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這一次是帶著大包小包去的北京,楊老師自然是要來接的,時隔數年,他在北京已經安頓下來,自己當然是買了車的。安置行李不成問題,比較可氣的是何英晨號稱自己沒人來接,也要和他們一道回家。
其實如果是於元正又或者是劉德瑜、桂思陽,他們不說含光也要拉著一道回去坐坐的。但何英晨這個身份不一樣啊,楊老師都知道他是含光的追求者,這個一起去家裡的意義就不一樣了,甚至說由她親自把何英晨介紹給楊老師的意義都是有點不一樣的,含光心裡別提多彆扭了——何英晨不是說到北京有事嗎?家裡人不安排車來接說得過去嗎?
不過這話也不好怎麼說,畢竟人家是給買了機票,還幫著帶了行李,含光把楊老師介紹給何英晨——基本也就是敷衍一下,他倆應該是早都認識了。
楊老師以含光的親長監護人自居,對何英晨的態度肯定是很淡,雖然不至於失禮,但也絕沒有多話,上車便問道,「你在北京住哪裡啊?我們先送你吧。」
完全不打算請何英晨吃飯的樣子……
何英晨也不介意,興興頭頭說,「老師你住哪裡呢?我看看順路不順路。」
都這麼問了,楊老師不說住處似乎很失禮,只好含糊說了個區域,何英晨一拍大腿,「巧啊!我也住那一塊呢!」
是嗎?
兩個人都拿斜眼睛看他,一個從後照鏡裡看,一個就更方便,坐在身邊直接看。何英晨也不管,歡歡喜喜地就和含光說起了北京好吃的、好玩的,「哎呀,說不完,改日有空我帶你去吧。」
「她整個寒假都沒空。」楊老師輕飄飄地說了一句,「我們準備出國過年來著。」
「對啊。」何英晨還是很喜慶,「北方冷,去熱帶過年好。——老師你們準備去哪過年啊?」
對這個人你能有什麼話說?楊老師索性就不說話了,含光心裡還想呢:她護照還沒辦,難道還要回去辦嗎?不過這種大洩我方士氣的問題是不可以在何英晨跟前問的,只好謹守著舌關,不問。
楊老師不理他了,何英晨也不在意,又和含光聊天扯閒篇,含光也不好完全不理何英晨,遂和他說些同學去向的事情。——他們在初中的同學裡,如今有四五成已經都訂婚了,當然現在也都考上了各種大學。不過,道路的差距也在慢慢浮現,考上國子監的人數並不多,首都大學的稍微多一點,餘下大把人其實還是散落在各種普通大學裡。雖然各自身家不同,但上普通大學的除非是回去接管家業,不然就業之路肯定沒有考上名校的同學好走。
含光還以為家裡有錢,上個普通大學也沒什麼,沒想到何英晨搖頭道,「也不是這樣,現在又不是嫡長子繼承了,雖然各家族繼承慣例不同,但企業裡都是有能耐會賺錢的人上位,你學習不夠聰明刻苦,做生意泰半也是如此,進入企業以後,可不會因為父母的光環就升職得快,還是要和兄弟姐妹競爭啊。如果有雄心想要做將來的家主,考不上國子監會是很大的打擊。」
他自己雖然是暴發戶人家,但提到這些事倒是頭頭是道,楊老師也是不置可否,沒什麼反駁的意思,含光也不知道何英晨是否知曉楊老師的底蘊身家,便沒多問,而是笑道,「哦,這麼說,國子監裡真的是匯聚了全國最聰明最勤奮的一群人了……這麼想,還真是覺得有點怪怪的。」
何英晨奇怪地看了含光一眼,「怪在哪裡?你難道不是全國最聰明的一批人之一?」
其實就說何英晨本人,他能考上首都大學,也絕不是蠢笨之輩了,真正很蠢的人,連桂樹都呆不下去的,更別說靠自己考上高中了。
但他再聰明也不懂得含光的不適感啊,某人上輩子當差生當得太習慣了,到現在都覺得自己是憑藉著上一世的金手指才能立於高手之林的,到國子監要和一大群聰明人在一起,她……心虛啊。
「覺得以後要拿獎學金不那麼容易了,我害怕不行嗎?」她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索性嗆何英晨一句,反正何英晨也不會生氣。
何英晨果然沒生氣,反而有點甘之如飴,點頭如搗蒜道,「行啊,怎麼不行!」
他歎了口氣,「——國子監,勢力大啊,我老子的關係都不管用了,運作不進去!」
「這很正常。」楊老師開聲了,語調淡淡的,「國子監裡都是出首相的,你爹不是校友吧?」
見何英晨搖頭,他便道,「不是校友,那就沒辦法了。其實就是校友,你沒過線也是沒辦法的。過線了,關係過硬,複試的時候才能施加一點影響力,說到底還是要看自己的本事。」
這好像和自己複試時候的感覺不一樣啊,那時候小師母一個電話說打就打……含光有點奇怪地掃了師父一眼,見他唇角略帶笑意,心下就瞭然了——欺負何英晨沒去過國子監,唬他呢。
何英晨倒是真真切切被唬住了:沒辦法,暴發戶嘛,家裡底蘊淺,沒幾個人上國子監的。聞言他也是一陣羨慕,「還好我們做古董的不大在乎國子監,要是想從政,沒考上那才要哭了……每年不知有多少子弟因為沒考上國子監,在家裡地位連跌幾個台階的。」
他平時沒正形,說到這個倒是挺在行的,含光不禁對他稍稍改觀,主動搭話道,「你也要做古董啊?你們家是不是專做古董生意?」
