液中的毒也無法去掉。解毒的藥引是我的血,解毒的配方在我手中,將來,耶律從飛一定會為了沈笑菲前來求我的。」
王一鶴舒了口氣,對高睿的心機佩服得五體投地。
窗外陽光白晃晃地照得地面生煙。笑菲似感覺不到這種熱度,遍體生寒。
契丹要困住使團揮兵南下,杜昕言知道這些嗎?高睿一日不除,終是後患。高睿一死,自己便只能再多活一年半的時間。她該幫他嗎?幫了他,他還是要讓自己嫁給耶律從飛嗎?笑菲心裡委實難以決斷。
袖中的瓷瓶如有千斤重。就算她不下手,契丹鐵騎照樣能困住使團。耶律從飛相信她不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也不怕她會洩露消息,篤定地將她逼上獨木橋。他要她背負暗害杜昕言和衛子浩的罪名,無法再回天朝。他比父親理智,比父親狠絕。父親砌了座牢籠,而耶律從飛卻選擇一勞永逸,砍了鳥兒的翅膀,不設籠子也讓她飛不出去。
高睿現身後,他在天朝的擁護者會豎反旗響應,天朝必將再一次大亂。如果告訴杜昕言這些情況,他會有什麼對策?而自己,該怎麼辦才好?走,可自己分明是放心不下他;不走,卻只有一天時間。笑菲的眉頭緊緊皺成了一團。
「小姐,侯爺來了。」玉茗在身後輕聲稟報。
笑菲回頭。杜昕言穿著青綢寬袍,宛如翠竹長身玉立。為什麼會對他情有獨鍾?為什麼會因為他而方寸大亂?笑菲心裡苦笑,臉上掛著淺淺笑容,溫軟地問道:「侯爺親來所為何事?」
杜昕言揮手讓玉茗下去,看著笑菲突道:「我記得曾與沈小姐在洛陽城中下過一盤棋。沈小姐道世事如棋,變幻莫測。一個人再狂妄,也不能幫別人把棋走完的。當日我走出了一條路,今日是來告訴沈小姐,還有別的解法!」他說著行到桌邊,落子如飛,還原了當時的棋局。
白子布下珍瓏,步步誘黑子入局,卻留有一處空缺沒有堵上。黑子便有了存活的機會。
笑菲望著這局棋,驚詫地張大了嘴,「你居然一子不差地記得!」
杜昕言毫不在意地說:「從洛陽回到京城,想起沈小姐的話,忍不住復盤再下。你看,落子於此又如何?」
「倒脫靴!我怎麼沒想到?!」笑菲失聲驚呼。
杜昕言自己堵死了小塊棋,取下被吃的黑子之後,搶落子於空處。几子落下反吃了白子一大塊,破了白子的珍瓏,原本被束縛住的黑龍在這一處像洪水決堤。再看棋局反倒像支深入敵腹的孤軍,稍有不慎就有被黑子全殲的的可能。
「先棄後取!」杜昕言微笑著將手中棋子扔回棋盒,淡定地望向笑菲。
他的眼神中再沒有那些嘲諷、那些冷淡,像池水中被拂碎的月光。只看到光芒閃爍,卻看不清月亮的真實面目。
「我一定要把你送過黃河,是不想讓契丹有出兵毀約的借口。
「我早和嫣然、邁虎約定好,趁婚禮人多雜亂時帶你離開。我再也不會回朝廷做什麼侯爺,消了皇上的疑心,他想必也樂意我快意江湖。」
他說得一句便走近她一步。笑菲呆呆地望著他,難以形容的滋味從笑菲心口炸開。儘管隱藏在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她卻不敢相信。
那襲青衫在她身前停住,頭頂響起杜昕言溫柔的聲音。他篤定地告訴她:「你輸了,輸在給了我兩次機會,一次讓我可以控子佈局,這一次輸在我的先棄後取!當日放棄,是為了今日的取!笑菲,我對你,勢在必得。」
聲音雖輕,聽到笑菲耳中卻猶如驚雷。她驀地清醒過來,接連後退數步,高昂著下巴道:「你憑什麼這樣自信?你要先棄後取,我偏取了再棄!杜昕言哪杜昕言,你以為你做出了安排救我離開,我就得感激涕零地接受?我已經決定嫁給耶律從飛,還想助他滅了天朝!咱們戰場見吧!」
