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風口上的豬能飛多高？
不飛到高點，誰也不知道。即使是喬韻的預料都未必準確——她知道風向，也搶先一步站在了最好的位置上，但在市場最飢渴的時候，這一波銷售能推到多高？這個假設性的問題，她也回答得不好。她說30天內，襯衫的銷售落點會在1萬5千件左右，這數字就估計得不准——30天內，通過各種渠道，最終，青哥版襯衣的實際銷售額突破了兩萬件。
取名為青哥版，自然還會有其餘版本：成本價不超過10元，布料采最差，工藝含量降到最低的乞丐版。成本價在20元左右，稍上一籌的地攤版，成本30元的7P小店版，50元的減配批發版……到最後，整單生意最賺的還不是青哥版——這些五花八門的批發款，一單都是一千件起拿，各省市大區的大批發商紛紛往回躉貨，青哥這裡拿貨也不搞強制搭售，只要求現款結算，銀貨兩訖，客人付錢都爽快。青哥版單件利潤是高，但還有繁瑣的發貨和售後要做，扣掉人工，利潤率算下來真不如做批發。
即使事前做過精心準備，他們依然沒有吃掉這件爆款的全部利潤，甚至不能說是大部分：青哥一個人，實在分身乏術，最終他們只專注做了白襯衫，沒有染指元素混搭款——牽扯到印花染色，工藝又複雜了，實在是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盯，再說這種目標人群是城鄉結合部低學歷人群的產品，用喬韻說法，「這審美我們並不精通，還是給行家發揮吧。」
這是很大的一塊市場，也許要比所有原單都大，但也只能黯然放棄，青哥甚至沒餘力為流失的利潤心痛，現在他整間店舖完全暫停上新，成天在廣東和江蘇間做花蝴蝶穿梭飛：現在這款的影響力逐漸擴大，廣東這邊又是歐美品牌老產地，消息總會走漏過去，工藝書的流失幾乎無可避免，在這最黃金的時間裡，多賣幾單是幾單，廠家的關係也要維護好，能把外洩時間點往後拖多久就拖多久。
「還好從一開始，原配版就是我自己廠在做，那邊的工藝書外洩了也搶佔不了我這裡的市場。」他和喬韻說著說著就沒聲音了，過一會『咚』地一聲傳來，青哥一疊聲道歉，「不好意思，剛才睡著了……」
他不是唯一一個忙得分不了身的人，喬韻也被屢屢抱怨，「你最近很難約啊！」
考慮到敢這麼抱怨她的人通常只有白倩，可見她最近是有多忙。偏偏喬韻還不好解釋，只好半真半假，「籌備個人品牌也不是小事……光是個人工作室就夠煩的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噢對，你是註冊公司還是工作室？手續不少吧？」白倩的怒氣一下就被撫平了，「品牌名稱想好沒有？顧客形象圖出來了嗎？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要說哦——」
「名字是想好了，但還沒註冊下來。」喬韻最近的確也在忙這一塊，除了自己的私人品牌以外，還有幾個公司需要註冊，這本來是青哥的活，但他現在忙得實在顧不上，也只能由她來跑腿。「顧客形象圖還沒畫呢，有點事，顧不上——」
嘀嘀嘀——她的Q.Q跳躍了起來，有人加她。喬韻瞄了一眼電腦：未讀信息上升到十多條，一共有六個對話窗口需要處理。她歎口氣，「哎，倩倩你等會啊，我這有點事，回頭再給你打過去。」
【單件五萬，發帖時間我定，不接收插隊。喜歡的款式打八折，實在不喜歡不接受。】
和新人加上Q之後，二話不說，先把這句話發過去當開場白，喬韻又騰出手回了幾個已認識的大商家：對外，她和竹子家也沒什麼特別關係，亞歷山大王的襯衫之後，她又發了兩貼配搭，其中有一貼是廣告款，這樣看，只是竹子家特別好運，找到妖款，又找對人來秀而已。所以各大掌櫃現在全都在發了瘋地找款想和她合作，製造出另一個妖款，每天光是加這個工作Q想要求合作的掌櫃都至少有二十來個，光應對這些就花掉她半條命。要不是她又二次抬價，恐怕秀衣服的訂單能接到年尾去了。
【妖妖，這款你覺得怎麼樣？一樣是亞歷山大的T，好像也很受讚譽的，我看歐美那邊的街拍網站也很常見】小香家的林小芳一個人承包了十多條未讀信息的一半，【我覺得也有爆款潛力，而且是短袖，現在秀了馬上就能賣一波，你說好不好呀？】
