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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遙止了哭鬧,微喘著氣,起先有點害怕,可很快臉上就沒有半分畏懼之色。
她再也不是她的乖乖女。
夏明真臉上沒什麼表情,自己拄著枴杖,一步一步走來,只問了一句話:
「你跟他什麼關係?」
周遙臉上掛滿淚痕,表情異常堅定:「他是我男朋友。」
夏明真臉頰生生抽搐了一下,又問:「多久了?」
「我在亞丁的時候就跟他在一起了。」
「前天夜裡,他房間裡的女人——也是你?」
「對。」周遙臉上寫著不知悔改四個字。
「好。好啊。」夏明真手指著周遙點了點,失望,痛心,紅了眼眶,「周遙,你好啊。」
周遙心頭一顫,看著母親,眼眶也紅了。
「我跟你爸養你這麼多年——你——你就這麼傷你父母的心。」夏明真又怒又恨,冷面罩霜,「你看看你現在這幅樣子,自甘墮落,你看看你跟什麼樣的人混在一起?!那個欺詐犯——」
「他不是欺詐犯!」周遙打斷,淚霧散去,「媽媽你為什麼就是不相信他?他從來也沒懷疑過你用假佛塔害他。」
「知道你的背景,費盡心機接近你,獲取年輕女孩的感情和身體,一個男人無恥到這種地步,不是欺詐是什麼?!」
周遙氣血上湧,要說什麼。蔣寒上前拉住她:「周遙你別惹你媽媽生氣了。她是為誰受傷住院的?你還氣她?」
周遙看著夏明真一身的病號服,眼淚砸下來,又疼又怨:「媽媽你幹嘛非要這樣?」
「他多大了,你才多大?你年輕不懂事,他就不該佔你便宜。」夏明真咬牙切齒,「周遙你簡直糊塗,你被騙了啊你。」
「他沒騙我,是我先喜歡的他!」周遙反駁,失望極了,「我跟你講話從來就講不通!」
周遙轉身就走。
「你站住!」夏明真冷斥。
周遙:「我要去找駱老闆。」
「不准去。」夏明真寒聲,下了命令,「天亮我們去機場。」
周遙回頭,生平第一次反抗她的權威:「不找到他,我不會跟你回去。」她拔腳就走。
夏明真:「蔣寒!」
蔣寒也急得跳腳,不由分說上前去抓周遙。
周瑤掙扎反抗,可終究沒有蔣寒力氣大,被他強制帶走。
走廊內很快安靜下來,夏明真表情迅速冷定,卻也遭受了致命一擊。
她平靜地沖陸敘和姜鵬等人垂一下眼簾,道:「見笑了。」
說完,她拄著枴杖,絕不讓人扶,緩慢而毫不搖晃地離開。
……
「你煩不煩吶?」周遙抓起床上的枕頭砸向蔣寒,「叫你出去!」
蔣寒眉心皺得能夾死蚊子:「周遙我跟你講,除非上了飛機,不然你一秒也別想離開我的視線。」
「你管得著嗎你?」
「我不想看著你發瘋!」蔣寒吼。
周遙吼回去:「我哪兒發瘋了?我很清醒!」
蔣寒靜了幾秒,突然涼颼颼地笑:「周遙,你要找也該找個靠譜的呀。那個男的除了一張臉他有什麼?都這年紀了還靠皮相釣富家千金,我都替他害臊。」
周遙反唇相譏:「你到他那個年紀還是靠你爸的富二代。」
蔣寒居然沒惱,聳了聳肩:「對,我就是富二代,可你跟我一樣。你怎麼就想不明白呢?——你媽媽絕對不可能接受那男的當女婿。就算她死,也得把這話寫遺言裡。你媽媽什麼性格你還不清楚?」
周遙抿緊嘴唇,盯著蔣寒,眼裡泛起淚花。
蔣寒一愣。
周遙扭頭就撲在床上,臉埋在枕頭裡,一動不動。
蔣寒急了:「誒周遙,你別哭呀。我又沒說你,你別哭。」
她不理。
蔣寒皺皺眉,心裡也不痛快,道:「誒我就不明白了,那男的給你灌了什麼牌子的*湯啊?送一副給我用用。」
周遙沒動靜。
