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紮在汴梁城外的金兵日日架炮攻城,守城宋兵則紛紛潰逃,眼看金兵馬上就要攻入城中,趙桓憂心如焚,又遣宰相何栗和濟王栩出使金軍請和。何栗恐懼之極,吞吞吐吐不敢答應,趙桓再三命令,他仍遲疑著良久不作決定。吏部侍郎李若水見狀怒斥何栗道:「國家危難至此,皆因你們這樣的小人誤事。如今社稷傾危,你們萬死也難辭其咎!」何栗不得已才領命上馬,兩足卻戰慄著不能跨坐上去,在有人左右相扶下才騎上動身,由皇城向北出朱雀門這段短短的距離中,他所執的馬鞭竟三度墮地。
豈料現在的斡離不連親王宰相都瞧不上了,要他們回去請太上皇親自來議和。趙桓得知後歎道:「上皇年事已高,而且已經驚擾成疾,如何能出外議和?迫不得已,還是朕親行罷。」
斡離不見趙桓帶降表前來便提了許多割地輸金的條件,要求宋速交三鎮之地,並金一萬錠,銀二萬錠。趙桓一時不敢答應,便被拘留在營中兩天,但因斡離不暫時沒得到金主指示如何處理的詔命,最後還是放了趙桓回去。
趙桓回京時意外地發現京師士庶及太學生竟然夾道歡迎他這無能之君。想自己身為君主竟被逼至敵營求和,大失國家體統顏面,趙桓不禁悲從心起,掩面泣道:「宰相誤我父子!」觀者亦隨之唏噓不已。
此時的汴京雖未有金兵入城,實際上卻早已失去防衛。金人天天催索金銀財物及少女,威脅稱若不交出便縱兵入城。趙桓不堪其擾,只得於靖康二年正月帶著鄆王楷及數位大臣再次前往青城金營與金人商議。原本約定五日之內歸來,不想這次一去便被扣留了下來,斡離不稱一定要金銀財物割地交清後才放趙桓回京。
趙構在相州開設大元帥府,擁兵萬人,分為五軍。先派宗澤率二千人為先鋒,行至大名時遇上一股金兵,於是宗澤正面迎擊,連破金兵三十餘寨,知信德府梁揚祖又率三千人趕來,連打數場勝仗,兵威稍振。可這時會簽書樞密院事曹輔突然帶著蠟詔至軍中,趙構見詔書中說:「方議和好,可屯兵十日毋輕進。」便遲疑未決,不知是否該繼續進攻。汪伯彥等人皆信和議為真,惟有宗澤生疑,對趙構說:「必是金人冒名擬詔書阻我師前行。殿下切勿聽信此言,請直趨澶淵為壁,次第進壘以解京城之圍。」但汪伯彥、耿南仲等均反對,堅持稱若行宗澤之計必會影響和議和皇帝安全,請移軍東平為宜。趙構考慮後遂移駐東平,只另遣宗澤率萬人進屯澶淵,讓他們四處揚言稱康王在軍中。自此宗澤便被隔離出去,不能再與趙構及諸將在大元帥府中議事。
建炎元年春正月癸巳,趙構率兵至東平。金人一直在打聽他的下落,聽到他們散佈的消息,說趙構在澶淵,於是斡離不遂遣中書舍人張澂來宋軍營欲召他回去。哪知宗澤毫不理睬,一見張澂便命手下壯士引箭去射,張澂只得狼狽而逃。在東平停留了沒多久,汪伯彥等人又請趙構前往相對較安全的濟州駐紮。二月癸未,趙構抵達濟州。而金人也不肯就此放過他,密遣五千騎兵追殺康王。
靖康二年三月初,金主下令廢徽宗趙佶與欽宗趙桓為庶人,不久後宣佈立張邦昌為南朝皇帝,國號為楚。金兵全面入侵汴梁城。京城巡檢范瓊受張邦昌指使,入宮迫趙佶與太上皇后乘犢車出宮,金人並按內侍鄧述私下獻上的妃嬪、帝姬及親王、皇孫名冊搜索這些宮眷,共搜得三千餘人。
