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朧明,至親至疏至深情(五)

樓小眠道:「既是個小丫頭片子,你為何和她賭氣三年不曾圓房?」

許思顏不覺冷下臉來,「你說誰和她賭氣?」

樓小眠微笑道:「哦,我原說錯了,太子沒和太子妃賭氣,只是和替太子安排了這頭親事的皇上賭氣?」

許思顏怔了怔。舒榒駑襻

樓小眠輕歎道:「皇上龍體欠佳,心裡盼著什麼,其實太子最清楚不過。若是和皇上賭氣,未免……婷」

「誰和父皇賭氣?我只不過……」

許思顏忽然抬高聲音,一拂袖將案上公文掃落地上,大步走了出去。

竟是怒氣沖沖姻。

樓小眠呆了呆,許久才自思道:「我沒事招他做什麼?給自己找事兒呢!」

一廂這般說著,一廂也只能起身趿了鞋,將那滿地的公文一一撿起,摞好。

又等了許久,見許思顏還未回來,他只能出門去尋。

皓月當空,清風送爽,清芬怡人的薔薇花香裡夾雜著一絲酒氣。

許思顏獨坐廊下欄杆邊,持著一壺酒,已喝得微醺。

見樓小眠來,他輕輕一笑,「小眠,知道麼?曾經有個女人騙了我。」

「騙你?」

「她說……她說會等我回來一起吃個午飯再走,可一轉頭便跑得無影無蹤;她說很快回來看我,但她……已經一去十七年,連封家書都不曾給過我。好像……我從來與她無關!」

樓小眠已猜到他說的是誰,苦笑道:「思顏,你好像一天一夜沒睡了吧?還有力氣翻那些陳年爛谷子的舊帳自己生悶氣?」

許思顏歎氣,「所以喝點酒嘛,呆會睡得沉實些!」

他搭著樓小眠肩膀往房間走去,聲音漸漸低沉得讓人聽不清晰,「你知道麼,那一年,父皇跟我說,他留不住她了,讓我幫他留住她……我從沒看到父親那樣害怕又隱忍的神情……可惜我也留不住呀,都留不住……」

樓小眠扶了他走著,點頭道:「知道了,木槿就是個倒霉丫頭,送上門來讓你遷怒了!喂,喂,你手往哪裡摸?你不要名節了,我還打算要呢……」

天際星河明滅,月下花影搖曳,其實是個極溫柔極靜謐的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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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後眾人又在驛館休息了一日,許思顏便帶了樓小眠和木槿先行前往江北。

許從悅傷勢相對重些,何況許思顏原就不打算興師動眾,眼看調來相隨許從悅的侍從隊伍又開始壯觀,越性讓他留在驛館再調養幾日。

許從悅頗是不捨,說道:「太子妃也傷得不輕,何不讓她隨我同行,然後在上雍等著你們?跟我的人多,一路食宿也舒適些。」

許思顏柔聲道:「從悅,那個喪門星你惹不起。看看,你才一遇到她便前所未有的倒霉,再讓她跟著你,指不定還會鬧出什麼亂子來。」

木槿這回卻坐在了樓小眠的車駕裡,遠遠聞得兩人對話,向樓小眠道:「自從我三年前到了吳國,更是前所未有的倒霉。樓大哥,你說,我是遇到了哪個喪門星?」

樓小眠搖動折扇,輕笑道:「哪有什麼喪門星?這明明就叫作『不是冤家不聚頭』!」

木槿便悄聲道:「既是冤家聚頭,要不要打他個頭破血流?」

樓小眠也便悄聲回答:「打吧!我估計他就是被打得頭破血流,也沒那臉面告訴皇上或找人幫忙的!」

木槿便捏起拳頭,向拳頭上吹著氣,考慮著要不要在下一刻動手。

樓小眠又道:「不過你傷口剛結疤吧?就是痊癒了,你未必打得過他吧?若是你被打得頭破血流,這裡也沒人幫得了你!」

木槿頓時洩氣。

她看許思顏不順眼,許思顏看她也是種種不對。如今肯讓她同行已屬難得,再惹毛了他,端出他太子的架勢硬逼她回去,公公許知言一看他們在路上還吵架,必定也會留著她不肯放她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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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思顏明知有人欲對自己不利,早已有所安排,並無懼忌之意,一路依然騎於馬上,留心農田豐歉與百姓疾苦。

