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紅何止讓人受盡委屈

〔一〕

我終究沒把車鑰匙還給我家小松子,過幾天初中同學聚會,我得拿這車充場面。大學和高中的我不怎麼參加,感情不深,當然最重要的,我在初中同學那兒不露怯啊。我初中那學校挺爛的,去那兒的孩子也是家裡沒什麼能耐,自己沒多大出息,畢業二十年,賣菜的賣票的開黑車的做小買賣的一堆,偶爾靠家裡拆遷致富的,也沒多大眼界。對比之下,一直從事祖國文化娛樂事業的福某人,我,簡直高端到姥姥家。這是我每年僅有的橫行時光,用這一次的歡愉,陪著笑,撐到下一年。

所以這次同學聚會,我嘴跟開了光似的,「哎,班長說得對,他倆真處過,我那陣子天天大半夜的接這女明星的電話,她跟我哭,說她想結婚,可這男明星卻不離婚,我天天罵她,說她賠錢貨。哎喲,我這怒其不爭的,她又美又有錢的,當什麼小三啊,我現在都不願意理她了。」

「啊,早說你老婆喜歡那男主角啊,那你去年結婚我就把他給弄來了!他是我老鐵!我上回搬家,你知道他送我什麼?一床墊!十萬塊的床墊!送什麼不好,還不如折現給我錢呢!再說他送我這麼貴的,等他過生日我送什麼?送車?我可真送不起!

「你真看得起我,我帶的藝人不紅,拍一個廣告也就能拿一百萬,我最多能抽二十萬。我又不像你,家裡好幾套房子,我還得買房呢。可我一年就是給他接十個廣告,我也才賺二百萬,能幹什麼?三環買個廁所?

「別別別,你這種家庭幸福的,可別幹我這個,能給你幹離婚咯!我呀,天天遊走在道德的邊緣,中戲北電畢業的那幫表演系小男孩,天天往你身上撲,你受得了嗎!你說你是睡還是不睡呢?睡吧,咱又不是那種白睡的人,你得推人上戲,被同行知道了,我這臉還要不要!不睡吧,人家那臉那肌肉,在你眼前晃悠,一口一個姐,摸手蹭大腿的,比坐牢還難受!」

你要問我,我往臉上貼金,不臉紅嗎?當然不臉紅。我只是把未來的福利提前說了而已,也不算騙人。嘻嘻。

我炫耀得有點不知廉恥,我女同桌上學時外號德勝門,臉方如門,她問我,「喲,既然這麼多抱怨,那就別幹了啊,看你幹得還挺有勁的。」

「那是!」我抒了一下情,說了點實話,「能成為明星的人,除了葛優黃渤這種珍稀品種,基本上都是極端好看的。啥叫極端好看?就是放在古代傾國傾城那種,我現在帶的藝人就是四捨五入算起來也起碼能傾個地級市吧,保不齊什麼時候就因為好看萬古流芳了,我說不定還能沾點光,一同被載入史冊呢。」

有人問,「怎麼記得?一百年後,教科書上,你照片還能被印上?」

我不滿,「能不這麼俗嗎?能不能雋永一點?‘曲有誤,周郎顧’的故事,聽過嗎?周瑜長得太好看了,彈琴的女的都看上他了,可能這女的長得次點,彈了一晚上,周瑜愣是沒意識到她的存在,這女的氣得都彈錯了,周瑜這下才看了這女的一眼。然後這女的就名垂千古了。」我對自己這段話十分滿意,支著頭,回味著,「我就覺得我家郝澤宇將來肯定特火,說不定將來的歷史課本上就寫著,郝君牛,福子亦牛……」

演藝圈現狀能聊的也就那麼多,很快大家就開始討論房子啊車子啊孩子的教育啥的,就剩我一人在那兒獨自抒情。這幫人,我說胡話,他們捧場,說點實話,他們就當我是瘋子。好在沒說一些更深的,要不然就破壞我今晚努力塑造的形象了。

其實最近我想的挺多的,不要臉地說,幾乎上升到了哲學的角度。比如最近,我就老想,我存在的意義呢。我的人生平庸到用一百字就能說完,然而跟郝澤宇在一塊工作的日子,我的生活竟突然豐富狗血多了。我要長得好看點,天生女主角人設,老天爺冥冥之中安排這些事兒,肯定是讓郝澤宇愛上我的。但我是福子啊,這些戲份跟我不符合啊。

後來我想明白了,有一種電影,主角是小人物,講的卻是另外一個人的故事。比如《被嫌棄松子的一生》,由侄子的視角去看自己姑姑如何把自己作死的;比如《肖申克的救贖》,由黑人老頭看入獄的主角,怎麼找到希望的。按照這個講法,我其實是個視角人物,我是在講郝澤宇的故事吧,講一個不紅的明星如何在元氣助理的鼓勵下蟄伏成為巨星的。我想通了,我要為郝澤宇上刀山下火海。那其他人呢,比如我爸媽?算了,這故事跟二老沒啥關係。彭松呢?郝澤宇的感情線?哈哈哈哈。如果這麼想,老牛沒準是郝澤宇的貴人。雖然按照目前劇情發展,這位貴人貌似泥菩薩過江的意味更濃些。但是令人喜聞樂見的是,他跟郝澤宇的關係終於逐漸趨於了緩和。