對這個第一次合作產出妖款的掌櫃，喬韻其實是不乏好感的，她也很佩服小香家的狠勁：這麼多大商家裡，她是第一個徹底拋棄日單這概念，把青哥模式學得最徹底的，直接放棄了廠家有原版工藝書的日單，從品牌上就學青哥，潮牌極簡，甚至款也挑得好，她說的那款長款T，是亞歷山大王今年發佈的新款，從此長紅八年，懸為定例，每年都會生產。如果她肯合作，不說再締造出一個流行，小香家至少也是穩賺不虧。說不定此後徹底轉做歐美山寨，給這塊市場帶來一片新氣象也未可知。
唔，說起來，現在日單市場，小香家這樣體量的商戶可沒幾個，竹子家轉領域了，如果香家也轉，那真是少了兩大銷貨渠道了。再加上受她刺激帶動，最近Only lady上全是發歐美襯衫秀的……這樣長此以往的話，說不定在未來幾年內，淘寶這塊的市場風向都會被她扭轉？
這，就是當紅人的感覺嗎？在適當的時間，以適當的方式出現，然後用幾張帖子就能改變一個巨大的市場？這麼巨大的權力，被如此輕易的掌握……
喬韻回味了一下這感覺，又失笑地搖了搖頭：這種荒謬的現象，估計也就只能出現在這個節點的中國大陸了，太多的錢，太少的時尚教育，所有人都捏著錢不知道該怎麼買衣服。也許以後她會更有錢，更有影響力，更受尊重，可以做到更多的事，但像現在這樣，完全憑一張帖子就輕易引爆一場大規模單品風暴的次數，只會越來越少，重現的難度，也將越來越高。
【現在的預定都已經排到9月份了，你知道，我這邊不好插隊，不然要得罪太多人，要不芳姐你改做秋款吧，現在開始籌備，時間也還來得及……】收回思緒，她快速鍵入回復，語氣看似充滿惋惜，以她的一貫作風來說也算軟和，似乎真的充滿遺憾，期待下次合作。但，婉拒之意只有自己清楚：山寨衣服，就是有點不好，必須等售賣款出來了再做，不像是日單，日本那邊幾月出貨這邊就幾月可以下單，所以完全是按傳統服裝業的出貨節律來的，秋款大概7月份也就全面出貨了。
而亞歷山大王的春秋發佈會雖然會在夏天開，但那都是秀場款，真正的售賣基礎款每一季都會做點更改調整，不等到紐約出貨，小香家拿不到秋款樣衣，而要拿春款或者去年的秋款來做，又太冒險，萬一這款秋季就不出了呢？萬一秋季款做了一些改動呢？
也是小香家不熟悉歐美單的市場，或者說，現在整個TB沒人熟悉歐美單的受眾：不像是日單，每一季都有新印花，新舊款區別明顯，顧客群天然就追新捧舊，歐美這邊，基礎款的花色幾萬年不換，香奈兒千鳥格都多少年了，只是款式的微小調整，顧客並不敏感。幾年以後，亞歷山大王的山寨T照樣可以拿幾個季度以前的版樣去做，除非下一季的設計發生劇烈變化，否則賣氣根本就不受影響。
她一個網絡紅人，『不懂服裝工業』是基本人設，也很難解釋為什麼山寨衣服就不能現在籌備秋款，小香家在那邊沉默了很久才哀求，【真不能插隊嗎，妖妖——】
喬韻搖搖頭：如果可以的話，她倒不介意扶小香家一把，反正在這件襯衫後，歐美『原單』進入視野，競爭對手總是會有的，但小香家要做這件衣服她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亞歷山大王這件T她熟悉，胸線剪裁放量有玄機，布料也是經過特殊處理才會那麼垂順，連她也摸不出來經過幾道工序處理，這衣服產地不在國內，小香家拿不到工藝書，不可能做出相似度90%以上，『原單』級成衣的。
以她一貫誠實的風格，即使是收錢發帖，也要對仿品進行點評，缺點她不會迴避——她也得維護自己的口碑呀，但小香家投入的成本起碼都是20萬起，還能接受她的差評嗎？為了避免到時的糾紛，還不如一開始就別答應。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其實這也不是沒有解決的方法……說不定……
【這個……】她開始鍵入回答，邊打字邊想，一個計劃在漸漸成型——
這時，屏幕下方又有窗口亮起，是剛才加她的新人有了回音。
【一款五萬，太便宜！】
嗯？本是掃一眼的喬韻都愣住了——她口氣算大的了，這是第一次遇到口氣比她還大的。
【您的意思是——】在豪客面前，小香家被冷落，她優先回這個——