四月,金帥斡離不退師,帶二帝北遷回金,皇后、皇太子、京中親王、諸妃、帝姬、駙馬皆隨行,其中也包括趙構的母親韋賢妃和王妃邢氏,只有哲宗的元祐皇后孟氏因早已被廢,現在居於私邸,所以倒因禍得福,不在被俘之列。而汴京也被金兵徹底洗劫,法駕、鹵簿,皇后以下車輅、鹵簿、冠服、禮器、法物、大樂、教坊樂器、祭器、八寶、九鼎、圭璧、渾天儀、銅人、刻漏、古器、景靈宮供器,太清樓、秘閣、三館所藏珍品書畫,天下州府圖及官吏、內人、內侍、技藝工匠、倡優,府庫蓄積,均為之一空。趙桓在軍中頭頂青氈笠乘馬而行,身後有監軍跟隨監督,自鄭門出發向北行,每過一城,趙桓必掩面痛泣,而其後女眷更是悲聲日夜不絕。
趙構得悉噩耗慟哭失聲,隨即策馬狂奔,挽弓怒射蒼鷹十二翼。
張邦昌雖在汴京做了皇帝,但畢竟是受金人偽立,自己也覺得於心不安,知道難以服眾,面對百官都不敢自稱為「朕」而只稱「予」,詔書亦只稱手書,也沒改元。眾大臣絲毫不把他看在眼裡,都把目光投向了現在濟州的康王趙構身上,明裡私下都有人勸他稱帝,但趙構每每避席遜辭而不受。
張邦昌自知康王稱帝是眾望所歸,遂一面將元祐皇后孟氏接入延福宮居住,並以太后身份垂簾聽政,一面派人奉玉璽至大元帥府交予趙構,其上篆文曰「大宋受命之寶」。隨後元祐皇后下手書告天下,請康王構嗣統為帝。趙構移居南京應天府,百官又上表勸其稱帝,趙構終於答應。
靖康二年五月,庚寅朔,兵馬大元帥康王趙構即皇帝位於南京。趙構登壇受命,禮畢再次慟哭,遙謝二帝,改元為建炎。幾天後趙構尊靖康皇帝趙桓為淵聖皇帝,元祐皇后為元祐太后,遙尊韋賢妃為宣和皇后(因太上皇尚在世,所以不稱太后),並立隨父母被俘北上的嘉國夫人邢氏為皇后。
這月末,金人放宣贊舍人曹勳南歸。臨行前太上皇趙佶對他密語說:「如若見了康王,請告訴他:有清中原以復國的良策,就大膽行之,不要以我為念。」並持韋賢妃信囑他交給趙構。邢夫人亦把趙構出使前贈她的金環脫下,讓內侍交付給曹勳道:「請代我轉告康王殿下,願如此環,早得相見。」
趙構閱母親書信已是感傷不已,再卒見夫人金環越發心酸。他以前王府中的二妾潘氏與張氏在聽得金兵要破城的消息時便悄悄趕往娘家居住,又因不是正室,金人掌握的名單裡也沒她們之名,故此倒躲過一難,其後被趙構遣人接到了南京,分別封為賢妃和婕妤。而他的正妃邢夫人在他走後便入宮服侍婆婆韋賢妃,且又是他這金人勁敵的夫人,因此避無可避地一同被挾北歸。趙構黯然想,如今看來,當初娶她過門當真是錯了,她若沒有康王夫人的身份,或許便不會遭此大難。一念之差,誤她一生,他也必將遵守當初的承諾,雖與她相聚只短短數月,但定會永遠視她為正妻,在她歸來之前絕不會另冊他人為皇后。
雖意外地受命為帝,但國破家亡的沉重陰影久久鬱結於心,心情一直是壓抑的,直到六月辛末,潘賢妃為他生下了一個皇子,才為他帶來一絲喜色。
他為皇子取名為敷,並為此大赦天下。
因連連征戰,國中逃亡的流民多了許多。大赦之日,他命人在城內布粥救濟流民,並親自出宮視察。御駕一出,自然有不少臣民蜂擁過來想一睹皇帝龍顏,而周圍侍衛也自是嚴密守衛,將眾人重重隔開。
繞城看了一周,正欲回宮時,忽聽一女子跑過來,對前面的侍衛說想見皇上一面。侍衛自然不允,斥道:「皇上是你想見就能見的麼?」然後便趕她走。那女子卻不依,反覆懇求,見侍衛仍不放她過來便淒楚地哭了,邊哭邊朝御輦喊道:「皇上,我是服侍柔福帝姬的宮女呀!」
柔福帝姬!這個名字猛然從他刻意遺忘的角落裡浮升出來,那一抹熟悉而久違的無奈憂傷。
