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51章錦曦進宮(一)
帶著沐浴後的芬芳,圍上紗綾的腰子,罩上鴉青色的水洗紗大袖衫,繫上同色系淺湖青的百褶長裙。裙上繡著綺麗的纏折枝花紋,幅擺一圈卷雲飾,用金絲銀線繡就微沉地壓在腳面上。
「好好,轉過身子娘再瞧瞧!」徐夫人欣喜地瞧著盛裝後的錦曦。
快十五歲的錦曦個頭適中,因為短身大袖衫與長裙的搭配身段越發窈窕。輕輕一動,六幅長裙似秋水微蕩,迤邐露出一種纖弱的風情。
「錦曦,你,是大腳,記著別走太大步,這樣輕步,最多只微微露點腳尖出來就好,別讓人瞧見你的腳!」徐夫人瞧了瞧又吩咐侍女道,「去把長裙裙邊改改,再放一分出來,一定要遮住小姐的腳。」
「娘!」錦曦有些無奈,試衣便試了一個時辰,一邊試一邊改還有完沒完?
「這是進宮,若是讓別人知道你是大腳,魏國公府的臉往哪兒放?」徐夫人嗔怪道。她拉著錦曦坐在銅鏡前,小心挽起錦曦一半的髮絲用支金絲攢花簪細緻的綰好別起。銅鏡裡便出現一個雲髻如霧,眉若修羽,眼似橫波的美人。
錦曦輕歎了口氣,眉梢微攏,又淡淡舒展開去。
徐夫人抽了口氣:「錦曦像足了小妹,明艷逼人……」說著聲音便哽咽起來。
錦曦知道她想起了姨媽之死,拍了拍母親的手,展顏笑道:「娘,這不好好的麼?女兒無災無病,只是進宮面聖罷了,不會有什麼事的。」
「錦曦啊,皇上要見你,還不是為了太子和燕王同時求娶,看不上也就算了,若是你的言行出了差錯,魏國公府不是平白遭人恥笑?唉,當年送你上山,怎麼就忘了纏足這一茬呢?」
「皇后娘娘不也是天足?沒準兒啊還喜歡錦曦不是小腳呢。」錦曦盡力地安慰著母親。視線所及之處,滿屋子都是三寸金蓮,看上去的確秀美。
珍貝也掩嘴輕輕笑了:「還是小姐好,走路都帶男兒風氣,珍貝跟著小姐怎生都走不快,羨慕死了。」
徐夫人嗔了珍貝一眼歎道:「皇后與皇上那是亂世結縭,一樣上戰場的,可非平凡人家女兒可比。現在天下太平,這女人若是一雙大腳,怎麼嫁得出去?」
「娘,你總不能叫我現在纏足吧?」錦曦呵呵笑了,要是如珍貝一般走路也慢悠悠的,還不急死她。
「錦曦,你可要給我記住,不准大步!珍貝,給我弄根布繩來。」
錦曦大驚:「幹嘛?」
「娘想了想,還是拴上繩子好些,免得你一不留神步子大了,這腳要是露了出來,整座南京城都會笑話魏國公千金是大腳!」徐夫人覺得這個辦法好。
錦曦哭笑不得:「我不習慣,一跤摔了咋辦?」
「你就得小心,不能摔!」
「娘!」
徐夫人一心不願讓人知道錦曦是天足,下定決心要這麼辦。
等到打扮停當,錦曦站起身輕抬了下腳,苦著臉道:「娘,這一尺是不是短了點?」
徐夫人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歎了口氣道:「瞧瞧娘。」
她腳步微抬,竟每一步都在一尺之內,長裙壓腳,行走間帶出風擺楊柳的款款風情。「看到沒?你啊,就是習慣了大腳,一步走出去,竟和你大哥一樣,這怎麼能行!」
錦曦試著抬了抬腳,一個趔趄,忙扭動身子站定,歎了口氣,還不如像殭屍一樣蹦躂著走路方便。她彎下腰就要去解足裸的繩子:「不行啊,娘,我以後練習可好,這樣,我怕真要摔跤出醜了。」
徐夫人一把拉住她的手:「不准解,這是面聖啊!錦曦,你只需記得腳上有這根布繩,走路小心,會有宮侍攙扶你,就好了。萬一你忘了,這一步邁出,就是笑話!娘不准!」
錦曦正欲爭辯,一名侍從急急走進房內:「夫人,老爺在催了。」
「裙子改好了麼?」
「好了夫人。」侍女伶俐地咬斷線頭,小心給錦曦繫上。
錦曦無奈地小步移動著腳,生怕又扯住繩子絆倒。珍貝抿嘴笑著扶住錦曦:「我的小姐,你習慣了就好啦,珍貝小腳也一樣走路呢。」
就這樣一行人慢吞吞的走到府門口。錦曦看到馬車,實在忍不住為難地望著母親:「我怎麼上去啊?」
侍從端來一根踏足凳放下。珍貝扶住錦曦小心的邁上一隻腳,錦曦趕緊以金雞獨立的法子站穩,再看看面前的車轎,足尖一點竟躍了上去。她沒看到母親的臉黑了黑,得意地坐進轎子:「好了,娘,沒問題了。」
「錦曦啊!」徐夫人見她輕躍上轎,心臟都要停了,大家閨秀怎麼能跳上跳下?她忍不住又要念叨。
徐達好笑地看著夫人,想她也是一片苦心便道:「夫人,不會有什麼的,回去吧。」
徐夫人答應著,又急步走到轎前掀起轎簾叮囑道:「錦曦,你萬不可把繩子給我解了!娘,娘也是為你好。」眼圈竟然紅了。
錦曦歎了口氣笑道:「知道啦,你放心,我絕對不會丟人現眼。」
車轎穩穩前行,錦曦看看自己,再伸伸腳,望著足裸間那段繩子出了半天神。想動手解了,想起母親殷切的眼眸,又放棄。
到了皇宮,錦曦本想如法炮製躍下車,結果一個小太監趴在地上,她愣了愣,徐達明白,已走到轎前拉住女兒的手笑道:「爹扶你下轎。」說著還對錦曦眨了下眼。
錦曦拉住父親的手輕盈落地。早有宮女候在一旁,輕扶住錦曦的手臂帶著她往裡走。
「魏國公這邊請,皇上等候多時了。」
徐達看了眼女兒示意她安心,便跟著太監先行進殿。
錦曦扶著宮女的手,小心移動的腳步,腰板挺直,目不斜視。眼角卻不時掃向宮女腳下,見仍是小腳,不禁羨慕,小腳還能扶著大腳走!她想,若是出醜就先崩斷了繩子再說。她一邊想一邊看著皇宮。
不知道轉了多少處宮室,終於到了坤寧宮外。等了片刻,一個太監尖聲傳報道:「宣徐氏覲見!」
錦曦心裡馬上緊張起來,輕抬腳步以小碎步移進殿內,不敢抬頭,跪伏著行禮:「錦曦見過皇后娘娘,請娘娘金安。」
馬皇后端坐殿內,只覺一抹青影輕飄飄地移進殿內,聽到清脆的一聲,便忍不住笑了:「起來吧!」
「謝娘娘!」錦曦磕了個頭便要站起,馬上想起腳上栓的繩子。偷眼望了望皇后,雙手用勁一撐,大袖衫蓋住了身體,不動聲色的站了起來。
屏風後的朱棣看到這動作「撲」的一聲便笑了,趕緊掩住嘴。馬皇后聽到後面的聲音清了清嗓子掩飾道:「過來,讓哀家瞧瞧。」
錦曦低著頭慢慢走近。
朱棣為錦曦剛才那個用力直直的跳起的動作惹得發笑,憋得險成內傷。他搞不明白錦曦為何要這樣起身,表面看上去倒是沒什麼,他眼睛可比馬皇后犀利多了,一眼瞧出錦曦幾乎是像木偶似的直直跳站起來。
這會兒他見錦曦移著小碎步低著頭慢慢走近,又一陣滿意,不愧是大家閨秀,一動足走路便風華絕代。朱棣暗想,他怎麼就冒出風華絕代的感覺了呢?
