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起來,雖然跨越了兩百多年的時空,不過一些基本規則還是沒變。含光那個時代的大戶人家應酬,都是男女分堂,女眷這邊全都是在打扮上爭奇鬥艷,見了面彼此親親熱熱地說些場面話,全都當不得真,重點就是在比較各人的穿著、首飾,還有彼此各家男主人在宦海中的得失也免不得拿出來說說。當然了,八卦消息也要少不得用文雅的言辭談論一番——至於一般的官夫人使用各種手段去搞夫人外交,走枕頭風路線這種事情,含光前世一般都是被奉承討好的對象,所以對此瞭解也不是很深入。
她去過的藝廊開幕,只能算是准上流社會應酬,畢竟和藝術界有牽扯,來的不全都是權貴,真要說的話,還是專業性比較強的場合。真正貴族社交,應該都是在各自私宅中舉辦的舞會、主題派對、慈善拍賣會等等。像許家這一次舉辦的開幕酒會,就算是比較典型的上流社會交際活動了。雖然是開幕酒會,但並不向媒體公開,對於展覽也不做過多宣傳,盡顯世家大族的低調作風——雖然含光也是不理解,都低調了為什麼還要辦展會。這只可能說是現代的風俗有些她不瞭解的變化吧,反正在她那個年代,好東西收著也就收著了,好友來給看看,沒事也不會多炫耀,免得被人譏笑為暴發戶。
不過,到了酒會簽到處,領了展覽的介紹小冊子,她才知道原來這是許家聯絡族內感情的舉動,展覽以許家歷代藏品、發明為主,包括現代許多在各個領域內有建樹的族人作品,都會被列入展覽,比如許雲深的畫作,那當然也是重點展品之一了。含光這才明白為什麼許雲丹非得要借她的那副肖像,可能在許雲深所有作品中,這幅算是最為中西融合,最容易被那些年紀較大的老古板接受。
本來還以為是許雲深畫展之類的展覽,含光當然是興致缺缺,看到介紹裡提到也有許家祖上許多大人物的遺物展出,一下就來了興趣,要不是桂思陽就在一邊,真想先溜去看了展覽再說,但事實上只能先去找許雲丹和元紅打個招呼,把禮數盡到,然後再找劉德瑜和她一塊商量要不要和一些手裡握有網站相關資源的長輩打招呼。——說到這一塊的人脈,她孤兒,桂思陽不能算是嫡子,還是劉德瑜的身份在這個圈子裡最是『上得了檯面』。
已經開春了,含光打扮得雖然說不上是簡樸,但她也沒什麼艷驚四座的野心,隨便上纖繡坊買了一件當季的普通禮服就來了,她去歐洲可以穿幾年前賣的衣服,因為歐洲當地對潮流不熟悉。不過在大秦的話,穿著五六年前的舊款這種事,落到別的夫人小姐眼裡,肯定少不得是一番談資。含光現在經濟條件好了,上輩子的脾氣也來了,在這方面卻不願意受人的白眼。
不過,她這件衣服並非很貴,用料也只能說是普通豪華,瞧著一屋子盛裝打扮的女眷,什麼古香緞、緙絲,什麼金步搖、頭面金釵,什麼飛天髻、同心髻,含光恍惚間回到了兩百年前——除了有電燈電視以外,這幅衣香鬢影的場面,和兩百年前居然沒有一點不同。
不過,宴會的形式也是發生了變化,在簽到區憑邀請函進去以後,自然有知客上來招待,不過此時卻並非分男女各自讓入主屋、偏廳說話了,含光估計最重要的客人可能還是主人在後廳喫茶陪著,不重要如她這樣便是先在展區遊覽,一會用飯、看戲,都自然有人過來招呼。也有許多許家人站在廳內,和前來的客人寒暄,含光是看著長相都覺得眼熟——這血緣的聯繫也的確挺奇怪的,都幾代過去了,有好些人眉眼間還是能清楚地看見表哥、公公、婆婆的長相特徵。
她和桂思陽倒是都很少出席這樣的場合,桂思陽遊目四顧了一番,便低頭和她說,「我沒看到思燕哥,他應該是去後頭了。」
桂思燕是桂家宗子,當然有別的地方招待他,這也和含光想得差不多,她現在主要是在和劉德瑜會合之前想同許雲丹打個招呼,免得失禮。——雖然她拉來的網站技術人員都是走許雲深的路子,但是許雲深又對電腦、網絡技術幾乎一竅不通,都是從許家企業體裡拉人,是誰在後頭穿針引線含光心裡當然清楚,雖然領的是許雲深的情,但也不能因此怠慢了許雲丹不是?
