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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瘋了,出門不會提前說一聲啊。頭髮洗到半路跑出去滿山找你,都快凍死了!」
唐朵頂著一頭雞窩般的濕發走進房間,得知夏韻只是「和那群人出去散步」,氣得不停抱怨。
夏韻跟在後邊進屋,低聲說了句對不起,以後再也不會。
唐朵一下沒話說了,兩人平時在宿舍裡吵架都是爭鋒相對,這次夏韻一開口就示弱,唐朵反而沒氣可撒。
蘇琳琳也有些驚悚,杵杵周遙:「夏韻居然沒還嘴?」
周遙聳聳肩,一副我也不知情的樣子,又沖洗手間內喊:「香格里拉朵,你別洗了,小心高反。」
夏韻問:「周遙你幹嘛去?」
周遙:「借吹風機。」
夏韻跟著出去:「遙遙,剛才是我腦子糊塗一時嘴快,我錯了,你見到駱老闆,幫我道個歉。」
周遙看她面容可憐,忍不住摸摸她的臉,說:「嗯。沒事,睡一覺就好,進去吧。下次別跟別人亂跑知道嗎?——對了,讓唐朵先拿毛巾擦擦頭髮,我一會兒拿吹風機來。」
周遙下樓到公共區,駱繹正要關最後一盞燈。
「有事?」
「借一下吹風機。」
駱繹找了吹風機給她,說:「洗頭最好在白天。」
「好。」
四周很安靜,光線昏暗,只剩一盞燈的淡淡光輝。眼見他又要去關燈,周遙說:「謝謝你啊,今天。」
「不用。我也不想客棧裡出這檔子事。」他說話依然沒什麼表情。
周遙卻想著不久前他踹門的一下,那驚人的爆發力不是一般男人能有。而同齡男人猛力的一推,也不能動他分毫。
周遙說:「我朋友托我跟你說聲對不起,剛才她太衝動。」
駱繹沒答話,顯然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周遙又問:「那些人是一起的?」
「或許路上結伴。」駱繹倚在櫃檯邊,敲開煙盒,拿了支煙出來,轉眼見她在看他,應付性地一遞:「要麼?」
「要。」
他反而意外地挑了下眉。
這沒逃過周遙的眼睛:「你這人,問人要不要,結果不想給麼?」
「好好的學生抽什麼煙。」他說。
「你怎麼知道我是學生?」周遙問。
「身份證。」
「……」周遙一時覺得自己的問題很無語。又想起白天還一起蹲懸崖邊抽過煙呢,果然他沒印象。
駱繹:「你們來這兒幹什麼?」
周遙:「地質勘查。」
他點點頭,把煙放在煙灰缸前磕一磕,沒再問了。
「客棧裡他們那類人多嗎?」周遙問。
「你去麗江拉薩,更亂。」
周遙是知道的。她走過太多地方,這樣的人也見到太多。不過,這只是硬幣的其中一面,也總會遇到有意思的人,看運氣。比如駱繹,她覺得遇見他很不錯。
可一支煙已到盡頭,他把煙頭摁滅在煙灰缸,說:「早點休息。」
「晚安。」周遙把煙丟在他的煙旁邊,拿了吹風機往回走。
他看著她,一直等她順利穿過大廳,走上樓梯,
他關掉了燈。
一片漆黑。
周遙突然想到什麼,回頭喊他:
「喂!」
「嗯?」
「踢壞的那個門,算我的帳。——畢竟是我朋友。」
「不用。」
他走了,關上了一扇門。
……
夜深了,周遙望著窗外的月亮,睡不著。是天上的月亮有問題,她有些想念一個人。還想和他說說話聊聊天,就坐在吧檯邊。
分明才初見面。見了鬼,她翻了個身。
一旁的榻上,夏韻也翻了個身。
周遙一愣,難道她也沒睡著?