只覺黑髮如雲,窈窕纖弱。竟讓朱棣有種極陌生的感覺。
「抬起頭來。」馬皇后柔聲說道。她見錦曦移步,慢吞吞地走近,行進間清麗之極,已有了幾分好感,生怕嚇著了她。
錦曦眼眸低垂,瞧著離皇后越來越近,目光便落在皇后鳳裙掩不住的一雙天足上。聽到皇后溫柔的聲音,便聽話的抬起頭來。
馬皇后微微一怔,聽到屏風後面有吸氣的聲音,知道朱棣被錦曦的容光所攝,趕緊又咳了一聲。
錦曦秀眉微動,她聽到屏風後有呼吸聲,難道是皇上偷偷看她?這麼一想,錦曦便緊張起來。
「來人,賜座!」馬皇后見錦曦輕移步,以為她是小腳,站不了多久,便吩咐下去。
錦曦依足規矩,坐了半錦凳,微低著頭等待馬皇后說話。「錦曦是十月生辰是麼?」
「回娘娘話,是十月生辰。」
「平時喜歡在家看書?愛看些什麼書?」
「回娘娘話,《烈女傳》、《女誡》也沒有多看別的,只識得幾個字罷了。」
朱棣在屏風後面越來越迷惑,這個輕言細語舉止柔弱的美人真是謝非蘭?他隔了紗屏又不好探出頭出,只覺得錦曦是謝非蘭又不是,一顆心突上突下,既覺得她這樣美得讓人抽氣,又覺得有種極陌生的感覺。不知不覺臉往前貼,只聽「咚」的一聲,額頭竟撞上了屏風。
聲音極大,錦曦吃驚地掩住嘴,遮掩笑起來的嘴。若是皇上發的聲響,怎麼敢笑?
「小清,去看看,哀家那隻貓又調皮了。」馬皇后面不改色地吩咐道。
侍女小清趕緊應著走到屏風後面,見朱棣正捂著額頭齜牙咧嘴,忙福了一福,指了指外面。
朱棣搖搖頭,順手把懷裡的貓遞給小清。
錦曦忍住笑,端坐著看小清抱了只雪白的貓出來,團團的窩著,可愛得很,眼睛便跟著貓打轉。
「錦曦,來,陪哀家去御花園涼亭坐坐,老悶在殿中也舒服。」馬皇后生怕朱棣露面,站起身來。
錦曦見她伸手,忙大步向前去扶,腳步一帶,一絆,整個人便往地上倒。她暗呼糟糕,正要使出輕功穩住,想起不能讓皇后知道她會武,便非常不雅地摔倒在地上。
等她抬起來頭,面紅耳赤尷尬地望去,她聽到屏風後面悶悶的笑聲,再看馬皇后用寬袖掩住了嘴。內侍全低著頭忍笑。錦曦哀歎著,娘啊,你可害死我了!她沮喪地想哭,直想找個地洞去鑽,想到皇后還在等她,趕緊從地上撐著跳起來賠罪:「娘娘恕罪……」
馬皇后打斷了她的話,只伸出了手來。錦曦趕緊扶住了她,心中忐忑不安。
馬皇后看了她一眼,沒有吭聲,任由錦曦扶著她往外走。她本是大腳,走路步子快,錦曦扶著她卻行得慢,又不敢邁大步了,心裡連聲叫苦。
走出殿外,馬皇后突然停住,喝退了左右,打量了錦曦半天,看得她渾身不自在。錦曦正在疑惑馬皇后要做什麼,就聽到她輕聲問道:「你腳上栓了繩子麼?一尺長的繩子?」
錦曦臉瞬間漲得緋紅,訥訥不敢言聲。
馬皇后拍拍她的手笑了:「我曾經也這樣做過,不起作用。」
錦曦吃驚的看著馬皇后。對上一雙慈愛溫和的眼睛,她低下頭不好意思地笑了。
「得,今日就這樣吧,不用解了,皇上怕要等急了。我喜歡你,錦曦。走吧。」馬皇后握住錦曦的手,放慢腳步走向御花園。「皇上面前可小心了,別再摔著,嗯?」
「是,謝娘娘!」錦曦訥訥說道。心中感激莫名,沒想到馬皇后這麼和藹,心裡又犯嘀咕,皇上等急了,那屏風後面的又是何人呢?