「嗯,是,其實也就是我爸起來了以後才沾手的。」何英晨如實說,「就做了二十多年……這東西是這樣,發家快敗家也快,是來快錢的生意,比較適合我們這樣的人家來做。」
至於那些穩當的生意,你比如說奶業啊、房地產什麼的,那當然是被一些老牌世家給壟斷了。何家的官還不夠大,勢力還不夠雄厚,所以沒法染指這個,含光倒是懂得很快,她點頭道,「那是,這門生意風險高,做旺了幾筆就發,做賠了就當褲子,賭性很高。」
「嗯,發家敗家都是幾年的事,豪門世族不會拿這個當主業的。」何英晨笑了一下,「這樣才能給我們漏點飯吃啊!你比如說葉家,就是那年我剛遇到你的時候,還是業內有名的大家呢,就這幾年,接連賠了七八次大的,現在家裡底囊也快上來了。發達了三十多年就要倒,和百年世家的追求不一樣。」
「啊?葉家要倒了?」含光倒不知道,聞言忙問,「那葉昱——」
「葉昱就還那樣唄。」何英晨有點沒心沒肺的,聳肩道,「他才多大,也不懂古董,就是個被養著的窩囊廢……紈褲子弟唄,家裡再倒也還有點根底的,分點錢分幾套房子,下輩子做包租公都有他活。」
他說別人紈褲……含光不禁對何英晨側目而視,何英晨微怒道,「你看我幹嘛!」
他發育期間變了個人似的,黑黑壯壯,雖然不高,但鐵塔一樣很敦實的身材,一怒之下挺嚇人的,含光還沒說什麼呢,師父不樂意了,咳嗽了幾聲,直接挑穿了。「我覺得你和那個葉什麼昱也差不多啊,小何,他不懂古董,你懂嗎?」
何英晨嘿嘿一笑,倒是自得道,「我雖然不懂古董,但我懂玉啊!」
他說自己不懂古董,含光和楊老師都是鬆了口氣:要精通古玩一道,沒點學識是不行的,何英晨看起來無論如何也不像是飽讀經書的樣子。要是忽然開始引經據典,估計師徒倆三觀要碎。
「玉?」含光說,「你說和田玉嗎?那還要懂?」
和田玉是沒什麼好懂的,真品贗品很好分辨,含光都能一眼看得出來——在她那個年代,和田玉還沒這麼珍貴,她又富貴,坐擁好多和田玉首飾,那種玉的神韻,基本是烙在她心裡了。
「不是和田玉……」何英晨也搖頭,「我是說翡翠!」
說到這個,他神采飛揚,忙對含光賣弄,「我原來渾渾噩噩的,從來沒想過這事,後來我想啊,你……」
他看了楊老師一眼,降低聲音道,「你這麼牛,做什麼都牛,我也得找個營生來做唄。別的生意我不知道,這古玩玉石就兩點,一有眼力,一個會做人……做人慢慢學嘛,這眼力怎麼來,就上大學唄。我考的是首都大學地質系礦物方向,研究生爭取考去國子監吧。這七年我是打算慢慢學,學個通透……學出來我做翡翠去!」
「翡翠?」楊老師和含光對視了一眼,都笑,「翡翠值得做嗎?」
翡翠可不比和田玉,綠得有點邪性,雖然也紅,但一般不認為是很珍貴的寶石,這些年反正日常流通也賣不上太高的價格,和好的和田玉根本就沒法比較。何英晨為了做翡翠去讀地質系,好像是有點異想天開。
何英晨難得居然兜得住心底話,只是笑而不語,卻未曾答應他們的疑惑,含光也就不再問了——這種商業機密的東西,人家不說你也不好追問的。
說話間車已經開到了楊老師住處,含光狐疑道,「你真的就住在附近嗎?」
這是個很清幽的小區,雖然是外城,但一看就知道環境高尚,最關鍵是住戶不多,北京城何其大?湊在一起住的幾率實在微乎其微,何英晨硬要跟來無非是想要登門做客而已,這個含光倒是不介意招待他一杯茶水——相信楊老師也不介意的。但她……她有點怕何大少硬著頭皮要住進來。
何英晨倒還沒這麼賴皮,摸摸頭老實道,「這個嘛,不是在很近,但也不會遠的——」
話沒說完,自己都笑了,拎著行李快快活活地就跑,「我自己出去打車吧,不麻煩你們遠送了!」
「哎——你——」含光喊都沒喊住,只好看著何英晨就這麼跑遠了。大小伙子,拎個行李箱都跑得很快,一會兒就沒了影。
「這……」連楊老師都無語了,搖頭歎了口氣,看了含光一眼,又有點擔憂,又有點自豪地叮囑。「含光,你才剛十八歲……這以後時間還長呢!千萬別太早就定下來,啊!」
這……有這樣對徒弟說話的嗎?含光也是一頭一臉的汗,「一定……一定……」
她還問楊老師出國度假的事呢,「我怎麼不知道啊,連護照都沒辦——」
「噢,就是嚇唬他一下。」楊老師這會兒倒是很鎮定地說,「騙人的,你師母忙著呢,今年肯定是沒空出去的了。而且你戶口還沒過來,等你戶口過來學校了,再辦護照會方便一點,等暑假再說出去的事吧。」
含光這才明白過來,當下回去收拾房間安頓下來,等李年回來自然又是一番喜歡,這也都不消說了。
原來以為何英晨來北京就是來糾纏她的,沒想到人家這一去就沒了消息,含光還有些納悶呢。——過了七八天,她早上起來一開窗戶,整個人都要暈過去了。
楊老師對面有一戶空置的別墅,現在已經有人入住了,何英晨就站在樓下看工人往裡搬傢俱,他眼尖,見含光開窗戶,便對她死命揮手,齜牙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