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測

聖心難測,什麼叫做聖心難測,徐循算是領會到了。她自忖自己也還算得上是比較聰明,起碼記性不錯,學習文化知識的時候悟性也還可以。可聽太孫講述了大年夜的故事以後,她整個人都要暈菜了。

大年初一發生的事,皇爺知道了以後居然就能忍上一年,記上一年……到大年夜再來發作。光是這份記性,那就不是徐循能想像得到了。一年前的事她雖然還不至於忘記,但是火氣到現在早就過去了,就算是有報復的手段,多數時間肯定也會想著息事寧人,還不如就這麼算了呢。

再說,這發作漢王妃的時間,怎麼就選得這麼巧呢?漢王和漢王妃不得聖心的事,現在應該也在諸蕃中傳遞開來了吧,還有乾清宮裡在座的妃嬪,應該也都明白了皇爺的態度:雖然皇爺常常發作太子,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對漢王就更滿意。

以前,太孫和她說做人學問的時候,徐循還有點不以為然呢:大家都是人,做什麼事不要先學做人啊?可現在她是真的相信了。——皇爺在處理家事的時候,態度應該是很隨意的,說的那些理由,說不定還真就是發完火隨便給自己找個借口而已,可就是這樣隨隨便便地牛刀小試,都已經讓她有種瞠目結舌的感覺了,真要處理政事認真做人起來那還了得?人比人,比死人,和皇爺比,徐循覺得自己就像是牙牙學語的嬰兒一樣,連走路都需要再學習呢。

而太子、太孫,將來都是預備要做皇帝的人……甚至於說太子妃、太孫妃,將來也都是要做皇后的。

小徐婕妤發了個抖,開始感覺到這種差距了——其實,她也不是感覺不到,自從入宮以來,她遇到的大部分長輩對她都有一種憐愛的心情,尤其是太孫妃和太子妃、張娘娘,甚至是昨天的三寶太監,感覺上都對她有點呵疼似的。徐循原來還不知道為什麼呢,運道什麼的,那都是將信將疑的事兒。可現在她算是明白了,估計在他們看來,自己和個剛會走路的孩子也沒什麼區別吧,心眼兒明顯那都是不夠使的,要沒人護著,跌跌撞撞的,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掉下去了呢。拉拔她,那純屬憐惜弱小的一點惻隱之心。

「你這樣和我說了以後,我就更不要出去見人了。」她對太孫說,「這事兒,複雜得我都聽不懂——暈!我什麼都不懂,還得意洋洋地在外顯擺炫耀,這不是故意招人眼嗎?」

見太孫似乎不以為然,徐循趕快又找補了一句,「再說,這件事,在漢王妃這來說,怎麼都是挑剔孫姐姐引起的。結果孫姐姐要病著不敢出門,連大年夜都是一個人過的,我倒好,又得了這個綵頭,又得了那個綵頭的,還跑出去四處顯擺,這不是戳孫姐姐的心窩子嗎?」

這體貼孫玉女的話說出來,太孫的臉色倒是微微一變——看起來,他之前倒是沒考慮過此事。不過過了一會兒,他又笑了,「好吧,不出門就不出門,在家養著也好,你還算是好的了,阿翁的怒氣,也不是誰都能承受得住的。連大臣被他吼病的都有得是呢——不過,你也不用覺得對不起你孫姐姐,你這委屈是代太孫宮受的,體面也是代太孫宮得的,這一點,大家心裡都是有數的。」

徐循很直接地問,「那串佛珠,難道也是太孫宮裡人人有份的嗎?」

太孫有點語塞,轉了轉眼珠子才說,「佛珠就是為了補償你大年夜擔驚受怕,折騰著的——當然光就是咱們小循一人的!」

說到這個,徐循又想起來了,「皇爺怎麼知道我學佛呀?聽那口氣,好像——好像——我也說不上來……好像我學佛還是他吩咐似的。」

「上回不是給你們都送了佛經嗎,那就是皇爺的意思。」太孫很隨意地說。

徐循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她覺得不是這樣的,不是這種一對多的吩咐,聽皇爺那口氣,好像是他單獨吩咐過徐循多念誦佛經似的。連發下來的這本《無量壽經》,都像是他指定的一樣……

難道這也是為了誇獎太孫宮,打從一年多以前就在準備的伏筆?徐循想了一下,又覺得是自己疑神疑鬼了,她現在算是明白了,皇爺要誇你,你放個屁都是偉大光榮正確的,皇爺要整你,那就和漢王妃似的,說一句風涼話,那都得被賜死。

伴君,如伴虎啊……

見她又在發呆,太孫也是有點擔心了:徐循今兒說幾句話就要出會神,可別是真有點被嚇走魂了吧?