朱棣笑著從屏風後面走出來。站在空無一人的坤寧宮,想起錦曦摔倒的樣子又咧開嘴呵呵笑了起來。
「錦曦,你的名字真美麗……原來你也有害怕緊張的時候!嘿嘿!」朱棣喃喃自語,心不知為何有些飛揚。
他想起錦曦明麗的面容,纖弱的身影,蓮步移動間長髮飄飄,心中湧起一種憐意,原來她換了女裝那麼美麗!難怪太子對她念念不忘。他又想起錦曦男裝時俏麗的模樣,那股颯爽英姿不由癡了。「究竟哪個才是真的你呢?」只一愣神,又堅定起來,「我要你,不管是哪一個。」
他想起對太子的承諾,想起錦曦足步生蓮的樣子,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太子放棄,只要自己想,錦曦必然嫁他。想到這裡朱棣不由又惴惴不安起來,若是父皇母后知道錦曦不是普通的大家閨秀,會否不喜歡呢?
「三保!」他出得殿來喚道。
「主子!」
「你去打聽一下,皇上娘娘對魏國公長女如何看的!」
三保點了點頭,機靈的眨眨眼,一溜煙跑得沒了影。
朱棣盤算起來,心想等我娶了你,看你還敢忤逆我!她恐怕只能是今天這副淑女模樣,一不留神穿著長裙還會被踩著裙邊摔倒,朱棣嘴邊不知覺地便浮起了笑容。他暗自決定,以後,你就乖乖地做我的王妃吧!那些武功,還想揍本王,門兒都沒有!
正文第52章錦曦進宮(二)
馬皇后帶著錦曦與一群侍女太監來到涼亭時朱元璋正和太子在下棋。身後兩名宮侍輕搖羽扇扇起涼風徐徐。
遠遠的就聽到朱元璋的大笑聲。待走得近了,馬皇后溫柔地笑了笑:「皇上總是贏豈非太過無趣?」
「兒臣見過母后!」太子恭敬地起身行禮。目光落在馬皇后身旁的錦曦身上掠過一絲驚艷。怔怔地沒有再言語了。
錦曦目不斜視,跪地給朱元璋請安。寬大的長裙如湖水漫開,兩名掌扇的宮侍也呆了呆,手中輪扇的節奏打斷了。
朱元璋顯然心情很好,眼睛在太子身上轉了一圈又暗了下去,漫不經心地問道:「聽說你嫻靜在家,酷好讀書?」
「只識得幾個字罷了。」錦曦沒得到允許不敢抬頭,低著頭輕聲回答。
「聽說,」朱元璋頓了頓接著道,「棲霞山庵堂的師太說,你參悟佛理,對弈自有一番心得?」
錦曦還從沒在地上跪這麼長時間,聽朱元璋語氣越來越淡,輕描淡寫中卻道出早已調查過她的跡象,她拿不準朱元璋是否知道她會武功,當年師傅教她,也是在後山無人時練習。沒有抬頭,看不清朱元璋的表情,她只是直覺朱元璋對她沒有多少好感似的。是因為太子和朱棣的同時求娶擔心傷害到自己的兒子嗎?
心中瞬間轉過各種猜測,口中卻溫順地回答:「山中清寂,偶爾對弈。」
「起來吧,與朕下一局。」
「是,皇上!」錦曦剛要起身,猛然想起足上還栓了根該死的繩子,她又磕了一個頭,看似用手撐著站起,捏著裙邊時卻毫不猶豫用袖子擋著抽掉了一隻腳上的繩子活結。輕盈的站了起來。
現在錦曦最擔心的就是行走間千萬不要踩著掉來的繩子,也千萬不要讓人看到她腳上還拖了半截。唯一能做的就是又邁著小碎步挪到朱元璋對面。
「坐吧,來,皇后與太子也來瞧瞧。」
錦曦執黑先行,腦中已飛快尋思,是該贏該輸,還是下成和棋。她選取了最保守的下法,在左下角輕落一子。
朱元璋並示看棋盤,只盯著錦曦,一枚白子落在了正中天元上。
錦曦不敢直視皇帝,心中開始打鼓。什麼意思?都說棋講究的是金邊銀角石肚子。皇上非要落子在中盤天元。若不是棋藝一流有恃無恐,就是告訴自己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是該拍他的馬屁讚他豪邁呢?還是不理睬?
任腦子裡各種念頭紛湧而出,她只敢規矩的再在邊角落下一子,形成燕雙飛格局,護住一角地盤。
朱元璋落子如風,眼睛幾乎就沒看棋盤,嘴裡卻說:「想當年,朕與天德商討戰法,天德行兵最有詭異,又屢出奇兵,有勇有謀啊。」
錦曦心裡「咯登」一聲,皇上這是意有所指,是說自己從燕雙飛佔去邊角並父親攻城掠地的勇猛,佈局平緩只勉強能守而無後著謀略吧?她想了想輕聲道:「錦曦只懂一二,皇上多加教誨。」落子還是老老實實。
下至中盤輸贏立現。白子氣吞山河,霸住了整個中原。黑子只佔邊角,養了兩氣勉強活命。
錦曦於是棄子認輸:「皇上氣魄,錦曦高山仰止不能及也!」
「哈哈!天德有如此知進退的女兒朕很喜歡!」朱元璋笑著,心中甚是痛快。徐達的這個女兒棋力一般,難得的是對著皇帝還能處之泰然,不帶驚恐之色。
這樣的女兒的確不錯。他想起太子看錦曦的眼神又有些擔心,裝作不在意地問道:「錦曦,你回府不到兩年,聽聞守謙與你最是合得來,你覺得守謙人如何啊?」
怎麼問到表哥了呢?錦曦思慮了下答道:「靖江王性情憨直。」她選用了個最折中的描述。不知道朱元璋是何用意。
「聽說,他最聽你的話,守謙在南京城是出了名的驕橫,怎麼在你面前就成了憨直了呢?」
錦曦一驚,這可叫她如何回答?她坐在朱元璋對面,只覺兩道如炬的目光牢牢地盯著她,硬著頭皮裝傻:「啊!表哥素來對家人很好,錦曦少有外出,別的不知。」
「哦?守謙如何待家人的呢?聽說仗著皇后疼他,在外可是跋扈異常!」
朱元璋聲音徹底冷了下來。
錦曦趕緊站起回道:「表哥最是捨不得皇上與娘娘,他性子直,得罪人也不知道。不明白的說他仗了皇上皇后疼愛不知進退。明白如皇上當知表哥是何等人。」她一腳皮球又把問題推了回去。
