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煮魚

「這就是你利用我的代價, 傻子……」

說是傻子, 其實是傻.逼吧, 那個AC之間的字就藏在他嘴裡, 只是沒往外吐吧?這就是你利用我的代價, 大傻A, 師霽其實是這個意思吧?

「啊!」惡狠狠把一條魚拍上案板, 胡悅操起雙立人紅點菜刀,滿臉殺氣地瞪著這條已經被清洗乾淨的開膛黑魚,「千刀萬剮!」

刀鋒銳利切入魚身, 片出一片片薄如蟬翼透明的魚肉,剔開放到一邊,不到十分鐘, 一整條魚就被拆頭卸骨料理得乾乾淨淨, 魚刺甚至還能被擺回身體,胡悅把它一把掃入垃圾桶, 就像是掃掉師霽的大好頭顱, 轉身起油鍋, 開火, 倒入醬料翻炒, 炒出香味以後加水加黃豆芽、大白菜、豆腐、黃瓜和鴨血,很快廚房就迴盪著誘人的香味, 胡悅算算時間,把魚片放入, 又起一個油鍋, 魚片入水後不過三十秒,她關火、把沸騰的紅油澆進鍋中,油香味頓時被激發出來,胡悅蓋上鍋蓋悶十秒鐘,戴上隔熱手套,把康寧鍋捧到餐廳。「好了,來吃飯吧,解警官。」

「哇,哇,哇。」解同和早已連連搓動雙手,一副喜不自勝的樣子——其實多數也就是為了給她面子,這年頭會做菜的女生越來越少,吃了親手做的飯,總要禮節性誇獎幾句,胡悅是不覺得自己的廚藝多好,都是同事們沒演技好。「家常口味,隨便吃吃的,我給你開瓶酒?」

解同和並不喝酒,兩個人各開一瓶格瓦斯,拍拍手在滿地的紙箱裡坐下來吃一鍋魚——胡悅今日喬遷之喜,雖然請了搬家公司,東西也不多,但要歸置傢俱、採購日用品也累,正好解同和找她有事,自己又有車,順便就載她去買東西了,還送了她一口康寧鍋,讓她買條魚回來做,「喬遷之喜,都是要熱灶的,我特喜歡吃水煮魚片,你要是會做的話——」

幫忙搬家不大不小是個人情,胡悅還有什麼好說的?她原來合租的老公房逼仄狹小,不便待客,現在租住的單身公寓條件要好多了,50多平米的小套間,獨立的廚房和衛浴,雖然面積不大,但整潔乾淨,房齡也新,稍加歸置就能住得很安心。解同和邊吃邊看,也是嘖嘖稱奇,「一個月房租多少啊?」

「要接近七千了。」

雖然搬了家,但地段依然是很黃金,距離十六院不遠。小套間租個七千不稀奇,解同和說,「這是你一個月的工資了吧?」

「在十六院這邊拿得是差不多這個數。」胡悅笑了一下,「是不是想問我J′S那邊拿多少?」

「不用問,看你的表情就知道絕對少不了。」解同和警察做慣了,怎麼會問這麼敏感的問題,笑了一會又好奇,「我就奇怪,怎麼忽然想搬家了,你原來的租約還沒結束吧?租這個房子,不是你的性格啊。」

「我的性格是怎麼樣的?」

「你的性格——務實,節儉啊,影響不到你專注點的細節,都不會計較的。我感覺那個老公房和這裡就是居住質量有點區別,可你不太像是在意這個的人啊,每天回家也就睡個覺,差異不大的。」

「怎麼會不大呢。」其實,解同和說得還是有道理,從理科生的角度來看,胡悅每天在家的時間不會多於10小時,其中6小時還是在睡覺,為了4小時多支出數千元似乎是有點不划算,胡悅下意識地尋找理由,「換個地方住,社交也方便啊,你看現在你來吃飯就不會尷尬了,原來的房子根本沒有待客的地方,你要是想做點什麼請人吃……」

她咳嗽了一下,「比如說請你來吃,就不可能實現啊。」

解同和探究地看了她幾眼,「哦,我不知道原來我這麼重要啊?」

「你是挺重要的啊,解警官。」胡悅趕緊把話題拉回來,「那個李生,調查出來是誰了嗎?應該是白姐多年的老客戶,我真覺得這個人可能有點問題。」

「嗯,你說的應該是李容聲——那個劉太太叫他李生,可能是簡稱了,你看看照片,像不像。」解同和拿出手機推給她,胡悅看了一眼,「確實是他,他是誰?」

「隱形富豪,今年快六十了。早年從山西過來的,可能是煤老闆出身,不過,上岸得早,煤業崩塌的那幾年,他已經成功完成轉型了。現在專做投資,你說過你的那個姓謝的朋友——」

「謝瑞瑞。」

「對,謝瑞瑞,他服務的公司的確和李生有長期合作關係,李生的資產配置轉型就是他們那家投行協助完成的。」

兩瓶飲料,水煮魚邊吃邊說,不妨礙解同和用超出常人的冷靜吐露出金融專業詞彙,「他的信託基金也由謝瑞瑞的投行代為組建管理,我們查過,這個李生的家產,不說深不見底,但至少也有這個數。」

「十億?」見他舉起手來回晃了兩下,胡悅問,解同和搖頭,「百億?!」

解同和還是搖搖頭,「五十億差不多,算不上什麼頂級富豪,但也可以說是大戶人家了。」

資產五十億和現金五十億,資產五十億的話,和國內家喻戶曉的大公司當然無法相比,但確實在本市也已經算得上是個人物了。胡悅噓出一口涼氣,第一個想到的居然卻是,「白姐對于小姐還真的挺不錯的……真的介紹了一個大老闆給她。」