「想什麼呢?」他把徐循攬進懷裡了,「真就怕成這樣了嗎?」

小婕妤搖了搖頭,乖巧地偎到太孫懷裡了,「不是怕……我是想,伴君如伴虎,皇爺心思深沉、喜怒無常。大哥你侍奉在他跟前的時候,想必也有點戰戰兢兢的吧。」

要說皇爺對太孫的寵愛,那是沒得說的了,但是老人家脾氣就這麼古怪,而且還有個君臣名分在這擱著,也不是說有寵了那就能無法無天地亂來了,鄉間老爺子寵大孫子都沒有這個寵法的。

徐循這樣問,當然問得也有點不合適了,換做別人來說這話,多少有些挑撥的嫌疑,可她的聲音是這麼純淨,態度是如此坦然,用不著探尋和進一步說明,太孫都能聽得出來:徐循這是在有點擔心他、心疼他呢。

自己都顧不過來,還有心思照料別人……

「傻丫頭。」太孫不禁就笑了起來,他親暱地揉了揉徐循的頭頂,「為大哥擔心啊?」

黑亮滑順的頭乖乖地點了兩下。

「不必要。」太孫禁不住就疼愛地親了徐循腦門一下,「大哥有什麼好擔心的,連我都要擔心,爹晚上還睡覺嗎?」

「太子殿下……」徐循的聲音小小的,好像有點心虛,「和我又不熟……太子妃娘娘和李才人她們自會為他擔心的。」

這話說得!

太孫不禁放聲大笑,他把徐循緊緊地摟在懷裡,咬著她的耳垂,「你也真敢講,這麼不孝順的話,都沒一點避諱。」

說著,手就已經溜進了重重衣擺裡,藉著徐循剛才出汗留下的滑溜勁兒,開始胡作非為了。

小婕妤也扭起來了,「嗯……不行,我現在『病』著呢,可不能伺候你。尚儀局那裡怎麼去上檔啊?」

這是真的,病中妃嬪萬萬不能侍寢,否則萬一過了病氣,那就是罪過了。太孫含含糊糊地說,「今兒先不記了,過幾天再記上……」

「我、我還打算多病幾天呢。」徐循這回居然是鐵了心了,滑魚似的在太孫懷裡扭來扭去,太孫的火不就又給她扭出來了?再說,男人多少都有點犯賤,平時配合慣了,忽然來這麼一出,越發是把他的心火給撩起來了。

「不行。」他難得地蠻橫。「我就說你不能裝病吧!快打滅了這個餿主意,你病了要我怎麼辦?」

徐循被他逗笑了,「我病管我的事,你又不是只有一個我……還能找孫姐姐嘛——啊!」

這一聲輕呼,卻是太孫的手指已經突破阻礙,進到了一個他已經很熟悉的地方,開始做功了。

「你孫姐姐沒有……」太孫還算是有點腦子,沒有完全被是非根主宰,不得體的話到底是沒有衝口而出,他改口道,「你孫姐姐我也要,你我也要!都是我的人了,還這麼互相推來推去的,孔融讓梨啊?」

說著就真要開始扯徐循的衣服了,徐循又驚又笑,拉著太孫的手告饒,「別、別,我真打算病一陣子呢……不如這樣,我,我用別的地兒服侍您。」

上檔侍寢,主要是為了日後有孕時可以查對,徐循打算病上一陣子的話,那自然是沒法真的進去了。但滿足太孫,也不一定就非要用一種辦法不是?

太孫還皺眉和徐循抬槓呢,「一滴精十滴血,你又不記得了——」

徐循覺得趙嬤嬤說得真是很有道理,把男人的是非根給掌握了,基本也就把他的腦子給掌握了一大半。剛才還在那唧唧歪歪的太孫,被她一含進去,就已經完全不吭聲了,過了一會,連話都沒法說得有條有理,只曉得連續不斷地悶哼和呼喊……

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那都是有好處的,雖說當時看不出來,但功在當代利在千秋,需要學以致用的時候,一身的本領就是有備無患了。徐循從前跟著李嬤嬤學了那麼久的吹技,現在總算是派上了用場——說來也不算是太晚,一樣是吹,出師以後,笛子到現在她也沒吹過一回,反而是洞簫今兒算是開了葷了。

徐循學習態度端正,技巧就好,再說,太孫真的挺信奉一滴精十滴血理論的,他也是心急著想整個大胖小子出來,不捨得浪費——這都二十多歲的人了,該當爹了。所以在這方面的體驗上還是個純粹的初哥,沒有多久就丟盔卸甲、潰不成軍了。徐循偏頭把那口白濁吐進痰盒裡,拿茶水漱了漱口,便依偎到太孫懷裡,甜甜地道,「大哥,要不,還是讓我繼續病下去唄?」

太孫腦子都是空白的,如何還能有效思考?一邊喘息,一邊毫不考慮地就答應了下來。「隨你吧……」

小徐婕妤遂繼續將養了一個正月——不過,太孫宮不能乏人出面應卯,因漢王妃事件退居二線近一個月的孫玉女,才從紅事裡康復,便不能不披掛上陣,代表太孫宮活躍去了。

《貴妃起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