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醫院停車場空車位很少,車停下時,倪珞那邊開不了車門,只能從倪珈這邊下。

剛要下車,沒想倪珈突然猛一甩車門,要不是他反應快拿手擋住,他的臉怕要被撞癟!

絕對是故意的!

倪珞暴跳,剛要下車去和倪珈理論,一抬頭卻看見了張欣。

倪珞想說,雖然被關在男生堆裡一星期,可再見到張欣,他真沒什麼特喜歡的感覺了。

張欣很有手段,把他抓住過一段時間,但這種小把戲畢竟不持久。

那麼久,他居然都沒想過她,畢竟,注意力全都在「如何掐死倪珈」上。

他也知道,現在要是出去逞英雄,絕對被倪珈一個旋風腿掃進來妥妥的,或許之前喪權辱國的「乖乖上課」條約還會直接被廢。所以,他前所未有地乖乖坐在車裡,揉著發痛的手臂。

她絕對是故意的,要提醒也不用這種力度啊!

倪珈一下車,就看見了戴著墨鏡的張欣,很有明星范兒,牛逼哄哄,高貴冷艷,看著她,搞得像是專門等著一樣。

倪珈懶懶倚著車門,皮笑肉不笑。

張欣摘下墨鏡,拿出演員標準的笑容:「對了,上次還沒來得及問你的名字。」

倪珈毫不猶豫,甜甜一笑:「我姓白,叫白蓮。」

張欣皺眉,這名字怎麼像從古代來的?但這不是重點:

「白蓮小妹妹,我覺得你這年紀的人比較天真,不懂社會的黑暗。像你吧,應該找個年紀大點的男人,才能照顧體貼你。倪珞那樣的同齡人,心理年齡比女孩兒小,湊在一起只會吵架,你會過得很累的。」

倪珈不解:「你官方年齡28歲,實際我看看,」她托著腮打量她一遍,「應該有35,6了吧,那你還找倪珞這種?三年一代溝,你們隔了幾代呢!」

張欣濃妝艷抹的臉抽了抽:「沒人教過你,不要隨便抬高女人的年齡嗎?」

倪珈眼瞳一暗:「沒人教過你,不要隨便八卦女人的男朋友嗎?」

張欣一怔,嗤笑:「男朋友?倪珞是你男朋友?」

倪珈聳聳肩:「不是我男朋友,難道是我弟啊?你看不出來我和他比你年輕好幾個年代嗎?他是你弟還差不多。」

張欣氣極,年齡問題真的會把女人氣爆。

試探著刺激:「他是你男朋友,怎麼天天晚上跟我打電話甜言蜜語地發短信呢?」

倪珈漠漠看她:「果真是演員,撒起謊來真不會臉紅。」

張欣愣住。

倪珈淡淡道:「你難道不知道倪珞把你的電話拒接了嗎?這就是為什麼上星期你打的56通電話都沒人接。至於你38條不要臉的短信,他是和我一起看的,邊看邊笑。所以,你如果心靈和身體都空虛了,麻煩去masquerade隨便找個人填補你『芯』下的空洞,好嗎?」

張欣臉如火燒,原想著她城府不深,還準備撒謊挑撥一下,讓她跟倪珞大吵,分手最好。卻沒想到,自己反被她扒光衣服一通羞辱。

原來倪珈的手機打不通是他把她號碼拉黑了?而她發的那些露骨的短信,他居然給這個女人看,還邊看邊笑?