〔二〕

以前上網搜郝澤宇,出來的多數是尋人的帖子:「郝澤宇是退出演藝圈了嗎?以前不是還挺紅的?現在在哪兒呢?」

工作室兼老牛住宅,老牛看著這些帖子,甜美地自言自語,「還能在哪兒呢?在本宮這裡啦。」

牛姑姑打造郝澤宇的第一步,是給郝澤宇製造存在感。門戶網站上,老牛買通編輯發滿了他的舊雜誌照。又找來一些做公眾號的朋友,半威脅半利誘地夾帶著一點郝澤宇的內容。當然少不了老牛最擅長的宣傳稿:把郝澤宇跟一群當紅藝人羅列在一起,起個《誰是最具有中國風的男藝人》《腐女最愛的十大男藝人》《天啊!男人畫煙熏妝這麼美,讓女人怎麼活!》這種風格的名字,發出去。

這樣的攻勢下,一家十八線的寵物雜誌發出了封面邀約,連一向冷漠的郝澤宇都有點感動涕零,「我在寵物界這麼紅嗎?」

我趁機編瞎話,「老牛可不容易了,說不讓你上這個封面就要睡他。」

郝澤宇沒聽懂,「誰睡誰啊?」

「當然是老牛睡人家編輯,人家編輯嚇得馬上答應了。」

郝澤宇看看不遠處的老牛,他正打電話跟10086吵架,穿得美艷絕倫,最近的願望是瘦回200斤。郝澤宇感慨,「這個威脅確實挺狠。」

老牛回來了,大概吵贏了。他心情愉悅地隨口一問,「有個線上直播,去嗎?」

大概是習慣了郝澤宇的不合作,他也不抱希望,沒等郝澤宇回話,老牛就自問自答,「不去是吧?行,那我回了。」

「去吧。」

老牛愣了,又問,「河南台有個音樂節目,在北京錄……」

「唱歌啊?行啊,好久沒唱了。」

郝澤宇上廁所去了,老牛問我,「他病了?」

我又開始邀功,「沒有,他是良心發現了,被我說的。我說老牛為了你,都累瘦了,你能不能心疼點?他都被我說哭了……」

虛假的人氣猶如肥皂泡,殘酷的現實把這些都扎破了。

郝澤宇這次線上直播就露出原形了,來看的人有小兩千,其中一千人是老牛買的殭屍號,當然沒人送禮物,唯一一個送飛機的,還是老牛自己花錢來充場面的。

但這些無用的努力還是有效果的,郝澤宇錄的那個音樂節目,在河南平頂山電視台深夜播出,唱了首「九九那個艷陽天來哎哎哎,十八歲的哥哥走到河邊」,視頻被某知名音樂大V在微博上轉發了,轉發量二百多條,留言多數都是:「這歌真好聽,這人趕緊出道吧!」

老牛的座右銘是:「在哪裡跌倒,就在哪裡躺下。」他馬上轉換思路,人氣不行,那就發單曲吧,詢問了一圈音樂人的價後,老牛開始磨刀,我問他幹嘛。他說準備把我腎割了,換首曲子。

然而郝澤宇保住了我的腎,他特不以為然地說:「買什麼歌啊,我自己能寫,我其實是個音樂人!」

郝澤宇邀請我和老牛參加他們音樂圈的聚會兼作品試聽會。

作品試聽會在鼓樓一個髒兮兮油膩膩的酒吧,燈光不足,酒水便宜(假酒當然便宜啦),地方小,轉個身就能跟隔壁無意間親個嘴,周圍人長得都一副很有才華的模樣:窮、丑、髒。對比之下,我和老牛的盛裝特低俗。

聽了一首實驗性音樂作品,我跟老牛更自慚形穢。我問老牛,「這就完了?」老牛更驚訝,「開始了?我以為音響壞了!」

再聽一首,我心虛地問老牛,「這曲子啥意思?」老牛拭淚,「我想我二姨了。」

「我怎麼聽不出親情來?」讀過研究生的老牛就是高深啊。老牛說,「我二姨跳大神時,嘴裡的吆喝跟這一樣一樣的。」

很快,我們郝澤宇上場了,不得不說,我們郝澤宇雖然不是國色,但在一圈沒洗頭的音樂家裡面,臉好看得發亮啊。我和老牛跟粉絲一樣尖叫,引起周圍人側目。

老牛捂著胸口,「我有靈感了,以後郝澤宇的宣傳語就是男版龔琳娜,專做高規格的,專做其他人聽不懂的……哎,你說要不要讓他留長髮留鬍子?這樣顯得更藝術一點。」

郝大師不玩人聲試驗,玩電音的,其他的我也聽不懂,主旋律取材《紅燈記》裡那句「奶奶,你聽我說」,「奶奶奶奶奶」一直重複了一分多鐘,其他人叫好,說特有魂兒,有種革命的感覺。我和老牛互看一眼,頓時從藝術的天堂落了地。不落地也不行了,我和老牛都快被吊死在上面了。

