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事

徐循是第二天才知道這個消息的——太后那邊動作不慢,派人去和皇帝溝通了一下,直接就把壯兒的養娘派到永安宮裡來傳話了。

「給我養?」徐循有一會兒都沒反應過來,「什麼叫做給我養?」

養娘很謙卑,雖然徐循已經令她起身,但她還是跪著沒動,「吳貴人犯了事,只怕要幽禁冷宮了。皇次子不能無人撫養,太后娘娘言,『吾年老,無力看顧,吳美人本居於永安宮,便由皇莊妃教養皇次子。』」

這是官面上的話,徐循看得出來,反正太后那邊就是如此囑咐養娘的,她不過是照搬過來而已——雖然有許多疑問,但問養娘也沒什麼用。

「那你過來是——」她轉了話題。

「奴婢先來請示娘娘,該將皇次子安置在哪兒方好。」養娘又從懷裡摸出了一卷紙,「再有這是皇次子從昭陽殿帶到清寧宮的從人名錄,也請娘娘過目。」

是先來找下處的,徐循點了點頭,示意趙嬤嬤拿來念了,趙嬤嬤拿起來便念道,「養娘齊氏,出身行在仁壽坊馬尾巴胡同,三代俱在行在居住……」

這張表格與其說是簡報表,不如說是投名狀,皇次子一行所有人的三代出身都登記在上面,進宮後的履歷也用蠅頭小楷謄寫在上頭。徐循聽了一會便不耐煩,自己取來看了,雙眼一掃,先看入宮年限,再看入宮後的職務變遷。其餘廢話一律略過,不消一盞茶功夫,已將長長的條幅看完了:乳母基本都是遵循正常途徑,在奶口房挑選出來的奶口,初次入宮服役而已。至於養娘和一些打下手的宮女,預備的教養嬤嬤,也有從六局一司出身的,也有各宮老人,在原主殉葬以後沒有新任後又重新啟用的。來歷不一而足,不過,起碼和清寧宮、坤寧宮兩邊都沒有什麼很明顯的聯繫。

「這是你寫的?」她掃了齊養娘一眼。

「是奴婢主張謄寫的。」齊養娘恭敬道,「不過,也不敢欺瞞娘娘,也是受了老娘娘身邊喬姐姐的點醒。」

為人還算是清楚,知道小吳美人應該是已經徹底完蛋了,這才趕著寫了投名狀來獻忠。徐循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她捲起紙卷,「你們這一共多少人?」

「帶上奴婢,奶口一共九人,」齊養娘道,「雜使婆子二人,使女六人,連皇次子在內十八人。」

皇子的待遇就硬是比皇女要強,點點的奶口也就四人而已,其實也是儘夠吃的了。倒是雜使婆子和使女的數目是雙方打平,徐循道,「雜役是不是還有一些留在昭陽殿了?」

「娘娘聖明。」齊養娘抓住一切機會拍馬屁。「時機倉促,壯兒許多東西都留在昭陽殿裡,也不知要不要回去,因此留了人看守照料。」

「嗯……」徐循沖趙嬤嬤點了點頭,「十八人,我這院子的偏廂不知住得下住不下,嬤嬤你帶著齊養娘在這宮裡走走,養娘覺得哪處合適,那就給她收拾出來。」

和態度不冷不熱的徐循比,趙嬤嬤、孫嬤嬤臉上可早就是揚起了止都止不住的真心笑容,趙嬤嬤親親熱熱地沖齊養娘招了招手,「養娘這邊來。」

兩人出了屋子以後,徐循沉吟了一下,便讓人把茶水房的趙倫給喊來了。

柳知恩去了南京以後,永安宮的日常事務就是由徐循自己帶了個嬤嬤主持,由於從南內回來以後,小吳美人已去,剩下的就是不受寵的兩個宮嬪,宮裡事情實在不多,失去柳知恩也沒感到有什麼缺口。直到現在徐循才是覺得,也應該培養一個宦官上來了,起碼有什麼事要往乾清宮送信啊,打聽什麼的時候,也方便點兒,不至於現在這樣臨時叫人,還要怕趙倫辦不好差事。

「剛才齊養娘過來……」徐循三言兩語地把事情交代了一番,趙倫就好像被擰了個開關一樣,一聽到『皇次子要進永安宮撫養』,頓時也是止不住地綻放出花一般的微笑,徐循看了都有幾分無語,她續道,「你和乾清宮裡的誰能搭上話?」