朱元璋銳利地瞧著她。說話細聲細氣,舉止斯文有禮,容色氣度無一不是上上之選,只是這太子存了心思,就算已放棄,將來呢?他還得好好想一想。
他站起身來,錦曦還是恭敬地低著頭,做足大家淑女模樣。背上冷汗已冒了出來。
只聽朱元璋笑道:「朕不打擾皇后乘涼了,回宮。」
太子侍立其後,跟著離開,眼睛卻戀戀不捨地在錦曦身上打了好幾個來回。
雖是低著頭,錦曦卻感覺得到太子目光一放過來,皇后與皇上的目光便跟著粘上了身子。她輕聲道:「恭送皇上。」
眼風瞧著那雙明黃衣袂消失在視線中,也不敢抬頭。
「好啦,錦曦,過來坐。」馬皇后柔聲喚道。
錦曦心裡一鬆抬步就走過去。一腳踩到那半根繩子,整個人又是往前一撲,她悲憤地想難道又要摔第二次?然後胳膊一緊,身子便穩穩地立住了。
她一驚回頭,看到朱棣正拉著自己。臉一紅忙行禮:「錦曦見過燕王殿下!」
馬皇后知道就裡,用扇掩了嘴輕笑不己,沒有責怪她。目光望向朱棣:「棣兒來得好快,你父皇與太子剛離開。」
朱棣眼尖瞧見了錦曦腳下的繩子露出了一截,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踩住:「兒臣聽說母后在此納涼,正經過這裡便來請安。」
馬皇后看了眼錦曦,她臉色緋紅,面帶嬌羞,更添麗色。朱棣長身玉立,劍眉入鬢,英氣勃勃,她很滿意地笑了。「這是魏國公千金,你們見過的吧?」
錦曦不知如何回答,朱棣卻搶先說了:「兒臣在鳳陽曾邂逅過徐小姐。」
邂逅?錦曦想笑又不敢笑。馬皇后見她站著不忍心地喚道:「錦曦坐著吧,這大熱天的,你身子又弱。」
「謝娘娘!」錦曦腳一動便被拉住,眼睛往下一瞧,朱棣的腳正安然的踩著那截該死的繩子,她抬頭看了眼朱棣,他正似笑非笑地瞧著她。
錦曦馬上笑道:「大夫說我長期坐著不動,最不利身體復元。錦曦還是站著回娘娘話吧。」
此言一出,朱棣馬上鬆開了腳,撒嬌似的走過去挨著馬皇后坐了,還拿過宮侍手裡的扇子慇勤地扇了起來:「母后,這下可涼快多了吧?」
錦曦回了皇后的話,就只能站著,心裡氣得恨了,又不敢露出半分。賠著十萬分的小心與馬皇后搭話。
朱棣趁機把錦曦上下左右看了個遍,直到馬皇后見錦曦臉越來越紅,頭越埋越低輕斥道:「忙你的去吧,別在這兒礙著我與錦曦說話。」
朱棣方訕訕地站起身行了禮離開。走到錦曦身邊的時候輕笑了一聲。
錦曦知道他是故意的,還要把禮做足,禮貌道聲:「恭送燕王殿下。」
馬皇后不知就裡,越看兩人越是對眼,太子已明確表示放棄,她又喜歡錦曦,心中對這門親事已有了譜。
回到府中,錦曦回了爹娘宮中之事。徐達聽了皺了半天眉,聽錦曦說起朱元璋言行,心中便有了憂慮。這時已是月兔高昇,宮中早已落匙封門。一個太監卻來到魏國公府宣徐達連夜進宮。
一家人的心都提了起來,不知皇上有何要緊事需深夜宣入宮中。
錦曦想伸手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回了房換上夜行衣就去找朱棣算賬!
正文第53章初識愁滋味(一)
錦曦黑巾蒙面輕輕躍進燕王府,剛落地,一陣掌風奔來,低頭側身旋腰避過的同時,她飛起一腳對偷襲者踢落。
「非蘭?!」來人躍開壓低了嗓子喚了一句。
錦曦收勢發現正是燕十七,高興地眨巴了下眼睛。
燕十七臉上浮起笑意,拉過她的手把她帶到僻靜處,輕聲責怪道:「你不知道燕王府的佈置,還好今夜這裡是我值守,若是被別人發現,可怎麼辦?」
「十七哥,」錦曦再見燕十七心裡有無數的話想對他說,又不知從何說起,低頭嘿嘿笑了。
燕十七以為非蘭是來找他,心中一暖,忍不住摟了她入懷:「非蘭,我很想念你,看到廟裡的紙條了,不知道你會玩失蹤去哪裡。」
他的頭抵下錦曦頭上,懷抱溫暖而安全。錦曦心中感動,覺得十七才像自己的大哥。甜甜的笑了。
十七捧起她的臉歎了口氣道:「非蘭,等太子登基,我帶你仗劍江湖瀟灑一生可好?」
錦曦抬起頭,八月的星光全沉入了十七的雙眸內,緩緩轉動著錦曦明瞭又陌生的情緒。吸引著她的心墜入溫柔的湖水裡。他就這樣瞅著她,縱然沒笑,眼底卻盈滿笑意。他的臉龐發著一種光,意氣飛揚。錦曦有些沉迷,也有些困惑,訥訥道:「仗劍江湖,快意人生……」
父親的話驀然闖進了腦中,錦曦一下子清醒過來,輕輕推開了十七:「我不知道,十七哥。我走啦。」
「非蘭!」
一股酸澀湧上胸口,悶得她說不出話來,不敢回頭看十七的臉,低低扔下一句:「我,有想要保護的人。」
燕十七呆住。看著錦曦一個縱身躍出府去。他懊惱地一拳打在樹上,一道身影飄過。
「誰?」
「是我。」
「你怎麼會在這兒?」
「她是我師妹,我受師命保護她,當然跟著她來了這兒。阿飛,她不是你能得到的人。不要陷進去。」尹白衣靜靜地瞧著燕十七。
燕十七別過臉:「不關你的事。」
「唉,隨你便吧,話已遞到,我走了。」
為什麼,她為什麼是我不能得到的人?難道她真的如青衣蒙面人所說,是太子的人嗎?燕十七目中露出一絲痛楚。
若她是太子的人,將來太子登基,她,便會是後宮嬪妃。非蘭,她會安心呆在宮牆之內?她那麼善良,那道宮牆裡的生活怎麼可能適合她?燕十七柔腸輾轉,此時想的卻是如何才能與非蘭遠走高飛。
英俊的臉上漸漸露出一絲堅毅。燕十七又拳緊握,只要非蘭願意,他一定帶她走。
錦曦出了燕王府,四週一片靜寂。她跑了一會放慢了腳步,腦袋終於清醒了,十七是在向她表白麼?
