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剛聽說這消息的時候,的確是有些吃驚的。伸出去夾石家老肉的筷子都停在了半空,「您要去北京——是去上幾年,還是過去定居呀?慈恩小學的課呢,不上了嗎?」
楊老師羞紅了臉,倒是一旁的張姆姆喜氣洋洋的。「過去常住!李郡主到底是把他給說通了,小小姐,我們家少爺要去北京工作了!」
「哦——」含光不免拉長了聲音,瞭然地瞧著楊老師,楊老師急得驅趕張姆姆,「姆姆你少說兩句唄,去,廚房裡還有菜呢,快去看著吧。」
張姆姆和含光都是有點偷笑,張姆姆擦了擦眼睛,還是和含光訴說了幾句,「打從我們家太太去世前,就盼著少爺定親的這天呢。少爺那時候小,老爺又不經心,滿心裡惦記的都是——」
「好了,姆姆。」楊老師滿頭大汗,「你去忙去吧,去吧去吧!」
含光此時想起來,也覺得楊老師和父親那邊往來好像的確很稀少。聽了張姆姆的隻言片語,再加上從前流露出的蛛絲馬跡,她大概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當然也不會去問細節,只是笑對楊老師道,「怎麼忽然間就訂婚了,小師叔——哦,不,師母人都還沒過來西安呢,您是怎麼求婚的呀?」
按現在的電視劇,似乎一般情侶也不流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了,都學西洋那一套,男方得和女方求婚。雖說高門子弟很可能是例外,但楊老師這樣的情況,家裡也沒長輩做主,應該還是走現代化風格就是了。
「什麼求婚呀。」楊老師臉更紅了。「八字還沒一撇呢。」
「那您去什麼北京啊?」含光斜眼瞅楊老師,「思想這麼快就轉變啦?」
楊老師拿手敲了一下她的頭,「你老實點啊,別以為老師就這麼好欺負。」
師生兩個打打鬧鬧了一下,楊老師才說了實話,原來今天李年給他打電話,說明自己研究生即將畢業,請楊老師為她在西安府留意工作機會。
「我這一想,忽然間也沒什麼轉不過彎的,她都肯為我到西安府來了,難道我還真耽誤她啊?要教書法,北京也可以教啊。」楊老師雖然臉紅,但卻沒怎麼結巴,倒是很坦然地說,「和學校說一聲,就準備去北京了。」
「那到了北京,工作那邊——」含光先想的是這個,旋又一笑,「也是,有師公在,工作還不好找嗎?」
所以說啊,這有錢就是好。像楊老師這樣,受過完善教育以後跑來教小學書法,教兩年不想教了就去北京,繼續深造也可以,轉行也可以,教書法也可以,多閒雲野鶴,多悠閒自在啊?含光心裡也是有點羨慕的,一時不免酸酸地想:要是我能重生成楊老師這樣的男生就好了。
楊老師卻是沒留意到含光的小心思,還在這幫她打算呢。「我想,你要一個人在西安府,讀桂樹那就得仰仗你那於同學家的照顧了。說實話這也不太好——人家家裡畢竟也是有個男同學在。」
他雖然懵懵懂懂的,給人以迷糊愣頭青的感覺,心思該細膩的時候也很細膩,「這麼大了,該避諱一下,你說你要是個男孩,我也就把你托付給何英晨——」
他自己也笑了,「不過你要是個男孩,何英晨也未必樂意照顧你……反正,以前沒收養你,那是因為老師還沒結婚嘛。現在雖然沒結婚,但大致也定下來了,和你李局管打個招呼賣個人情,應該也可以辦下手續。要把你帶到北京去問題不大的,這些年來,你為慈幼局掙的大紅花早都夠掛滿一牆的了。」
雖然本人沒有出面,但李局管一直是很不客氣地在使用含光這個資源,每年寒暑假含光都要被採訪先進事跡的記者圍住忙上幾個半天的。不過,李局管憑著她的品牌效應,在西安府政界取得了多少成就她就不知道了,反正慈幼局的條件的確連年有改善,這就挺好的。含光聽楊老師這一說,心頭倒是一動,可沉吟了一會,卻覺不妥:徒弟和養女畢竟還是有些差別在,李年未必會樂意還沒結婚,就多了個養女,升級當媽了。說到底,楊老師也就是大她十一、二歲,現在看兩人年齡差還挺大的,等她十五六歲的時候,那差距就小多了。這樣的父女關係,其實也有點尷尬。她不能把楊老師的照顧使用到這個地步。
