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我沒有認她的理由。」含光到底還是用一句話回絕了于思平,「現在我什麼都不缺了,認祖歸宗只能給我的生活帶來變數吧。你剛不也都暗示我了,什麼公主一般的生活,也得是在她說話算數的前提下。」
這樣的畫餅背後當然就是她得為了確保麥登夫人說話算數而付出自己的力量,對於手段不輸給于思平的那種人來說,要把她一步步引導到賣了自己的地步也是很容易的。即使只是有這種可能,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還是不想順著于思平隱隱的慫恿,真的去和生母相認,只要知道她不想利用自己,雙方的關係大概就能達成和諧了。至於對方有多少歉疚,又怎麼想彌補,那就是她的問題了,她沒必要跟著瞎摻和。
于思平聳了聳肩,看來倒是真的不在意,含光心中暗忖,也許他和麥登夫人之間的關係並不如他說得這樣簡單,還有一些利益輸送勾搭,權寅在那天以後應該是已經動手去盤問于思平的底細了,沒個拿得出手的靠山,還能這麼自如瀟灑地和權寅一道談天?只怕早都因為冒用權家子弟的事情和他翻臉了。
想到冒用身份,她又問道,「當時你還特地帶那個什麼懷特先生來見我,我還以為你是為了完成騙局……」
「也不能說假吧,懷特當時對我和夫人的關係有所懷疑,他也曾見過你姐姐一面。反正以他的身份永遠無法正面接觸到夫人,為了這點小事打擾她也不大好,再說,我並不想讓太多人知道我和夫人有聯繫……反正我也就需要這麼個契機來讓他相信我靠山很硬而已,剛好他要到歐洲來,我也想來歐洲找你,那就乘便了。」于思平今天的態度十分配合,見含光神色有所保留,又說,「放心吧,懷特的層次和你生母比,還低了許多,即使見過你,他也不敢打你的主意。他的妻女都在魯國,這麼個軍火販子要是得罪了麥登夫人,等待他的事可能會比死還更慘。」
他越說,含光倒是越對麥登夫人燃起了一點好奇,從她現在的名字來看,她應該是嫁給了白種人,這在秦國貴族中是比較罕見的事。當然還有她的所作所為,無不暗示著此人的特殊之處,不過,她還是按下了詢問的衝動:要避免麻煩,最好的辦法就是從一開始便不要沾身。
這些年來拉拉雜雜,許多令人費解的事,現在似乎都是有了個解釋,不過這只是冰山一角而已。如果她想要探索的話,要殺她的那個人,和她生母之間必然有一段故事,還有她生母當年出走的動機,現在的處境,甚至是于思平這些年來背地裡到底都幹了什麼,這些事背後必定都大有文章,足夠含光廢寢忘食地沉浸進去的了。如果是從前在古代,也許她也會大感興趣,耗費心神去查證探索,但現在……現在她自己要忙的事也不少,大略知道梗概,已經足夠滿足了,她有自己的生活,別人的故事如何,究竟和她已經沒有多少關係。
感慨一番以後,含光的思緒落到實處時,她發現自己最在乎的還是于思平現在的想法……知道他和生母有聯繫,並不是一直都在利用她——也不是說不利用,就是利用的程度可能沒她一直以來以為的那麼狠,而且也算是為她化解了一些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危機……這些事實,在一般的戀人中當然是加分的表現,即使是在他身上,也的確讓她有些說不出的感覺。她曾以為他對她沒什麼特別的感情,有的只是佔有慾什麼的,但現在看來,其實……他對她應該還是比較特別的,畢竟想也知道,不可能隨便一個女人都能得到于思平這樣的對待。
既然知道他對她也非無意,她彷彿也就多了些底氣,之前的彷徨無措,也隨著于思平本人對她可能的圖謀如今稀里糊塗地打消了去,以及他本人的危局宣告解開,而化為了如釋重負的輕鬆心情。現在的局面,可以說是又繞回了原點,于思平還是以為她非常愛他……若要說和以前有什麼不同,那就是他覺得自己已經把她捏在手心裡了,之前的不安,現在已經完全消失不見。還有就是權寅已知道他們真正是在戀愛關係之中,而且此事在他們看來應該是已經得了麥登夫人的同意……換句話說,那就是他們的關係可以公開化了。
難怪他會當著權寅的面親他……原來是換了個辦法來實現自己的想望,來硬的不行了,那就索性挑明,如此一來,自己還是只能乖乖就範,也不存在什麼暗中分手的事情了,而且如果大家都知道他們倆是一對的話,潛在的追求者必然也會隨之卻步。在那之後,或者是同居生子,或者是結婚生子,反正都可以操作了,以于思平的手段,一旦公開以後,她要找到借口來延緩這一切的可能並不大。
含光整理了下心情,又研究了于思平幾眼,便垂下頭問道,「現在都這樣了,那……你還要回去嗎?」
一個沉浸在愛河中的女人,不願情郎遠走也是很正常的事,于思平撫了撫含光的脊背,軟語道,「回去還是要回去的……」
含光揮開他的手,「你還是要回去找她?」
她現在已經明白了,她吃醋和反感的表現,是很能取悅于思平的,他唇邊帶上了笑,語氣更軟和了。「聽起來你似乎有很大意見……我回去,也未必就是要找她的。」