她想起初見燕十七時看到的陽光乍現,想起燕十七星眸內的溫柔情意,雙頰變得通紅。轉瞬間又被夜風吹散。「十七哥,我不能答應你啊!」她長長的歎了口氣。
身後不遠處有輕微的腳步聲響起,錦曦一驚回頭喝道:「是誰?」
尹白衣飄然現身:「小姐!」
錦曦略一皺眉有些不滿:「師兄!你跟著我哪。」
「是遠遠的跟著,怕你出事罷了,說過不要這樣叫我了。喚我白衣就好。」尹白衣咧著嘴憨憨地笑著。
「這裡沒有外人,禮數不可廢!多謝師兄委屈自己來保護錦曦。」
尹白衣心中歎息,目光炯炯地看過去,錦曦臉上分明還是疏離。他輕笑了聲:「今夜星光很好,師妹想不想去看星星?」
錦曦這才笑了:「好啊!今晚了無睡意,去哪裡看?」
「跟我來!」尹白衣身形展動,錦曦趕緊跟上。
尹白衣落在南京城未竣工的城牆上,掏出一葫蘆酒喝了一口,望著頭頂的星群喃喃自語:「要在塞外能看到比這更美麗的星星呢。」
錦曦挨著他坐下。南京城盡收眼底,這裡有她的父母家人,不知道父親深夜進宮會有什麼變故,也不知道大哥若是希望落空將來還會不會理會她這個妹妹。二娘三娘身懷有孕,將來她還會有兩個弟弟還是妹妹?皇后溫柔可親,皇上卻是百般試探。自己會何去何從?會被下旨嫁給太子還是朱棣?還是被隨意賜婚給一個陌生人?
「師兄,怎麼師傅從沒說起過你?」
「他行遊到鳳陽,教了我武功就走了,我也沒他消息,得知還有個小師妹,也是他來北平馬場找到我之後的事情。」尹白衣喝了口酒,突然望住錦曦說,「錦曦,人生不順心的事十之八九,你年紀還小,眉間就有憂思,這可不好。」
錦曦淡淡地笑了:「那該怎麼辦呢?不去想它麼?」
「師妹所憂的可是終身大事?」尹白衣遞過了葫蘆,「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謝謝師兄,我不飲酒。」錦曦笑了,縱然一醉,明日醒了還不是一樣要面對,不如早想得透徹的好。
「阿飛是個熱情善良的人,人品武藝無一不是上上之選。以前我們在一起喝酒,他的眼睛總是越喝越亮,天上的星星也及不上。我常笑他,世上沒有那個女子能抵得過他溫柔一瞥。錦曦,你可要知道,他是太子的人。」
「他不是做了朱棣的燕衛麼?」
「不會,他就算再對燕王表忠心,他還是太子的人,他,傻得很,忠心不二。對什麼事只要認準了就不會再改變。譬如對你……」尹白衣專注地說道。
錦曦臉一紅,低下頭嗔道:「十七才像是哥哥,可惜我大哥太自以為是,做什麼都以為是對我好,決定了就不理會我的感受。」
尹白衣愣了愣,疑惑地問道:「你不是特意去見阿飛麼?難道你心裡……」
錦曦這才想起是去教訓朱棣,沒想到遇到十七,聽他表白,心中一亂竟忘了。她不好意思地別過頭,半晌才道:「今日宮裡朱棣與我做對,我氣不過……」
尹白衣愕然瞧著她,似鬆了口氣,朗聲笑了起來:「原來是這樣,枉我還擔心。」
「擔心什麼?」
「我擔心你與阿飛情愫已生,你知道眼下太子與燕王同時求娶,皇上要把你許給他們倆中的一人,你是絕不能與十七有什麼的。那只能痛苦。看得到觸不到得不到,真的痛苦!」尹白衣飲下一大口酒,突歌道:「花似伊,柳似伊,花柳青春人別離,低頭雙淚垂。長江東,長江西,兩岸鴛鴦兩處飛,相逢知幾時。」
纏綿小曲在尹白衣口中卻唱出一種淒涼哀傷。錦曦禁不住轉頭瞧他。
尹白衣平淡無奇的臉上帶著一絲寂寞,雙眸內閃過水光。這個看似憨厚粗放的師兄竟也有傷情之事?