杜昕言不為所動地站著,臉上始終掛著淺淺的笑容。聽她說完,他靜靜地問她:「是誰服了蠱毒還不忘記通風報信救我父一命?」
「那是我留條後路!且我與子浩有盟約!」
「是誰口口聲聲說恨淺荷,最終還是救了她與她母親?」
「與我無關,是子浩心儀於她!」
「是誰遠赴山東道,暗中助我破敵?」
「那是我要活擒高睿解蠱!」
「又是誰明明可以辯解非她在破城之日放走高睿,卻在皇上面前認了這樁大罪?」
「縱然不認又如何?就憑我放走耶律從飛,引來外敵覬覦?皇上非讓我嫁,何不痛快一點兒!」
杜昕言步步緊逼,見笑菲退無可退,靠在牆邊不禁歎氣,他伸手撐著牆,將她困在身形之下,在她揮手掙扎的同時吐出一句話來,「好吧,那麼是誰在黑石灘迷暈我後親了我說,你是我的,誰也搶不走?!」
聲音如魔咒,震得笑菲全身僵硬,她驚得手腳冰冷,動彈不得。
杜昕言悠然笑道;「是誰坐在我身邊,曬著暖暖的太陽,吹著悠悠的風,捨不得離開?是誰在我耳邊說,真想一直這樣,可惜你快要醒了?又是誰拿走了我的令牌,取走了吃食後又捨不得我餓著,給我留下了一個饅頭?」
笑菲猛地摀住了耳朵,大叫道:「別說了!你什麼都知道!你居然是醒著的!你什麼都聽到了!你太壞了,你裝得若無其事騙過了所有的人!你竟然還喝我的黃連巴豆粥!」
她連聲喊著,死死閉住了眼睛,竟連一眼都不敢再看他,只恨不得地上有縫能讓自己鑽進去躲著。
杜昕言好笑地看著笑菲掩耳盜鈴的舉動,輕輕拿下她的手,喃喃說:「饅頭很香,我吃得珍惜。
「落楓山上你的琴音已讓我心生知己之感。
「小春湖細雨霏霏,我站在梅下望著你時,心裡就盼著能和你一起盪舟湖上。
「我恨你設計我,恨你幫高睿,我恨得想殺了你。你詐死時心卻那麼痛,痛得我乾淨利落地點了沈相的死穴,讓他再不能出現在你面前。
「我也曾猶豫過,也曾恨自己為什麼總忘不了你。坐在相府後花園對面的樹上,忍不住就想躍進去尋你,哪怕與你鬥嘴也好過我獨自相思!
「天下人都知京城小杜傾慕丁淺荷,又有誰知道,這顆心裡只有沈笑菲一人呢?
「睜開你的眼睛,看看我的眼睛,看看杜昕言的眼裡是否只有沈笑菲!」
笑菲戰抖著睜開眼睛,杜昕言墨黑的雙瞳深處閃動著自己的臉,那麼亮,如同黑夜不能淹沒的星光,在遙遠的天際獨自閃亮。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空氣似乎凝固。他燃著微笑的唇就這樣緩緩地壓在她戰抖的唇上。笑菲突然沒了思想,呼吸變得困難。
她曾在黑石灘上偷偷吻過他的唇。
他卻接二連三地奪走了她的呼吸。每一次都情難自禁,每一次都難以遏制對她的渴望與激情。
背負著與高睿一戰的使命,背負著扶持高熙為帝的天責,背負著不明真相時喪父的悲傷,背負著心愛之人是敵人的痛苦,杜昕言此時一吐為快,狠狠地碾壓著那抹水色嘴唇。
突然之間,血液在笑菲體內如萬馬奔騰,激得她哽咽地哭出了聲。她終於知道父親為何瘋癲後速死,終於知道原來她也一直被人深深愛著。她抓緊了杜昕言的衣襟,瑟縮著把身體蜷成一團,試圖將自己埋在他的懷裡,永遠躲在裡面。
她的哭聲細碎,像斷續的琴音。杜昕言輕撫著她的發,任由她在他懷裡將悲苦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