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程家陽改變了我的想法。
那天的會議,他可真是神氣,一個人充當中法雙方發言者的翻譯,反應迅速,思維敏銳,用詞準確,幾乎亂真的巴黎口音,而更讓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對會談現場的調度和掌握,鬆緊有馳的節奏,針鋒相對的討論,無傷大雅的笑話,程家陽游刃有餘。我知道,原來翻譯其實也是會場的司儀。
他那天的樣子一直印在我的腦海裡,黑色的西裝領帶,白淨瘦削的臉孔,波瀾不驚的表情,安靜優雅的舉止。雖然不久,我就認識了這華麗表象下真正的他,可是,他的這個樣子讓人無法忘記。
同樣是這一天,我想程家陽師兄也記住了我。
大型會談結束,雙方有部分企業代表想要借此機會,單獨聊聊,組織者卻並沒有做足夠的準備,不得以之下,我和一起來的兩個同學臨危受命。
「配額,訂單,增值稅,廠房,保險,信用證。
中法兩國的友誼源遠流長,經貿領域合作不斷加強。
我廠技術力量強大,人才資源雄厚……
……
我慶幸自己一直以來都還算用功,終規終矩的內容都能翻譯出來,可那位中方紡織企業負責人的一句話到底還是把我的冷汗逼了出來。在介紹自己的企業規模宏大,職工生活保障設施齊全時,禿頂大腦袋的這位老總說:「我們的生活社區裡什麼都有,公寓,食堂,健身中心,戲院,舞廳……總之除了火葬場,什麼都有。」
我聽到「火葬場」這個詞,腦袋就「嗡」了一下,餘光看見程家陽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任務,站在離我不願的地方,電光火石間想到,他可能正在看著我,就什麼單詞都不記得了。
我嚴肅地對老外說:「人們除了不死在這裡,就什麼都可以做。」看到他受驚的樣子,我又補充道:「就是說,設施很全,什麼都有。」
現在我確定,程家陽確實在看著我,我看見他笑得發抖的肩膀。
每個人都有許多個「第一次」,這是我第一次做翻譯,發了一身的汗。我覺得這個工作絕對可以在三九天驅寒。
法國人還算大方,現場付酬。我工作不到半個小時,得到了300元錢,看看程家陽手裡的信封,厚厚的一小摞,他向我們揚一揚:「請你們吃飯。」
我們同學一行四個人,坐著程家陽的德國小轎車去了城裡很有名的一家海鮮酒樓。輪到我點菜,要了一道嚮往已久,無緣品嚐的極品三文魚刺身,每例388元,我心裡也有些古怪的想法,如果這位公子哥要請客,就讓他破費好了。
待到所有人都點了菜,我又舉手對服務員補充了一下:「麻煩你,我還想要一份土豆燴茄子,就是那種,土豆和茄子,攪得稀爛,放上香蔥沫。」
「我是東北人。」我對忍俊不禁的程家陽說。
「對啊,對啊。」一位同班的男同學說,「她生吃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