錦曦不喜歡打聽,想到那句鴛鴦兩處飛,相逢知幾時,喃喃念了幾遍,體會不到相思,卻感染了相思。想起兩人分離牽掛千里不知別後幾時相逢的場景,心一酸便落下淚來。
「呵呵,瞧我,不過幾句詞而已,倒把錦曦惹得傷心,師兄不好,當再浮一大白。」尹白衣飲盡最後一口酒,輕歎一聲,「少年不識愁滋味,何苦為賦新詞強說愁!錦曦不識相思意,何必傷情!」
「師兄,我想問,相思必苦嗎?」
尹白衣嗆笑出來:「錦曦,不知相思,何必識相思,那是種毒,沾上了便好不了,正所謂相思斷人腸,那是和穿腸毒藥一樣,還是別去以身試毒的好。」
「可是人人都說相思苦相思累,卻愛相思,為什麼?」
「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無法與人說,相思便是如此,思之欲狂思之欲哭無淚啊。錦曦,好奇心重,不好。」尹白衣歎道,「酒已盡,星欲睡,回府吧。」
錦曦似懂非懂的跟著他回到府中,想起尹白衣的話輾轉反側,zwtxt不能成眠。才合上眼不多會兒,就聽到樓梯被踏得劈啪作響。
「小姐!小姐!」珍珠的聲音響了起來,珍貝做了大哥侍妾,還是來侍候她,徐夫人覺得不妥,把身邊的侍女珍珠喚來服侍錦曦。
珍珠性子急得多,錦曦閉著眼懶懶地問道:「出了什麼事跑這麼急?」
「老爺從宮中回來了,正喚你去書房呢。」珍珠吞了吞口水,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錦曦一驚,難道……
正文第54章初識愁滋味(二)
錦曦翻身爬起,套上外衫,顧不得長髮披著沒梳,急急地奔向書房,身後珍珠又如珍貝般看得目瞪口呆,這像個小姐樣子麼?珍珠愣了愣,大呼道:「唉呀,小姐,你還沒梳頭……等等我,小姐!」
她一顆心上上下下時起時落,盼著父親能帶回一個好消息,又害怕聽到一個壞消息。衝進書房時,見父親滿臉喜色,母親面帶微笑,大哥沉著臉似不服氣。
平息了下呼吸,她望向父親。
「呵呵,傻丫頭,爹不是好好的麼?瞧你,跑這麼急!」徐達撫著鬍鬚溫柔的看著女兒。錦曦真的長大了,如夫人一般美麗的面容,窈窕的身形,眉宇間多了股英氣。燕王實在是好眼光哪。
「錦曦,過來。」徐夫人溫柔地喚道。
錦曦走近母親挨著她坐下,眼睛在父親和大哥身上巡視了一圈,她突得心慌,又不好意思開口詢問。
「毛躁躁的,哪像個快要出閣的人呢。」徐夫人用手梳理著她的長髮,手指靈活的挽起髮髻,隨手從自己頭上取下一枝玉簪給錦曦別好。滿意地瞧了瞧對徐達說,「老爺,錦曦可是越來越像小妹?越來越水靈了。」
「還不是像你!」徐達難得當著孩子含情脈脈地說道。
徐夫人嗔了他一眼,拉住錦曦的手,只覺入手冰涼,便問道:「這孩子,怎麼手這般冷?」
「爹!太子將來是一國之君,他看上了錦曦,錦曦卻嫁給燕王,這日後,日後可怎麼辦?難道就真的這麼定了?」徐輝祖似再也忍不住脫口而出。
「放肆!」徐達怒喝一聲,「聖意已定,照我說,例來君王最忌朋黨,你看似聰明才華滿腹,卻早早把自己暴露人前,他日太子若有什麼事,你就是首當其衝的替罪羊!」
徐輝祖不服氣地道:「太子性情溫和,為人厚道,皇上厚愛之。兒子如今得太子倚重,他日前途不可限量,忠君一世有何不好?」
「好好好,」徐達連說三個好字,氣得臉色鐵青,「你自去做你的太子忠臣,何苦要把妹妹獻給他?你難道不知太子好色?!將來後宮嬪妃如雲,你怎麼忍心讓錦曦去爭寵?」
「但憑錦曦,絕對艷冠六宮,難道我這個做大哥的會不替她著想?!」
父子倆在書房爭得面紅耳赤,錦曦似與在看與己無關的鬧劇,她連出聲詢問的興趣都沒有了。一切都這麼明顯,父親進宮一晚,帶回的消息就是皇上賜婚給燕王。
她輕飄飄的站起,招呼也顧不得打,慢吞吞地往門外走。
徐達與徐輝祖這才停住爭吵。望著錦曦臉色蒼白地離開。
「錦曦!」徐達心裡突然有些愧疚,想起兒女婚事本應父母作主又好過了一些,他柔聲道,「皇上昨晚親口提親,皇上說朕與卿布衣之交,患難與共20年。自古以來,相處較好的君臣往往互相結為親家,聽說卿的長女賢淑,與朕的四子朱棣正好相配,卿以為如何?」
徐達臉上顯出一種激動,皇上居然這樣提親,那是多麼榮耀的一件事啊!「錦曦,你可知道,父親有多感動麼?從太子立常將軍之女為妃,從其他皇子娶大臣之女,皇上也從沒這樣說過。能得皇上如此垂愛,為人臣子……」
「父親!」錦曦回過頭來,目中露出憐憫之色,「父親心喜,錦曦也很開心。不知,不知還能侍奉爹娘多久。」
「錦曦,」徐夫人當即紅了眼睛,湧出萬般不捨。
徐達知道錦曦不想嫁,又早早與她說明了情況,見她這麼懂事,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回答。
錦曦看著大哥譏諷道:「大哥,燕王雖地位不及太子,他日大哥在南京城呆得不順心,北平燕王府隨時歡迎大哥前來。」
「你!」徐輝祖氣結無語,冷哼一聲道,「你以為朱棣是小角色麼?我告訴你,諸王之中,最不好對付的人就是他。」
「大哥說對了,不過呢,順便再告訴你,我現在就去揍他!」錦曦後悔昨晚上沒把朱棣揍清醒。
書房內三人面面相覷。
徐達知道錦曦會武,此時也有點懷疑聽錯了,又問了一句:「錦曦,你說什麼?你要揍誰?」
「我要揍,揍那個想娶我的人!」錦曦現在也不怕了,抬頭挺胸地走了出去。
徐達腿一軟坐了下來,沙場浴血不知砍殺了多少人,也從沒嚇得腿軟過。愣了愣神,他吼道:「你還不去把你妹妹攔住!這,這要是……唉!」
徐夫人早已驚得呆住,說不出話來。
徐輝祖心想,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揍朱棣,求之不得。沒準兒朱棣還不敢娶你了呢。想是這樣想,又怕萬一傳到皇上耳中,怪罪下來卻是擔當不起。一掀袍子追了出去。