趙倫思忖了一番,很自信地道,「若是奴婢自己的事,乾清宮裡那些爺,誰都不會搭理,可若是幫娘娘傳話,奴婢都能和馬爺嘮嗑上。這個娘娘您就儘管放心了,自從柳爺去了以後,王老爺爺、馬爺三不五時都有關照,宮裡缺了什麼,都讓奴婢直接和他們打招呼。」

王瑾現在已經基本不太管皇帝的起居了,後宮事務更少過問,他、金英、范弘每天就忙著司禮監裡批紅的事兒,這都是國家大事,徐循也不想拿自己的小盤算來打擾他們,「那你就去找馬爺,把這事兒和他說說,問問,皇爺知道這件事不知道,還有,這事是太后主動提出來的?還是怎麼回事。——語氣好點兒,人家沒欠咱們什麼情,可不許擺架子。」

「是。」趙倫直給徐循磕頭,「奴婢一定不壞了娘娘的事兒。」

他素來忠心謹慎,不然也不能管著茶水房,按說徐循也沒什麼不放心的,只是瞧著他的後腦勺,心中到底是有點淡淡的遺憾:若換了是柳知恩,自己又怎會有絲毫擔心?

齊養娘確實是皇次子降生以後,才被挑選到小吳美人身邊服侍的,從前連永安宮的門都沒登過,她繞了一圈永安宮,回來還是挑中了點點對門——也就是徐循居住的這個四合院裡的東廂房。

其實徐循多半也料到她會挑這裡,壯兒畢竟才一個多月,住到花園裡去,半夜出點什麼事,她難道還要到前頭來叫門?就在當院,呼吸之聲相聞,照料孩子才是方便。再說最重要的原因,點點就住西廂房,她會挑到後花園去才是有鬼了。

挑就挑吧,徐循反正都交給趙嬤嬤去忙,等送走了齊養娘,趙倫也回來了。「馬爺趕著去文華殿給皇爺爺送東西,就匆匆說了幾句,他請娘娘放心,這事是皇后娘娘提出來的,太后娘娘也歡喜,皇爺爺就更歡喜了——他還說呢,還有好事在前頭等著娘娘,請娘娘只管安心。」

還有好事在前頭等著?

徐循心裡是一陣無語——該不會是什麼把壯兒寫到她名下之類的事吧?不然的話,還有什麼好事?把她晉封為第二個皇后?

她無視了趙倫和身邊一干人喜悅的表情,揮了揮手,「既然如此,那便把東廂房收拾出來吧。後頭花園裡的下房也該收拾幾間出來,隨點點的例子,乳母肯定是要在這裡住的。」

點點乳母人少,才四個,兩人一組隔天上值,不當值的時候也在花園子裡住著,並不去住永安宮外的下房。但壯兒有八個乳母,不知是如何排班的,還有這些雜役肯定是不夠使用,該怎麼辦上頭沒有指示,徐循和趙嬤嬤少不得一一地商量著辦,又到昭陽殿去把壯兒原來的那些細軟都搬過來,人也帶回來了。到了傍晚,齊養娘來查看了一遍,請示過徐循,當晚就把壯兒給抱回來了。

這孩子的百日都還沒到,能有什麼神智?反正陪著他的一直都是熟悉的味道和懷抱,壯兒也就睡得很滿足,對陌生的環境是木無反應,完全沒有什麼不安的。倒是點點手賤,戳了他一下,惹得他吧嗒吧嗒嘴,一翻身就又睡著了。

點點還高興呢,「弟弟!弟弟!——白!」

快兩歲的小姑娘,話說得很明白了,整理了一下思緒,又道,「弟弟比我白。」

是,雖然孩子還小,說不出長得像誰,但他的確比點點白。點點是黑肉底,剛出生就是微褐膚色,壯兒就是典型的白藕娃娃,胖胖的藕節手臂,白生生的臉蛋,看起來也怪討人喜歡的,要比滿月時候又可人意了不少。

不過,徐循滿月的時候看著他,倒還要比現在更多了幾分喜歡,現在她心底是真的好無奈啊……連說都不說一聲,忽然塞了一個孩子過來,啥意思嘛?

