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闆脾氣是不是不太好?」
「嗯……這個, 怎麼說呢……」
像是這種招待會, 舉辦的場所當然低級不了——像是白姐這樣的媽媽桑, 出入的會所從外表來看有時都沒有一點紙醉金迷的氣息, 這次就在郊區高爾夫球場, 一群人穿著Polo衫, 端著香檳酒杯在草坪上漫步, 陽光灑在銀盤邊上,就透著一股發達以後向歐洲看齊的感覺。謝瑞瑞拉著胡悅在人群邊上咬耳朵,「我沒哪裡得罪他吧?」
「你肯定沒得罪他了, 得罪他的人是我。」胡悅也沒辦法,雖然丟臉,但只能挑明, 「你也聽芝芝說過吧, 我老闆很忙,脾氣也……嗯……」
「懂了懂了。」謝瑞瑞怎麼也是做過銷售端的, 不用什麼話都說得很明白, 他有點同情, 並不因為胡悅和一個英俊且事業有成的男人一起出現而緊張不安, 反而體貼道, 「那你方便過來打招呼嗎?要不要到一邊伺候著去?」
胡悅也覺得自己過來打招呼是冒了一點風險的,把師霽留給虎視眈眈的白姐, 就好像獻祭一樣,雖然她也不清楚師霽是為了什麼答應和她來這個招待會——可能是他忽然間良心發現, 也想為張家三鳳盡一份力……
胡悅一直是個很願意相信人性光明面的人, 但即使是她,對這份可能性也還是抱了點猶疑,所以她行事還是很謹慎,並沒有把師霽當好人看待,和謝瑞瑞打聲招呼就跑回師霽身邊,她相信自己很快就會被白姐打發走,但至少姿態要做出來。「師主任,要不要去給你拿點吃的?」
「不用了,你專心去開拓你的客戶群吧。」
除了白大褂以外,胡悅很少看到師霽穿別的衣服的樣子,可能是因為J′S這邊對著裝有要求,白大褂底下他一般穿襯衫西褲,像是今天這樣的亞麻褲、Polo衫還是第一次見,常年呆在室內,陽光下更顯得他白淨,雙手插兜站在那裡,在場女嘉賓的眼神,含蓄不含蓄,不自覺總會飄過來,師霽雙手插兜,站得穩穩當當,渾然不以為意,他自帶的凜冽氣場是足夠的護身符,胡悅觀察了一會,全場他也就對白姐稍加辭色,不多,但足夠令她喜上眉梢。
至於她,那當然承受的是冷眼和譏刺了,這會兒,鳳眼顧盼,看過來就有點嘲笑,「這,不就是你今天把我拖過來的目的嗎?」
胡悅看看白姐,對她微微苦笑——師霽這麼說,她自然是要把人情做到十足,白姐亦是心領神會,對她安撫地眨眨眼,唇邊笑意更濃:人情她是心領了。「悅悅,師主任也是為你好,別介意呀,來我給你介紹——」
白姐做事的確到位,擁著她去太太群裡,「這就是我和你們說的小胡醫生,十六院的大醫師,技術老好額,你們想要私密點的環境,她也有在私立醫院兼職的……」
這樣的場合,人雜亂,會被帶出來的女人什麼年齡段的都有,抓老公抓得緊,夫妻感情好的中年太太,也有漂亮年輕的小姑娘,男人倒多數都是四五十歲,這時候一些女孩子陪著他們在打高爾夫、散步,還有一些自然扎堆聊天,自然而然也分了幾群,白姐估計對她的表現很滿意,帶她走來的是闊太太這群,一番介紹,闊太太頓時燃起興趣,白姐功成身退,又笑盈盈地去找師霽,胡悅瞥著她帶師霽往男人堆那裡走——看來白姐還真打算帶師霽見幾個老闆,emm,就不知道是介紹客戶還是介紹投資了,不過也對,她自己年紀大了,眼見師霽取次花叢懶回顧的樣子,自然會想要找個藉口,這樣才能搭上線常來常往,像白姐這樣的女人,做事都有分寸,肯定是不會猴急的。
不管師霽覺得她多不好惹,至少現階段,兩人算是合作愉快,白姐不大不小還欠了個情,所以胡悅並不擔心,大大方方和闊太太們交際——她們也許都知道白姐的職業,但表面並不反感,但凡這個年紀的闊太太,對醫美也都有需求,只是現在醫療市場的確存在亂象,公立醫院服務差,私立醫院不知哪幾家靠譜,再加上這些需求對外人終究不便啟齒,更多的還是靠口口相傳,這會白姐帶來一個十六院的醫師——而且還在私立醫院做,一下都燃起興趣,其中也不乏J′S本身的客戶,「噢,J氏,聽過的呀——上次去做除毛,好像還在走廊裡見過,那個——」