郝澤宇下來,一副成仙兒的狀態,沉默是金。老牛這隻老狐狸馬上站起來說去吧檯買酒,把誇他的大任放在我手裡。

我醞釀了一會兒,冒出了一句,「這幫人也太不支持國貨了,怎麼都摟著外國妞呢。」

他解釋,在中國做地下音樂的中國男的,很難認識質感特好的中國女的,外國女的比較天真。

我看著旁邊幾個鬼哭狼嚎的混血熊孩子,「我說地下跑的,怎麼都是小洋人兒呢……」幾句閒聊的空檔,我還沒想好誇他的方式,「哎,你怎麼不找個外國女朋友?」他撓撓頭,「她們看不上我,覺得我不夠純粹。」

「我覺得挺純粹的,尤其是你做的音樂。」說完這話,我都想親自己,太有才華了,純粹這詞兒多好,好聽難聽都能用,中國語言就是博大精深啊。

郝澤宇一副「你是我知音」表情。

「但是吧……」我不落忍,話柔和一點,「這音樂好是好,但咱大眾藝術水平太低了,接受不了……」

他臉色變了。我正要解釋,那邊老牛卻跟人吵起來了,我們過去拉架時,倆人正可勁兒地罵對方沒文化。

原因是老牛今兒穿了一件挺中性的山本耀司黑色毛衣,下擺到膝蓋那兒。旁邊的一疑似藝術家琢磨了一晚上老牛穿沒穿褲子,忍不住搭訕,「你這衣服夠朋克的,上面寫的字兒怎麼罵自己不是人呢。」

這件衣服貴就貴在毛衣中間繡著的「生而為人,對不起」這句話上,老牛的品位不容詆毀,他大翻白眼,「就是沒讀過太宰治,《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你看過也行啊,有沒有文化!」

郝澤宇夾在中間,兩邊勸,「別吵別吵,都不是外人。」

那藝術家不滿,「小郝,這胖子誰啊!」

「瞎說什麼!這是我經紀人!」

對方恍然大悟,「我去,經紀人啊,不就是交易員嗎!俗!市儈!」

胖、俗,是老牛最聽不得的字眼。果然,老牛原地就爆炸了,「你有文化,我問你市儈倆字兒怎麼寫你知道嗎?裝什麼裝!我俗,但我有錢。你高雅?這一晚上我是聽明白了,就這一屋子人,你們那破音樂,就一個字!窮!窮得連岡本都用不起,還想約姑娘那種!」

老牛迅速被群毆,我趕緊去擋啊。郝澤宇本來還要勸,結果他也急了,「女人你們也打!」哪兒有女人?哦,才回味過來,我是女人。

半小時後,我們仨扶著出來。還好都是藝術家,不經常鍛煉,小時候估計也很少打架,雖然他們人多,但也不看我們仨是誰。老牛,一個二百多斤的東北籍胖子,體型佔優勢。郝澤宇,一個打小不好好學習,瞎胡混的東北籍藝校生,經驗佔優勢。福子,我,北京土著大胖妞兒,初中時鉛球校紀錄保持者,技術佔優勢。

郝澤宇扶著我倆,「這群犢子!以後不跟他們玩了。」太棒了,還真怕郝澤宇被藝術得羽化歸西了。

老牛看身上的山本耀司被撕壞了,心疼,「五千多呢!」

「我給你買!」郝澤宇特大氣。

老牛鼻子哼氣,「你給我買,這陣子你一分錢都不賺,拿什麼買?」

郝澤宇笑,「你現在給我安排飯局!我現在就傍富婆去!」

「少忽悠我!我真現在就安排!」

「你安排我就去,誰不去誰狗癩子!」

都這麼晚了,一個大概沒完成業績的健身房銷售過來發傳單,「先生小姐,要健身嘛?」

真沒眼力見兒,光看到我跟老牛的塊頭,沒注意我們一身殺氣。本來沒準備理他,誰知道他追著問,「我們還有舞蹈課呢……」

郝澤宇停下腳步,回頭看他,「有孔雀舞嗎?」

小孩愣了,「沒有……」

「可我就想跳孔雀舞。」郝澤宇無辜地看著他。

〔三〕

對於東北人來講,沒有什麼矛盾,是一頓燒烤不能解決的。還一起打過架?就算是拜把子了。

老牛深諳其道。從此之後,他對郝澤宇十分上心,又拓展了郝澤宇的發展方向:時尚。

於是郝澤宇被安排上了美妝節目。這美妝節目簡直了,主持班底都是台灣的,一個掌舵,其他都吆喝,感覺挺沒腦子的。拿手電筒照她們瞳孔,光大概能直接映在後腦勺上。

老牛正在外邊跟製片人套近乎呢,我在台下看著,心裡正說著女主持人的壞話,沒想到轉瞬被拉上台了。

女主持把我臉掰向鏡頭,把頭放在我旁邊,「讓觀眾看一下,保養和不保養的區別,你看她啦,眼角這麼多皺紋,再看看我的眼角,有皺紋嗎?有皺紋嗎?」

「有啊。」郝澤宇悠悠地說了一句。

我事後埋怨郝澤宇,太不給人家面子了,人家畢竟上過《康熙來了》。

他說:「瞧她一臉褶子,我一見她,差點跪下管她叫媽,」停了停,又有點氣憤,「她誰啊,你是我的人,憑什麼用你!」

我心裡熱乎乎的,「你是我的人。」已經很久沒男人這麼跟我說了。啊,愛郝澤宇!我要成為他的腦殘粉!