蔣寒一屁股坐到床邊,扭頭看她的背:「我陪你去古巴玩吧,你不是很想去古巴麼?沒準兒去一趟回來你就把他忘了呢。」
「滴滴滴」,門卡響。
蔣寒立即從床上站起來,坐到椅子上。見夏明真坐在輪椅裡被護工推進來,又忙上前去扶。
夏明真被攙著起身坐進沙發,拿手撐著額頭,一言不發。
蔣寒:「阿姨,要不要回房休息?」
「不用。」夏明真道,「七點半的飛機,過不了多久,就出發了。」
周遙騰地一下從床上坐起,癟嘴道:「你就算把我押到機場,我也不會上飛機!」
夏明真看也不看她一眼,過了好幾秒,看向蔣寒,淡淡道:「蔣寒,你跟周遙傳達一聲:在她認錯並保證和那個人不再往來之前,我不會跟她講一句話。」
蔣寒:「周遙,別惹你媽生氣了。」
「你這是情感綁架!我不會和他分手——」周遙急得不行,一轉眼看到那輪椅,又不忍,心裡頭五味雜陳,痛苦不堪,她猛地蹬一下床單,倒下把自己埋進被子。
過一會兒,周遙掀開被子:「駱老闆查出來了,阮助理是內鬼,你現在聯繫不到他了吧。駱老闆真的是好人,你為什麼就不能試著理解一下?」
沒人回應。
助理的背叛,在女兒的背叛面前,如九牛一毛。
房間裡擠了好幾個人,卻一片死寂。
周遙垂眸看著夏明真冷淡而決絕的側臉,有些生氣,卻又更難過。
……
深夜,金孔雀娛樂會所兩條街區外。
駱繹和殺手快步穿過街道,跑到街角茂密的樹蔭下,一輛越野車停在那裡。兩人迅速拉開門上車。
車上等候著三位便衣。全是跟著陸敘從北京來的專案組組員。
駱繹把槍扔給其中一位,道:「上繳了啊。」
那人拿在手裡端詳一陣:「這土.槍,這頭的同事說,邊境線上常繳到。」又瞥駱繹一眼,「你挺厲害啊,居然還能從那群人手裡卸下一把槍來。」
「提前有準備,不然得被打成篩子。」駱繹說著,想起了周遙。
不知她現在擔心成什麼樣子。
駱繹低頭摸煙,看見袖子上的大窟窿,低聲罵道:「陸敘那混賬還他媽真開槍。」
「他槍法准。」
駱繹呵一聲,給眾人分了煙。殺手不抽,擺手攔住。
駱繹咬了支煙在嘴裡,問:「陸敘那頭怎麼樣?」
「一切順利。不過,說是被什麼小姑娘踢了一腳,踢著他臉了。」
「……」
打火機點亮,駱繹忘了吸燃。
「怎麼讓她知道了?」駱繹皺眉。
「剛好碰上了。」
駱繹慢慢吸燃了煙,又追問:「陸敘跟她怎麼說的?」
「說你中了一槍,拒捕,逃了。然後那小姑娘發瘋,又哭又鬧。」
駱繹深深吸著煙,半晌無言。
良久了,問:「陸敘沒把她怎麼著吧?」
「他哪兒能跟小姑娘計較?哦對了,那小姑娘的媽媽要帶她回北京了,就今早。」
駱繹又有一會兒沒說話。夏總發現了。他設想過數種和夏總攤牌的情形,卻沒想最終他不在場,她獨自面對。
「駱繹,你的手機我們從賭場裡給找回來了。」便衣遞給他,見他要接,又一收,「我關了機。你這幾天不能聯繫任何人。」
「嗯。」駱繹接過來,面無表情地裝進兜裡。
「陸敘雖然被踢得不輕,但他說效果很好,周圍很多人都看到了,這地方是丹山地盤,眼線多,估計他們很快能得到消息。」便衣道,「你和陸敘『內訌』,合作陣營瓦解。一個疲於逃命,一個滿世界抓殺人犯。就盼丹山那幫人能放鬆警惕,多露出些破綻。」
駱繹問:「夏總身邊那助理呢?」
「會所一出事他就開溜了。我們的人盯著,沒打草驚蛇。」便衣說到此處,不無惋惜,「萬萬沒想到讓那幾個頭目給溜了,恐怕是混在踩踏人群裡逃出去的。」
「抓到的手下們怎麼說?」
「那幫人都是在本地雇的,不知道老闆的來頭。」
駱繹冷冷一笑:「剛才刀三進休息室,第一槍就打死了那個賭鬼。」
便衣也道:「因為就那賭鬼知道底細。」