當然了,再無奈也不能把氣撒到孩子身上,徐循輕輕地摸了摸壯兒的臉蛋,也笑道,「以後就在咱們身邊養了,好孩子,必定不叫你受委屈。」

她笑著慰問了齊養娘幾句,又道,「昭陽殿裡的擺設,我下午也讓趙嬤嬤去看過了,東廂房盡量照著收拾出來,你看著有什麼不妥之處,只管和趙嬤嬤說。還有,冬日天氣冷,東西廂房都沒有暖閣子,你哪時覺得屋裡不夠暖了就說一聲,遷到正房的暖閣裡住就是了……」

她和氣,齊養娘方才能放下心來,她的表情也是放鬆了不少,在徐循的慰問裡帶著感激地應和,「是,娘娘考慮得周到。」

雖然對壯兒的到來有些犯嘀咕,但徐循卻沒有冷待齊養娘的意思,她的來歷,剛才趙嬤嬤已經私下盤問過了:三代都是京中讀書人家,世代開設私塾,本人也能識文斷字,因丈夫早逝,家中兒女眾多,需要進項,因此應選做了女官,入宮才不到一年時間。可說是初來乍到,就被派到了小吳美人這個背時貨身邊,小吳美人出事以後,她的心情如何,徐循還是能夠理解的。皇子生母犯事幽禁,被打發來永安宮寄人籬下,現在齊養娘心裡應該也是非常沒底,徐循自己底層過來的,如何不知道底下人的心思?她隨便一個冷臉,齊養娘今晚就別想睡好了。大家都不容易,能體貼就體貼一下了。

耐著性子,端出笑臉和齊養娘嘮嗑了幾句壯兒,齊養娘也不藏私,如數家珍地說著壯兒的生活習慣,「好帶,夜裡就醒來兩次,吃完奶把過尿就睡了,再不鬧騰的。」

「他把尿完了還能睡呢?」說到養小孩,大家是很容易有共同語言的,「點點鬧,晚上除了吃奶都不能叫起來,更不能給把尿,一把就醒,再就很難睡著了。」

「還沒斷奶呢?」齊養娘自己一手帶大了好幾個孩子,年紀相對也最大,論經驗要比一屋子人都豐富,「都快兩歲,光吃奶也不行吧?」

「給添米飯呢,也愛吃,」趙嬤嬤搶著說,「就是晚上還是離不開奶……」

皇帝走進院子的時候,隔著窗戶都能聽到熱熱鬧鬧的說笑聲,他的眉毛挑動了一下,阻止了馬十,「不必通報了,咱們悄悄地進去。」

馬十當然不會有異議了,在前頭沖守門的宮女比了個手勢,搶著為皇帝高高地挑起了門簾子。皇帝略略一彎腰,抬腿進了屋——耳邊的說笑聲頓時就大了起來,還有點點豪爽的大笑聲,「弟弟尿了!」

一屋子女人圍著兩個小孩兒,湊在榻上不知做些什麼,皇帝剛進門都沒人發現,還是齊養娘眼尖,一聲『皇爺』,驚動得大家都回過頭來。站在炕前的趙嬤嬤把身子一讓,就露出了點點——壯兒光著個屁股,在空中踢蹬著腿兒,屁股底下墊的尿布被染濕了一塊,點點正拽著邊往外扯呢,她還曉得愛乾淨,只肯捏著乾淨的邊邊兒,所以只把尿布扯歪了,卻到底還是沒能扯出壯兒的屁股。

見到父親來了,點點頓時拋棄弟弟,帶著一手說不清是汗是尿的濕意就撲過來了,「爹!」

皇帝要閃吧,又怕孩子撲空了,不閃吧,又覺得點點手上的水漬好可疑,只好躲開點點要往他頭臉處伸的手,扭著臉把孩子抱起來,胳膊伸得老長,將她往榻上放,「坐好坐好,別淘氣……」

徐循不禁大笑起來,還恐嚇皇帝,「當心,點點手上有尿!」

皇帝趕快扯了一張草紙來給點點擦手,就這當口,幾個嬤嬤便熟練地給壯兒換了尿布,屁股擦乾淨後上了脂膏,又包得好好的擺在炕上,壯兒本來犯困呢,現在折騰結束,身下也不濕了,眼一瞇又睡了過去,壓根沒意識到他父親已經進了屋子。

「嗯,還是你帶得好。」皇帝昧著良心抹黑昭陽殿和清寧宮的育兒水準,「才剛過來,就覺得他的氣色都好多了。」

徐循對壯兒可能還有幾分憐愛之情,但看到皇帝那有些沾沾自喜的表情,就完全沒什麼喜悅了,不過當著點點和壯兒的面不便發作,只是掃了皇帝一眼,轉開了話題,「吃過了沒有?大哥,可要用些夜宵?」