下一場通告是拍寵物雜誌封面,為了增加氣勢,老牛更是斥巨資租了保姆車。

我坐在車裡,跟郝澤宇後援會的會長在微信裡交流,上回轉發微博送十張簽名照,五張沒送出去,剩下五張全是我倆的小號抽中,會長正憂愁怎麼辦呢。

突然,她發過來一頓歎號,「滕子君死了!」

「誰?」我回。

「選秀時跟他組CP那女孩啊,他倆關係特好!」

想起來了,是有這麼一個人。我上網查新聞:「藝人滕子君在上海墜樓身亡。」

我看看郝澤宇,他正噘著嘴吐煙圈呢。我叫他:「小宇。」他往我臉上吐一個煙圈,特幼稚。

「滕子君你熟嗎?」

「老滕啊,怎麼了?」

「她好像死了。」

他作勢要扇我巴掌,「別瞎說,我死了她都不能死。」

郝澤宇見我沒說話,臉色一變,趕緊翻手機。我們仨人都紮在自己的手機裡看新聞,老牛看完新聞,冒出一句,「抑鬱症啊。」

郝澤宇突然笑了,像說一件好笑的事情,「跳樓多疼啊,老滕你真捨得。」

我帶郝澤宇之前,曾經上網做過關於他的功課,寒武紀一樣久遠的娛樂新聞裡,出現過滕子君的名字。

選秀比賽剛結束,郝澤宇最火的時候,被拍到跟滕子君在機場勾肩搭背,他特大方地回應,「沒事的才摟著,有事會刻意保持距離,以後我會見人就摟。」

另外一組八卦就複雜得多。某女明星上節目時哭訴,明知道她對狗毛過敏,拍對手戲的男演員天天蹭一身狗毛來現場。網上有人說這男演員是郝澤宇,網友就開始罵他。後來有人又爆說郝澤宇這是追求未遂,因愛生恨,網友又罵他不要臉。新聞鬧得越來越大,記者就求證,郝澤宇說太看得起他了,當小三這麼不要臉的事兒,他幹不了。後來就有人說,郝澤宇這是罵女明星呢,這女明星當年搶了滕子君的男朋友。大家又轉而罵女明星是綠茶,贊郝澤宇是中國好藍顏。

有記者也問過滕子君,你跟郝澤宇就沒有發展的可能嗎?滕子君的回答特帥氣,「友誼這麼美好的事兒,就別讓愛情這種不靠譜的東西給玷污了。」

記者把這話傳到郝澤宇這兒,郝澤宇笑說:「誰說沒可能啊,我跟她說好了,等我倆五十歲都沒人要,我倆就領證一起過。當然了,如果我倆能活到五十歲的話。」彼時的我馬上搜索了滕子君的照片,長得漂亮真是佔便宜啊,我當年還想讓籃球校隊的中鋒當藍顏知己呢,結果只換來人家拿籃球給我一頓砸,哎喲,疼得我。

滕子君的藍顏知己郝澤宇,現在心應該很痛吧。此時應該配樂,黃格選的《傷心是一種說不出的痛》——黃格選是誰?你祖宗!九零後今年也二十多了,少跟我裝年輕!我特意自費去前台買了杯咖啡,給郝澤宇端過去。哪想著他在化妝室跟老牛大聊白蓮花的八卦,我把咖啡放在他手邊,搖搖頭。這孩子一向嘴嚴,現在卻聊八卦,這內心得多難過。我打斷這一切,問郝澤宇,「你聽過這首歌嗎?」我一臉沉重地給他唱,「傷心是一種說不出的痛,心中的淚……空中的雨……」老歌真好,歌名總在歌詞裡,好記。

郝澤宇愣了,看看老牛。我繼續說:

「我懂……你要難受,就哭出來吧。」

郝澤宇笑了,指著我,跟老牛說:「我就說福子要搞這一出吧。」他把臉轉向我,「你幹嘛呀,非要逼我哭,你才爽是嗎?」

哎,這孩子肯定是心碎了,怕我們擔心。我剛要張嘴,老牛說:「我看你是閒的吧!出去幹活!」老牛把我拎出化妝室,劈頭蓋臉給我說一頓,「都成年人了,非得哭天喊地的才真心嗎!你要同情心氾濫,你去賣腎給貧困山區建一所希望小學啊!」

「可……」我心有不甘,我體貼還體貼錯了!

