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

玉器入土以後,因為和各種物質發生反應,在內部形成的那種絲絲縷縷的棉絮狀物體,就叫做沁色。就像是天下沒有形制完全相同的玉器一樣,哪怕同一對鐲子,一起埋下陪葬,這沁色最終體現出來也可能是千差萬別。沁色以量為尊,五色為極,現在出土的古玉裡一般最多也就是集五色沁於一體了,再多的六色、七色,便是從未於人前現身。

葉庭一邊擦著汗,一邊結結巴巴地解釋了一番,望著含光的眼神也滿是驚異。手裡貪婪地捏著這五色沁梅花銀玉簪,幾乎捨不得還給秦教授。可秦教授卻哪管那麼多,奪過來放在眼前仔細地端詳了一會兒,「確定有五色沁嗎?各種顏色分界模糊,說不定只有四色沁啊!」

這沁色自然不可能很規整的,大體來說,是從花瓣的尖端、邊緣包邊處往玉心侵染,可以清晰地看出,沁色行進的軌跡甚至每朵花瓣都是不同的,花.心處的小玉柱則完全沒被染上沁色,還保留了和田玉的溫潤底色,雖然經過了數百年的埋藏,但竟還沒有完全失去光彩,以至於剛才打開花瓣時,還是招惹了許多眼球。李年湊在秦教授身邊看了幾眼,道,「從花瓣尖兒沁出來的是雞骨白水沁,包邊往裡的綠色怎麼解釋?銅沁?感覺這一面幾個花瓣沁色嚴重,應該是朝上放置,接觸到了濕潤的水汽。和上頭堆放的另一件首飾發生反應了給滲透進來的,要不然就是染色?相對這一面還有紫色壽衣沁,有可能是和衣料接觸。」

「壽衣沁?」簪子的主人驚訝地發問了。「這是戴在原主人頭上的嗎?」

「壽衣沁只是一種說法而已,」楊老師解釋道,「大有可能是被安放在首飾盒裡,和首飾盒襯墊的染料發生反應沁入的顏色。」

「不錯,這簪子形制特別、用料貴重、工藝罕見、機關精巧。」秦教授推了推眼鏡,下了定論。「這種旋動開花的設計,在海內外傳世品乃至出土品中都沒有見過,原主人的身份一定不低,這簪子雖然有這麼多過人之處,但差在不是金器。應該來說是不會插戴在主人頭上陪葬的,有可能是隨同裝盒一起下葬。」

雖說自己老被坑,但秦教授畢竟是業界大拿,一席話說得含光也是暗自點頭:這個簪子在她的藏品中,只能說是別有巧思,但論貴重那還排不上號。其主要的作用只有一個,就是出席葬禮的時候用的。送葬的時候,花苞收斂,規規矩矩的只是普通的銀簪而已。等到回來開宴吃酒時,若不是近親,便可以舒張花瓣,一下又成了一枚清新雋雅的白玉花簪了。雖說構思奇巧,令她十分喜歡,但礙於其主要用場,含光頂多閒來無事賞玩一下,但還沒到會插戴下葬的地步。

「這不是才三種沁色嗎?」本來還以為,這花花綠綠的肯定是價值大減了,結果被這麼一說,含光才知道原來這就是沁色,剛才她差點脫口而出:我爹手裡那些古玉,有些雖有沁,但沁色可不會這麼難看。不過思及自己身份,卻又到底還是忍住了,這時也只能繼續圍繞沁色發問。

「還有一層是這個玉面的麻點,你看到這和蟲蛀一樣的黑點就是了。也是水沁的表現,」秦教授心不在焉地說,「四色是可以肯定的了……這簪子下葬以後一定是在一個濕氣非常厚重的環境裡儲藏了很久,天氣可能也很悶熱,應該是典型的水坑玉器。按照這個打造工藝的細節來看,斷代我會斷在本朝,最多也就是三百年前了,不可能再往前,三百年能有四色沁已經是非常難得,說五色沁可能是有點誇大了吧。最後一種綹色,雖說色彩發黃,但是也不能斷定就是土沁了,很可能只能算是雜質而已。」