「還用夜宵啊?」皇帝道,「不必了,再吃更胖。——你要吃,我就陪你吃幾口。」

徐循笑道,「那你到底想吃不想吃?」

點點愛湊熱鬧,在腿邊撲騰,「我要吃,我要吃!」

鬧到最後,還是上了一碗火腿素面,配著四色小菜,徐循挑了一小碗給點點吃了,自己吃了兩口,餘下一多半都被『毫無興趣』的皇帝解決了。點點吃完了也困,被養娘抱下去睡了,徐循和皇帝方才對坐著喫茶說話。

「事前是真沒想到,」皇帝又不是不懂得看人臉色的人,對徐循隱約的不快和排斥,他是早看在眼裡了,沒等徐循發話就趕緊解釋。「其實吧,這都是吳雨兒自己取死……」

他就給徐循擺事實,從自己把皇后立妃的表文送到太后那開始說起,一樣樣的,皇后傳信,小吳美人誤會,對徐循恨意更深,想要栽贓,派人去弄砒霜……一條很清楚的邏輯線擺出來。徐循也很無語——這小吳美人,第一次禁不起考驗也就算了,第二次本來還沒考驗她的意思呢,她自己要跳出來展示她不值得信任的一面,光是窩藏砒霜,文皇帝期間就不知砍了多少人的頭,皇帝只將她永生幽禁南內,算是很給面子了。

小吳美人不能養,壯兒在太后身邊皇后不安,只好找個道理讓她來養,太后出於自己的目的(按徐循猜測,多半也是什麼捧她制衡孫後的考慮)欣然同意,皇帝自然也不會煞風景。徐循還有什麼話好說?本來按情理,小吳美人是她宮裡的管理對象,給她了,她也無從推脫,應該要養。

但應該是一回事,感情上就是另一回事了。徐循也不比當年,想什麼就說什麼,「就為了孫姐姐奪羅嬪之子的事,我是多看不慣她,別人不知道,大哥你還不知道?甭管這事內幕如何,現在外人看來,我不也是奪了吳氏之子嗎?這孩子哪怕你拿給仙仙養呢,反正……我是不想養。」

男孩子呢!別人當寶貝呢!自己現在要給送到坤寧宮去,孫氏今晚做夢都要笑醒了,徐循還不想養!

皇帝有什麼辦法?皇帝一點辦法都沒有,他只能好聲好氣地和徐循說道理,「這怎麼能一樣呢?吳氏那是德行有虧,不配養孩子,你只能為國朝教養罷了。——算是我欠你的情吧!這孩子不是你養,別人我還不放心呢!」

見徐循神色稍寬,他便認真地道,「壯兒偏偏又是次子,母親偏偏又是這惡毒愚昧的性子,沒個好人教養,我怕他養出了個惹禍的性子,就好比漢王一般……」

皇帝說得也的確是真話,要早知道小吳美人是這麼個性子,他壓根都不會讓她生下皇家子嗣——也因為這個緣故,昔日和她一樣出身,也是在東宮得寵的幾個宮嬪,早已在他的黑名單裡了。母后說得不錯,這宮嬪的素質還是很重要的,不能貪圖一時的新鮮和美色,比如說壯兒吧,生都生了,不愛,不養也是不可能的。但要是性格依足了生母,以後那該多頭疼?真要是雄才大略、野心勃勃什麼的,那也罷了,這種又貪又蠢的性子真是讓人無奈。也只能給他找一個恬淡善良的養母,以養母的慈愛,來感化他與生俱來的惡根了。

再說了,徐循性子安貧樂道、隨遇而安,這種沖淡的性格,可能養太子還不是那麼妥當,但養育一個藩王卻是再合適不過了。皇帝也不是給徐循找個依靠,他是真心認為滿宮裡就徐循合適養壯兒,所以語氣也就特別誠懇。「真的,仙仙那個性子,不合適,你看莠子被她養得多嬌氣?反正我不管,壯兒就是交給你了。以後你就是他親媽,從嚴了管教,可別讓他像他母親,養成個那麼淺薄、惡毒的性子……」

這人的心思就是這麼奇怪,之前覺得皇帝是把壯兒當個禮物送個她的時候,徐循心裡的那種膩味、反感可別提多強烈了。在人前的笑都是硬擠出來的,理由也很簡單,就和她說的一樣,她自己是不贊同奪人兒女的,現在反過來要收養皇子?別人不笑話她打臉,徐循自己都要笑話自己。但現在,皇帝說得這麼誠懇,擔憂得這麼有道理,這麼低聲下氣地請她幫著養壯兒,徐循又抹不開臉了。扭捏了一會,才道,「我……我也養不好啊,你這話說得,好像我就很會養孩子一樣,你沒看點點被我養得多霸道啊。」