「可什麼可!人家對你和善點,你就蹬鼻子上臉了?擺正你的位置,關係再好,他也是藝人,你就是個助理!連朋友都算不上,就是一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看了看表,微笑,開始不懷好意地唱,「終於等到你,還好我沒放棄……」

「你哼個屁,豬下崽啊,老娘還沒罵完呢!」

我心情愉悅地提醒他,「我是替咱媽唱她的心聲呢——您相親的點兒到了。」

老牛立馬沒聲了,這幾天,相親是他的痛點。牛媽依然沒放棄老牛結婚的夢想,這幾天從齊齊哈爾殺過來,天天架著他見各種適齡女青年,如果他不去,牛媽就要原地核爆炸。為了世界和平,老牛只得含淚答應相親。

老牛臨走時,仍然不放心,問我,「今天這身兒怎麼樣,仙不仙?」

「母!都快仙瞎我了!」

「那我就放心了,不過現在你們女的是不是瞎啊,我都故意打扮成這樣了,還有人能看上我,想搞實驗是嗎?」

獨自主持大局的我,去攝影棚看郝澤宇今兒拍的衣服,奇了怪了,都是女裝。編輯說穿你們自己帶的衣服就行,今兒拍攝簡單。封面其實就是個大型招商廣告位,明星穿的、戴的都是廣告位,我前東家《時尚風潮》就特不要臉,拍個封面,連洗髮水廠商都能要來贊助款。這寵物雜誌可真夠高風亮節的,賺錢的機會都不要。

我長了個心眼,轉頭去服裝助理那兒要了他們內部的拍攝流程表,發現郝澤宇排在後面,拍攝時間就給了二十分鐘。二十分鐘就能把一套大片拍完?拍證件照呢?

我偷看旁邊化妝室,編輯正跟某電視劇小花旦熱聊呢。呵呵,這待遇,別說拍封面了,封底都輪不上吧。給老牛打電話打不通,我回化妝室,發現還沒開始化妝呢。我壓住火兒,跟編輯和顏悅色地又要求了一下,化妝師才到。

那後娘臉,拿著比郝澤宇膚色深兩個號的粉餅,滅火似的往他臉上撲。

我問,「是要拍非洲特輯嗎?」

他沒好氣,「要不你來?」

郝澤宇卻不在意,「深一點挺好的,爺們。」

讓化妝師做頭髮,他也嘰嘰歪歪的,說只讓他化妝的,沒讓他弄頭髮……

郝澤宇兩眼不觀窗外事,一心只玩陰陽師,連個臉色都沒擺。嗯,主子不好說話,現在是不是該關門,放福子了?得,那誰都別好過了!

我跟化妝師說:「行了,不用您干了。」掏出十塊錢塞到他手裡,「這是您的幸苦費,夠嗎?不夠我再給您兩塊。」

化妝師當然要鬧,編輯剛巧過來,忙問怎麼了。

我沒理編輯,直接跟郝澤宇說:「現在有兩個選擇,第一個,咱們現在走。第二個,待在這兒,繼續拍,但我跟你保證,這絕對不是封面,我估計你出現在雜誌裡,就一張明信片篇幅……」

編輯叫屈說哪有的事兒啊,我大罵她一頓,「你糊弄誰呢!你家拍封面連衣服都不準備?你家拍封面只拍二十分鐘?你家拍封面連個化妝師都不給配?你瞧不起我家藝人不要緊,但你不能瞧不起我!我干雜誌的時候,你還沒破處呢!告訴你,我在這一行的資歷不能讓你過得更好,但我完全能讓你在雜誌圈消失,敢得罪我?你還是趕緊收拾行李滾回你老家……」啊,如果真這麼罵,多爽啊,我真這麼有血性就好了。

現實是,化妝師依舊在囉唆,可我不敢得罪他,還大講自己被永康劈腿的糗事逗這位爺開心。後來等了倆小時,郝澤宇被各種怠慢,我敢怒不敢言,他今兒的脾氣也特好,一直笑,笑到最後,連原本冷漠的攝影師也不好意思只拍二十分鐘,他讓郝澤宇又換了套衣服,多拍了幾組。

這時,老牛才姍姍來遲,帶來兩個消息:這次相親的姑娘沒看上他,萬幸啊;這期封面的確臨時換人了,主編嫌郝澤宇不紅,換了那個電視劇小花拍封面。但他們答應用兩期內頁拍攝加三篇軟文的篇幅補上。

〔四〕

嘴硬的老牛,當然不會說這是他的失誤,他只是大講他是怎麼跟編輯發脾氣,然後極力爭取到了多少東西,叭啦叭啦的。我不好意思替郝澤宇委屈,我自己也夠慫的。

送郝澤宇回家,他下車時外邊下雪了,他拎著箱子的背影特可憐,我母愛被激發了出來,讓老牛先走了。我跟著下車,說什麼都要把行李箱給他抬回家。郝澤宇當然跟我客氣,說不用。

「你是巨星,巨星怎麼能自己抬箱子呢?