正想著,蘇琳琳在夜裡壓低了聲音:「遙遙,小韻,你們睡了嗎?」
一直沒動靜的唐朵歎氣:「睡不著。」
幾秒後,四個被窩裡不約而同傳出咯咯咯的笑聲。
「夜聊吧夜聊吧!」蘇琳琳興奮地倡議。
夏韻說:「我同意。」
唐朵與理智作鬥爭:「不要。我要睡覺,明天早起。」
「起個屁!」蘇琳琳說,「明天就不起,他們能把我們怎麼樣?」
「蘇琳琳,看不出啊你。」周遙說。
「政委」唐朵教訓:「能不能別墮落?能不能爭點兒氣?他們三個博士帶著我們幾個小屁民,已經很客氣了,我們就別拖後腿了。早點睡覺!尤其是你,蘇琳琳,專業拖後腿份子!」
「讓遙遙拖,反正林錦炎師兄喜歡她,她一說師兄准答應。」蘇琳琳說。
「你要死啊!」周遙一個靠枕砸過去。
「對了遙遙,你喜不喜歡林錦炎師兄?」唐朵問。
蘇琳琳:「你看這人,剛還說不聊。現在立馬八卦之心熊熊燃燒。」
唐朵:「你閉嘴。」
夏韻也問:「遙遙?」
周遙無語:「林錦炎是我爸的得意弟子,跟我又從小認識,像哥哥一樣,自然多照顧我。」
「多少兄妹終成情侶。」唐朵幽幽地說。
周遙:「滾。」
唐朵安靜半刻,輕歎:「我覺得,還是師兄們這樣的男人好。」
夏韻:「怎麼突然這麼說?」
唐朵翻過身來:「就說我們今天遇到的那群人,看著好相處,但我不喜歡他們那樣。」
蘇琳琳彷彿找到知音:「對!我也不喜歡,但剛才沒好跟你們講。怕你們說我作怪。」
周遙往夏韻的方向看一下,後者縮在被子裡沒吭聲,周遙伸手過去摸摸她的頭,後者回握住她的手。
唐朵說:「我覺得他們虛假。他們說起路上遇到的女生,輕浮的口吻讓我不舒服。那幾個女的也是,跟著他們一同嘲笑別人,話語刻薄。我始終沒法對說話刻薄的人感到親近。」
「同感。」蘇琳琳說,「說自己多有錢,給情人送愛馬仕一打又一打,在加拿大首都溫哥華開多大的公司,交多少稅。呵,加拿大首都是渥太華好嗎。——一個個說什麼遠大理想,光明未來,說完問我要不要跟他單獨約。」
周遙沒做聲。
在原本的生活裡過得無聊的人太多了。
駱繹不趕他們走的原因很簡單,這就是來來往往的人們真實存在的一面。
遊記說得真好,朝聖,洗滌心靈;吸引無數迷茫的人前仆後繼,孤獨的人成群結隊到來,和同樣來逃避的人蒙著眼睛醉生夢死,將自己最光鮮的外表最醜陋的真實完全釋放,再回去繼續那一塌糊塗的生活。
良久,夏韻輕聲說:「是。還是師兄們這樣的男生比較好。」
唐朵說:「嗯,不想些有的沒的,也不搞那些虛的假的,踏實又認真地做事情,好佩服。這樣誠實正直的男生最好了。」
夏韻低聲說:「女生也是。——所以我好羨慕遙遙和朵朵。」
唐朵詫異:「啊?我?我還羨慕遙遙呢。」
夏韻聲音更低:「我比你們差太多。學習……還有別的方面……我跟蘇琳琳以前讀的那個學校不好,不像你們,學到了很多東西。」
「慢慢來嘛。人生還長著呢。」周遙說,「學無止境啊。」
夏韻說:「嗯,我知道。」
周遙又說:「我也喜歡唐朵,上次我進實驗室,看見她站在同位素分析儀旁邊記錄數據,那一刻剛好有陽光照進來,嘖嘖,當時覺得她好美。」
唐朵:「哎呀呀,越說越肉麻。——」
周遙:「當然了,也就美那一瞬間。」
「去死!」唐朵。
夏韻笑了起來。
唐朵說:「我喜歡蘇琳琳,沒心沒肺的,像個傻子。」
