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聲聚集了一大群人,人群對肖恩的命令並不積極,反而懷有疑慮地低議,場面十分冷淡,肖恩氣得拔出視如珍寶的槍。
「那女人是軍方派來刺探情報的間諜!如果讓她逃出去,我們誰也不能倖免!不信的話可以公開拷問,到時候你們就會明白我跟菲戈誰更可信!誰要能捉住她,就能得到這把槍!」
烏光珵亮的槍展現在眾人眼中,無異於高昂的懸賞。
人群哄然興奮起來,情緒亢奮地組成小隊,自發加入搜尋。熱鬧的議論談笑猶如一次刺激的狩獵。忽然間,炙熱的氣氛彷彿被澆了一勺冰水,沉默迅速在人群中漫延,凍結了所有的聲音。
一個男人走近,頎長的身影彷彿有某種無形的壓力,令人群讓開了一條路。
男人在肖恩面前停下。冷峻的臉龐毫無表情,僅僅是沉默的注視已讓肖恩侷促起來。他不安地閃避視線,突然瞟到跟在男人身後的少年,怒氣瞬時轉移了方向,「潘!你這個叛徒!」
被吼到的潘不自在地撇開眼,「我覺得這件事應該讓菲戈知道,畢竟是他的女人。你不該趁他去裡爾城時自作主張。」
「等我找出證據他自然會知道。」肖恩氣勢稍弱,游移的目光終於對上菲戈,「你阻止也沒用,她是林公爵的女兒,我們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一言落地,四周化為一片死寂。一個名字勾起了無盡的仇恨,恐懼和敵意無形無質地瀰散,點燃了每一雙眼。
被稱為薔薇世家的林氏,是西爾國首屈一指的名門。街巷俗諺流傳,鐵血林氏與帝國同在,足以道其盡地位與淵源。與家族紋章上美麗薔薇迥異的,是林氏冷酷血腥的聲名,自第一代林公爵起,一直延續至今。
如果說林氏在帝國建立之初的殺人盈野是一種時勢下的必要,其後世的悍戾鐵腕因之何由則難以解釋,或許只能用血脈中流傳的暴戾來形容。
第二代林公爵在南方一場分裂戰亂中屠殺逾二十萬,平息動亂的同時留下了遍地屍骸、瘟疫叢生,那個地方足足用了四十年才恢復生機;第三代林公爵在疆場上悍勇無敵,對邊境行省的民眾同樣無情,守城時派士兵挨戶搜掠軍糧,獲取勝利的代價是城中活活餓死了十三萬民眾。
第四代、第五代……每一代林公爵的名字都和血與火相連,林氏輝煌的歷史由殺戮與血腥連綴而成,足以寫成一部帝國傳奇。及至這一代林毅臣公爵,則以屠殺征服邊境蠻族,將其納入西爾國疆域之時留下了一句名言,「以我之名,為法之威。」
這句名言在邊境得到了充分實施,以至於帝國將公爵調回帝都二十年後,林毅臣的名字在邊域仍然可以止住小兒夜哭,當地女人和男人的比例不足1︰5。
林氏家族如帝國最鋒銳的刀,威權、尊崇、榮耀的同時又可怖可畏,血之公爵、冷血屠夫等頭銜與之俱存,休瓦人無不對其恨之入骨。
肖恩道出的名字猶如冰水落入了沸油,激起了轟然議論。激憤與仇恨湧動,懷疑與迷惑交織,各種情緒讓場面紛亂而嘈雜,肖恩的神色越來越興奮。
菲戈眼神森冷,直到議論漸漸低落,終於開口,「誰是這兒的首領?」
肖恩的臉僵住了,憋著氣沒有回答。
「誰?」菲戈冷冷地追問。
氣氛突然緊繃起來,四周凝固般死寂。
「你!」抵不住令人畏怖的壓力,肖恩帶著氣勉強回答,又衝口而出,「是你又怎樣?你只會袒護那個女人,你根本不配當首領!」
