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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主樓,周遙一眼瞥見駱繹在吧檯後忙碌,便問大夥兒:「去公共區坐坐?」
林錦炎說:「以後日子還長。我們三個回去檢查下儀器設備。」他們不住同一棟樓,又原路返回。
四個女生找了一張沙發坐下,周遙翻看酒水單,問:「喝什麼?我請客。」
夏韻說:「我不用,剛吃完飯,飽了。」
蘇琳琳和唐朵要了柚子熱茶,周遙叫來服務員下單,卻沒急著給自己點東西。
旁邊木桌區有兩幫人閒聊,大談旅行途中見聞,聊著聊著拼到一張桌上,男男女女開始敲著酒杯玩遊戲唱歌,嗨到一半,見這邊幾個女生都在觀看,便邀請她們加入。
唐朵不太好意思,只是笑;蘇琳琳被歡樂氣氛感染,躍躍欲試;最終,夏韻率先起身,三人過去加入他們。
周遙說:「你們玩,我去寄明信片。」
她到吧檯邊,坐上高腳凳,對駱繹說:「嗨!」
駱繹手裡忙著活計,回頭看她一眼。
周遙笑:「我要一杯熱牛奶謝謝。」
駱繹轉身從酒櫃邊緣拿下一盒牛奶,剪開紙盒開口,把牛奶倒進小奶鍋,再把奶鍋放在酒精燈爐子上,慢慢加熱。
吧檯空間狹窄,他做事不緊不慢,頭頂上方懸一盞乳白色的吊燈,燈光灑在他的頭頂,落下一層光暈。
周遙晃著腳托著腮,一瞬不眨欣賞他英俊的側顏,直到他轉過頭來,目光輕碰在一起。
周遙咧嘴笑:「多少錢?」
「十五。」他還是不冷不熱的樣子。
周遙掏出錢包,又指吧檯上的明信片盒子,瞎子一樣無視上邊的標識「三元一張,五元兩張」,問:「明信片多少錢一張?」
「三塊。」
「郵票呢?」
「一塊。」
「我要九張明信片和郵票。」周遙把錢遞給他,他找了零。
鍋裡的牛奶緩慢地鼓動氣泡,漸漸,奶香四溢。他把牛奶倒進玻璃杯,放在吧檯上。周遙摸了一下,溫熱的,不燙手。
她喝了一大口,故意讓嘴唇上沾了一點牛奶,然後開始挑選明信片。慢慢吞吞選好八張了,最後一張難做決定,於是舉起兩張問駱繹:「哪張好看?」
駱繹抬頭看了兩眼,指右邊:「這張。」
周遙翻過來一看,笑道:「我也喜歡這張。」
但他並沒有提醒她,她嘴唇上沾了牛奶。
周遙也不氣餒,問:「有筆嗎?」
他拿了一支筆給她。
「謝謝。」她心情愉悅地寫明信片,寫了一會兒,抬頭見吧檯裡沒人了,四處看,也不見駱繹的身影。
倒是蘇琳琳三人和那幫人玩得很投入,笑聲不斷。隻言片語傳過來,有人說路上遇見窮游搭車的,拿身體換車費,他好心不佔人便宜;有人說自己開的公司去年上市圈了不少錢;有人說自己在海外見識了……
周遙寫到第四張明信片時,駱繹把九張郵票放在她的明信片上。
周遙抬頭,駱繹正看著她明信片上的字跡,只一眼就移開目光,並不感興趣的樣子。
周遙又問,「你這兒有戳章嗎?」
他把戳章拿給她。
「水呢?——我要貼郵票。」
他拿小碟子接了點清水端給她。
明信片終於寫完。周遙匡匡蓋好章,貼上郵票,把九張攏在一起遞給他:「好了。」
駱繹收過明信片,轉身扔進一旁的編織簍裡,回頭見周遙眼神筆直而震驚,問:「怎麼?」
周遙指著地上那個紙簍:「就丟那裡邊?」
「嗯。去鎮上的時候,我會帶去郵局。」
「你真的會帶去郵局——是吧?」
他略感好笑:「我要這明信片做什麼?——郵票撕下來重新賣?」
「郵票還可以完好地撕下來?」周遙驚詫極了。
駱繹:「……」
他又說了一遍:「你放心,我會把它們寄出去。」
「好吧。」
牛奶喝完了,明信片也寄完了,周遙還賴著不走,她坐在高腳凳上轉圈圈,
「誒?」周遙看向吧檯左側的木架,碧璽,貓眼,青金,墨玉……五顏六色,「你也收集石頭?」
「嗯。」正調酒的他抬眸看她,「——你也收?」
「我就幹這個。我家裡全是。——你這也都沒深加工。」
「在外邊玩的時候撿的,拿回來自己隨便切一下。」
「和我一樣。」周遙笑道,「你常出門?我看你客棧裡有很多別處的東西。」
「一年有四五個月待在店裡。」
「大部分時間在外邊?——這次碰見你還很巧。」
他沒接話。
周遙歪頭欣賞著架子上的物件,突然看見一塊藍色的石頭,問:「你去過玻利維亞?」
他愣了一下,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周遙沒發現他眼神有變,兀自說:「如果沒看錯,那塊方鈉石是玻利維亞產。」
「是。」駱繹回頭看她,目光漸深,說,「你很厲害。」
周遙笑了:「我從小和石頭打交道。看來你也喜歡石頭。」
「不是專業的。」他倉促地結束了這個話題。