找了一圈也沒看到人,她便搖頭道,「算了,也沒看見人。許先生應該和你哥哥一樣也在後頭吧。」
桂思陽笑道,「今天廳裡多的都是許先生,你說的是哪位啊?」
「是許雲丹啦。」含光也覺得自己沒說清楚,「雲深哥沒回來,我也就認識這兩個許先生了不是?」
廳內雖不說人聲鼎沸,但也是笑語處處,她的聲量並不小,卻沒想到好像驚動了附近站著的一位許家公子,他本來正和朋友談笑,此時就略皺著眉頭,半含著笑意看了過來,把含光上下打量了幾下,又微微地撇了撇嘴,把頭給扭過去了。
含光以前也是用鼻孔看人的好手,哪會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多半是看她裝束不富貴,心裡覺得她沒有和許雲深相交的資格——她雖然打扮得體,但頭上戴的金釵也還是當年李年給她置辦的,就形制來說,和今年流行的款式也有一定區別,細節上還是很容易看出來和真正富貴人家女眷的不同的。
富貴人家,自然有一雙富貴眼,這也沒什麼好計較的,含光微微一笑,拉著桂思陽走了開去,「走吧,找德瑜。」
找劉德瑜就容易多了,她並非劉家來此的代表人,不必一定要進後廳,再加上個性也算是有點小叛逆,隨便找了個借口,也是在外頭遊蕩呢,兩人發了個短信,便在展廳門口順利會師。劉德瑜笑道,「你們看了展覽沒有?去那邊大廳看看,沒想到他們居然還留了第一台蒸汽機,那麼老大一個,蠻好玩的。」
說著,便強拉含光去看,含光本意還想找下有沒自己兒子的隨身物品什麼的,卻也強不過劉德瑜,和她一道過去參觀了許家在兩百多年前推動工業化進程,試造出來的第一台蒸汽機——按說明,這居然是她表哥英明神武,百忙中抽空部署建造的。不過含光看著就覺得和看陌生人的東西一樣,基本是毫無感應。
展品中屬於古代的最多還是寶劍,許家有收藏先人隨身兵器的習慣,不過這也就到她表哥那一代為止了……之後秦國對外雖然有戰爭,但許家人卻沒撈著過上陣的機會,而含光盯著那一柄非常陌生的劍,也是深刻懷疑:這真的是她表哥斬首達延汗的寶劍嗎?怎麼她記得表哥曾說過,在馬上沒人會用劍,他慣用的都是厚背砍刀?
也才兩百年,這就牽強附會上了,她撇了撇嘴,在展廳裡走了一圈,也沒看見自己那對雙胞兒子留下的東西,不過,許家倒是人才濟濟,從她表哥那一代往後,展品越來越多,有許家產業造出的手槍,許家子弟留下的發明、書籍等等,可以看出來,許族開枝散葉,各子弟有商海浮沉,有著書立說的,到現在更有混藝術圈的,這一次展覽,並非展覽許家人的貴重古董藏品,而真的是在誇耀許族的人才濟濟,以及在歷史上留下的厚重痕跡。
——最高檔次的炫富啊……比開個人古董收藏展覽還要更高了一層,含光也是有點感慨,就算藏品有些小瑕疵,但也是能從這些物品中看出傳承了三百多年的痕跡,秦國現在能傳到三百年之久的,可能除了許家以外,也就是桂家、楊家等寥寥數家,但即使如此,楊家也開不出這樣的展來,許家一直還是維持一個血脈繼承的家族,楊家已經只能算是同姓聚居的村落了,而且論爵位、經濟地位,都和許家無法比較,即使桂家,也要有幾分黯然失色。
按著時間線,最終一個展廳,展示的是現在這一代許家子弟的成就,許雲深畫含光的那幅畫,送給含光的那幅畫一共是兩幅,也掛在顯眼處,周圍圍了一圈人,都是在嘖嘖品評,劉德瑜笑著拉住含光,走到人群邊上笑道,「你瞧,你的那幅畫也在裡頭掛著呢——照我看,和表哥畫得也差不多好。」
她本是開玩笑,不料卻又被人聽去了——無巧不巧,又還是那位許家子弟,他稍讓了一下,看了含光幾眼,便笑道,「原來姑娘就是這國畫的作者?」
含光點了點頭,含笑不語。那許家子弟又看了看她,也自撇唇一笑,對自己的那群朋友說道,「剛才還說呢,堂兄的創意是好的,就是兩張畫上,人物都覺得有些神韻不足,這不是,現在緣由可是來了。」
這擺明指的是含光畫技不精,原畫就沒神韻,所以帶累的許雲深翻畫的這幅仕女畫也不好了,含光也不知自己做了什麼,這個人老要來找茬,剛才那一眼也罷了,懶得計較,現在都開口這麼說了,她眉頭一皺,隨口就說,「我本人學英語專業,國畫只是愛好,的確是說不上好。這位先生這麼有鑒賞力,肯定是能畫的,不知道廳裡哪有你的畫作,我也好欣賞欣賞。」
這話火藥味就重了,偏偏劉德瑜一點也不給留面子,當場就竊笑起來,『那位許先生』被她說得也是一滯,一時都說不上話來,他身邊就有女人聲音哼了哼,低低地說了一句,「哪來的野丫頭,連《女誡》未讀過,也側身我輩間。」