菲戈神色冷誚,像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孩童,「有什麼證據?」
「我親耳聽見!」肖恩被他的神色刺激得吼起來,「我躲在陽台下聽見她們的對話,她穿得像公主一樣華麗,和她交談的是勳爵夫人,她們還提到什麼繼承權……」
「還有誰聽見?」菲戈打斷他,「除了你。」肖恩噎住了,氣得臉色發白。
「肖恩堅持說我的情人……」菲戈的視線掠過一張張觀望的臉,語氣冷謔而嘲諷,「是數日前在皇室晚宴上珠光寶氣的公爵小姐,我該怎樣證明?把真正的公爵小姐弄到貧民區來做證,讓她光著腳站在泥地上說:『先生們,你們弄錯了』?」
人群發出了哄笑,僵持的敵意逐漸消散。
「也許該把林公爵請來,問問他怎麼會想到讓自己的女兒出入貧民區?只為幾份可憐的情報,公爵小姐是不是該更值錢一點?或者建議公爵把肖恩說的那位漂亮的勳爵夫人一併派來,再加上伯爵子爵男爵夫人,有這麼多美人,一定能根除休瓦城的叛賊!」
人群笑得更厲害了,肖恩的臉由白變青,動拳打翻了距離最近的哄笑者,憤怒欲狂地吼叫,「我說的是真的!以我父親的名義發誓!」
吼聲在空氣中消散,聽他提到前任首領,人群安靜下來。
肖恩壓抑住瀕臨失控的情緒,一字一句地指控,「她是軍人,來自該死的軍隊,這一點你無法否認!我發誓她的身份有重大嫌疑。作為首領,你沒資格阻止,必須讓我們找到她查明真相,否則你就是被私心蒙蔽,存心袒護!」
議論再度響起,無數眼睛望向菲戈,人群中站出了肖恩的支持者,「肖恩說得對,不管她是不是,我們都該找出她探查清楚,就算是首領也不能阻攔。」
又多了幾個附和的人站出,議論聲漸漸大起來,肖恩漸生得意,挑釁地望過來,菲戈環視了一周,回答出人意料,「誰說我要阻止?」鋒銳的唇淡抿,菲戈無謂得像在看戲,「不是正要審問?我等著結果。」
肖恩頓時語塞,半晌才恨恨道:「她逃了,我想捉活的才沒開槍,不然她已經死了。反正她也找不到出路,遲早落在我們手裡。」
菲戈不留情地譏諷,「預先設下圈套又找了十來個人,仍捉不到一個女人,幸好有槍,否則需要逃走的或許是你。」
肖恩氣得口不擇言,「假如你願意出面根本不用費這種力氣。」
菲戈無動於衷,「真是可惜,數月前被她撞見我和喬芙在床上,她徹底拋棄了我,再不會信我說的任何一個字。」
肖恩狠狠地瞪他,「等著吧,我會很快把她押到你面前,揭穿一切謊言。」
俯視著氣勢洶洶的少年,菲戈毫無笑意地扯動唇角。「我很期待。」
休瓦地下叛亂組織存在多年,在貧民區幾可掌控一切。肖恩幾乎動員了全部的人,搜捕者不斷增多,能藏身的地方越來越少。
林伊蘭想不通肖恩如何潛入戒備森嚴的皇室晚宴,但她清楚必須盡一切方法離開,暴露的身份會引來極其可怕的後果,她根本不敢想像。儘管捉了幾個人探問,但地形太過複雜,又要時時避開眼線,逃離變得極其困難。林伊蘭躲入一間空房,避過幾次搜查,天已經全黑。簾縫中窺見晃動的星點火把,林伊蘭禁不住苦笑,她不想殺人,但這似乎已不可能,必須設法奪一把槍。
房門傳來微響,有人用刀挑開了門閂,一道黑影闖了進來。
敵人出乎意料地靈敏,她的突襲落了空,對方沒有攻擊,僅是防衛性地格擋,同時低聲示意,「伊蘭,是我。」
熟悉的聲音猶如幻覺。林伊蘭一僵,被他欺近技巧地扣住了肩,她忍無可忍,「放開!」
菲戈鬆開手,退了一步,「別怕,我沒有惡意。」見她毫無反應,他反身察看了一下動靜,鎖上門才又走近。