「他們是同村。」駱繹再度想起高老闆家的那張照片,道,「很有可能,他們那村子就是窩點。
現在會所被查封,丹山一夥遭受重創,此刻應該躲在臨時安置點。沒錢沒人又沒本,得回老巢重振。
我猜,他們在景洪周邊待上一兩天,發現我被冤枉『殺了人』,跟你們內訌。而警察在抓捕丹山一夥的行動上沒了新動靜,看上去就像會所垮了,線索也斷了。他們覺得安全了,就會很快回巢。」
「不過,你確定燕琳會相信你倆內訌?」
「確定。」駱繹在黑色的夜幕裡勾起唇角,「我和陸敘不和,她都知道。更何況陸敘在亞丁的時候和燕琳談過一次話。對於吳銘的死,他說,他並非懷疑燕琳,暗指懷疑我。燕琳會注意這個細節。」
便衣愣了一愣,沒想駱繹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他佩服地點點頭,很快又笑,道:「咱們幾個偵察兵先去村子裡探探究竟,一旦確定,叫上大部隊埋伏,就等著他們入甕,一網打盡。」
……
五點半,周遙一行人退房離店,準備去機場。
夏明真始終不和周遙講話,甚至不讓她推自己的輪椅,只讓蔣寒幫忙。
周遙慢慢跟在輪椅邊,小聲:「媽媽,你先回去好不好?我把這邊的事情辦完了就回,行不行?」
夏明真臉色冷漠。
「媽媽,求你別這樣,我以後別的事都聽你的話好不好?」
周遙好說歹說都不管用,一面不想又惹媽媽生氣,一面又擔心駱繹的處境,覺得自己要生生被撕裂成兩瓣。
她站在酒店門口,看著服務員幫忙往車上搬行李,她腳下像生了根,不肯再往前挪一步。
夏明真被安置上了車,輪椅折好放在一邊,蔣寒回頭看周遙:「走了。」
周遙不動:「蔣寒,我真不能走。麻煩你跟護工姐姐送我媽媽回去吧。」
車內夏明真聽到這話,怒目看向周遙,卻硬是一句話不說。
「媽媽,對不起。」周遙說,「對不起,我找到他了就回去。別的事我都可以聽你的,但他不行。」
夏明真冷臉:「蔣寒,阿姨拜託你了。」
蔣寒抓住周遙往車上拖。
「你放開!放開!」周遙掙脫不開。
就在這時,一輛商務車駛過來,姜鵬拉開門,喊:
「小妹子,走不走?」
這頭的幾人同時一愣,周遙趁機甩開蔣寒,飛跑上車,邊跑邊大聲喊:「媽媽對不起!媽媽對不起!」
蔣寒立刻去追,可周遙抓住姜鵬的手,跳上了車。
周遙回頭,雙手合十,作求饒狀,她抖著手,眼裡含淚沖夏明真乞求。
車門一關,商務車瞬間加速離開。
蔣寒追了幾步,氣得狠狠踢一腳地面。
夏明真想著周遙在車裡做的那個口型「對不起」,抿緊嘴唇闔上眼睛,沉沉地呼出一口氣。
……
汽車一路奔馳。
周遙低頭,擦了擦眼角的淚霧,扭頭看姜鵬:「你有駱老闆的線索嗎?他現在情況怎麼樣?在哪兒?傷得重不重?」
「沒有線索。」姜鵬說,點了一根煙。
「哦。」周遙低下腦袋,好一會兒不知在想什麼。
「但我查到了昨天賭場裡被他『殺』掉的人是誰。」
「誰?」周遙抬起腦袋,「去他那裡找線索,是不是就可能發現和駱老闆有關的蛛絲馬跡?」
姜鵬聳聳肩:「目前也只能這樣了。」
周遙:「那我們趕緊去吧。」
「等等。」姜鵬奇怪一笑。
「等什麼?」
「小妹子,出發前,我得跟你講幾條規矩。」
「啊?」
姜鵬說:「不論出現任何情況,你得嚴格聽我安排。不准私自行動,不准感情用事。咱倆是偷偷找線索,不能正面迎敵。有危險,必須立刻撤退。懂嗎?」
周遙認真聽完,點了點頭。
「說!能做到嗎?」
「能!」
「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