倪珈冷了臉:「張欣,小姐,我看見你就噁心,所以廢話不多說了。你最好是安安靜靜地從我面前消失。別想搗鼓什麼死纏爛打的把戲,也別想弄什麼假懷孕或者不雅視頻之類的。倪珞不是公眾人物,你卻要靠名聲吃飯。所以,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你要是撕破臉,受害最多的,最終都會是你。」

末了,幽幽補上一句:「你混了娛樂圈那麼多年,知道一定的規則吧。恰好,我們的圈子裡也有規則。你要是亂來,想挑戰一下,我們就會不計一切地毀了你。」

她最後一句話說得格外狠,毒辣而陰冷的氣勢讓張欣這種人都莫名的腳板心發涼,脊背一顫。

張欣瞬間張口結舌,這女孩太嚇人了,分明是淺淺地笑,可漆黑的眼眸像是深不可測的黑洞,冰冷潮濕,住著詭異的妖魔。

在倪珈冰冰涼涼又不屑一顧的目光中,張欣敗下陣來,什麼也沒說就走了。

等張欣的車離開,倪珈才拉開車門,歪頭看倪珞:「剛才她話沒說幾句,怨毒刻薄的表情倒挺豐富。這下,你承認她沒你想的那麼柔弱可人了吧?」

倪珞不滿地哼哧:「那又怎樣?反正我也沒那麼喜歡她。」

「我管你喜不喜歡她。」倪珈瞪他一眼,「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承認我們的打賭,是你輸了吧?」

倪珞當然不承認,推著她往電梯走,還胡攪蠻纏岔開話題:「快去看醫生,過會兒傷口發炎了。」

倪珈在醫生那兒包紮好了,走出診療室去找倪珞,卻意外遇見宋妍兒。

倪珈詫異:「你們不是在外面玩的?怎麼跑來醫院了?」

宋妍兒憂心忡忡的:「珈珈,允墨不小心從馬上摔下來。現在醫生正給她做檢查呢。」說著,還輕輕在倪珈纏了繃帶的手臂上摸摸。

倪珈聽了她的解釋,反而沒那麼詫異。

從馬上摔下來,真是俗套卻好用的辦法。

倪珈笑:「當時寧錦年在她旁邊吧?」

宋妍兒驚奇了:「你怎麼知道?」說完,蹙著眉認真回想,

「說起來,當時離她最近的,其實是越澤。可是,珈珈我跟你說,那個越澤一點紳士風度都沒有,看見允墨摔下馬了,不去扶她,居然都不下馬。還好寧錦年把允墨抱出了馬場,不然,馬兒走來走去,肯定會踩到她。」

倪珈對舒允墨受不受傷一點兒不關心,反而意味不明地挑眉:「寧錦年抱的她?妍兒,你真大度。」

宋妍兒一愣,這才意識到問題所在,窘迫了一會兒,支吾道:「也沒什麼啦。當時,情況緊急嘛!都怪那個越澤。」某人又無辜躺槍,「允墨摔下來,他都不去抱,只能寧錦年去了。」

「允墨摔傷了?」倪珞吃驚而關切的聲音響起。

倪珈無言了。

跟著倪珞和宋妍兒去病房的路上,倪珈觀察倪珞。他看上去非常擔心,再怎麼說,舒允墨和他生活了22年,姐弟怎麼擔心都不為過。

認真想想,她其實很貪心,她希望倪珞還有媽媽都喜歡她,很喜歡她;不僅如此,她還希望倪珞和媽媽不要喜歡舒允墨,一點兒都不要喜歡。

心裡莫名地刺痛了。

她閉了閉眼,竭力深吸一口氣。

去到舒允墨的病房,只有寧錦年陪著。醫生已檢查完,結果是,什麼問題也沒有,只手掌擦破了一點皮。

倪珈淡淡睨著,她故意摔下馬吸引寧錦年,能有問題才怪。

但寧錦年真的十分擔心,反覆問了醫生好幾遍,看著舒允墨的目光也格外的溫柔心疼。

看來,他只怕是已經對舒允墨動心。

只是,宋妍兒該怎麼辦?