他命人讓那女子走至御輦前。
她一身男裝打扮,想是走了許久的路,衣服與臉上都滿沾塵土,又瘦又憔悴,不過容貌倒是似曾相識。
一見他,她即百感交集似的跪倒在地,雙目瑩瑩有淚水轉動,卻一字也說不出來,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忽然身體一斜,暈倒在地。
他把她帶回宮,再命人為她洗拭換衣,讓她臥床休養。然後走到她床邊,低頭看了許久,終於記起她是那個曾與柔福一起在華陽宮櫻花樹下和他踢毽的小宮女。
她在他凝視中醒來。一睜眼即看見他的臉,頓時滿面暈紅。
見她有了知覺,趙構便問她:「瑗瑗現在在哪裡?有沒有逃出來?」
這是他心底所存的最後一絲希望。雖然聽說在京所有帝姬都已被俘,卻始終盼望這能有例外,給予柔福的例外。或許,她可以像這個小宮女那樣逃出來呢?說不定她已經逃出來了,現在派這個宮女前來告之她的消息。
那宮女聞言一愣,繼而有兩滴清淚滴落。
他心一沉,再追問:「瑗瑗呢?」
「帝姬……」她猶豫著說:「也被帶往金國了……」
他沉默,維持著淡漠的表情,以掩飾剜心般的痛楚。
良久,他才緩緩歎了歎氣,又問:「你叫什麼?」
她低頭輕聲答道:「嬰茀。吳嬰茀。」
嬰茀。他才想起,這個名字好像是柔福以前對他提起過的。
第十一節 冷月
「瑗瑗,朕的母后……在金國還好麼?」絳萼宮前,趙構以這句問話打破他們之間難堪的沉默。
「母后?」柔福像是思索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他指的是誰,道:「九哥指的是賢妃娘娘?對了,九哥當然應該尊賢妃娘娘為母后……她最近怎樣我也不知道,許久沒見到她了。」
趙構蹙眉道:「朕聽說你們是被分在一處帶往上京的。」
「是。」柔福淡淡答道:「到了上京,我們還一起在洗衣院為金人漿洗了好些日子的衣服。但是後來又被分開,此後我再也沒見過賢妃娘娘。」
趙構聞之黯然,目光撫落在她雙手上,像是想從中閱讀出她曾經的苦難:「他們竟把你們當奴婢一般使喚……」
柔福輕輕把手縮回袖中,漠然抬目視著天際落日道:「亡國之女,遭受到這等命運不足為奇。」不等他安慰的話出口,忽又淺笑道:「我見了九哥這半日,卻還不曾聽見九哥提起父皇和大哥呢。」
她這話聽起來有些犀利,趙構有卒不及防之感,略略移步抬首道:「父皇與皇兄的消息,朕常常命人前去金國打聽,所以大概情形是知道的。」
柔福盯著他道:「那麼,九哥應該知道父皇與大哥在韓州與九百多名宗親一起種了三年多的地了?金主封父皇為昏德公,大哥為重昏候,不過是借名譏諷嘲笑而已,只給田十五頃,令他們與宗親種植作物以自養,哪裡真把他們當公侯對待?他們不但如普通農夫一般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還更要忍受金人的斥罵與侮辱,甚至鞭打懲罰。聽說最近金主要立劉豫為大齊皇帝,因此命令將父皇與大哥遷到五國城囚禁,金烏登路統軍錫庫傳命說要減去隨行宗室官吏。父皇苦苦懇求,請金主收回成命,可根本無人理他,他只好流著淚辭別宗親們說:『大家遠道相隨,本來就圖個哀樂與共,同甘共苦,但現在我們命運掌握在他人手中,又能奈何!』非止宗親,連平日照應服侍他的內侍們一個也不能帶去,只有晉康郡王孝騫叔叔與和義郡王有奕叔叔等六人苦求金主,誓死相隨父皇,最後金主才勉強同意他們隨行。可想而知,以後父皇與大哥在五國城的日子必將更加難過。」
