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田野醫院——說來也是巧, 這個于小姐, 無意間真是給我們提供了不少線索。根據我們的調查, 十年前, 李生是常來這家田野醫院, 但之後可能是嫌這裡設施日漸老舊, 又換到紅葉去做保養, 至於之前他的女朋友是在哪裡做的整容,這就不好說了,很可能是在田野這邊, 畢竟他家的業務還是比較以整容醫美為主,紅葉那邊更多的好像是體檢、保養之類的。」
「現在應該他自己是在紅葉,他在紅葉有股份。」
師霽的語氣不算太熱絡, 但也說不上過分冷淡, 終歸大家都是成年人,既然人都被拉到了田野醫院, 沒必要再不言不語地擺譜。他主動提供信息, 解同和當然也絕不會反過來奚落他, 而是關心地問道, 「那田野呢, 也有股份嗎?要是交集還很多的話,看到我們出現在一起, 傳到李生耳朵裡,對你會不會有所不便?」
「你是說?」
「人身安全那方面。」
如果說之前對李生的權勢還沒有什麼具體的感受, 解同和的這句話, 怕就是最完整的說明了——連警察都顧慮到李生明裡暗裡的那些實力,常人還怎麼去挑戰?胡悅眉頭不禁微蹙,師霽看了她一眼,有一絲涼涼的嘲笑:現在才想到?
但他倒是沒慫,和解同和說話的語氣很正常,「他在田野醫院沒有股份,已經好幾年沒來看診了,應該不成問題。」
「行——關於李生,你還有什麼有價值的情報不?我聽說他有意和你合作?」
「J′S的事,應該沒人比你更清楚。」師霽和解同和的對話總像是藏了點玄機和張力,「現在這一塊很熱,李生投資了紅葉,嘗到甜頭,想要再開一家目標客戶相對低端一點的醫院,咨詢了我不少,也有投資的意思,不過,J′S目前沒有融資需求,股權結構也很穩定。李生轉而想邀我將來出任顧問。」
知名醫生就是這樣好,處處都需要專業意見,就算不是自己投資,光掛靠個顧問也能拿到不菲的薪酬,做到師霽這個程度,真是錢來找他,就連李生這樣的大老闆,想要開展新業務也不能不高看他一眼。師霽這麼說就等於是承認了胡悅私下的猜測:最近他的確和李生有聯繫,這條線,也許之後還能用上。
解同和不動聲色,帶他們走到病歷室,「你們先看資料,年代確實久遠,照片都有些模糊了,可歎在這是中日合資醫院——零幾年還在堅持用紙質病歷的,也就是日本醫院了吧。」
的確,日本企業雖然處處細心,但管理也夠僵化,十幾年前聽著久遠,但那時候大多數醫院也都有電腦了,至少拍照是用數碼照片,運氣好還能查到留底。可田野醫院還用的是膠片相機,經過十幾年時間,照片有些斑駁,病歷上的字眼也不是那麼好辨認——醫院是日本的,可大夫是中國的,一手狂草龍飛鳳舞,解同和幾乎無法辨認,胡悅和師霽倒是拿起來就讀,「自訴改善面部結構,建議實行下頷骨部分切除術……哦,下巴的確削過的。」
「做了下巴,做了顴骨,做了鼻子,嗯,那時候還沒有水光針,做了保妥適——保妥適那麼早就進國內了嗎?」
「那時候是剛批准不久,之前沒批准的時候如果要打是不可能上病歷的,可能之前也注射過——應該是90%以上的可能。」
說到專業相關,師徒兩人的語調又專業又快速,似乎充滿難言的默契,胡悅翻文字材料,師霽看照片,「如果這樣說的話,也少不了玻尿酸填充吧,你看她的就醫照片,額頭明顯矮了,不像是後來那麼飽滿,這個給她做的醫生是誰?十年前就有填額頭的概念了,不愧是中日合資醫院。」
「去日本專門學習過的吧,十年前,玻尿酸豐額,髮際線管理,這些概念在日本都是剛剛興起。普遍意義上而言,中日的整容技術差距大概在十年左右,所以現在國內的那些整容營銷號也開始鼓吹額際線條和髮際線的重要性了。實際上這在日本已成共識——如果你想要培養完善的整容美學,可以多關注日本醫學界的論文和案例,從東方人種的角度來說,日本整容界確實走在前列,值得學習。」
「嗯,至少比韓國那邊的人造痕跡要少一些。」胡悅湊過去看看初始照片,「這個是藍鳳、紅鳳還是綵鳳?進來的時候已經整過了,是來做修復的吧。」
解同和一直插不上話,只能冷眼旁觀,看到胡悅不自覺幾乎擁進師霽懷裡的專注,眼睛不由斂了斂,他若有所思地hmm了一聲,這才插話說,「這就是找你們過來的原因了——在這裡做整容的一共有兩個姓張的女病人,分別是……」
張婉婉、張婷婷,非常沒創意的化名,從時間和初始照片來看,勉強能分辨出這兩個女人和張家三鳳的聯繫,解同和給張家親戚看了入院照,按親戚的回憶,最後一次見到她們的時候,這三姐妹的確已開始整容,「和照片是很像」,但到底誰是誰,他們的意見就不怎麼值得參考了。
「說是張婉婉比較像是藍鳳,但也有人說那個是綵鳳……」解同和搖搖頭,他是真有點不解。「你說,如果是逃犯那種——就像是楚江,有意要改頭換面,那做個手術,做完了就認不出來了,這也就罷了,真的正常的整容也會讓人面目全非到這個地步,甚至是無法辨認誰是誰嗎?」