而且,含光多少也是有點怯場——在西安府,她畢竟是有一份生活在,整個關係和圈子雖然不大,但也足夠她舒服安身了。要這樣跟著楊老師過去,她心裡確實也是有幾分驚慌。
正這樣想著的時候,楊老師又說了一句話,「當然,去了北京,要上國子監大學就有點不容易了,北京分數線高——」
「我還是留在西安府吧。」含光頓時就下了決定,她很堅定地說,「您等我三年後考到北京來,繼續受您的教誨!」
楊老師估計也是猜到了含光可能的選擇,點了點頭道,「雖說你天賦超群,即使在北京,考上國子監的可能也不小……」
您真是太高看我了,含光在心底抹了把汗。
「但西安府這邊考中容易,你分高的話,說不定還能挑個專業。」楊老師為她分析。「我看了你的成績,估計咱高中還是得讀文科。你在西安府,是有希望考上國子監最為出名的儒學系的,去了北京那說不定就只能學書法繫了。」
當然,更重要的,是含光決定要考什麼。楊老師對這個還是比較看重的,一再強調,「你要考什麼,一般都是從高二就要開始準備了。國子監每個系幾乎都有加考,情況和桂樹差不多,你要是對你的專業沒有絲毫瞭解的話,就是分夠了說不定都上不了。」
含光一時就有點猶豫了,楊老師見狀,便循循善誘,「將來大學畢業以後,你想幹什麼呢?想過怎樣一種生活?」
「我想……我想到大千世界的各個角落去看一看。」含光想了半天,只憋出這一句話,「想要把書上說的那些名勝古跡都看遍了,想要探索生……生命的許多奧秘。」
其實她是想說生前身後的一些謎團的,還好,臨時給改口了。
楊老師也無語了,沉默了半天,說,「那你這個,可能是要找個有錢的旅遊家做丈夫才能實現吧?——我看就是你找何英晨那都夠嗆。」
含光也覺得,這個理想現在基本上就是空想,世上又沒有個職業是供給人專門四處旅行的。但她倒可以肯定自己不想做什麼,「讀儒學系出來都是要進政府的吧,我不想當官……」
「那就好。」楊老師很欣慰,「當官有什麼好的,不皮厚心黑根本爬不上去,我們不當官。」
一大一小糾結了半天,楊老師建議含光學金融,日後經商。但含光對自己的『天賦』深有信心,她覺得自己肯定勝任不了,只能被坑死。
社會科學類雖然聽起來挺好,但有個很大的問題——就含光的情況來說,就業比考古系還沒保證。而且社科系最終很多還是落腳在政府部門,算是儒學後第二大熱門的官員出身。
法學系是很賺錢,現在是法治社會了,這一塊的職務缺口一直不小。可惜做法律的門檻高,學費貴不說,你沒有出眾的天分和過人的毅力,畢業十年後都熬不出來,而且這行業幾乎沒有女性。
最後楊老師只好提出,「不如先拿考古系保底吧,若是考古系,你分數線過了,別的都是走過場。實在不行你就讀考古了。」
含光也覺得只能如此了,「還有一年多時間可以慢慢想、慢慢研究呢。」
這一年,她幾乎都在準備中考,的確也沒什麼時間思考未來前途。楊老師摸了摸含光的頭,笑道,「反正你想好了告訴老師,老師會給你鋪路的。」
含光點點頭,值此也是有點濕了眼眶:她給楊老師帶來的好處,說真的沒有楊老師給她的溫暖照顧萬分之一之多。包括李年、秦教授在內,對她好都是不計回報,越是如此,她越是感激得不知該如何去回報。
「師父,我——」她有點憋不住了。
「別別別。」楊老師忙擺了擺手,「我最怕這個了!」
為了緩解氣氛,他從裡屋拿了一個包裝盒過來,往含光這邊一送。「我這裡走得急,估計這幾天就得過去找你師公聊聊。這個手機給你,我已經幫你存好我和你小師叔的號碼了,每週都打一個電話報平安啊。有什麼事就立刻給我打……」
又諄諄叮囑含光,「不許告訴別人號碼,尤其是何英晨那樣的男孩子,一個也不許給,專心讀書知道嗎?」
含光不禁破涕為笑,「知道啦——他們才煩不到我咧!」
她終究是有些遺憾,「師父,你這麼快就要走嗎?再過十幾天我就考試了……」
楊老師摸了摸她的腦袋瓜,很肯定地道,「師父對你有信心!」
見含光扁嘴望著自己,他才壓低聲音說了實話,「你傻呀——你考試的時候,你小師叔不也畢業了嗎?難道你還真想讓師父通過電話表白啊?」
含光這才恍然大悟,忙給楊老師鼓勁,「師父加油,可別讓師母跑了!」