這個人,似乎任何事都不願多聊。周遙正想要不要說點別的,駱繹卻微微瞇眼,看著門外的黑夜,毫無預兆地冷聲道:「晚了,回去休息吧。」
「哦。晚安。」見他皺著眉,周遙有些摸不著頭腦,突然怎麼了,剛才還聊得很好。她滑下高腳凳,回頭找蘇琳琳她們,卻發現大家都不在。
桌上杯盞狼藉。
駱繹說:「你的朋友跟那群人走了。」
周遙回到宿舍,蘇琳琳抬頭看她一眼,說:「周遙,你嘴巴上有牛奶。」
周遙這才想起來,沮喪地擦掉了,回一句:「蘇琳琳你好煩。」
唐朵在洗澡,周遙又問:「夏韻呢?」
蘇琳琳摘下耳機:「我和唐朵先回,夏韻說等你一起回啊。」
周遙一愣:「我回來的時候那邊沒人了。」
「怎麼會呢?」
腦子裡突然閃過駱繹當時突然的冷淡,和皺眉的神情,「晚了,回去休息吧。——你的朋友跟那群人走了。」
他說「朋友」,不是「朋友們」。
周遙立刻打夏韻電話,桌上充著電的手機震動起來。周遙冷汗直冒:「蘇琳你趕緊跟我走。」
正洗澡的唐朵嚇得大叫:「出什麼事了?」
……
周遙記得在樓梯間遇見過那群人,客棧只有三樓,他們一定住三樓。
蘇琳琳:「好像是男女混住,住的七人間。」
周遙用力敲305的房門。
「夏韻?!夏韻?!」
裡邊漆黑一片,沒有動靜。
「他們出去了。」蘇琳琳出來匆忙,只套了件衝鋒衣,冷得發抖,「這麼冷,會跑去哪兒?附近也沒有娛樂場所呀。」
周遙立刻跑去一樓,駱繹立在吧檯後拿乾毛巾擦玻璃杯。
「我朋友不見了!」
……
林錦炎他們分成兩撥,一撥跑去客棧外沿主幹道找,一撥去後山。
駱繹半路停下,點了根煙抽,眉心越蹙越深,眼睛在黑夜裡發著冷光,像狼。他突然返回客棧,周遙跟著他跑。
「他們好像已經出去了。」廊上冷風直灌,周遙顫抖地看著他。
駱繹敲響了305的房門,咚,咚。
窗戶黑暗,房內無人。
他拿下嘴裡的煙,呼出一口氣,一字一句,說:「我警告你們,開門。」
沒有回應。房間又黑又靜。
夜幕中,他似乎冷笑了一下,突然發力,一腳踹向房門。匡當巨響,門後的轱轆鐵栓防盜鎖全部炸裂,門板倒塌。
他一掌拍開門口的開關。房內七張床拼在一起,擠成一堆的男男女女衣不蔽體,迅速散開找遮蔽物,猶如揭開菜葉後四處蠕動的青蟲。
夏韻掙脫掉捂在臉上的手掌,尖叫著從床上滾下來。
周遙衝進去幫夏韻穿好外衣,見她嚇得渾身直抖,氣得失控,抓起地上的皮帶打那個捂夏韻臉的人。
「臭婊.子你往哪兒打?!」那人騰地起身,一巴掌朝周遙頭上打去,卻被駱繹及時攔住。他握住對方的手腕,似乎輕輕一推,那人摔倒在床上。
另一個男人站起來,昂著下巴挑釁:「這店你開的了不起啊,信不信我讓你開不下去?!」說著,猛地一推駱繹。
但,駱繹巋然不動,他居高臨下,俯視著那人,彷彿對方只是個沒有力氣的小孩。
一時間,男的女的都沒人吱聲了,或許隱約想明白,一個外地人在尚未完全開發的偏遠地區開著這樣大的客棧,怎麼可能沒有來頭。
駱繹帶周遙和夏韻離開時,有個女的被推搡著上前小聲問:「駱老闆,這門——」
「夥計下班了,明天修。」
「那今晚——」
「自己想辦法。」
……
夏韻癱在樓梯間痛哭,後悔自己太蠢太傻,他們邀請她去玩牌,她怎麼就真信了。沒想會變成群體狂歡,還不放她走。
「我建議報警。」駱繹說。
「不要!」夏韻尖聲反對。
周遙勸:「夏韻,我也覺得要報警。」
「我說了不要!警察來了我也說不清,他們人多,到時反咬一口,誰也不能替我證明。再說,我也沒被怎麼樣,幸虧你們來得及時。」
周遙一時語塞,看看駱繹,他抽著湮沒說話,估計也清楚,沒人證也沒物證,警察來了也只能無疾而終。
夏韻淚眼朦朧看著周遙:「周遙,謝謝你。但你別跟唐朵她們講,誰都別講。這才是我想要的解決辦法,行不行?」
周遙思索半刻,最終點頭。
駱繹說:「先走了。」
「你是這裡的老闆?」夏韻看向駱繹,「你能不能把他們趕走?」
駱繹眉梢微挑,把煙從嘴裡拿下來,問:「為什麼?」
夏韻激烈道:「你沒看到他們都是人渣?」
駱繹淡淡反問:「我開客棧還得刪選客人的道德品級?」
周遙拉了夏韻一下,沒拉住,夏韻情緒失控:「但你已經看到他們多噁心!你有沒有基本的是非觀和道德觀?商人就重利無情?!你該趕他們走,我不想再看見他們!」
「你不想看見他們。行。」駱繹點點頭,說,「但客棧裡十幾號員工要吃飯。——七個客人,一床位六十,一晚四百二。訂單還有四天。房費一千六百八,你付?」
夏韻怔住,眼淚不流了,聲音也小了:「我沒那麼多錢。」
駱繹彈了彈煙灰,說:「沒錢你說個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