林伊蘭背抵牆壁,胸口急促地起伏,世界變得空前寂靜,許久才聽見他的話語響起,「對不起,那天我傷害了你。」
林伊蘭死寂的心彷彿灌進了潮濕的風,變得晦暗而冰冷。「為什麼要道歉?我是軍方的人,是你們的仇人,無論對我做什麼都理所當然。」林伊蘭奇怪自己竟還能對答,每個字都在自己心上戳出一個洞,汩汩滲出血。「你救過我,對我有恩。錯的人是我,我主動向你投懷送抱,愚蠢而不知羞恥地……」
「夠了,伊蘭,是我的錯。」菲戈打斷,歎息般懇求,「別說了,別這樣對我笑。」
撇開視線,林伊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你怎會發現我在這兒?」
菲戈停了一下,簡短地說明:「剛才發現了兩個被你打昏的人,大致知道了你的方位。這幢屋子是附近最好的藏匿點,不顯眼,又能最大限度地觀察周邊,換成我也會這麼選。你果然和我料想的一樣。」
靜默了一陣,林伊蘭終於問出了口,「那麼……你想怎樣?」
菲戈沒有說話,沉寂的空氣僵滯而難堪。
林伊蘭望了一眼窗外搜尋的火把,「你是來捉我?怕我落在肖恩手裡留下把柄,讓你受到威脅?」
「你這樣想?」菲戈的語調忽然多了一絲輕諷,僵硬得陌生,「或許你猜對了,如果我說是呢?」
不算意外的答案。心口彷彿湧出了某種液體,酸澀而痛楚。林伊蘭又笑了,像在自言自語,「那可真糟糕,我一直都贏不了你。」
假如來的是別人,假如等到搜尋的力度稍弱,她都有辦法找到機會脫身。可他來了……自己再也逃不掉。她不該殘留僥倖,這是叛亂組織的巢穴,他是最有理由搜捕的人,怎樣冷血都不足為奇……
林伊蘭徹底絕望,忍住心頭撕扯般的痛,良久才能說話,「菲戈,幫幫我。」
「你想我怎麼做?」強健的雙臂撐在她肩側,像一個禁錮的牢籠,又像把她護在懷中,菲戈語氣略微柔軟。
「你不想親手殺我對嗎?而我被審問又會給你帶來麻煩。」
「所以?」
林伊蘭微微吸了口氣,「看在我們……曾經……」
她的話音哽住了,纖細的臂環上他的腰。菲戈低頭看著她,黑暗中呼吸拂在額上,一如昔日親密無間的相擁。曾經炙熱的胸膛變得寒冷而陌生,林伊蘭抽出他的刀退開幾步,握刀的指節泛白,鋒刃在暗處閃著銀光。菲戈在原地看著她,幽暗的眸子深晦難測。
冷硬的刀柄帶來奇異的安定,讓林伊蘭的心緒稍稍平靜。
「別讓我太難看,如果必須用我去羞辱我父親,至少讓我穿著衣服。」反轉刀身抵住了心口,林伊蘭憶起一張慈愛的面孔,聲音有了顫抖,「假如……可能的話,請燒了我,別讓人認出我是誰。」
她沒有勇氣等待回答,利刃瞬間穿透了外衣,在侵入心口的一剎那,忽然被他劈手奪去。極大的力量將她推到牆上,撞得脊背生痛。半晌,她才聽見菲戈低啞的聲音。
「這就是你的請求,善待你的屍體?」他盯著她劃破的衣襟,迸出來的字句帶著從未有過的火氣,扣在臂上的手鐵一般硬,「我不會那麼做,我會把你作為最好的俘虜,向你那可憎的父親交換合理的利益。借你來羞辱他,讓林公爵顏面無存,再宣揚出去,舉國都知道公爵的女兒曾委身給叛亂分子,用聳人聽聞的醜聞令薔薇世家榮譽盡失,顏面掃地,再也抬不起頭。」
「伊蘭,你怎麼會傻到相信貧民區的叛亂者?」覺出她的掙扎,菲戈扣得更緊,幾乎捏碎了她的骨頭,刻毒的話語猶如徘徊在午夜的幽靈,「你以為死能躲開侮辱?一個死人仍能帶來極大的利用價值,這個世界各種可怕的事遠超出你的想像。對付林公爵的人,我甚至不必有最基本的愧疚。」