倪珈看了一眼宋妍兒,後者剛剛才經過她的提醒,現在立刻就忘了,正慇勤地詢問允墨的「傷勢」。

至於倪珞,他本就好久沒見舒允墨。一來就看見舒允墨臉色蒼白「受驚過度」的可憐模樣,當然難受。

尤其舒允墨一見倪珞,「好久不見思念至深」的淚水就出來了,倪珞當然更加難受。

結果就是,這三人都像是對待絕症患者一樣寬慰,而舒允墨好似命不久矣一般落淚,搞得醫生立在一旁十分憂愁,他記得剛才他說的是,什麼問題都沒有啊。

舒允墨意味深長地看了倪珈一眼,哽咽著對倪珞說:「珞珞,姐姐好想你。一直都想去家裡看你的,可奶奶說,倪珈不同意的話,就不許我進門。」

倪珈懶洋洋地靠著牆,紋風不動,看她還要說什麼。

可,舒允墨沒有再說什麼,倪珞卻轉過頭來看向倪珈,漆黑的眸子異常的安靜,有點兒陌生,沒有說話,卻有種比說話還傷人的沉默。

她寧願他像以往任何時候她逼他到抓狂時那樣的炸毛,

倪珈心裡一刺,表面上依舊是滿不在乎的冷漠,沖舒允墨無所謂地彎了彎唇角,意思是,老娘不稀罕。

可內心麻木地想,她其實是稀罕的。

正想著,病房的門被人推開,隨即就是張嵐焦急的聲音:「媽媽的寶貝女兒啊。」

倪珈側頭,甚至沒有看到她的正影兒,她就已撲到舒允墨的床前,上上下下地看:「傷在哪兒了?快告訴媽媽,傷在哪兒了?」

醫生只得再次重複他的診斷結果,內心很苦逼,為什麼沒人聽他的呢?

倪珈不語,舒允墨「受傷」,不叫她親媽舒玲來,反而第一時間打給張嵐,搞什麼鬼?

兩母女親親熱熱說了會兒話,張嵐無意間一轉頭,看見倪珈,無視她手臂上的繃帶,皺了眉:

「誰准你擅作主張把珞珞關到南山基地去的,他又不是犯人。上次你慫恿奶奶拿出那顆藍鑽,居然都不跟我說一聲,那件事才剛過去多久?一轉身你又幹這種事。你看這些天,珞珞都瘦成什麼樣子了。我不准你再這麼做了!」

「媽,也沒你說的那麼誇張。」倪珞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卻不看倪珈。

「倪珈喜歡控制家裡的人。」舒允墨悲傷地歎了口氣,哀哀憐憐望住她,「可是倪珈,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會?為什麼不讓我進家門呢?你要是對我有什麼不滿,說出來啊,我都會改的。你不要這樣對我好不好?」

倪珈聽得肝顫兒,這女人有完沒完?

她無比委屈的話把所有人都收服了。

寧錦年面色鐵青,他怎麼也沒想到舒允墨這種淑女會有如此身世坎坷命途波折的一面,她這種委曲求全的隱忍太讓人心碎。

可惜他現在只是個旁人,沒有立場來保護這個可憐的女孩,只能怨恨地把拳頭捏碎。

而張嵐,本來在家裡要討好倪珈就讓她不爽,現在又見舒允墨這麼傷心,當即臉色就沉了下來,對倪珈幾乎是命令的口氣:

「你去跟奶奶說,你和舒允墨做朋友了,以後,舒允墨隨時想拜訪都能來。」

倪珈微瞇著眼,張了張口,斟酌著。本想說些尖刻銳利的話,終究是一個字也沒說出口。最終採取了最溫和的方式,無聲地否認。

張嵐等了一會兒沒反應,怒了:「你聽見我說話沒有?」

她深蹙的眉心刺激了倪珈,後者淡淡一笑:「聽見了。」

「聽見了就馬上給奶奶打電話。」張嵐脾氣不好地下通牒。

倪珈沒看她,卻望向舒允墨可憐兮兮的小臉和滿是得意的眼睛,斬釘截鐵吐出一個字:「不!」

末了,一字一句地補充:「今天不行,明天不行,以後永遠都不行。奶奶說的,」倪珈望著舒允墨,唇角的笑顏美卻狠,

「奶奶說過的,我這真鳳凰回巢了,她這只雜種麻雀,就別想再回倪家。」

冷氣嗖嗖地席捲了病房。

醫生和護士們一溜煙地竄了出去,病房內的幾個人卻完全還沒有回過神來。

宋妍兒震傻了,倪珞有些蒙,

寧錦年震驚了暴怒了悲憤了卻無能為力了。

舒允墨驚呆,她在說什麼?

