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勞累了一天,但宋竹畢竟是初到貴地,心裡總有事兒,第二日一大早,天才剛亮,便是一個機靈醒了過來。見陳珚還是沉睡不醒,她紅著臉悄悄從他懷裡爬了出來——雖然這張床不小,但也不知怎麼回事,晚上兩人睡著睡著就摟到了一起,若不是彼此都穿著衣服,還真有些尷尬呢。
其實……現在都是夫妻了,將來總有一天是要做那不穿衣服的事情……
宋竹想到這點,心情就是起伏不定,她也不願多想,掀起帳子從床榻上鑽了出來,見到有兩個侍女已經守在門口,倒是呆了一呆——昨晚她情緒激盪,倒是不記得屋內有人留守的事情了。此時定睛一看,倒是還見到了當時她在福王府小住時靜園的侍女月琴,便笑著點了點頭。
見月琴要上前來給她換衣,宋竹便道,「你忘了麼?我是素來不要人服侍的。」
月琴看了另一個微微笑著的侍女一眼,口中道,「月琴知道了。」
這方才是退回原地。
宋竹看了另一人一眼,也是若有所思,不過她在家時就是自己事情自己做,就是來到福王府,也不打算一下就淪為半個廢人,什麼事都要旁人幫忙,這幾個侍女她也不打算經常放在屋裡,因此彼此間關係如何,宋竹也不是很在乎,只是吩咐道,「衣服我自己穿,別的打水拿飯什麼的活計,你們幫著做一下吧。」
月琴應了聲是,過不得多久,就端了熱水上來,在屏風後服侍宋竹洗漱了換過衣服,這邊陳珚也起了身,宋竹從淨房裡出來時,就看到另一名侍女在服侍他換衣,陳珚只是雙手平舉,站在那受人服侍。
宋竹本來再度見他,還是有點緊張,不過看他一邊揉眼,一邊對自己迷迷糊糊地笑,倒是又放鬆多了,便故意撇嘴嫌棄他道,「你倒是好,從前在書院的時候,自己一個人也過下來了,回了京城才叫做本性畢露呢。」
陳珚居然不好意思地笑了,也沒和她鬥嘴,「我自己也知道這樣不好,不過,在書院的時候穿得那不是簡單嗎?回了東京以後,每天都得打扮得正正經經的,我又不會穿那麼複雜的衣服,久而久之也就養成習慣了。」
宋竹這才想起來,今天還是要穿得慎重一些的,因為要去拜見家裡的各房親戚,以前其實她穿大衣服的時候也要人幫忙,不然自己的確是穿不上。因此便也不好意思地沖月琴一笑,「那你還是來給我換了衣服吧。」
兩人並肩換了衣服,宋竹本待隨便梳個頭就罷了,但月琴因她『出爾反爾』,倒是膽氣一壯,強著勸宋竹坐到窗邊,由她給正經畫了兩道眉毛,又薄施脂粉,「不是這樣,配不上您戴的花冠。」
宋竹從小受的家教,正經小娘子一輩子幾乎都是不上妝的,每天拿脂粉往臉上糊弄的那是青樓楚館的女子,除了新婚那日以外,日常生活中,畫眉已經是她能接受的極限,此時雖然不適,但看陳珚習以為常,另外幾名侍女深以為然的樣子,也不便多說什麼,只好由著她們擺佈了一番,這才去給福王、福王妃一群人行禮。
福王府人口多,光是陳珚的兄弟姐妹就有十多個,還有同一系的宗室親戚,因為住得近,都能趕來,宋竹一早上收了無數的見面禮,當然也是斟茶彎腰,行了無數的萬福禮,中午又是一群人坐著吃飯,陳珚自己的小弟弟小妹妹,還有別府的親戚們,全都在她身邊跑來跑去,直呼『好漂亮的新婦』。
行過冊封禮以後,第三日回門也是一般,宋先生的學生們回門禮當日倒是都來湊熱鬧了,聽說在外頭,大家鬧著讓陳珚叫師兄,陳珚叫了,又反過來要妹夫的見面禮,大家鬧得十分喜慶。
在後堂裡,氣氛要更靜謐親熱一些,小張氏、宋苓、宋苡等人雖然不露出來,但宋竹也能感覺到親人們對她的思念,她也是極力克制自己,方才沒有紅了眼圈投入母親懷裡——畢竟是大人了,也知道兩家平日裡走動不多,小張氏等人對福王府終究是缺乏瞭解,自己要是表現得太戀家,只怕母親和大姐、二姐,私下又要擔心了。
等到大家吃過飯以後,宋苓便把宋竹拉到一邊,細細地問了些在婆家的苦樂,宋竹都如實答了——這幾日忙,也沒安生下來,家裡人對她都十分和氣,沒覺得什麼不好……
「那你官人對你如何?」宋苓冷不丁來了一句。
宋竹也沒想太多,先是點了點頭,後來才靈光一閃,悟到了什麼,不由得一陣臉紅,垂下頭並不說話,宋苓這就看不對了,「怎麼,難道他竟是不體貼的人?」
得知兩人還什麼都沒有發生以後,宋苓又是笑個不住,「你們這一對,怎麼就這麼逗樂呢?」
她想了想,也是邊笑邊說,「既然他忍得住,那你就更無妨了,別著急,這樣也好,就讓他修身養性一番,這對他有好處。」