楊老師一摸後腦,又傻呵呵地笑了起來。「跑不了、跑不了,她肯定很配合,我追一下估計就能追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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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這個插曲,枯燥的備考季似乎都變得有趣起來。含光也來不及多想楊老師上京對她的影響了,一轉身又投入到緊張備考之中。——桂樹初中對於升等考試的名次也是有獎勵的,如能考到全府第一,她可拿到八千元的巨額獎金。而若是只考到前十,獎金雖然還有,但卻沒第一這麼高了。
財迷含光也是因此特有動力,雖然她的成績十拿九穩可以直升,卻還是很想考個炫目的好成績。
在她身邊,劉德瑜、於元正也是抱持著一樣心思的苦讀一族,至於桂思陽,這小子是桂家人,上桂樹高中是輕而易舉,因此也就和她放言『隨隨便便考個前十便罷了』。
至於柳子昭、衛京、何英晨、葉昱等輩,雖然一樣是苦讀,但目標卻是迥然有異,他們要維持自己的成績在分數線上,才能通過六門副科的加分來擊敗來自全府的競爭對手,由此升入高中。而含光的很多同學,則是根本就放棄了直升的希望,女生準備去讀家政學校,男生就各有去處了。
三年前,彷彿都一樣優秀的同學們,在這種時候就顯出了分別。而往後,隨著大學升等考試、研究生升等考試甚至是官員升等考試,這樣的分別還會一次又一次地被具象化。家境帶來的優勢,只能在最初的幾步路上給與不公平的幫助,再往後,這種影響也就是微乎其微了。
而即使出身寒門,在經過一次次考試後還矗立在前列的學子,也絲毫都不會受到同儕的冷眼,相反,還會令他們另眼相看:在這種大浪淘沙的篩選中,能留下來的寒門學子,必定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也許在幾代以後,他們自己便是新的世家豪門。畢竟,這是個剛剛結束戰爭,開始和平的世界,機會還多得很,只等著有能力的人摘取。
就是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下,含光憑藉著連年的第一,成功地成為了桂樹初中諸世家子弟眼中的女神。而她的高中之旅,似乎也隨著升等考試結果的公佈而定下了基調。
放榜的那天,不說各地方報紙,就連西安府電視台都做了個小報道:出身慈幼局的李含光,憑借過人的天賦和自強不息的精神,成功奪得了初升高考試的全省第一,以副科接近滿分的加分成績,成功摘取了省中考狀元、桂樹高中錄取頭名的雙重桂冠,並同時獲得了省裡、市裡、桂樹中學為中考頭名所設下的獎金。
自然而然,含光又在全府範圍內小火了一把,她身穿桂樹校服接過獎勵,鞠躬道謝的片段,也上了晚間新聞。令無數家庭都嘖嘖感歎:雖然是孤女,但穿上儒衫,真是比大家閨秀還要大家閨秀!
如此的勵志姐,不但身具話題性,而且還能令人興起一種『原來世家子弟也不過耳耳』的爽快感,在慈幼局附近乃至慈恩小學、慈恩中學(她大部分老同學都就讀於此),她的人氣再度直線飆升,也就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兒了。
不過,對這些事含光都不是太在意,真的能讓她開心的,也就是落進手裡的一萬五千元獎金——八千元桂樹特設,三千元省裡,市裡四千。還有手機裡楊老師發來的照片了。
照片裡,他和李年一道拱手做恭喜狀,兩個人都笑得十分開心,相握的手上,兩枚戒指熠熠生輝。
(不過照片附文就沒那麼讓她開心了,楊老師寫道:獎學金不要亂花,讓於元正家人幫忙匯給我,我給你存著。)
就這樣,含光結束了她單純而緊張的初中生活,迎來了——目測將更為辛苦、更為學霸的高中生涯。
不過,好在高中開學之前,她到底還有個寒假可以輕鬆度過,也算是含光這三年來最沒有負擔的一個寒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