她是鳳凰,自己卻是麻雀?還是雜種麻雀?好個倪珈,你就是這麼貶損我鄙視我瞧不起我的嗎?

舒允墨心裡前所未有的羞恥與憤怒,她原以為可以藉著張嵐來壓制倪珈,沒想卻反而遭受更大的羞辱。

倪珈眼中深刻的不屑與鄙夷,像鞭子一樣抽打著舒允墨的臉,雜種麻雀?奶奶居然在她面前說她是雜種麻雀?

舒允墨雙拳緊握,指甲幾乎把手心刺穿,在寧錦年面前丟這樣的人,她真恨不得撲上去和她廝打。只是一轉頭,看見寧錦年也氣得手臂上青筋暴起,舒允墨奇怪地有種因禍得福之感,看來,倪珈對她的羞辱喚起了他的保護欲。

張嵐震怒,倪珈不僅不把她放在眼裡,還這樣侮辱舒允墨,她猛地站起來,揚起巴掌就朝倪珈扇過去。

宋妍兒嚇得尖叫一聲,倪珞也怔住。

可倪珈眼瞳一暗,居然瞬時就迎上去,大步一邁,面容冰冷,緊緊逼近張嵐。

這女孩突然間帶著不顧一切的駭人氣勢,張嵐看著她冷漠的眼眸和冰冷的面頰,竟莫名手抖,揚起的巴掌,怎麼都落不下去。

倪珈抬著臉,細眉一動,居然笑了:「都說父母對子女有教養之恩,所以子女要不懷怨言地承受父母的打罵。」

張嵐更加心虛,她不僅沒教過她,沒養過她,就算是她搬回來的這幾個月,她也從來沒有把她的事放在心上過。倪珈這句話無疑刺到了她的羞愧心,她又怒又氣,這死丫頭是怎麼回事,怎麼專門為難她。

張嵐的手還揚著,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倪珈卻沒有再給她考慮的機會,收起早已僵硬的笑容,毅然決然地轉身離開。

她獨自走在醫院擁擠的走廊上,心裡空空蕩蕩。消毒水或許太濃了,刺激得她的鼻子都痛了,酸痛酸痛的。

對她來說,家人的愛,不是天然而然的,要靠自己努力爭取。只是,她有些想不通,為什麼即使是靠後天努力賺取,都是想像不到的艱難。

倪珈下去停車場,走了沒幾步,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回頭一看,是倪珞。

倪珈剛才好不容易才勉強忍住眼淚,此刻根本連假笑都裝不出來,空空漠漠地問:「你來幹什麼?剛才看來,你應該是很討厭我的吧?」

倪珞也臉色不好,和她一樣,裝都懶得裝,語氣硬邦邦的,像要砸死人:「我說了,要陪你一起來醫院,一起回去的。」

倪珈稍稍一愣,怔怔看住他。

倪珞克制了一會兒,可他畢竟是個喜形於色的人,臉上隱忍的怒氣再也遮不住:「倪珈,你為什麼要這樣對身邊的人?」

倪珈扭頭,望著遠處的提示燈標識,漆黑的眼睛倒映著亮閃閃的光,沒有焦點:「因為我原本就是黑心的壞人啊。」

這種回答讓倪珞都不知如何應對。

「如果,我和舒允墨之間,選一個去死,你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我吧。」倪珈平平靜靜的,沒有一點兒情緒。