林伊蘭被強大的力量壓住動彈不得,用盡方法仍掙不開,她心灰意冷,溫熱的淚從頰上墜落,劃出一道瑩亮的水跡,「殺了我,就算最後一點仁慈,別逼我去承受那些羞辱,求你。」
微弱的幽光中,她仰起的頸項白皙柔軟,隱在肌膚下的血管微微跳動,優美的弧度連著倔強脆弱的下頜,祈求一個利落的終結。
菲戈凝視著那淚痕,彷彿沒有聽見。
窗外仍有搜尋的叫喊,屋內卻是極度的寂靜。
一隻手撫上躍動的血脈,指下的肌膚溫軟細膩,一如印象中的美好。隨後是另一隻手,觸弄著光滑的髮絲,淡淡的香氣從發間盈出,誘出最溫存的回憶。垂落的眼睫投下陰影,遮沒了濕潤的綠眸,姣美的唇蒼白失色,帶著讓人憐愛的軟弱。
菲戈極輕地落下一個吻。溫暖、柔和、藏著不可知的眷戀渴望,在冰涼的唇上輾轉。沒有得到絲毫回應,更因淚而帶上了苦澀,他卻更加沉迷。
過了許久,菲戈鬆開她。
「我不會殺你,永遠不會……不論你是誰的什麼人。」他留戀地輕撫她被吻得鮮紅的唇,低啞的語音多了一絲溫柔,「別這樣絕望,我並不像你想像的那樣糟糕。」
林伊蘭微愕的綠眸浮出意料之中的懷疑,菲戈從窗縫觀察了一下室外,輕捷地翻出去,在窗沿對她伸出手,「跟我來。」
林伊蘭沒有動。
菲戈冷定而堅持,「我欠你一個解釋,來吧。」
她猶豫了一刻,跟了上去。
喧嘩的酒吧人頭攢動,隨著夜深愈加熱鬧。呼喊酒保的叫嚷此起彼伏,夾著調笑嬉鬧與鬥酒的聲浪,混成了夜間特有的情景。醉醺醺的酒徒口沫橫飛地吹牛,操皮肉生意的妓女穿梭著尋找恩客,一旦談妥價格,便在二樓某一個簡陋的房間內完成交易。這裡接納過無數尋歡的男女,放浪的遊戲每日從不間斷。
這一夜,其中一個黝黑的窗口,翻入了兩個不速之客。
拉上厚重的窗簾,菲戈點燃了桌上的油燈。
火苗跳動片刻穩定下來,照亮了狹小的房間。不大的空間內床櫃俱全,還有一個極小的洗浴間,梳妝台上散落著廉價的首飾,床上胡亂堆著被褥,幾條穿過的長裙搭在椅上,顯然女主人不怎麼收拾。
空氣充斥著香粉的味道,菲戈皺了一下眉。
林伊蘭環視周圍,「這是什麼地方?」
「樓下是酒吧。」菲戈不願多說,「先避一避外面的眼線,人多的地方不會被懷疑,這個房間很安全。」
林伊蘭沒有再問。
拾起散落的衣裙塞入櫃中,菲戈把被褥抖了抖鋪平,「你可以休息,黎明時我帶你出去。」
林伊蘭怔了一下,「你……放我走?」
「很意外?」菲戈凝視著她的臉,帶上了三分自嘲,「在你看來,我一定是放縱自己假仇恨之名,做出各種卑劣無恥行徑的人。」
林伊蘭環住雙臂,疲倦而茫然,「我不知道,你已經厭倦了我,而且我姓林……我父親……我想你會恨我,所有人都會……」
「厭倦?」菲戈重複著這個詞,神情有點澀。
「你故意讓我看見的,不是嗎?」林伊蘭倚著櫃子,把自己擁得更緊,「貧民區的動靜沒人比你更清楚,我一踏入你就知道,安排那種場面……其實沒有必要。你不想見到我可以直說,我一個字也不會問。」
「你當然不會問。」菲戈輕嘲,「你一向把分寸把握得很好,從不逾越。」
林伊蘭覺出他的淡諷,稍感詫異,「這不正是你的希望?」
「我奇怪你為何選我。」菲戈並不否認,「你該知道我是最危險的遊戲對象。」
林伊蘭輕笑了一聲,半晌沒有回答。
「伊蘭,說說看,我是誰?」菲戈勾起她的下頜不容迴避。
被迫望入深邃的眼眸,林伊蘭終於回答:「你是叛亂組織的首領。」
