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和李年滿載而歸時,秦教授大約也結束了自己的鑒定了,這會兒暫時沒見人影,觀音像也是被收了起來。葉庭和楊老師正在泡茶聊天呢,氣氛似乎也略有些尷尬——楊老師對葉庭的態度明顯不是很熱絡,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應付著。
這生意人嘛,沒有什麼場面是圓不下來的,葉庭自然也不會動情緒,見兩個女人回來了,正好轉移陣地,熱情招呼道,「都買了啥好東西呀?」
李年要比楊老師更和氣些,聞言便笑道,「沒什麼值錢的,都是贗品,就是孩子貪新鮮,給小夥伴們買點有故事的土特產罷了。」
這孤兒的身份,是挺煩人的,要是剛才那攤主開價一千以上,含光都不知道該怎麼說服李年去買,此時這二百五的支出,起碼也都拿出個理由來,遂做興奮狀道,「剛才見了個三十萬的局,真的好精彩啊,為了紀念,我在他攤子上把搭頭給買下來了。」
說著,便簡單說了下那個局的設計,楊老師聽了以後,呵呵一笑,「嗯,很常見了,你師公也被這個局騙過。」
葉庭撚鬚而笑,「那以後老先生就很少在地攤上出手了,當時我們都說看不好,但老先生覺得泥土的味兒非常新鮮,很像是剛出土的,形制又特別,到底還是掏錢給買了下來。」
這明顯就屬於頭腦發熱,硬是要往套子裡鑽的節奏了。含光笑道,「我看剛才那人,不但湊上去聞,而且還舔了一下,說不定就是和師公一樣,不但看形制、看成色,而且也看土味兒呢。」
「土倒有可能是真土,」葉庭也笑了,「東西就未必是真東西了——這要是真土還好,是假土的話,他才吃虧了。」
說話間,含光便散開包裹,拿餐巾紙拂拭了一下表面的浮土,李年隨手用了茶几上的手套,捻了一塊看了看,道,「唔,這個應該也是真土。可能還是從京郊墓地裡新鮮挖的,上頭還有水汽呢。」
「名師出高徒,郡主這份眼力,老朽佩服!」葉庭立刻就恭維上了。楊老師沒搭理他的話茬,嫌棄道,「買什麼不好,倒是買這麼髒的——快打盆水來洗一洗,不然一會兒落你一身。」
此言正中含光下懷,忙笑著央求店員給她打了一盆水,就在茶几上清洗起來。一邊問李年道,「師……師叔,這個古玩一般都是怎麼清洗的啊?」
因有葉庭在,她沒喊師母,這份細心令李年十分受用,她飛了含光一個媚眼,笑道,「要是文物,那肯定沒有這麼粗暴的,一般要確定一下修復方案再來執行,不過你這個擺明了贗品的,直接都扔水裡去了土那也就是了。」
含光便把七八根簪子都扔進去了,水頓時渾濁一片,過了一會,全都撈出來的時候,那根『昭明』簪上已是斑斑駁駁——褪色了。
如此拙劣的贗品,著實令人會心一笑,含光玩笑道,「這個送給何英晨好了,他那個鑒賞能力,說不定還分不出真假呢。」
李年哈哈一笑,「你送的,不管是真是假,我看他都會當寶呢。」
一邊說,她一邊也是拿起白布,幫助含光擦拭簪環。含光便在一邊看著她專業的手法,連葉庭都在一邊觀察著,口中讚道,「郡主看來是行家了,平常怕也沒少修復小器物吧?」
李年還沒說話呢,忽然神色一動,手上的動作就緩了下來。她掂了掂手裡的簪子,又拿起來對著日光照了一下,拿指甲在上頭摁了摁,便略有些詫異地道,「含光,可以啊,算是撿了個小漏了——這簪子是純銀的吧。」
這是一根很不起眼的簪子,通體發黑毫無光澤,上頭有被泥土侵蝕的銹跡,看起來和一根小鐵棍差不多,簪頭呈花苞狀,一樣也是銹跡斑斑,鐫刻的花瓣縫裡是沾滿了土渣。即使是作為純銀古董,也不能說有什麼很高的價值,畢竟其通體素銀,形制普通,品相也是一般,這就是李年所說那種,可能還不如同體積新銀飾的貨色了。
當然,以含光買下來的價錢,卻是可以說淨賺的。李年敲了花苞一下,道,「空心的吧,要是實心的,應該還能更值錢。就這樣應該也能值個七八百了。」
含光發自內心地流露出歡喜之色——自從穿越以來,她的運勢真是不錯,很多事都不需要操心的,水到渠成就這麼辦成了。剛還在操心怎麼來引起李年的重視呢,這會兒問題就是迎刃而解了。
「頭回出手就撿了小漏,運氣不差啊。」楊老師也揉了揉含光的頭,「這東西你轉手賣給葉老闆吧,立刻就是賺錢的。」
含光沒搭理楊老師:這東西買下來當然是要轉手賣掉的,但現在賣那純粹是腦袋被雷劈了。她轉而央求李年道,「師叔,您能幫我再清理一下嗎,這是我第一次撿到的漏兒……我想把它修復得漂亮點兒,自己留著玩。」
李年對她的寵愛絲毫都不遜色於楊老師,完全就是當自己親妹來疼一樣的,如此小事,自然不會拂了含光的意兒,她笑道,「好啊,這就幫你簡單地修復一下——葉老闆,您這有刷子吧?」
說話間,秦教授回來了——剛才是人有三急去了,聽說含光撿了漏,頓時大為羨慕,嚷嚷著要含光細說端的。於是楊老師就陪著秦教授在這裡聽含光說書,那邊葉庭又看著李年清掃簪子,偷師去了。
「哎!」秦教授聽到了這般伎倆,也是跺腳痛惜道,「他還是太心熱了!這要是我……哈哈,不過我也上過這樣的當,都是吃一塹長一智的。」