看了眼數字帳號，喬韻問，【該怎麼稱呼？】
【一款，二十萬！】豪客的打字速度不快，但真是擲地有聲，有種牙齒當金使，不容置疑的味道——這也許是因為她有點濫用感歎號。【見照片給錢！】
【絕不拖欠！】
【但，有個條件！】
【別人找你合作的款，你都要先給我看！】
……？？？
一款二十萬？她要做多少件才回本？要知道她也不是款款都能大爆，襯衫後的那兩件日單也就是小爆了一下，帶動千把件銷量而已。款款二十萬，她賠死幾率更高。
這個人是傻？不可能，做生意的人都傻，人類早死完了。喬韻咬著下唇轉眼珠，片刻後有點眉目了。
【您怎麼稱呼呀？】她又問一遍。
數秒後，那邊來了回復。
【叫我，張姐！！！】
張姐？張姐？
喬韻皺著眉頭想了下，操起電話就給青哥打過去。
「你的大批發商是不是叫張姐？」那邊一接起來她就問。
青哥都給問蒙了，暈暈乎乎地回答，「啊？是？」
這下全明白了，喬韻馬上說，「做好準備。」
她把對話來回拉著看了下，皺了皺眉頭，「你的大批發商馬上就要來搞你了。」
「搞我？」青哥還有點迷糊，「你是——她怎麼——」
「她想包.養我。」喬韻就是有這種平平淡淡發驚人之語的天賦，青哥在電話那頭『噗』地噴了不知什麼液體，「她讓我把每款要發的衣服都預先給她看，我發什麼款她就定什麼款，從源頭上做大批發商。所以，她肯定要搞死我的合作方里唯一在做，唯一有能力做批發生意的你。」
張姐的開價，的確豐厚得驚人，但從這個角度理解又不算什麼了，二十萬一款，哪怕是一個月給兩款她了，40萬一個月就當是籠絡，那兩款零售不爆都沒什麼問題，只要她能時不時出一個爆款，繼續給各大承銷商信心，她能給張姐這個大批發商賺的又何止400萬？作為撕逼小能手，吃透了張姐的身份，這裡還有何秘密可言？她的腦子當然轉得快，也當然知道張姐下一步要撕誰。
「其餘廠家都在廣東，而且和你是商業關係，她的手也伸不到那麼長，」她發出精準警報，「你小心點啊，青哥，她肯定是要來搞你們家那個廠了。」
青哥也不笨，喬韻只稍稍提醒，他就有意識把所有生產廠家都放到外省，只把最核心的原單放在自己家，此時也很沉穩，「放心吧，出不了什麼大事的，就是為了預防這個，這批貨才沒釘標不是嗎——」
他忽然頓了一下，不可思議地問，「等等，妖妖……你不會就是為了預防這一招，才刻意不讓我釘標的吧？」
山寨單釘原廠標，在N市這當然是司空見慣的做法，不然怎麼說服客戶這是『原單』？也有些會刻意剪標，但多數還會留點殘跡讓客人看了放心，但這款襯衫，喬韻從一開始就說明不許釘標，甚至不許青哥在自己的寶貝頁面裡說明是亞歷山大同款，所有同款、類似的字樣只在自己的發帖中給出，當時青哥也許還有些不以為然，只是不曾表現，現在遇上事，才知道什麼叫老謀深算。
這倒是他誤會了——其實，當時喬韻做這樣的叮囑，也是另有考慮，不過她怎會放過這個裝逼機會？
她笑，高深莫測，「你說呢？」
青哥在電話那頭就給跪了。「靠！姐，你這——我——沒二話了，你是電，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話！」
喬韻差點沒笑出來，她趕緊清清嗓子，「別鬧了，你自己趕緊的好好準備一下，尾巴都收好了——張姐是一定要來撕你的，但她能不能撕倒你……那，就得看你準備得周到不周到了，這一點，你明白嗎？」
青哥是個明白人，哪裡會不明白？能在N市開廠，當地肯定也得有點關係，喬韻對他還是挺放心的——張姐再屌也只是個批發商而已，服裝廠工人動輒上百，是給當地政府創收的錢袋子，以前是士農工商，現在是工商士農，小商戶得排在小廠家後，不論從任何角度來看，張姐都不可能給青哥家那個廠帶來太大的麻煩，而以青哥為人處事的功力，也用不著她處處教他怎做，自會給此事一個體面的收尾。
她的預測，是很有道理的，建立在她對青哥、對行規，對社會甚至是對張姐的認知上——
但喬韻也是人，她也沒帶著隨身金手指，對這件事的預估她就出了錯——五天以後，青哥給她打來電話：服裝廠，被迫停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