「為什麼?」
「養傷時就能猜到一些。」極具壓力的眼神逼得她說下去,「誰能在貧民區公然庇護軍人?誰能讓前任首領的兒子保持緘默?誰敢在休瓦基地劫掠軍火?誰能用一枚晶石讓我在貧民區來去自如,杜絕所有流浪漢的騷擾……」
深藏心底的話語一一道出,菲戈幽深的目光彷彿有種魔力,林伊蘭停不下來,「殺死出賣前任首領叛徒的人也是你。我翻過驗屍報告,殺人者是個用刀的高手,傷口深淺正與你的刀吻合。肖恩在父親入獄後一心想營救,所以帶人去市政廳縱火,你為了救他不得不冒險去搶赤龍牙。你殺了叛徒,又潛入宴會殺死審判的法官,還將他偽裝成溺水瞞過了調查。可肖恩對你並不感激,他認為該給貴族更強悍的反擊。他不足以動搖你,但他的身份特殊,是個不小的麻煩,對不對?」
「……你什麼也沒問,卻猜出了這麼多,比我所想的更聰明。」菲戈眼神複雜,深深地看著她,「有些事我也知道,想聽嗎?」
林伊蘭等他說下去。
「當初你中了迷藥,為治療我脫掉了你的軍服,看到你的身份牌。你太過年輕,若非貴族出身不可能達到少校軍階。能輕易買下赤龍牙,可想而知家境如何;你槍法和身手很強,幾乎像天生的軍人,必然緣自長期嚴苛的訓練。」他修長的指尖輕撫林伊蘭細緻的臉頰,很快又收回,「你的地位實力遠勝那個禽獸,可他卻敢對你施用迷藥,足見你在軍中非常低調。我一直在想帝國哪一族貴族兼具權勢財富,能培養出這樣的後裔,直到我記起你的錢袋上繡著一朵薔薇。」
「你猜出我姓林?」榛綠的眼眸驚愕而不可置信。
「我曾以為你是林家旁系,直到……」菲戈停住不再說下去。
林伊蘭回憶相處的細節,「你何時發現我父親是……」
「比肖恩稍早。」菲戈語氣很淡,「我們對彼此而言都太危險,結束比較理智。」
林伊蘭說不出話,心口堵得難受,幾乎將唇咬出了血。
門忽然傳來叩響,氣氛一瞬間緊張起來。菲戈趨近探察,林伊蘭躲入了櫃側的陰影。
打開一道門縫,菲戈極低地說了幾句,接過一個托盤正要關上,門邊突然伸進一隻白嫩的腳踝,趁著他手上不便,一個人硬擠了進來。
水藻般的長髮光澤誘人,艷麗的眉目勾魂蕩魄,高聳的酥胸足以令男人停止呼吸——林伊蘭認得這個女人。
狹小的房間藏不住人,女人眼波一掠,妖嬈地一笑,「我知道你在,出來吧。」
菲戈不願驚動隔壁,鎖上了門,壓抑著怒氣低斥,「喬芙!」
喬芙毫不在意地撥了撥長髮,「急什麼?我只好奇看看她,這也不行?」
林伊蘭忽然明白,從暗影中走出,「這是你的房間?」
喬芙身上帶著酒吧特有的脂粉與煙酒混雜的氣息,緋紅的雙頰美艷絕倫,她極有興趣地打量著林伊蘭,「沒錯!不過今天晚上我可以借給你,床褥是上等貨,我花了大價錢。」
菲戈拉住喬芙的手臂拖出幾步,喬芙在門邊掙著威脅,「菲戈,我要尖叫了。底下多少人在找她,你想讓所有人知道?」
菲戈手一鬆,話語沉下來,「你想怎樣?」
喬芙有恃無恐,姿態輕佻而直接,「聽說你是公爵小姐?」
林伊蘭沒有閃避對方的目光,「像嗎?」
「不怎麼像,大多數人都不信。公爵小姐怎麼可能混跡貧民區,他們找你多半是為了肖恩的懸賞。雖然那小子很討厭,但槍是好東西。」喬芙不屑地撇了下嘴,諷笑中多了一絲研判的意味,「現在我又懷疑了,你看起來有點特別。」
林伊蘭沒說話,喬芙退後半步盯著她。