這個問題就比較專業了,胡悅和師霽對視一眼,見他沒有回答的意思,便出面說道,「這其實是完全可能的,楚江的想法比較異想天開,主要是他想在一次手術裡完成全部,這是不可能的。但其實人的長相沒你想得那麼獨一無二,很多因素都會造成它的變化,比如說,化妝——這個你是可以理解的對吧。」
這當然是常識,毋庸置疑,解同和點點頭,胡悅續道,「還有就是嘴部輪廓的調整,下頷骨、整牙、墊下巴,只要是嘴部線條有一點改變,整個人看起來就會截然不同。此外還有玻尿酸豐臉頰、埋線、開眼角等等等等,有一些明星,她可能沒有動過骨頭,主要是靠這些埋線、提拉和填充來做微整,但是配合化妝,真的過一段時間就給你換一張臉,這個效果是完全能達到的,甚至很多有經驗的整容醫師都不能推測出原本的長相——動沒動,我們當然能看出來,但如果沒動是什麼樣子,繼續動下去又會是什麼樣子,這個就不好說了。」
「怎麼說都覺得你像是在吐槽誰的樣子。」解同和說了一句也就認真起來,「那這麼說的話,我們發現的頭骨到底屬於張婉婉還是張婷婷,張婉婉或張婷婷又對應的是哪一個鳳,以眼下的線索還是無法完全確定嗎?」
「就靠這種老照片的話,無法給你明確解答。」師霽還在翻閱病歷,頭也不抬地說,「但理論上來說,正規醫院在做下頷骨切除術以前是一定要拍片的,拿到當年的X光片,就有希望通過和頭骨的比對找到答案,畢竟,姐妹的長相雖然相似,但骨骼也不可能一模一樣——找不到X光片了,是嗎?」
解同和臉上尷尬的表情已說明一切,「我們本來第一個想的也是X光片,但病歷裡沒有……據說這個關係到病人隱私,他們醫院都是把X光片讓病人帶回家自己保存的。」
這就很尷尬了,張家三鳳的謎團,一路牽牽絆絆、藕斷絲連,到現在案情都還掩藏在迷霧中,甚至連受害人都無法確定,胡悅和師霽不由得面面相覷,她多少還有點警惕,害怕師霽露出嘲笑的表情,告訴她這就是相信的結果——
「回溯,目前看來是走不通了。」沒想到,師霽居然沒有冷言冷語,而是捏著下巴,認真地分析,「事實上,你們需要的不僅僅是定位到死者的具體身份,也需要把存活——或者假定存活的第二人、第三人找出來,畢竟,死人不會說話,活人才能告訴你當年都發生了什麼故事。」
「這樣的尋找,當然也不可能是毫無方向,畢竟有了這份病歷,知道她們做了什麼手術,你就可以推測她們後續要做什麼——基本也就是這樣了,臉上能動的骨頭都動了,再動怕不是要長成外星人?鼻子做過了,做成這樣,後續可能還要做修復——假體十年了,快到年限了,那時候的假體還不成熟,到期要更換,不然很容易發炎。」
他一邊說,一邊隨手扯了一張白紙,畫上張女士的速寫,有了術後照片參照,很快就畫出形神皆備的簡筆,師霽把臉部肌肉線條擦去,畫了幾道表示雞肉會隨時間下垂。「顴骨、鼻樑和下頷骨都動了,面部一間屋,三根大梁都動了,肉怎麼可能掛得住?肯定要做提拉,沒有錢她現在多數就長這個樣子。如果有錢的話,能做的手術會更多,現在這種高山根的鼻子已經不流行了,可能會更換成更自然的弧度,這樣原本的山根還會有一點不自然,畢竟放了那麼多年。還有眼睛,十幾年前開內眼角還不是那麼流行,手術也沒有太成熟,但實際上以她們的面部條件,鼻子都做了,內眼角也是遲早的事。那麼這樣的話……」
他擦掉眼睛,把它角度畫得更開了一些,「還有什麼改動?唔,下頷骨的話,即使是做了提拉,以她們現在的年紀,下顎線條也不會這麼精緻,這也是為什麼很多韓國中年女星階段性留中分髮型的原因,這樣在每一針的保鮮期間隔裡可以更好的修飾臉型……」
他擦掉下顎線,正要畫上更鬆弛的線條時,胡悅卻不禁叫住了他。
「等等。」
她凝視著這張被擦擦塗塗,顯得有些髒污的畫面,眉頭漸漸緊皺,胡悅從師霽手中拿過筆,幾乎是本能地添了兩段線條,「師霽,你說,如果……這個人之後後悔了把下顎骨削成這樣,做了修復手術,重新填充假體,把下顎線條恢復一部分,這手術……可能實施嗎?」
這是她第一次直呼其名,但胡悅本人並沒意識到,叫得很自然,彷彿已經叫了幾遍,就連師主任也沒留心,他投入到推理中,「當然可以,整個下顎骨沒了都可以給你重建出來,更別說這程度的修飾——但這手術比較罕見,你確定她會有這樣的想法嗎?」
「她會不會有這樣的想法我不知道。」胡悅臉色慘白,種種想法湧上心頭,讓她眩暈甚至有些噁心,她咬著下唇說,「但我認識一個和現在這張臉長得很像的人——如果張女士做了下顎骨修復,換掉鼻樑假體,一直有積極做提拉維護的話,那現在就應該是她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