「那是我們師主任,J′S的醫療總監。」胡悅不失時機地介紹J′S的業務,「……大的手術都是安排約到十六院去做的,畢竟那裡更放心……對,當然,單人間什麼的我們都會安排的,後續複診也可以約去J′S。」
「這還挺不錯的。」幾個闊太太都聽得有興趣,「比去國外強,對吧?」
「國外語言不通其實也不方便,雖然有翻譯,但到底還是不一樣的。」
「你們是說之前去瑞士打的那個吧,就是那個……那個什麼,羊胎素?」
一聽去瑞士打羊胎素,胡悅就知道這是遇到大客戶了——羊胎素活化細胞療法,如果是注射而不是口服,那是一定要去瑞士的,羊胎素的提取極其複雜,產量稀少,保存困難,定制化痕跡很重,更重要的是價格極其昂貴,國內從未引進過,全球最有規模的服務中心就在瑞士,想要注射只能親身前往。能付得起這數十萬醫療費,只為了一針的客戶,絕對不是空有其表的假富豪——看這群闊太太的意思,去打過的人數不少,口氣也輕描淡寫,看來,白姐的交際圈確實底蘊不淺。
「現在還能去嗎?」也有人乍看就是新融入的,好奇打聽,「這個羊胎素是什麼效果?」
「就像是那個中藥的紫河車,但是效果會更好,除皺、提升,什麼都有,抗衰老,效果也確實是有,就是貴,而且也要經常打。」
「現在已經那麼方便打了,瑞士那邊叫停了這個療程,畢竟發展還不成熟,療效不明確,卻還存在比較可觀的健康風險。」胡悅笑著說,「不過這種細胞活化療法近幾年發展得也不錯,只是國內引進得比較慢,確實是出國去做更方便。」
行家一開口,就知有沒有,幾個太太對胡悅都是另眼相看,「國內知道注射羊胎素的醫生的確不多,現在好像都在推口服的那種。這個概念現在熱起來也是因為出了口服膠囊才開始炒作。」
「注射技術其實是2015年就在瑞士停掉了,不過現在德國還有機構在做,」胡悅也是平時多看論文看出來的,「至於口服膠囊是不建議服用,這和口服膠原蛋白一樣,都是個心理安慰作用罷了。」
「保養還是要靠官燕……」
這種招待會,不可能交淺言深,大家無非說些今天天氣哈哈哈的話題,有了胡悅在,說點美容,太太們倒是來了興致,和她談得頗投機。胡悅在心中暗暗揣摩:于小姐那樣的,大概是剛脫貧,容太算是致富,鍾女士……雖然出手大方,但從談吐來看,家產似乎和這幫太太還是有差距,今天聊的這群貴太太,丈夫怕不是在上海灘都有姓名的,可能這才算是本地的大戶人家。
大戶人家的主母,自有氣度,對胡悅倒是比對白姐還多了幾分尊重——大約白姐在她們心裡也就是個牙婆,胡悅至少是技術人士,醫女也佔了個醫字。聊了幾句,都主動問胡悅要名片,笑談,「要是不想出國了就來找你。」
查案套磁和開拓業務兩不耽誤,胡悅笑得很甜,「好的,那就謝謝姐姐們照顧我業務了。」
學歷高,笑容甜,人又討喜,除非遇到師霽那樣的奇葩,否則走到哪裡都是佔便宜的,幾個太太對她印象像是都不錯,移師到涼棚底下也招呼她一起過去,慢慢問她年齡學歷。大概是把她當成有趣的小玩意,其中一個劉太太對她最有好感,攜手歎道,「我女兒要是像你這樣優秀就好了,送出國讀個書,也沒讀出個結果,人還不懂事,唉,真是一樣米養百樣人。」
她點點遠處,「你看看,和你一樣的年紀,你都自己賺錢買花帶了,還有些人是這樣活呢。」
胡悅順著她的眼神看過去,那裡站的是一幫白姐的小姐妹,她們自然也成一個小團體,劉太等人對她們,說不上什麼歧視和憤恨,談起來就像是談沒出息的晚輩,但搭理是不屑的。「沒必要多交際,換得很快的,剛記熟名字,下次就不見了。」
劉太太對胡悅有興趣,還有幾個太太心裡還惦記著師霽,所以問J′S的事比較仔細,「想要約你們師主任咨詢,也是聯繫你嗎?」
「可以的,我可以幫忙轉達約時間,不過師主任的時間表要早點約,實在是忙。」胡悅淺笑,「想要約他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她的語氣裡多加了點東西,眾人的眼神,不期然都落到師霽身上——他正在白姐陪同下周旋於男人群中,英俊的臉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白姐含笑望他的表情雖然含蓄,但女人們都能懂。
哦——