語氣都軟了,餘下的無非就是多些甜言蜜語的問題,皇帝自然不可能在此時掉鏈子,趁熱打鐵,一番撫慰,到底是把徐循給說動了,「養不好可別怪我……唉,大哥,你不懂,這不是親媽,帶孩子就是沒那麼方便,硬了軟了都有人說道。」

「有誰說道?」皇帝壓根不怕這個,「你倒是說說看這宮裡還有誰能說你這上頭的不是。」

倒也是,皇后不論如何不會做這個文章,太后更別提了,為難皇后還來不及呢。至於別人……她徐循還需要在乎別人的看法嗎?

入宮十年多,當太孫婕妤的時候那步步小心、患得患失的心情彷彿還在眼前呢,現在,自己在這宮裡也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除了兩宮與皇帝之外,別人對她徐循都只能仰望……徐循聽了皇帝的話,心裡亦不知是什麼感覺,只是淺淺一笑,「話雖如此,但兩個皇子都不是親生母親來養,只怕後人傚尤,宮中又添腥風血雨了。」

這個謀奪子嗣能引出怎樣的風波,皇帝經過一番也是學到了——沒辦法,高皇帝兒子多,有子妃嬪也多,壓根不值錢。文皇帝和昭皇帝子息也都不算少,就是到他這子嗣開始艱難,孩子變成了極其珍貴的政治資源,壓根都沒法參考前例。這要是後人也跟著學,那對真正懷上子嗣的低位宮嬪,公平不公平還是兩說,起碼有孕以後就會開始擔心了,也不利於宮廷的氛圍。

想到這點,免不得就想到了廢後風波,皇帝雖然不後悔,但也不是說不遺憾——早知道,就早廢後了,等到太子出來,以此廢後,不知後人看在眼裡,又會學出什麼規矩……

人都是這樣,他自己破壞規矩的時候都是有理由的,可別人要破壞穩定團結的大好局面,他就有意見了。只是事已做了,多說也是無益,皇帝便將心思都集中在了徐循提出的這個問題上,他沉吟了一下,道,「這件事還是別鬧得太大,不過,吳雨兒因何獲罪,還是要說清楚。羅嬪的事不見於紙面,數代後也就是傳聞而已,壯兒給你養的原委再澄清一下,也就無妨了。」

壯兒的玉牒上生母登記的還是吳氏,不論傳出幾代去,後人都會知道他是吳氏生,徐氏養。至於太子,生母寫的就是孫氏,別說幾代了,就是幾十年以後,現在的事誰說得清楚?所以只要解決了壯兒撫養權轉移的疑惑,對後世的影響應該也是能減到最輕。徐循想了想,勉強道,「也只能是如此辦了。」

皇帝見終於說通徐循,這才鬆了口氣,連玩笑都不敢開了,「那就這樣,睡覺睡覺!」

#

既然兩宮都已經點了頭,壯兒又迅速地被送到了徐皇莊妃宮裡,不論底層人民如何議論,反正幾個上層有了默契,這件事也就定了下來,徐循這邊慢慢和壯兒團隊磨合著。至於整個宮廷的關注點,早已經移到了即將進宮的幾位新秀女身上了。

屋舍給準備好了,嫁妝給置辦好了,送回家教規矩,順便和家人最後團聚一番的日子也過了,納新是喜事,放在新年裡辦,正月裡,皇帝也是接連下旨預備冊封秀女了。——除了皇后和太后身邊人以外,眾人也都是在期盼著這新人的品級該怎麼定,都說凡事先來後到,徐循、何仙仙等人還好,曹寶林一行人,心裡自然是不希望新人封得太高的,這樣的心理,也是人之常情。當然,人人都知道,這一波先冊封的應該是羅嬪,這嬪稱號都喊了好久了,這一次應該能給落實了去,而且,冊封一般是由高往低,羅嬪在這一批裡地位最高,所以必須得先封她。

沒想到,正月十五開了印,乾清宮裡傳出來的第一封詔書,居然不是晉封羅嬪的……

朕惟卯國之治,實始於家齊,化理之基必資乎內德……拉拉雜雜一通廢話,唯獨的重點關鍵詞,只有三個——

徐氏、冊寶、貴妃。

《貴妃起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