趙構歎道:「這些朕也聽說過……」
「九哥聽說過?」柔福逼近他身邊,輕聲問道:「那九哥準備什麼時候去接他們回來呢?」
趙構側首躲避她迫人的目光,說:「妹妹,此事不能急,尚須從長計議。」
一縷失望之色在她目中一閃而過。柔福再度沉默下來,然後緩緩屈膝一福,道:「九哥,我有些累了,請允許我回寢宮休息。」
趙構頷首道:「你旅途勞累,好好歇息,九哥明日再來看你。」
她轉身朝宮內走去,腳步像是瞬間沉重了許多,走得徐緩而飄浮。趙構見狀正欲命人前去攙扶,她卻終於失衡,忽然坍倒下去。
趙構大驚,立即奔去扶起她。只見她雙唇緊抿,眼睛微微睜著,卻是毫無神采,面上煞白之色透過胭脂觸目驚心地呈了出來。
趙構一邊抱起她送入寢宮一邊大聲怒斥身邊宮人道:「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傳御醫!」
御醫引線把脈後,向趙構提出了請尚宮女官對柔福帝姬進行身體檢查的要求,神色戰戰兢兢,措辭異常委婉。
趙構閉息凝目,視簾幕內躺著的柔福良久,然後傳來兩位專職為宮中女子體檢的尚宮,冷冷對她們說:「仔細探視,記下她身體上每一寸傷痕,再來向朕稟報。」於是邁步回自己寢宮。
吳嬰茀聞訊趕來勸慰,趙構卻怎麼也難釋懷,不斷煩躁地輾轉歎息。在宮中坐立不安地等了好一會兒,才見御醫與尚宮過來回報。兩個尚宮你看我我看你地反覆三番後,才有一人躊躇著稟道:「柔福帝姬雙手上有做過粗活的跡象,背部和小腿上有遭過鞭笞的傷痕……」
「鞭笞!」趙構怒呼出聲,宮內人聞後莫不膽戰心驚,面面相覷大氣也不敢出。
尚宮被嚇得不敢再說話。趙構漸漸冷靜下來,又轉頭問御醫:「她可有內傷?」
御醫尷尬地低頭,額上滿是冷汗,嚅囁半晌才答說:「其實也無大礙,帝姬只是氣血虧損過多,現在身體十分虛弱,微臣已開了方子,照此調養很快就會恢復……」
「氣血虧損?原因呢?」趙構凝眸再問。
御醫跪下告退道:「詳細情況請二位尚宮稟告皇上罷。請皇上允許微臣告退,讓微臣親自去為帝姬抓藥。」
趙構再看了看他,終於揮手讓他出去。隨即詢問的目光便落到了尚宮們的身上。
尚宮不禁都是一哆嗦,低頭視地,沉默到自知已不可不答的時候,剛才未說過話的那人才壯著膽開口說:「帝姬下體見紅,想是不久前小產過,隨後一路奔波,便一直沒康復……」
言罷兩位尚宮不約而同地一齊跪下,戰慄著不敢抬頭。
嬰茀不安地悄悄觀察趙構表情,但他這回反倒似波瀾不興,一言不發,臉上不著絲毫情緒掠過的痕跡,只漠然看著尚宮道:「好了,你們回去罷。」
尚宮再拜後起身,幾乎落荒而逃。
趙構獨坐著,仍是不言不語,紋絲不動。
嬰茀招手命一位宮女取來沏好的新茶,親自倒了一杯奉給趙構,說:「官家上次在臣妾宮中飲了臣妾命人採購的龍井後讚不絕口,因此臣妾今日特意帶了些過來,請官家再品品罷。」
趙構接過,看也不看便徐徐飲下。飲畢,一手握著那粉青官窯茶杯,緩緩轉動,像是很感興趣似的審視著。
嬰茀在一旁微笑著解釋說:「這是汴京官窯遷到臨安鳳凰山後燒出的第一批瓷器。胎薄厚釉,細密潤澤,精光內含,竟一點也不輸以前汴京官窯製品呢……」
話音未落,只聽一聲悶響,那茶杯已生生被趙構捏碎。瓷片碎屑、殘餘的茶水與手心迸裂而出的鮮血一齊散落濺流。