錦曦出了府卻沒有往燕王府去,尹白衣跟著她沿著秦淮河走了許久,錦曦才坐在柳樹下放聲痛哭起來。
尹白衣有點慌也有點無奈,離她二十步遠悠然地看風景。
錦曦哭得累了,漸漸收了眼淚,回頭對尹白衣道:「師兄,父親曾說如果我嫁了,那麼以後惹出禍來皇上不會牽連他們。我是不是該忍到出嫁呢?」
「錦曦,燕王真令你這麼討厭嗎?」
「我,我不是討厭他,我是恨他!如果他不去求娶,皇上怎麼會向父親提親?還那麼誠懇?父親不感動才奇怪!我就是不明白,為何朱棣想要娶我!他明知道我不是那種大家閨秀,我還打過他。他一定是想要報仇,他,他太狠了!」錦曦說到這裡銀牙緊咬,終於為朱棣想娶自己找出了理由。
尹白衣搖搖頭笑了:「錦曦,你不知道你有多麼美麗嗎?你還善良,十七會鍾情於你,李景隆也曾去府上提親,燕王是正常男人,他難免不會為你動心!」
「師兄,你不知道,在鳳陽之時,朱棣便惡狠狠地說過,鳳陽巡視一完,他一定會和我算賬,他一定會報仇,我現在還記得。」錦曦想起在鳳陽揍了朱棣簽下兩月之期時朱棣說的話。心中更加肯定。
她霍地站起身:「師兄,我現在就去揍他!」
尹白衣趕緊攔住她,無可奈何道:「錦曦,這大白天的,你要是打上燕王府去,旁人會如何說魏國公呢?你總得替你父親想想,縱女行兇,還敢打未婚夫婿,那是皇上的四皇子,燕王啊,這讓他如何有臉見人?」
錦曦心裡不痛快,連嫁人也是被迫不敢搞旨。心想,你要求娶,我便揍你,看你後不後悔,若是你悔親,便與我魏國公府無關了。
她破涕為笑,扯了尹白衣的衣袖道:「師兄,我晚上去,你是非得要跟著我的,那我揍朱棣,你幫我攔住他的燕衛!你武功好,你幫我行不行?」
她臉上還帶著淚痕點點,笑顏如花綻放。尹白衣暗暗叫苦,卻又無計可施,眼見勸不得,只能應下,還和錦曦約定,只能偷偷揍朱棣,不能張揚出去。
天色暗沉下去,錦曦愉快的揉揉手腕,目中露出狡黠與邪惡。尹白衣失笑的看著她,心想,燕王是自討苦吃,怨不得別人。
兩人施展開輕功,在夜色掩映中躍入燕王府。今日奇怪,燕王府守衛並沒發現他們。錦曦想,定是燕衛武功不如燕十七,所以才沒發現他們。
錦曦來過一次燕王府,只知道後花園中的煙雨樓,卻不知道朱棣房間,進了府看到黑沉沉一片屋宇犯了難。
「跟我來,」尹白衣笑了笑帶著錦曦只奔朱棣住所。
「那間亮著燈光的便是,你自己進去吧,我替你守在外面。」
錦曦有些奇怪:「師兄怎麼知道?」
尹白衣頭痛的拍拍腦門:「我說小師妹,你平日聰明,揍人前總要做些準備功夫吧?這燕王府上下房舍上百間,等你找到朱棣,不是被他的侍衛發現,就是找到天明也找不到。快去吧,只能一炷香的功夫,不然,燕衛來了,你師兄我只有雙拳兩腿可攔不住。」
錦曦露在蒙面巾外的眼睛撲閃撲閃好不興奮,有尹白衣撐腰膽子也壯了,直直的掠了過去。
她輕勾住房簷一個倒掛金鉤透過窗縫往下張望,朱棣正在看書。錦曦得意地笑了笑,破窗而入。
「來啦?」朱棣眼神還落在書上,半點驚異都沒有。
「哼!」
「聽說你是來揍我的,是麼?」
錦曦一驚:「你,你怎麼知道?」
朱棣把書往桌上一放笑道:「你有個好師兄,千求萬求讓我不要張揚此事。」
尹白衣!錦曦算是明白為何今晚這麼順利了。她笑了笑:「你知道就好,我今天就是來揍你的,你識相喝退了燕衛,擺明了讓我揍一頓,你以為,我就會放過你?!」
朱棣往榻上一躺,雙手枕在腦後,笑著道:「只要不打臉,隨便!」眼睛一閉不理錦曦了。
正文第55章初識愁滋味(三)
錦曦看朱棣像看個怪物,他就這樣自然的躺在榻上,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她歪著頭瞧他,朱棣的臉很瘦,燈影下鼻樑挺直,劍眉飛揚,那雙單鳳眼上覆著一層長而油亮的睫毛,
落在眼瞼下斯文秀氣,她便想起了尹白衣送來的那匹懶散的黑馬。
等了片刻似沒有等到拳頭落下,朱棣嘴角微微動了動。一抹笑意似有似無的在唇邊顯現。錦曦暗道,你以為這樣我就下不了手?你以為我就會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你真的就不會有反應?
瑩亮的眸子閃出一絲了然與笑意。然後她飛起一腳踹在朱棣肚子上。
「啊--」只響了半聲,便悶在了喉間。朱棣瞪圓了眼睛,弓著身體,想出聲,可惜錦曦一腳踩在他的丹田氣海,朱棣呼吸不暢,臉色發白。驟然睜開的鳳眼飛快的閃過痛苦和驚愕。
錦曦彎下身子輕輕拍了拍他的臉,吃吃笑道:「出乎意料是嗎?我那師兄是不是告訴你我這人心特別軟,有時候還會迷糊一下,所以,你大開方便之門,想讓我在下手前就消了火氣?」
朱棣緩過氣來嘴一動笑了,長髮散落在肩上,稜角份明的唇因為瞬間的驚痛有點發白,越發襯得那個笑容楚楚動人,若不是鳳目中閃動的寒光,錦曦幾乎真的以為自己在欺凌弱小。
他慢慢地放鬆四肢,一手枕著頭,一手微垂在榻前。「我說過,隨便!只要不打臉!」
「由得你挑麼?我打你臉會如何?」
「嗯,明日我要進宮,父皇母后會問起,不說實話是欺君,說實話魏國公會被訓斥教女無方。我是為你好。」
錦曦同意他的說法,她也不想給父親找麻煩,腳尖一勾一挑已把朱棣翻了過去,一掌拍在朱棣背上,聽到他一聲悶哼,便笑了:「我今日揍你,你還想娶我?你不怕娶我過門,比陳季常還慘?你說聲後悔,想悔親不娶,我就放過你!」
「哈哈!」朱棣被她一掌拍得心差點從嘴裡跳出來,聽到這話用盡力氣笑出聲來,「徐錦曦,不管你是謝非蘭還是徐錦曦,我娶你娶定了!本王在鳳陽說過,兩月之期一過,你休怪本王心狠手辣!今日讓你再打一次,這會是你最後一次折辱本王!」