這花苞聚攏時也就是個花骨朵兒,張開了無非掌心大小,還不是什麼蒲扇巴掌的掌心。這麼一塊不大的玉料上出現了四種沁色,要一一地鑒定和推測來歷,不是行家根本就做不到。反正在含光來看,一樣是花花綠綠的十分醜陋,和她爹手裡那些藏品的品相根本就不能比。她托腮看了一會,便覺得有些無聊,站起身打算回去喝杯水潤潤口。

結果,才往門口走了幾步,那幾乎把門口給擠破的人潮裡,就有了喊聲,「小姑娘,你這個簪子賣不賣啊!我出五十萬!」

一開口就是五十萬,含光賣出去的步子都是驚得收了回來。可就這還不夠呢,人群裡就傳來了爭辯聲,「祝老三,你虧心不虧心!你出得起五十萬嗎!小姑娘!我出六十萬,六十萬給我吧!」

這麼一來,站在櫃檯前邊搞鑒定的幾個人也都被驚動了,楊老師連忙過來把含光拉到了身後,沖人群喊道,「對不住了諸位,我們這個要上拍賣會的,不可能在這兒出手!」

他多少有些惡作劇地又喊了一嗓子,「就是要出手,也得先盡著自家人了!」

含光還十分迷迷糊糊,到現在都不敢相信那被侵染得五顏六色十分不養眼的簪子,能開出五六十萬的高價來。可沒想到走回櫃檯前的時候,還在欣賞玉花的葉庭還給來了一句,「真是坑人,也沒看見誰在這了,六十萬的價錢都開得出來。」

他倒是絕了在這裡買下來的希望——有秦教授在,不可能開出低於行情價的價格,而且按照慣例來說,簪子本身也要經過一系列的修復工作、拍照工作甚至是研究工作,才會走到買賣流程。就是要買,也不可能現在就給轉手了,秦教授的徒孫,郡主的師侄,剛才隨口談吐起來說的就是一樣玩古董的何家英字輩的後代,雖然穿著看不出什麼,但葉庭完全相信這個小姑娘家裡可能根本就不缺錢,這玉盤玩出來以後,說不定就給留在師公這裡充作收藏了。

不論如何,能親眼見到一樁稀世珍寶的誕生,也已經足夠讓人心懷激盪了。僅僅是這個天漏的傳說,都可以為店裡招來不少名聲和賣氣,葉庭乘勢就邀請秦教授,「大師,今日您徒孫開出天漏,簡直是大喜啊!可必須一起喝喝酒慶祝一下了,您說是不是?」

秦教授根本就是一心都鑽到簪子裡去了,聽了葉庭的說話,半天才有反應,「……你說得是,小葉,是該一起慶祝一下了,呵呵……改日、改日吧。我現在急著回工作室……」

說著,也不顧外套了,拿著簪子就要往外走。還是李年細緻,問葉庭要了個盒子把簪子裝起來,自己掖在懷裡了,又和他客氣了一番,打電話通知司機把車開到了街口,一行人才在萬眾矚目中,匆匆地離開了潘家園。

「以後含光你再來潘家園,估計要戴口罩了。」上了車,李年的興奮才完全爆發出來,「傳說,簡直是傳說啊!這樣的天漏,一般人一輩子能見識一次嗎?——對了,你剩下的簪子都帶來了嗎,指不定還有大漏呢!這種批發來的添頭,有時候說不定就是一批來,成堆出現的!」

含光忙把餘下的一把簪子都貢獻出來,秦教授撲過來親自一根根看了,只又挑出了一根樸素的鳳頭素銀釵——不過品相是已經差到彷彿是雞頭銀棍兒了,』「這個應該也是純銀的,不過品相太差,沒有修復必要,直接拿去重新溶打還值錢一點。」