郝澤宇又笑了,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說:「福子,我真沒事。」

「我沒說是滕子君的事兒啊。」

他緩了一會兒,才掛上一個安慰人的笑,「不就是個封面嘛,這種事兒我早習慣了。」然而還是有事兒,回家後我幫他收拾行李箱裡的衣服,他發現一條MC QUEEN的圍巾無緣無故不見了。

他把箱子翻了個底朝天,又幾乎拆了衣帽間,那執著的勁兒,很像我把他奶奶的椅子坐碎了,他瘋狂要修好的樣子。

我小心翼翼地問,「那圍巾特珍貴吧,誰送的?」不是滕子君送的吧?

我迅速腦補了劇情。「最後一次見面,好友滕子君送郝澤宇一條MC QUEEN,今天郝澤宇莫名其妙地翻出來,然而得知她去世的消息,這條圍巾又莫名其妙不見了,啊,也是,送的人都沒了,禮物還留著幹嘛,郝澤宇十分難受……」

哪想著他說圍巾是自己買的,一次都沒戴過呢。哎,我剛才白感動了。

他發著狠,「今晚我必須找出來!」

「沒準落攝影棚了。」

我打電話問編輯,他們早走了,又打電話給攝影棚,那邊沒人接,我說:「別找了,明兒我給攝影棚打電話,家裡沒有,肯定落那兒了。」

郝澤宇崩潰地坐在椅子上,問我,有煙嗎?

我搖頭。

他在煙灰缸裡挑出一個較長的煙頭抽,又想起什麼似的,吐煙圈,自己最後都笑了,「福子,你覺不覺得現在特電影。」

「啊?」

他看著窗外的雪,「在這個下雪的夜,一個沒有安全感的美少年……多電影啊。」

我笑,開始收拾地上的衣服,我提醒他,「你卸個妝洗個澡吧,今天晚上你不是約了朋友吃飯嗎?」

「哦,差點忘了,」他站起來,掐滅煙頭,自嘲,「我明明是朝陽區最大方的男孩,卻被一條一千塊的圍巾擊倒了。」

我摸摸他的頭,「你別找了,找東西跟找對象一樣,你越想找越找不著,說不定你睡一覺後,就蹦出來了。」

雪越下越大,我央求出租車師傅先別按表,在攝影棚外邊等我一會,這雪下的,不好打車。司機特不情願地答應了,我小跑進攝影棚,在化妝室翻了翻,地上連一張紙片都沒有。

出來時,前台回來了,特沒好氣地問我幹嘛的。我說拍片時落東西了,見到一條圍巾沒有?骷髏頭的?她說沒有。

我心裡開始怨自己,沒事抽什麼風,明天一個電話就能解決的事兒,偏偏要今晚冒著大雪跑過來,白來一趟吧。行,既然找不著,我也心安了,待會吃飯去吧。

轉身離開時,保潔阿姨正拉著一塑料袋垃圾出門,拉得費勁,我看不過眼,幫她拉一下。也許是太在意那條骷髏頭圍巾了,我一個眼花,阿姨的脖子上都能有骷髏頭出現。啊,真要吃點什麼了,都餓出幻覺了。脖子上有骷髏頭紋身的保潔阿姨,多魔幻啊,簡直可以寫一篇小說出來。阿姨跟我道謝,嗯?不是幻覺,阿姨脖子上真圍著一條MC QUEEN的骷髏頭圍巾。這混蛋的圍巾!讓我現在還沒吃飯的圍巾!阿姨倒是實誠,說是撿的,以為沒人要,二話不說就還給我了,我有點過意不去,給阿姨塞了一百塊錢。

我百感交集,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趕緊回出租車上,沒開幾步,一香河肉餅店還開著,我又央求師傅再等我會兒,買了一個香河肉餅回來,熱氣騰騰的,一車的香味。哪知道師傅聞不了這味,直開車窗,我也不好意思吃了,捂著誘人的肉餅到懷中,把圍巾都捂熱了。啊,餓得我耳鳴眼花,聯想頗多。

亦舒在《喜寶》裡寫,喜寶在夢裡,恍惚接到愛人的信,她捨不得拆,先把信捂在懷裡,捂熱了才看,跟我捂這香河肉餅似的……啊,這不是喜寶做夢嗎。現實中她是被包養的劍橋女學生,挺不招人稀罕的,勁兒勁兒的,被包養也要有被包養的道德吧,但她天天勾引德國帥哥教授,人家金主都提醒她了,她還繼續勾引,終於把人家帥哥勾引死了,多浪費啊,給我啊……

胡思亂想著,時間很快過去。到了郝澤宇小區門口,保安不讓我進去。我給郝澤宇打電話,問他去跟朋友吃飯了嗎,在哪兒呢,他說在他家樓下某個茶餐廳吃飯呢,問我怎麼了。

「我沒事啊,就是給你個驚喜。」

郝澤宇在餐廳裡很好找,神采奕奕,我懂,喪勁兒只留給自己人看,在外人面前灑滿陽光。啊,這樣的郝澤宇看到圍巾後應該會很感動吧。

咦,他朋友長得,怎麼說呢,我剛看他一眼,連我倆的孩子在哪兒上學,我現在都想好了!完全是我的理想的孩兒他爸呀!我偷偷補個妝,我預想接下來的兩小時肯定特愉快:郝澤宇感謝我找來了圍巾,留下我一起吃飯,然後把我介紹給我未來的孩兒他爸……啊,一條圍巾換一個生育對象,太值了!