「我……這……」倪珞又要暴躁了,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詭異問題啊,他不舒服地皺了眉,「你亂說什麼?怎麼會毫不猶豫?」

「是啊,深思熟慮,然後選擇我去死。」倪珈笑了笑,「有什麼差別嗎?」

說完,她繼續往前走,聲音在空空的停車場裡迴盪:「不用勉強陪我了。我認得回家的路。雖然,那裡,其實也不是我的家……」

倪珈獨自一人走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王司機開著車,緩緩地跟在後邊,亦步亦趨。

吹了近一個小時的晚風,心裡的憋悶還是積鬱著,舒解不開。倪珈經過街心花園時,索性坐在白玉台階上,把頭埋在腿上,緊緊抱住自己。

她突然有些恨自己,剛才在醫院裡,不該那麼囂張,不該那麼肆無忌憚的。

這樣子的對抗與發洩,並沒有讓她心裡有多好受。

媽媽本來就不喜歡她,現在一定更討厭她了;還有倪珞也是,他雖然搗蛋又渣渣,可他還是個心思很單純的男孩。

剛才,譏諷舒允墨,挑戰媽媽的時候,她的臉一定很醜陋,恐怖又嚇人的醜陋,一定嚇到倪珞了。不然,他也不會那麼沉默又無奈地含著怒氣。

倪珈默默地想,她其實不需要他們喜歡她,她在乎的只是如果失去可能的盟友,多了強大的敵人,她會過得很累,僅此而已。

可是,這種安慰真是一點兒說服力都沒有。

倪珈埋著頭,閉著眼,沉陷在一片黑暗之中,怎麼突然感覺如此挫敗,有種找不到方向的感覺?

她靜靜抱著自己,沉沉的,什麼也不想,像是要睡去。沉寂在黑暗中,不知過了多久,頭頂突然傳來一個略顯冰涼又清朗的男音:

「誰惹你傷心了?」

寧錦昊?

適才所有的糾結與孤獨像是有了一個發洩口,她心緒萬千地猛然抬頭。

就見繁星璀璨的夜幕之下,那男子眉眼清逸,透著非凡的矜貴之氣。一張臉很是好看,尤其是那雙漆黑的眸子,彷彿比他身後的夜空還要深邃,像是會把人吸進去。

越澤?

越澤原本是要趕飛機去倫敦的,只是,汽車在十字路口的紅燈停下,他無意間目光掃向窗外,就看見街心花園的石頭台階上,蜷縮著一個女孩。

吊帶雪紡衫,水洗鉛筆褲,左手的白色帶血繃帶,不是白天見到的倪珈,又是誰?

他記得她說有事的,卻不知她為什麼一個人坐在那裡,埋頭抱著自己,寂靜無聲,像是一尊雕塑,沉默而又安靜的雕塑。

長長的台階上,人來人往,偶爾有人投去詫異的目光,她卻獨自沉寂在自己的世界,什麼也沒看見。

越澤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不知道怎麼回事。但是,當城市的燈光再次在玻璃窗上流轉時,他鬼使神差地喊了停車。

於是,他完全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的時候,人已經到了她面前。

可她小小的一團,仍舊是埋著頭,一動不動,都不像是個活物。

他站了好一會兒,覺得自己這種行為很可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俯視了她好一會兒,又有些好奇,她怎麼有那個耐心在這裡坐上這麼久呢?

這與他印象裡那個刻薄嘴毒又善耍小聰明的女孩,不太像呵。

半晌,他問了她這句話,而她很快就抬起頭來,於是一瞬間,他看到了這個女孩毫無防備的一面。

夜色把她的小臉襯得格外白皙,乾乾淨淨,簡單純粹,沒有堅強,沒有高傲,沒有淡漠,甚至,沒有美麗的清華。

她如水的眼睛,黑白分明,只有毫不掩飾的欣喜,像是小孩子一樣,脆弱而無助地,期盼著。

即使只是一瞬,他也怔住,心口好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然而,轉瞬間,她目光中的一切瞬間消逝,歸於平淡,又換上了平常一貫淡靜的樣子。

那種快速的轉變,給他的感覺就像是,彷彿她以為,他是另外一個人,結果,卻讓她失望了?