含光斜瞥了他一眼,于思平聳了聳肩,「你不信?」
她飛快地搖搖頭,于思平敲了她一下,道,「其實這也由不得我,她在歷史裡的地位太重要了,不但生育了現在魯國權族的幾個祖先,而且還一手創辦了魯國的宜春票號,也就是現在宜春銀行的前身。包括魯國的許多政治制度的實現,背後都有她的身影,這樣的人,且先不說願意不願意和我走,只要我心裡抱著把她帶走的念頭回去,受到的排斥,應該也要比之前的更強烈,說不定真就死在那裡了。」
「那你回去……是為了什麼呢?」含光倒也有幾分好奇了,在這以前,她一直以為于思平回去是想把心上人帶回來,或者是和她一起找個地方隱居之類的,畢竟放棄了爭霸天下改變歷史進程的念頭以後,他能做的只有這麼多了。
「原來在你眼裡,我是個重色輕友的性子嗎?」于思平淡淡地道,見含光投來的眼神,他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過去的事,總要好好地做個道別,給個結束……不錯,既然不能得到,那我便會盡量看淡了她去,可真要說起來,在那世上,待我好的人還有幾個,她根本都算不上……比如說,我母親,我父親,還有……」
于思平突然有些黯然地歎了口氣,「還有我二哥,不論前生後世都待我不錯,我總要和他好好做個了斷,才能安心斬去前塵。」
斬去前塵……那還是要回來的嘍?回來以後,估計就不會走了吧……
含光也斬去了心裡所有的雜念,她投入地扮演著那個頗為愛戀于思平的自己,聽聞了他的說話,她先鬆了口氣,卻又忍不住遞了個白眼過去,「是這樣的話,你……為什麼不早說?」
于思平呵了一聲,居然還是一反常態,傾身在她額前輕輕一吻,「好,這一次便算是我錯了,行了麼?」
比起兩人一貫的相處模式,今天他對含光可說是無限容讓了,含光簡直有幾分受寵若驚,更是有些手足無措,索性藉著自己的病,舉起手遮住一個呵欠,「知道你錯了就好……我困了。」
「睡吧。」于思平捏了捏她的手,「我就在這陪你,哪也不走開。」
……你不走開才是問題所在好嗎?含光在心裡吐槽了一句,不過話又說回來,即使是他守在一邊,那當然也比孤零零地一人在病房要好點,她也就不多說什麼,往後一靠,閉上眼假寐去了。
這莫名其妙的一架,有了莫名其妙的展開,讓她得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信息,然後,也就這麼莫名其妙地和好了。一切看似都和以前一樣,除了可想而知的一些解釋功夫以外,唯一的不同就是他和她之間不需要再偷偷摸摸了。
不過,含光心裡卻是絕對不可能簡簡單單地回到以前的狀態……從眼皮底下偷看了于思平一眼,她覺得自己該好好想想了。
轉世重生以後,她的確是取得了一些比前世更高的成就,但卻絕不能說是脫胎換骨,還是那個天資有限的自己,只是運氣要比從前好了許多。如果沒有那麼多貴人的話,現在她也許就只是個國子監的平凡大學生,等著畢業後找個月薪上萬的工作也就心滿意足了。其實含光也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現在她就像是腳踩棉花,根本不知深淺,一個人擁有了和能力不匹配的社會地位、社交圈與財富,其實也未必是什麼好事,身處在權寅、韋鳳飛和于思平、桂思陽這等層次的人精裡,她根本沒有掌握自己人生的自信感,這些人若要左右、操縱她的人生,其實她根本無力反抗。
而她和于思平的關係,其實也就是這種不安感的延伸。拋開一切外在因素,衡量他們兩人的話……她的確是配不上于思平的,她沒有他那麼優秀,這一點也沒什麼好否認的,和他的戀曲就像是一場畸形的舞蹈,他會跳所有精深的舞步,而她甚至連欣賞的能力都欠奉。
以前雖然也有所感覺,但從未如此透徹地看明白此點,現在……現在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後,含光隱隱覺得,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再這樣往下走,也許有一天這個遊戲會越來越大,新的玩家會攜帶更大的籌碼入局,把她捲入更複雜的局面裡——也許換了個人會欣然入局,會努力學習充實自己,往這種只身影響國際大勢的高峰走去,對很多人來說,這都是他們所嚮往的傳奇。
但她並不傳奇,她很平庸,其實……她也並不以平庸為恥,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好,這些事並沒有讓她快樂,一點也沒有,現在想想,她轉生後最開心最純淨的日子,其實還是一心讀書的中學時代,那時候她很貧窮,無權無勢,朋友不多,幾乎是一無所有,但她真的能感覺到她握著她自己的命運,每一天都會比前一天更好。
含光知道她應該好好想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