——這都什麼年代了,女誡?含光都快笑出來了,看劉德瑜也有點不可思議的表情,她心中多少也有些了悟:估計在許家所代表的最上層圈子裡,還真可能有人家是堅持不懈地以傳統教育來養育自家小孩,並且引以為榮的。畢竟說穿了,貴族為什麼讓人覺得高大上等,不就是因為他們的生活方式和一般人不太一樣嗎?現在是人都上學校讀書的時候,難免就有些人要堅持著所謂古禮,來找到和大眾不一樣的地方了。
難怪許雲深對這圈子如此厭惡,含光頓時也懶得再呆下去了,她更疑心這群人和許雲深關係必定是不大好的,不然,只看許雲深以她為模特,又翻畫她的國畫,起碼也該知道他們倆是不錯的朋友。
既然不需要顧忌許雲深的面子,含光也就理直氣壯地野丫頭到底了,「我是沒讀過女誡不錯,不過不道惡語、不厭於人這些話還是聽說過的,和一群少年男子混在一起,出口傷人,還好意思談《女誡》……」
她嗤地笑了一聲,拉了拉劉德瑜,「走了,這個地方臭得很,簡直不能站人。」
劉德瑜估計從未看過含光如此犀利,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噢了一聲,方是呆呆地跟在含光後頭走了幾步,桂思陽反而一直笑個不停,三人走出了幾步,後頭忽地有人笑了一聲,一個漂亮姑娘從許公子那群朋友後頭走出來,趕了幾步,親熱地挽起劉德瑜的胳膊,笑道,「德瑜,你剛沒看見我?我在旁邊何從你招手呢——倒是看了場好戲。」
她又挺自來熟地對含光眨了眨眼,低笑道,「說得挺痛快!一會我要敬這位姑娘一杯酒,就許二十六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早該有人照臉扇他巴掌了。」
劉德瑜呀了一聲,也露出笑來,攀著這漂亮姑娘的手對含光介紹,「含光、陽陽,這是韋姐姐,韋姐姐,這兩個都是我好朋友!」
韋姐姐對含光露齒一笑,即使以含光的見識,都不禁有些暈眩——她的美貌絕對是石旻旻、成如意級別的,只是隨便一站,都成為整間屋子的焦點,剛才絕對是不知躲去哪裡了,含光才沒注意到她——「我叫韋鳳飛,很高興認識你們。」
含光和桂思陽也忙報上姓名,韋鳳飛對含光特別友好,「剛才還怕你受氣呢,正想過來解圍,沒料到你幾句話倒是說得很痛快,一會兒一定和你多喝幾杯!」
正說著,幾個男人已經目的性很明確地衝著韋鳳飛的方向走來了,看形容舉止,也絕對都是大戶子弟、一時之選,韋鳳飛很沒形象地翻了個白眼,哼了一聲,又匆匆丟了一句,「一會吃飯時坐一起啊——不然,肯定無聊得不成。」
便又端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鬆開劉德瑜的手,迎上去和那幾個男人應酬了起來。含光低聲問劉德瑜,「你又從哪裡認識了一個韋姐姐?」
連桂思陽也是神色一動,「韋——不會是——」
「就是那個韋氏。」劉德瑜也有點不好意思,她很是崇拜地看著韋鳳飛,悄聲說,「韋姐姐是韋老爺子最疼愛的小孫女,聽說這一代三十多個孫輩,老爺子最疼的就是她,已經劃定了兩個分公司要給她繼承……不過說來也奇怪,韋姐姐現在不應該在國外嗎?怎麼倒是回來了。」
含光聽前面還沒什麼,韋氏集團她完全不知道是什麼財團——財團多了,也不是她一下都能知道的,聽到最後一句,倒是心中一動,「啊,她是不是就是你大哥——」
「嗯。」劉德瑜點了點頭,低聲道,「別告訴人啊,不過我娘都和老爺子提過兩次了,就是想要把韋姐姐說給大哥當媳婦兒。」
桂思陽長長地哦了一聲,並不予置評,含光麼,好奇地多看了韋鳳飛幾眼,見她似笑非笑,眉眼間略帶傲色,明顯在應酬中掌握了主動,對面幾個男士,均是露出傾慕之色,心裡對劉景羽的婚戀就有些不看好了——看韋鳳飛的表現,完全就不像是心有所屬,反而是單身中的樣子,雖然就說了幾句話,但也感到她的個性是張揚任性那一派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否約束什麼,看看劉德瑜就知道可不好說了。
「韋氏和劉氏那個規模更大啊?」乘著劉德瑜被韋鳳飛招呼過去時,她好奇地低聲問桂思陽。「看你這麼有保留。」
桂思陽微微做了個鬼臉,「韋氏呢……」他比了個大拇指。
「劉氏呢,就是——」他比了個小拇指。「和韋氏比起來,桂氏也不過是中指而已……他們家一百年前出過三任首相,通吃政經黑白,劉家和他們根本就沒法比。」
哦……含光想:那估計劉景羽還有得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