他看著她,淡淡道:「你在等人?」

她搖搖頭,不帶丁點兒的猶豫:「沒有。」

然後,

沒有然後了。

兩人靜靜看著對方,都沒話說了。

倪珈找話題地問:「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越澤:「……」

這個問題,我也想知道。

他摸了摸鼻子,臉不紅心不跳,還挑了她會感興趣的話題:「剛坐在車上,本來想打電話問你什麼時候要運設備的,沒想到,居然就在路邊遇上了。」

這個話題果然成功吸引倪珈的興趣,她馬上站起身,說:「當然是越快越好,也要看你們那邊的機械師什麼時候方便。」

「嗯,我再看一下,到時候聯繫你。」他很順其自然地說,「啊,對了,沒有號碼。」

倪珈於是拿出手機,交換號碼,換完之後,還很有禮貌地說:「越先生那麼忙,只用讓下屬的人和我對接就行了,不用親自過問的。」

越澤點了一下頭,目光又落到她手臂上,問:「醫生說嚴重嗎,傷口?」

倪珈摸了摸手臂,答:「嗯,沒事!」

自從他出現之後,她就一直保持著禮貌而矜持的距離,笑得很好看,卻很公式化,回答問題也是,工作上的事就說得詳細,稍微和私人觸上一點兒邊邊角角的,就一兩個字應付過去。奇怪的女孩子。

越澤不是什麼擅於活躍氣氛的人。

倪珈也毫無意見,就這樣讓沉默繼續著,彷彿比起和他聊天,她寧願選擇尷尬的沉默。

直到手機響了,接起來,居然是倪珞。

「倪珈,你在哪兒?」他的語氣似乎比之前好了一些。

倪珈整個人都在那瞬間軟了下來,不知為什麼,突然有些委屈,嘴一癟,就衝他沒好氣地嚷:「你管我在哪兒?」

倪珞疑問:「你難道不怕我晚上去泡吧?」

找踢啊!倪珈翻白眼:「七號大街,街心花園。五分鐘不來,後果自負。」

倪珞:「切」,掛了電話。

倪珈放下電話,唇角不自覺地就染了一抹笑,這臭小子,還是有點兒良心的。她美滋滋地笑著,這才發現越澤還在旁邊,於是瞬間整理了情緒,不喜不悲的樣子。

只是,這種小兒科的情緒變化,對他來說,破解毫不費勁好嗎?

看來,這小女孩兒和男朋友吵架鬧彆扭了呢,一哄就吃了糖一樣開心,還真是有趣。

越澤很淺地彎了彎薄薄的唇角,說:「我先走了。」

倪珈歡樂地衝他擺擺手,招財貓一樣。又一次在他面前毫不掩飾自己最純粹的笑容。

越澤眸光稍稍一凝,轉身離去。

五分鐘後,倪珞還真來了,極其彆扭地抱怨:「瘋了,早知道這麼麻煩,我就不會答應說陪你去醫院了又陪你回家。說話不算數的人是小狗,我不想當小狗才來找你的。哼,以後我絕對不會輕易答應你任何事情。」

我可沒說你是小狗,我也沒逼你答應我什麼事啊,這完全是你自己一個人在自說自話好吧!

倪珈哼哧笑著,跳起來箍住倪珞的肩膀,揉他的頭:「想姐姐就說,裝著牛逼哄哄酷拽霸的樣子給誰看啊!」

倪珞的海拔又被她拖低,幾乎炸毛:「你這動不動就動手的習慣改改成不?哎哎,放手哎,哎,叫你放手哎……」

《怦然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