錦曦倒吸口涼氣:「你好狠,實話告訴你朱棣,我不會悔親,不會陷我魏國公府抗旨不遵,人嫁給你,你守不守得住丟臉的是你燕王府,不會是我父親!」說著又是一腳踹下。
朱棣靈活的一個翻手,手已拿住錦曦的腳,他皺了皺眉不屑地道:「這麼大的腳,難怪進宮時要栓根繩子走路裝淑女!」
不提當日之事便好,一提錦曦更是羞怒,想起打也打了,反正朱棣就是要娶她進門報仇,一不做二不休,以後的事以後再說,腳腕一動力已把朱棣從榻上挑得飛了起來,
「砰!」的一聲朱棣摔在了牆邊。
「徐錦曦,你狠!尹白衣居然敢說你心軟善良,我要不報此仇,我就不叫朱棣!」他慢慢從地上爬起來,猛地撲向錦曦。
錦曦輕蔑的側身一閃,順勢一掌又拍了下去,誰知朱棣生生扛住了這掌,不管不顧的使出摔跤角力的手法死死地抱住了她。
錦曦羞憤異常,一肘敲中朱棣的背,朱棣死也不放手,鳳目浮起一層淡淡的紅色,竟是拚命的打法。
她再怎麼下手,也有分寸,讓朱棣吃痛,卻不敢打殘打廢了他。朱棣沒想到錦曦下手如此之重,原以為她會剃頭挑子一頭熱,發洩下怒氣就打不下去,腦子裡還想著當日在宮中錦曦羞怯怯的模樣。這會兒被錦曦惹得極怒,也跟著拳打腳踢起來。
「你,你不要臉!」朱棣本來比錦曦高大,抱住她的腰死不放手,直把錦曦抵在牆上,用頭使勁撞她。
錦曦氣得一手撐住他的頭,一記掌刀敲在他頸上。朱棣身體一軟鬆開她,暈過去前狠狠地瞪著她。
推開朱棣,錦曦長長的喘了口氣,只覺得一顆心跳得厲害。她瞪著朱棣想,是你逼我,你明明想報仇所以逼得我嫁你,想報復……「是你讓我打的,說不打臉,隨便!朱棣,可怪不得我!」她打了朱棣,心裡卻沒有半分喜悅,想起從此和朱棣成了死敵,始終高興不起來。一跺腳也不管朱棣,轉身出了門。
尹白衣聽到裡面響動,幾次想衝進去,又忍住,心裡起了隱憂,眉皺成死結。看到錦曦出來鬆了口氣,小心地問道:「完了?」
「師兄,你為什麼要告訴朱棣?!」
尹白衣幹幹地笑了笑:「冤家宜解不宜結,我是這樣告訴王爺的,他非小肚雞腸之人,你瞧這滿院燕衛,一個也沒有出現。連,阿飛也沒有出現。」
錦曦只覺得比來時還要堵,靜立了半晌開口道:「我們走吧,已經是死結了,解不開了。」
尹白衣一陣錯愕,目光不自覺的便望向屋子。
「被我打暈過去了,」錦曦側過頭說。
「打暈過去了?」尹白衣心口一顫,見錦曦抿著嘴倔強地站著。夜色裡像羸弱的花,再不忍說她半句,歎道:「回去吧,一切皆是緣啊!」
兩人默不作聲地離開燕王府,尹白衣目送著錦曦回到繡樓,這才慢慢地走向自己的住所。推門時他手停了停,還是把門推開了。
進了屋,尹白衣沒有點燈,漫聲問道:「你來了多久了?阿飛?」
燕十七慢慢從角落走了出來。他的步子像山間的豹子,每一步都優雅踩著節奏,渾身帶著穩如山嶽的氣勢,目光冷然:「為什麼,不告訴我她是魏國公府的千金!」
尹白衣平靜地看著燕十七,良久才道:「我勸過你,她不是你可以得到的女人!」
「大哥!」
「是大哥才會勸你!」
燕十七身體突然繃直,雙拳一下子收緊,星眸中湧出一種複雜的情感。緩緩開口:「在呂家莊我承諾過,要保護她。」
尹白衣低下了頭,突然輕聲道:「阿飛,錦曦只是把你當哥哥……」
「我只要她高興。」燕十七截口打斷尹白衣的話,她心中有沒有他都不重要。
「你難道忘記了你的身份?你不是受太子命投入燕王帳下的嗎?」
「鳳陽一行,我對燕王好感頓生,他很好,值得我為他效命。太子之令,對我而言,不過是順水推舟之事。」
「你若是帶走錦曦,便是對燕王不忠!」
「你為什麼要是我大哥?!我為什麼要是你的弟弟?!」燕十七突然憤怒起來。
尹白衣不敢看他的眼神,轉頭望向窗外,銀白的月光在庭院內蒙上淡淡的清影,心中一陣酸楚一陣無奈:「阿飛,大丈夫言而有信,你既然選擇了為燕王盡忠,你怎麼可以帶走她的王妃?!」
「我不能,大哥,你是她的師兄,你可以!你為什麼不護著她?你不是受師命要保護她嗎?」
「她一定要成為燕王妃!燕王愛上她了,你還不明白麼?」
「可是非蘭不喜歡燕王!」
「阿飛,你始終都叫她非蘭,你不願意把她當成徐錦曦,當成魏國公的千金不是嗎?」
尹白衣的話像針一樣刺進燕十七的心。痛得他眉頭一皺。是的,在他心中,魏國公府的千金與那個活潑靈動的謝非蘭是兩個人。一個高高在上,永遠不能觸及,一個是和他一起偷饅頭送災民,可以癡心攜手之人。
「我恨你,大哥,你太殘忍!你難道忘記你自己在大漠……」
「啪!」尹白衣一記耳光打在燕十七臉上,目中露出痛苦之色,他厲聲道,「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早勸過你不要動情!」
燕十七嘴角溢出一絲鮮血,英俊的臉抽搐著,他喃喃道:「為什麼,要讓我在鳳陽遇上她?為什麼要讓我以為她只是普通的女子?為什麼不早告訴我?!」他低吼出聲,飛身躍出了房門。
尹白衣無力的滑坐下,看了看自己的手,輕聲自語:「早告訴你晚告訴你,你都會陷進去的,阿飛。不要怪大哥,不要……」
朱棣清醒過來時,三保正跪在榻前流淚。他摸了摸酸痛的後頸,鳳目中寒光閃爍:「徐錦曦,我娶你娶定了,你不敢打死我,他日我必報此仇!」
「主上,還是不要娶那個女人了,她,她有什麼好?」三保記恨錦曦挾持朱棣,現在還把朱棣打成這樣。
聽了三保的話,朱棣不怒反笑:「我就是想看看她哭著討饒的模樣,我就不信斷了翅膀,拔了毛她還能厲害到哪裡去!吩咐下去,這次立妃大婚,給我操辦得越風光越好!」
三保打了個寒戰,點頭應下,想起朱棣的個性,又心喜起來,就盼著看錦曦哭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