「再大不也送的是假愛馬仕,生意人都這樣,越有錢就越摳門。」解同和倒是有點不屑,「你那天對我說,劉姐說李生身邊的人總是經常換?」

「聽他們的意思,一兩年總是要換一個,長得也都很像——以于小姐的手術來看,即使剛收納到身邊的時候,長得不是這樣,大概最後也總會變成這樣的。」胡悅說,看到解同和有開口的意思,她搶先截入,「別想了,拿復原圖或者三鳳的老照片去問劉太太,她肯定說不認識——事實上可能也確實不記得,而且,你這一問,她不就知道你這是有所懷疑了?交淺不言深,知道也說不知道的。」

是這個禮,解同和噓了口氣,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一會,「那,白姐那邊?」

「沒戲,師霽不知道對她說了什麼,真不理我了。」胡悅有點鬱悶,那聲大傻A好像又在耳邊迴響——雖然他不是那樣說的,但語氣卻絕對是師霽含著淡諷的味兒。「誒,對了,你說李生今年快六十了?」

「真好吃啊!」解同和把魚片挑了一碗,還夾鴨血吃,「好鮮嫩,哇,真是家常菜最好吃——我和你說我平時真的慘,好久都沒吃家常菜了——對,他快六十了,你想問什麼?」

「但我見了他的人,當時的感覺是四十多接近五十的樣子,最多五十一二——他可能非常善於保養,不過,再善於保養的人,在我們醫生眼裡看起來也不能那麼年輕。」胡悅回憶了一下,肯定地說,「肯定是打針了,有定期醫美的習慣。你說,可不可能他自己有個常去的醫院,為他提供醫療服務——」

「而三鳳的整容手術就是在這裡做的?」解同和壓低了聲音,「不無可能,但于小姐是來找你的?」

「她第一次來的時候還沒遇到李生,而且我們建立了不錯的關係,于小姐可能比較想在我們這裡一直做,不知道李生有沒有建議她去他的醫院。」胡悅越想越興奮,「我可以套一下她的話,你也可以去問師霽——那天李生和他聊了很久,有沒有打針,他絕對看得出來,李生可能想投資醫美這一塊,也許會對他說一些自己的醫美史。他可能可以告訴你醫院,接下來……」

接下來的摸底和排查,解同和自然就會自己安排,用不著她多嘴了,他一邊扒飯一邊點頭,吃完了又來一句,「誒,說起來,你為什麼不去問師霽啊,還要我出面?你問了告訴我一聲不就完了唄?」

「呵呵。」胡悅咬黃瓜的牙齒頓時緊了一點,齒間陷入黃瓜,豐潤清香的汁液混合著紅油沁了出來,「呵呵呵,呵呵呵呵——」

「好了好了,不說了,我大概猜到了。」解同和擺擺手,到底還是問了幾句,得知詳情以後,他不禁一笑,「活該你吃癟,真當你老闆是省油的燈?平時——那是他多少有些讓你。」

讓她?「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我說真的。」解同和倒是有點認真了,「其實我贊同師霽的看法——這個白姐,遊走在權貴之間,能量很強,我和她接觸過的那幾次,確實有感覺,這是個危險人物。至於李生……」

李生,就更不必多說了,如果懷疑成真,那他就是和一樁陳年命案有關的男人,這樣的人還有巨額財富傍身——即使他們生活在S市這個全國治安最好、吏治最清明的城市,這個想法也讓胡悅心頭泛起一絲寒意。

「師霽把業務攔下,其實是為了保護你。」解同和盯著她認真地說,「雖然,你也知道,他自己可能也和一樁陳年命案有關,甚至可能參與窩藏兇手……但在這件事上,他不是為了整你,我有一種感覺,恰恰相反,他很可能是感覺到了什麼,所以,才盡可能地想把你和黑暗隔得遠一些。」

他很可能是感覺到了什麼,所以,才盡可能地想把你和黑暗隔得遠一些……

這句話傳進耳中,嘴裡的美食忽然沒了味,胡悅嘴唇努了幾下,這才勉強做出一個笑,眉間聚攏了又分開,這表情,哭笑不得五味雜陳,所有一切,全落入解同和靜靜觀察的眼底,叫他露出一絲笑意,又有點歎息。

「那……我還該多謝他的好意?」她的逞強,就連胡悅都能聽出這裡頭的任性和心虛,只是,她不能,她不能——

「我不需要他把我隔得遠,」最終,她只是這麼說,唇角抿緊了,像是這樣就能掩飾心裡的抽痛——解同和說的是假的,當然,師霽怎麼可能這麼好心?而她也不會對他的友善有什麼特別的回應。「我不怕這些,我不需要保護。」

「我自己就是從黑暗裡走出來的。」她說,挑戰地望著解同和,像是等著他的反對。

但解同和只是報以一個寬容的微笑。

「當然。」他說得息事寧人,好像是早打定主意這般安撫她——也許是覺得這一次的刺激已經足夠了。「我又沒說他做得對。」

「吃飯,吃飯。」

他起身給自己盛了一碗飯,澆上白菜豆芽大口大口吃得很香,客廳迴盪著他嘖嘖的讚歎聲,很能引起食慾,而胡悅,面對自己做的那碗色香味俱全的水煮魚,卻只是機械地咀嚼,上好的白米飯在嘴裡,似乎,也失去了香味。

《女為悅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