「……」
「蘇琳琳,唐朵罵你呢。」
「……」
「……」
三人同時從被窩裡抬起頭,蘇琳琳床上安安靜靜,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三人:「……」
唐朵:「臥槽,居然自己先睡了。」
周遙也困了,翻個身:「睡覺。」
夏韻贊同:「明天還要早起。」
唐朵炸了:「你們把我搞醒,現在就撂下不管?」
周遙嘀咕:「晚安,唐香格里拉朵。」
……
前一晚紀宇問女生們需不需要做調整,大家都說不用。結果第二天早晨,反倒是三個男生集體對高原環境表現出不適應,於是調整一天。
周遙呢,絲毫不受影響。
周遙洗完頭去還吹風機,下樓梯時步履輕快。
但守店的是那個前台小姑娘,駱繹不在。周遙稍稍失望,把吹風機還給她,問:「你們老闆呢?」
小姑娘指外邊:「在院子裡呀。」
周遙走到門口,見駱繹跨上一輛摩托車,正在戴頭盔。
周遙跑去他跟前:「你去哪兒?」
「下山。」他微抬著頭,繫著頭盔的搭扣,沒工夫看她。周遙看見他的喉結凸起一大塊。
「去鎮上?」周遙問。
「嗯。」
「去幹什麼?」
「買東西。」
「剛好,帶我一起去。」周遙篤定地說。
駱繹頓了一下,眼神看過來,問:「你去幹什麼?」
「我皮筋斷了,要去鎮上買橡皮筋。」周遙撒謊眼睛都不眨一下。
駱繹說:「我給你帶回來。」
「不行。你帶不好。」
駱繹問:「怎麼帶不好?不就是扎頭髮的繩子麼?」
「每個人發量不一樣,——就是頭髮粗細不一樣,」周遙怕他難以理解,趕緊把拇指和食指圍成圈給他筆畫,「有的繩子別人扎,剛好。但我扎呢,就繞兩圈太鬆,繞三圈呢又不夠。所以,我得親自去。」
駱繹盯著她,八風不動地看著她做完這一大段描述,淡淡道:「你這頭髮還挺難伺候。」
周遙輕輕地甩了甩長髮,微笑:「沒辦法,全身上下,就頭髮最驕矜。」
清晨的太陽照著她的發,凌亂而性感。剛才她在風中微微甩動髮絲時,駱繹似乎聞到了她發間散出的淡淡香味。
他看她幾秒,取下頭盔,從摩托車上下來,回屋裡去了。周遙不知道他去幹嘛,就在原地等,她拿手指捲著頭髮玩,等了不一會兒,他回來了,手裡拿著另一個頭盔,扔給她。
周遙趕緊接住,抱在懷裡。
她迅速戴上頭盔,他跨上車,轉過頭來對她說:「別側身坐,會掉下去。」
「嗯。」周遙剛要上車,想起一事,「哎——」
「又怎麼?」他側頭,習慣性微皺著眉。
「我明信片呢?」周遙問。
「沒忘。」他轉而目視前方。
想他把自己的事記掛著,周遙心頭開花。
她扶住他的肩膀,立即感受到他肩胛的力量,她頓時心神蕩漾,利落地踩上踏板,跨坐上摩托車,大腿光明正大和他的腿貼在一起。
一抬頭,見三個女生擠在二樓窗口,表情默默地看著她。她衝她們眨眨眼,甩了一個瀟灑的飛吻。
摩托車疾馳出院子。
夏韻趴在窗口,感歎:「真想像周遙一樣,有那麼好的異性緣。」
蘇琳琳刷著牙,咕噥:「沒她那張臉,也沒她那個膽。」
唐朵則一副茅塞頓開的樣子,彷彿解決了一個重大的研究課題:「我說她怎麼一大清早急哄哄起來洗頭,還洗了兩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