哪想著走近時,恍惚聽見孩兒他爸說太胖太胖了。啊,孩兒他爸,別這麼說我們家郝澤宇啊,他可不胖。更近一點,才發現,他正拿著郝澤宇手機看我照片呢,還皺著眉頭說:「你能不能換個美女當助理啊,你這助理跟頭豬似的,太噁心了。」我一愣,突然決定不跟他生孩子了,竟然背後說我壞話!

郝澤宇笑笑,沒接話,轉頭卻看到我,臉上綻出笑來。我假裝沒聽見剛才那話,拿出帶著香河肉餅味兒的圍巾。郝澤宇對圍巾不怎麼在意,卻心疼我跑了那麼遠去攝影棚找,說一條圍巾而已嘛。

我剛要擺大方說是順帶手的事兒,誰知道他把圍巾圍到我脖子上,送我了,「反正剛才我從網上定了十條,這回丟了多少條我也不怕了。」我啞然失笑,敢情剛才我白跑一趟呢。

「你坐啊,吃飯了嗎?」

我趕緊說:「吃了吃了!」其實我想說的是,你怎麼老問我吃飯了嗎?我是因為適合吃飯而被派到人間的嗎?

孩兒他爸也挽留我,「點了一大堆菜呢。」怎麼,我就只能吃你們剩的啊。

但現實是,我只是特豪爽地說:「不用不用,你們繼續聊,回見。」

我轉身出門,郝澤宇追過來,說要送送我。他沒穿外套,我趕緊讓他回去,凍感冒了怎麼辦。

他說:「沒事,我覺得我最近脂肪多,抗凍。」

我說謊說我開車來的,就在前面,我把他趕回去,走向我口中停車的地兒。沒有車,下雪打不著車,我還沒吃飯,天這麼冷。我把手插進兜裡,戳到一軟鼓鼓的東西。啊,肉餅!香河的驕傲!救我命的香河肉餅!可肉餅怎麼這麼涼呢,剛才不還熱的嗎,我吃了幾口。

這時候手機響,老牛的聲音聽上去特別喜悅,「福子!郝澤宇要紅了!」他說滕子君死了,其他明星都發微博,郝澤宇沒發,網上都在罵他呢,評論好幾萬條呢!微博實時搜索第一名就是「郝澤宇為什麼不發微博」。老牛說給郝澤宇打電話了,郝澤宇鬧脾氣說他不發微博。

「不發就不發了,你以他的口吻寫點什麼,反正他微博密碼咱們都有,你就偷偷晚上發上去,盡量寫得有情有義一點哈。」

掛下電話,我嚼著肉餅,一張嘴,雪都灌到我嘴裡了,突然覺得挺沒勁的。爸今晚還燉牛肉呢,我為了找圍巾都沒吃上,圍巾找到又怎麼樣?給我漲工資嗎?郝澤宇領這個情嗎?滕子君死了,他還買了十條圍巾慶祝!還讓我白跑一趟!福子你是在幹嘛?準備當感動中國十大人物嗎?我埋怨自己,肉餅扔到雪地裡,脖子上圍巾也扎眼,一塊扯下來,扔到雪地裡。什麼MC QUEEN!不就是印著骷髏頭的破圍巾嗎?還賣兩千多!搶錢啊!設計師活著的時候,你們說這些骷髏頭什麼玩意啊,他死了,你們又覺得這些骷髏頭特好看,瘋搶!真沒良心。

因為太氣憤,我霸氣走到路旁一家餐館,意大利餐廳?貴怎麼了?今兒不過了!我把肉啊海鮮啊貴的都點一遍,服務員問我不點前菜湯啊沙拉嗎?不點!我又不是羊!吃什麼草啊!

服務員問我點什麼酒?誰要喝葡萄酒,一點味兒都沒有!顧客就是上帝,上帝要喝啤酒!這兒沒有啤酒?快給上帝買啤酒去!我啪的一下把信用卡掏出來,服務員被我的氣勢震懾,趕緊去給我買啤酒了,我瞪著落地窗,呆成一座雕塑。

外邊雪越下越大,車來車往,一條帶有骷髏頭的MC QUEEN圍巾在路上翻滾,而我坐在名貴的意大利餐廳,又豪氣地不看菜單點了一堆好菜。啊!真有一種焚琴煮鶴的快感!

此時,我終於知道我為什麼這麼生氣了。你朋友說我像頭豬,郝澤宇你竟然笑著默認了?真不夠意思!我們可是一起跳過舞打過架的哥們啊!把憤怒溺死在食物裡吧。

然而再大的憤怒面對結賬時兩千多的賬單,也立馬頹了。兩千多?都夠買條MC QUEEN的圍巾了,可這兩千多我吃肚子裡了,那兩千多我剛才扔在雪地裡了。我後悔了,得回本啊。我肉痛地結賬後趕緊跑出去找圍巾去,扔圍巾那地兒白茫茫一片真乾淨,只留下我悔恨的心。

看來我真不適合發脾氣,這一頓脾氣發的,小一月工資沒了!