「如果你真的是……」她妖媚的笑容消失了,敵視和怨憎讓她嬌艷的臉龐變得陰森可怕,紅唇宛如詛咒般輕語,「如果你真是那個魔鬼的女兒,我會很樂意把你交出去,讓男人們輪暴之後套上鐵鞋,在受盡鞭笞的身體上塗滿瀝青,掛上吊牌,捆在馬背上遊街,最後拖到軍營門口,讓基地的士兵集體參觀——那將是多麼美妙的一幕。他殺了那麼多人……我願意把靈魂賣給惡魔,以交換他下地獄。告訴我,折磨你能讓他痛苦嗎?」
「喬芙!」菲戈隔開兩人,眼神比冰更冷。
看著他將林伊蘭擋在身後,喬芙忽然又笑了,怨毒化成了醉人的嬌慵,神態懶散下來,「當然,你不可能是,否則菲戈不會這樣護著你。」不等林伊蘭回答,喬芙轉向菲戈,「你喜歡她矜持冷淡的樣子,還是她像男人一樣的衣著?下次我也試試。」
林伊蘭笑了,平靜得近乎悲哀,「你很漂亮。」
喬芙坦然接受,顯然早已習慣,「每個男人都這麼說,我是休瓦最美的妓女。」
眼前的麗人像塵土中開出的鮮花,放縱冶艷,散發著強烈的芬芳,林伊蘭淡然說道:「做你的情人很幸運。」
「謝謝,我也這麼認為。」喬芙媚意橫生的眼波有意無意地瞟過菲戈。
林伊蘭不再開口,游離的目光掠過窗台,手腕忽然被扣住,她抬起眼,正對上他深邃的目光。
「說完了?出去!」菲戈頭也不回地命令,「別再挑戰我的耐心,否則我會用自己的方式讓你閉嘴。」
「菲戈,我希望你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掃過緊扣的手,喬芙收起輕慢,乾脆地表明了不贊同,「現在改主意還來得及,你想過後果嗎?」
沉默在室中蔓延,林伊蘭吸了一口氣,胸口梗得生痛。目光再一次掠過窗欞,手腕驀然一痛,被他扣得更緊。
「喬芙,也許該做選擇的人是你。」深不可測的眼眸平靜無波,菲戈沉聲道:「不管你選什麼,我不怪你。」
對峙半晌,喬芙放棄地移開眼,懊喪地歎了口氣,「今晚我讓女人們盡量灌醉他們,能走的時候我再來敲門。」
時間已近午夜,樓下的喧鬧聲依然響亮,菲戈鎖上門,室內恢復了平靜。
「我知道這房間……讓你不愉快,但迫於形勢必須如此,得等到搜尋鬆懈的時候。」菲戈依然扣著她,僵硬地解釋,「不必擔心喬芙,她答應的事一定會做到。」
林伊蘭只笑了笑,「謝謝,我明白。」
她出不去,找不到一條安全的路離開這迷宮般的領域,只能卑微無助地、無法可想地仰仗他的憐憫,躲在他身後,為他可能的猶豫提心吊膽。她還該感激他的庇護,他為她背叛了同伴,甚至對新情人冷言相向……
發抖的指尖掐住了掌心,她掙了一下腕。菲戈盯著她的臉,停了一刻鬆開手,「桌上有吃的。」
矮桌上放了一個托盤,是他從喬芙手中接過來的東西,盤中盛著冷肉和麵包,另有一小罐牛奶。
「我不餓。」胃一直在痛,林伊蘭卻毫無食慾。
菲戈堅持,「你一天沒吃過東西。」
她想了想,洗手在桌邊坐下,撕下小塊麵包浸在牛奶中,強迫自己吞了下去。
「你不舒服?」
她忍住不適,「還好,只是沒有胃口。」
菲戈蹙起眉,直到她停止進食才又道:「你可以睡一陣,時間到了我會叫你。」
林伊蘭瞥了一下床,「謝謝,我不睏。」
「你需要休息。」
林伊蘭搖搖頭,胃似乎疼得更厲害了,她微微蜷起身體。感覺到他的接近,她再度坐直。或許是心理作用,她感覺菲戈的臉色異常難看,「去床上休息。」
「不用,我這樣很好。」
菲戈不再多說,一把拉起她往床邊一帶,直接把她摔進了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