眾人緊繃的神經這才舒緩了下來,連含光都是放下了一顆心:就目前的一些暈眩經驗來說,她只有在未經準備的情況下,看到蘊含了神秘力量的符號,以及前世屬於自己的東西時,才會有那種離魂般的大暈眩。至於別的古物,除了佛指舍利這樣應該蘊含了強大靈力的物件以外,還沒有什麼能令她暈眩的。所以剩下的這些簪環裡有沒有漏,她自己還真是判別不了。

「這個簪子要是真的,大概能賣多少錢啊?」她迅速就跳到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上。「六十萬開價還算低嗎?」

秦教授又露出了那種哭笑不得的神色,他啪地一聲,拍了自己的額頭一下,「真是沒有撿漏的命啊!」

李年忍不住撲哧一笑,正色回答含光道,「六十萬絕對低了,雖然說金銀首飾在整個古玩市場上是拍不出價錢的,不像是瓷器、玉器、青銅器甚至是字畫這樣容易出高價,但你這個首飾因為有五色沁,本體又是和田玉,工藝也巧,修復盤玩以後,要是真的拿去拍賣,起拍價我看都不止六十萬吧。」

「什麼叫做盤玩啊?」前世對收藏只懂得皮毛中皮毛的某大小姐又問了。

盤玩大致上是恢復古玉光澤和靈氣的一種做法,用人的體溫和油脂——更誇張的一點說,甚至是用人的思想和靈魂去影響玉器,讓玉器重新浸潤人氣,恢復光澤。很多古玉出土時灰撲撲的一點也不起眼,經過盤玩以後,可以說是脫胎換骨,光潤文繡耀人眼目,而怎麼盤玩古玉,那就是各有各門道了。這枚銀簪更為特別的一點是它是簪子狀的,玉片分別鑲嵌,當然不可能拆卸下來,要想採用隨身佩戴,無事把玩的方法,只怕是難度較高。

「這些都是後話了。」秦教授道,「現在的關鍵是先給它做一個細緻的修復工作,看看簪身有沒有留下字跡,這樣精巧的作品如果能考據出來歷,價值還能再翻一番,甚至都會是大墓葬的線索。」

李年知道含光不懂行,忙就給她講:「國家現在對於古墓的態度,還是以保護為主。如果沒有盜墓賊光顧的話,是不會考慮挖掘的,這個隨葬品應該來說價值很高,很可能是皇族隨葬之物,如果考據出來歷。就說明主人陵墓被盜發得比較嚴重了,視主人身份,也許需要進行保護性發掘。」

……難道自己死後還要被人挖開墓穴嗎?雖然已經確認了自己的墓穴肯定是被盜掘過的事實,但一想到說不定還要再挖一次,含光心裡就是說不出的窘,才在那哭笑不得呢,秦教授還補充了一句,「從這個銀器的成色品相來看,此處墓穴應該是非常濕潤,含水量相當豐沛,也許墓主人的軀體也保存得會比較完好。如果斷代再往前一點,又是皇族墓穴的話,還是很有發掘價值的。」

含光滿臉都是汗,忙叫停道,「這個……還是先看看能否有機會考據出來吧,哈哈、哈哈……」

一邊說,一邊在心底是慶幸地想:還好當時覺得,銀簪不是特別貴重,再說又出席喪禮帶的,就沒讓鐫字,哈哈、哈哈……

「如果是修復出來了,你是打算轉手呢,還是自己留著做紀念?」李年也沒再提這事,而是笑瞇瞇地問含光。

「賣!」含光頓時回過神來,中氣十足、字正腔圓地吐出了這麼一個字來:開玩笑,甭管上輩子是不是自己的,這輩子又落入手中算不算有緣,她一個窮得叮噹響的孤女,留著它幹嘛?當然是要賣了!

就算按起拍價六十萬成交,六十萬西安府也可以買一套房子了吧——只是逛一趟潘家園,就有了打底六十萬的收穫……

這第二世穿越得值得啊,含光在心底默默地流下了感動的淚水:完全就是穿過來享福的嘛!

《盛世反穿手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