〔五〕

回家就發燒了,爸給我找藥,媽又嘟噥,嫌我這工作下班沒個正點兒,一月賺不了多少錢,天天瞎折騰,不如辭了回地鐵賣票去。

吃了感冒藥,我裹著被子迷迷糊糊睡著了,睡到半夜,燒得我嗓子冒煙,我開檯燈。

「渴了啊?」姥姥突然出現了,嚇我一跳。

「姥姥!您下回顯靈能不能提前打聲招呼啊?親外孫女也扛不住你嘎崩一下就冒出來啊!」

「這不看你生病,下來看你嘛。」

我還生著氣,「來也不給我弄杯水,就看著我在那兒燒!」

姥姥下巴指指床頭櫃。床頭櫃擺了一杯水,我一摸還溫著呢,我有點感動,但嘴上還不饒人,「你們上面的管理可真差,死了的老太太沒事就回來嚇唬人。」端起水杯,一飲而盡,喲,還是蜂蜜水呢,「這還有點姥姥樣兒。」

我腦洞大開,「姥姥,你現在都能變出水了?我圍巾丟了,你能給我變回來吧?」

姥姥撇嘴,「我要能給變,那就真鬧鬼了。水是你爸給倒的,你這一發燒,你爸都沒睡好覺,往你這兒跑好幾回。」

我喝完水,還是覺得頭暈,把頭靠在姥姥肩上,「姥姥你可真沒用,」手硬伸進姥姥的胳肢窩,「給我暖暖手。」

以前的大雜院點爐子,冬天可冷呢,我手老生凍瘡,姥姥就一抬胳膊,把我手塞下面,可暖和呢。姥姥身體還像以前那麼暖。

我歎了一口氣。「難受死了……」

「哪兒難受啊?身子難受,還是心裡難受?

「都難受。」

「有什麼可難受的?」

我不服氣,「姥姥你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這樣好性子的,都氣得吃了兩千多塊,要是換成你這種暴脾氣的老太太,你肯定氣得活回來……」

姥姥把我拍到床上去了,「我可不氣,我有脾氣當人面發,可不在背後抱怨人家!人家怎麼你了?你這工作,就是伺候人的活兒!其他角兒對著下人非打即罵的,那個東北小尖孫把你當成個人一樣對待,你就矮子想登天,不知道天高地厚啦?大雪天給他找東西,這不你分內的活兒嗎?你還委屈了?你記住了,找圍巾是你自己要找的,人家可沒讓你幹!你要干了,就別圖回報,咱家女的可沒那麼矯情!」

我嘴硬,「可他朋友說我是豬呢,他還不幫我說話!」

「我還說你是豬呢!你媽還說你是豬呢!你自己還嬉皮笑臉地老說呢!別人說就不行?再說了,是人家說你嗎?他哥們說的,怎麼了,還得讓人家打他朋友一頓給你出氣?還有,人家圍巾沒了,再買十條怎麼了?人家要是不買,那麼貴的圍巾能到你手裡?」

「我不稀罕!」

「瞧你那陽奉陰違的樣兒,前腳收到了一臉笑,後腳就給人扔雪地裡。後悔了去找,找不著還凍感冒了,你還有臉難受?這怪誰啊?還不是怪你自個兒把鼻涕往臉上抹——自找難看!」

我把臉捂在被子裡,不吭聲了。姥姥說的都對,其實我也是這麼想的。

姥姥把被子給我蓋上,恨鐵不成鋼,「你就是慫慣了,發脾氣都不在點兒上。」「可惜那條圍巾了,就那麼丟掉了,兩千多呢。我一輩子都沒用過那麼好的東西,不應該要的。」我蔫蔫地說一句。

姥姥沒頭沒腦地跟我說一句,「要不你給他織一條圍巾吧。」

「啊?」

姥姥振振有詞,「兩千多就一塊布,這大冬天的,圍著也不暖和。我看啊,人家對你也挺好,咱親手織個差不多的,上面也有骷髏頭的,就當賠禮道歉了。」

我覺得姥姥說的話挺對的,又覺得不太對,幹嘛要送圍巾呢。不過我現在也知道,這是個夢,能在夢裡看到姥姥,祖孫倆人說點話,我就挺高興了,也不指望姥姥說話嚴絲合縫的。

姥姥說:「我該回去了。」

「姥姥,哄我睡一會兒再走吧。」在夢裡,我有資格撒嬌。

姥姥拍我,「水牛兒,水牛兒,先出犄角後出頭……」

我不滿,「不要這個……」

姥姥的臉越來越模糊,換了首,「天長了夜短了,耗子大爺起晚了。天塌了地陷了,小花狗兒不見了……」

我漸漸瞇著了。但還有意識提醒自己:明兒醒了,上網看看好點的毛線,媽那兒還有毛衣針吧……

恍惚間,我聽到姥姥笑了,「傻福子,還不知道自個兒為什麼生氣呢?」

為什麼?光噹一聲,我墜入睡眠的深淵。

《加油你是最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