他刻意隱藏身份,車駕從人都不過尋常商旅衣著,倒也能訪出些真實民情來。而當地吏治好壞,幾乎能從許思顏時陰時晴的神情看個八.九不離十。

孟緋期一直沒有出現,但從許思顏與樓小眠的交談中,木槿已聽說前兒刺客之事,應與朝中某位親王有關。

蘇落之部下和許思顏隨後調來的御林軍並不是吃素的,在太子的親自督促裡,很快捉到了幾名刺客。雖說幾個亡命之徒鋼牙鐵骨不肯招承主謀,但隨著一鱗半爪的線索漸漸深入,早晚會有水落石出的那天。

而看許思顏神色,木槿便已料定那背後主使者必會死得很慘……

這日許思顏帶了人往附近村莊暗訪半日,再趕上樓小眠等人車駕時,神色頗是愉快。

他上了車駕,接過樓小眠的遞來的茶,微笑道:「可還記得上回那個險些因犯顏直諫被亂棍打死的舉人張珉語麼?我赦了他的罪,讓他做了山陽縣縣令,這兩年也沒少被彈劾,我原想著是自己看走眼了。但今日瞧著,他也不畏權貴,懲治惡霸奸吏,又興修水利,力革弊端,在這邊百姓裡口碑倒好,都稱他是難得的清正父母官。」

樓小眠只顧聽著,順手取了木槿的茶盅來,也為她添了茶。

木槿正要道謝去接時,樓小眠彷彿聽得出神,手中茶盅有意無意地錯了開去,再鬆開時茶盅已經順著她的臂膀摔落。木槿的驚叫聲裡,茶水已淋漓了她半幅衣袖。

幾人都是一呆,樓小眠忙道:「我沒留神,快瞧瞧燙傷沒……」

他上前欲動手為她挽袖子,又躊躇著頓住。

他與許思顏交誼深厚,又坦承與木槿以琴會友,故而許思顏安排二人同車而行,一路既可彼此照應,也免得再多一輛馬車來惹人眼目,——畢竟以樓小眠和木槿的尊貴,尋常馬車只怕坐不來,如現在這般外觀陳舊不惹眼、內裡寬大舒適的馬車一時也不易再改裝出第二輛來。

可再怎麼說,他與木槿男女有別,放著她名正言順的夫婿有旁邊,再沒有他一個外人去查看她傷勢的道理。木槿給燙了一燙,卻也手忙腳亂。

急急抖著茶漬時,許思顏已上前一步先去捲她袖子,皺眉道:「蠢材,蠢材,不曉得先看傷麼?」

木槿道:「似乎也不是很燙……」

而許思顏已撩開她袖子,露出藕段似的胳膊,先一眼看到那道紅痕,便道:「果然燙著了!我去叫人尋藥。」

木槿忙道:「沒事,這只是胎記。我盅裡原就有些涼茶,那茶還真燙不了我!」

許思顏忙仔細瞧了瞧,才放下心來,說道:「這胎記倒像一朵木槿花,醜醜的,怎不長在臉上呢?那才更叫名副其實!」

他這樣說著時,已看到臂上殷紅如珠的守宮砂,不覺一怔。

轉頭看向樓小眠時,樓小眠卻已避諱地轉過頭只看向窗外,並不去看木槿裸.露的肌.膚。

木槿見許思顏看向守宮砂,不覺紅了臉,連忙撥開他的手放下袖子來,說道:「我都說了沒事了!橫豎這衫子也薄,天氣又熱,也不用換了,呆會兒自然干了。」

許思顏又瞅她幾眼,說道:「你自己有數便好,到時著了涼,別和父皇哭鼻子!」

木槿便衝他一笑,「你幾時見我向父皇哭過鼻子?」

許思顏心情甚好,思量一回,便笑道:「果然沒哭過!才曉得你多奸滑,誰有一絲半點不周到的地方,先讓明姑姑跟父皇告了狀再說,哪裡還用你哭鼻子?滿心只盼著我給父皇訓得哭鼻子吧?」

木槿道:「我才不曾讓明姑姑告狀呢!我的嫁妝便夠我十輩子吃穿不愁了,難不成我的鳳儀院會缺人缺東西不成?旁人再不周到,也不會讓我不痛快。」

《君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