兩側宮女失聲驚呼。嬰茀一驚之下也下意識倒退兩步,但隨即鎮定下來,轉頭平靜地命令宮女取來藥水與淨布,再在趙構身邊坐下,輕輕拉過他受傷的手,一面仔細地洗拭包紮,一面淡然繼續閒聊道:「雖說瓷器常以胎薄為貴,可實際用起來未必總是那麼妥帖。太貴重的東西每每如此,就算是握在手中也難免會碎……」
小產。趙構自然已有心理準備,不會天真地認為金人會放過他那一個個年輕美麗的姐妹,其中自然也包括柔福。但當這詞從尚宮口中蹦出時,他還是感到一種類似聽到斷頭宣判般毀滅式的絕望。簡簡單單兩個字,卻再次分明而無情地提醒了他她貞潔的喪失和她曾經遭遇的痛苦命運。徹骨的悲哀和無處宣洩的憤怒幾乎令他窒息:為什麼是她,是她這個惟一能真正地牽動他心的……妹妹。
心緒不寧,早早就寢,畢竟不能安眠,便披衣而起,踏著溶溶月色走出宮室。守侯在外的宮女太監緊緊相隨,他卻回頭喝止,只想一人安靜地隨處走走。
信步而行,腦中儘是關於柔福昔日與今朝的容顏,眾多回憶紛繁交織,使他的思維與前行的腳步同時迷途。待驀然驚覺時才發現自己竟已走到了絳萼宮前。
更意外的是看見柔福俏立於宮院中,披髮,只著兩層生絹單衣,透過疏桐仰首望著夜空,感覺到他走近,側首以視,便微微笑了。
他走至她身邊,問:「怎麼不讓宮人在旁服侍?」
她答道:「是我不讓他們跟出來的。」
他憐惜地看著她,說:「穿得太單薄了。你現在身子很弱,不能著風寒,九哥讓人給你送披風過來。」
她攔住他,淺笑道:「九哥不要走,我們說說話,」
不覺心有一顫,他停步頷首道:「好。」
她一時卻又無話可說。兩人默然以對,過了片刻,他問:「瑗瑗,能告訴九哥你在金國的遭遇麼?」
她幽然一笑,反問:「九哥真想知道?」
他卻又猶豫了,不再接口。
忽然有風吹過,她微一瑟縮,對他說:「九哥,我好冷。」
剎那間他很想展臂摟她入懷,但甫一伸手便凝結了動作,再漸漸縮回。
而她居然十分自然地伸出雙手環住了他的腰,再輕輕地把臉貼在他胸前,閉上雙目也不說話,像是一心一意地想自他身上取暖。
趙構先是被她突兀的舉動驚呆,全身僵硬不知如何回應。須臾才有一縷溫柔和暖的感情泛上心來,融化了今日一直感覺到的那層堅硬的生疏與戒備,於是也以手相擁,下巴輕抵在她的秀髮上,靜靜地體會著於苦澀中透出的點點幸福的暖意。
不知過了多久,依偎在趙構懷中的柔福忽然幽幽地吐出三個字:「殺了他。」
趙構一驚,扶著她雙肩低頭看她,發現她眸中綻出一點怨毒之光,重複道:「九哥,殺了他!」
這種神色是他從未見過的,心底竟隨之生出一絲寒意。他緊鎖眉心問她:「你要我殺誰?」
她緘口不答,在他注視下忽又展顏笑道:「沒有特指誰,反正每一個金人都該殺。不是麼,九哥?」
他放開她,溫言道:「起風了,你還是早些進去歇息罷。」
她聽話地點頭,向他道別,然後轉身回宮。
趙構目送她歸去才郁然啟步離去,但也沒回寢宮,漫步到御花園內,垂目凝視著水中淡月,不覺又是良久。
漸有雨點滴落,他也沒有躲避的意思。如此枯立至中宵,身後忽有人悄然走來,撐著一把雨傘為他擋雨。
他不看也知是誰,深深歎道:「嬰茀。」
嬰茀柔聲勸道:「很晚了,又有雨,官家明日要早朝,請回寢宮休息罷。」
趙構轉首看著她,愴然問道:「嬰茀,當初瑗瑗為何沒能像你一樣逃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