明白了含光只是運氣好,而非眼力強,他是多少釋懷了點,這時候才有空閒打量含光,看了幾眼,略帶驚異地道,「長開成大姑娘了——真漂亮。」
說著,便往李年那走去,「我看看,小姑娘撿了個什麼樣的漏兒。」
李年手快,這時已經是把簪頭花苞處的積垢給清理了一多半,聞言,一邊遞給秦教授,一邊就和葉老闆道,「這個應該是出土沒有多久,以前在地下保存得也比較完好,上頭的銹斑主要是接觸水汽後自然浮現,不難去除。積垢也不是在土裡落下的,那樣的髒污很多都深入到金屬表層,根本無法洗掉,感覺上像是出土後沒有妥善保管,在環境裡自然積灰落下的。所以拿這個清洗液稍微一刷就掉了,用不上什麼獨門的絕活兒……」
秦教授拿過銀簪,先調過來倒過去地一看,對照著李年的描述,他滿意地點了點頭,「確實,作為文物來說,沒什麼修復的價值,不過本身其品相不能說差,只是價值過低,沒有很好的養護而已。」
又掂了掂重量,「呵呵,不輕啊,二百五買回來的已經是賺了……」
話才說了一半,老人家的臉色忽然微微一變,他又掂了掂這枚銀簪,低聲嘀咕了一句,「重量不對啊……」
楊老師和李年都沒注意到老人家的說話,聽到的只有早已經是屏息以待的含光,饒是對自己的運勢已經有了幾分信心,但聽到這句話,她依然是湧起了一股狂喜的暈眩,卻又明白此時決不可失態,只能是強行壓制住了自己的興奮,咳嗽了一聲,方才盡力自然地道,「師公,重量哪裡不對呢?」
秦教授眉頭一皺,又仔細審視了這簪子一遍,他忽然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動作——把簪頭對著自己,好像是要看到花苞裡面似的,瞇起眼往裡使勁地看了幾眼,又走到門口,乘著日光,彷彿看萬花筒一般,仰著頭觀察著簪口。
葉庭是最敏銳的一個,當下就快步走到了秦教授身邊。「老爺子——這簪子有門道?」
「你有天平嗎?」秦教授不答反問。
「有有有。」葉庭一疊聲地說,回身就去安排了。老爺子反常的做派,也是立刻在街口吸引起了一點注意,來往的行人多有停下腳步,留意著他的動作的。
天平很快就被送上來了,秦教授拿起銀簪稱了一下,眉頭就是一皺。「這個重量,不對勁啊。」
「是啊。」李年也看出門道了,她又在花苞上敲了一下,「這不是完全空心的啊……可簪頭打死了,難道是藏真?真正值錢的東西在花苞裡面——要把花瓣撬掉嗎?」
含光一時不由得大急,正要開口說話時,秦教授已經白了李年一眼。「年輕人就是性急……把刷子給我。」
他年紀雖大,但動作卻是瀟灑專業,清除積灰的動作比李年還快了不少,很快就把整個簪子的髒污都給清除掉了。老人家又拿起簪子,反反覆覆顛來倒去地研究了一會,一拍大腿,拿起一個新刷子,沾了油,就在花瓣縫裡來回地刷了幾道。
「滲進去了!」葉庭驚呼起來。「真的是空心的!」
此時店外已經圍滿了看熱鬧的人,聽到葉庭驚呼,都是一陣鼓噪,有人已大聲問道,「是出大漏了嗎?葉老闆?」——要知道,剛才含光沒有離店多遠,她買下這些簪子的來龍去脈,別人可不都是親眼看著的嗎?可能是純銀的還不算什麼,但現在看葉老闆表現,彷彿是有大漏,街坊鄰居們怎麼能不來看熱鬧?
「還不好說……」秦教授又把簪子拿到店門口,藉著天光觀察了一下,也不知有了什麼結果,回來又往花瓣盡頭,花的蒂頭處使勁地抹了幾道油。
對路了!師公!含光屏著呼吸,在心底默默地給秦教授加油——她現在也說不清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激動了。到底是如無意外,即將到手的金錢,還是那種和舊物故人重逢的感慨……種種情緒在她心中複雜地旋動著,留下來的只有一種純粹的表現:興奮。
「嗯……」彷彿是終於找到了頭緒,秦教授又摸著下巴沉吟了一會,便一手捏著蒂部,一手握著簪身,輕輕一用力,扭動了起來。
隨著他的動作,銀簪竟發出了輕微的異響,然後……在圍觀人群的驚呼聲中,緩緩地綻放了開來。
帶有弧度的花瓣,隨著秦教授的旋動慢慢倒下,也露出了花苞中蘊藏了數百年的秘密——花瓣中間,赫然是以和田羊脂玉雕刻而成的花.心,雖說體積不大,但花.蕊雕刻得惟妙惟肖,在陽光下散發出溫潤的光芒,雖不過分耀眼,卻是極為奪人心魄。
而五片花瓣,更是以絕妙的工藝包嵌了五片一樣質地的和田白玉在內,整朵玉花——
隨著整朵花完全綻放,含光的眼神也落到了花瓣上,無盡的失望,頓時席捲了她的內心,在一片寂靜中,她忍不住叫了起來。
「呀!這花瓣怎麼花花綠綠的!難看死了!」
屋內人的眼球,頓時都被她的這句話吸引到了含光身上,每個人神色各異,秦教授似哭似笑,楊老師滿面無奈,李年和葉庭卻都是一臉的驚訝——還沒回過神來。
屋外卻是有人已經大喊了出來。「天啊!和田白玉五色沁——我的個老天爺呀!天漏,天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