大家都心知肚明,更聽得懂胡悅語氣裡的意思,望著胡悅的眼神又親切了一點——要拉近距離,不論貧富貴賤,最好的辦法當然都是一起說點別人的壞話,只是社交層次越高,信息的傳遞就越隱晦,但本質依然不會有什麼改變。對這幫貴太太來說,白姐是她們披著的那一襲華美長袍中需要忍受的虱子,胡悅對她既然有一點不以為然,那大家的共同話題就會更多。
「呵,這很正常,人越優秀自然越難約到。」劉太太也笑了,「你們師主任是醫院的合夥人嗎?身家應該也很豐厚吧——現在投資醫美是大潮流,你看他,在一群老闆裡都是紅人。」
確實,胡悅瞥見謝瑞瑞也在師霽旁邊應酬,從他表情來看,這幾個人應當就是場內的主賓之一了。人群隱隱是以他們為中心輻射開的,濃度也依次遞減,胡悅還看見了一個熟人,不過倒也不算是意外——于小姐出現在這裡也是理所當然。
什麼時候來的?她用眼神和于小姐打了個招呼,回頭笑道,「我看到一個熟人了。」
那幫小姐妹,當然個個都是整形場所的常客,劉太笑了,「哪個呀?」
胡悅略略壓低聲音,顯得是和劉太投緣才說的客戶私密,「穿白色套裝的那個。」
「噢,她?」劉太看過去一眼,聲音微揚,「她是跟著李生來的吧——」
她抿了一下唇,不說下去了,旁邊有人說道,「李生最近挺寵她的。」
「也就是幾年,李生身邊,哪有人能上位的。」
「你一說我就認出來了,這些年,李生喜歡的臉真是沒變。」
劉太只是笑,卻不接話了,旁人也只是泛泛地議論了幾句,沒什麼特別的,胡悅只借她們的交談,定位到李先生的具體面孔:一個和善清瘦的中年男人,看著氣質不錯——他正和謝瑞瑞站在一起,同師霽親密交談,身邊還伴著于小姐和白姐,還真是,把今晚的幾條人際線都匯聚到了一身。
再結合劉太剛才的表現,胡悅直覺這個李先生恐怕是有點兒故事在身上的,她不免運足目力多看了幾眼,李先生似有點感覺,也看了過來,兩人眼神相對,胡悅倒不好轉開頭了,只得對他笑笑。
于小姐和李先生說了幾句,李先生也笑了起來,看了胡悅一會,對她舉舉酒杯,頗和善的樣子,胡悅下意識舉杯回應,李先生身邊的人倒都跟著看過來,謝瑞瑞對她笑著打招呼,白姐也笑瞇瞇的,倒是師霽眉頭微皺,一副她又做錯事的樣子,瞪了她一眼,換了個姿勢,恰好把她和李先生之間的角度,完全遮住。
這一系列眉眼交流,其實也快,除了有心人沒誰特別注意,胡悅轉頭和劉太說話,劉太多看了她幾眼,倒也沒有提起,過了半小時,師霽來叫她,「該走了,回去還要查房。」
人都來了,自然免不得一陣寒暄,師霽把名片當撲克牌發,倒也不忘照顧胡悅,「也可以打電話給我這個小助理約時間。」
應酬完了,他帶著胡悅坐上奔馳都還是在笑,上了車才收斂笑容,眼神一片幽深,沒有馬上發動車輛,彷彿在沉思什麼,過了一會,看了胡悅一眼,胡悅有些莫名。「怎麼,你發現什麼和三鳳有關的線索了嗎?」
「怎麼可能。」師霽果然毫不留情地吐槽,「這件事和我有關嗎?我只是來拓展資源而已。」
……也是意料之中,當然胡悅也沒想要這一次見面就挖出什麼,不過是為了和白姐進一步混熟而已,她哦了一聲,扣好安全帶,又聽師霽說道。「這種招待會還是挺有用的,結識不少新朋友,以後這樣的場合可以常來——我已經和白女士加了微信。」
這……是什麼意思?
他特地告知她是為了?單純地聊天?
胡悅有一點沒反應過來,給了個愕然的表情,師霽像是看透了她的疑惑,有些譏笑地說,「意思就是——你對她而言,已經沒用了,傻子。」
白姐和她套近乎,是為了接近師霽,接近師霽自然是為了……那什麼他,等等,師霽這個意思是,他和白姐已經——
胡悅有點不可置信,心裡更升起一股極度彆扭的感覺——怎麼可能,師霽不是一向眼高於頂,他這麼不挑的嗎?而且,而且,而且——
她突然意識到他正在仔細地觀察她的表情,一下就把情緒全吞了回去。
「哦……那,我的業績——」
「業績當然也不是你的了。」師霽發動車子,唇邊揚起一絲微笑,「這就是你利用我的代價,傻子。」
一聲轟鳴,奔馳載著面沉似水的胡悅,駛向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