宋竹信以為真,還有些『逃脫一劫』的驚喜,「真的嗎?」
宋苓捂著嘴只是笑,並不應聲,宋竹隱約覺得並非如此,但又不知到底是如何,反正陳珚不提,她也樂得就不去想這些事。
回門以後,福王府又足足擺了七八天的宴席,方才是把各方都招待完畢,真正進入了居家過日子的階段。宋竹也是閒來無事就和月琴談談天,又和陪她一起過來的乳娘嘮叨了許久,這才是把府裡主要的生活節奏給弄明白了。
國朝宗室,因為先祖有言,都是吃著朝廷的供奉,不能有別的營生,所以宗室和外戚一樣,飛鷹走馬就是他們的正事,女眷們則隨意打發時日,有愛熱鬧的,便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大家取樂,有信佛崇道的,那就是抄經修禪成日齋戒,不過由於如今宗室都是漸漸地窮了,擺宴席的不多見,大家都是關起門來過日子,私下女眷還有很多要做女紅貼補家用,才能撐起這個宗室的面子。
福王府因為剛分封出來沒有一代,所以還算是富裕,再加上兒女多,婚嫁都是賺錢的,又有些腦筋,扶持了一些門客在外做點生意,所以日子過得還寬裕,沒有慘得只剩一張門面。但福王妃畢竟是老宰相家裡出身,所以王府內家風還算簡樸,新婦們也不可能隨意出門遊樂,一般外出不是回娘家就是上香,沒有四處赴宴,又或者是府裡隨時開宴的事情,反倒是小世子、小娘子還開心些,時常能出去和小姐妹們開詩會。小世子讀書之餘,和伴當們出門玩樂,只要不是去學壞,單單出去蹴鞠、打獵,家裡人也不制止。
府裡大小事情,都是由大世子夫人和福王妃商議著處理,陳珚這個七新婦也沒必要多問,每天晨昏定省一番也就是了,其餘時間都呆在小院子裡,若是願意,都可以不必出來,其實要說清閒,倒也是清閒的。
不過,按小張氏和宋苓教她的說法,宋竹還是決定閒著無事,就去幾個嫂子那裡走動走動,起碼也找幾個人說說話。還有當年的那些同學,范大姐現在也是嫁到東京城,都是可以來往起來,免得在院子裡關著,閒著也是無聊。
她的如意算盤倒是打得挺好的,但陳珚卻沒讓她如意,這一日府裡總算是沒開宴了,宋竹從福王妃那裡回來,正想去找二世子夫人坐坐聊天呢,陳珚就興沖沖地冒出來了,「走,天氣正好,咱們到城外走走去。」
「可——」宋竹很吃驚,據她所知,東京城似乎也沒這個風俗。
陳珚一揮手,「我都給你預備好了,你穿我的衣服就行,現在城內少年,愛俏的哪個不是塗脂抹粉、簪花帶草的,你戴一頂幃帽,誰能看得出來?」
幃帽倒是不分男女,出遊時人人可帶。宋竹在家憋悶了也有大半年,一時難免意動,還在猶豫呢,陳珚已經喊來月琴為她換衣服。宋竹勉強抵抗了兩句,見他不為所動,也只能由著他去了。
她雖然在東京城住了許久,但礙於女子身份,很少有出門的機會,更不說是四處遊覽,這一天和陳珚談談說說的,自然玩得高興,回來歇了一天,正要開始社交,又被陳珚掠走,去城外玩了一天……
接連幾日,陳珚都帶著她出門去玩,宋竹雖然也喜歡出去,但又有些心虛——她知道月琴肯定是福王妃的心腹,不然當時也不會被派到靜園服侍自己。她和陳珚一直沒有圓房的事,福王妃是肯定知道的,現在還成天跟陳珚一起出門玩兒,就不知道福王妃心裡會怎麼想她這個跟著官人一起瞎胡鬧的新婦了。
雖然每日去請安的時候,福王妃還是若無其事的樣子,似乎毫無過問的意思,但宋竹心裡就是有些心虛,一個是出去玩,還有一個是不圓房,這兩件事都讓她感到壓力,偏偏後者又不好在人前提起——想和陳珚說點私話呢,出去玩的時候,身邊肯定跟了隨從,可在屋子裡的時候,月琴等人又不離左右,這讓她很難找到機會,頗覺不便,漸漸地,也就起了收束院中人事的心思。
「你們都下去吧。」這天晚上洗漱過了,她便主動吩咐月琴,「以後我和七哥就寢的時候,你們別在一邊了。」
月琴等人,聽了此話也不詫異,只是含義很豐富地看了看宋竹,十分順暢地就退出了屋子,宋竹看著她退出去,忽然覺得有些不對,想了想,面上忽然又是一紅——哎呀,月琴該不會是誤會了什麼吧?
想通了此節,宋竹忽然覺得自己有點沒法面對陳珚了……等他從淨房出來,發現屋內就她和他了以後,不知道他會不會也跟著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