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情湮,六宮縞素隔世念(二)

慕容雪定定地看著她,忽一揚手,將她手中那碗清粥拍過去,盡數潑撒於木槿衣襟,粗麻布的喪服頓時淋漓一片。

木槿忙退一步時,只聽慕容雪失聲哭道:「你別以為我不知你做的好事!你攛掇著顏兒認生母不認養母,哄著大行皇帝只記著夏後當年的好處,疏遠防備我這個跟了他二十多年的妻子!派慶南陌扼守朱崖關,調盛從容精兵於京畿,禁衛軍封閉九門不許人隨意進出,你當我不知所為何事!無非怕十八年前舊事重演,怕慕容家會像當年擁立大行皇帝一般,突然率了精兵入京,棄了思顏另立他人為帝!」

她猛地向前一撲,緊抓住許思顏手腕,厲聲道:「可這是我兒子!便是你們不認我作母親,我依舊認他是我兒子!除了他,我還會幫誰?但你們侍奉大行皇帝,處處防著我,商議什麼從來避著我,儼然你們是一家人,我倒是個外人!可笑我這個外人還向著我兒子,明知他早忘了這麼多年的母子之情,我還向著他!你說我要強了一輩子,居然這般神厭鬼棄,活著又有什麼意思?榛」

慕容雪母儀天下十八年,一向雍容典雅,便是心中再多不悅,亦是和風細雨,從不改端莊模樣。如今卻雙眼通紅,失聲悲泣,看著慘淡而絕望……

許思顏到底不忍,側頭向木槿道:「你先去把衣裳換了,在外候著我吧!」

木槿便退一步,不顧地上狼藉,照舊行了一禮,才退了下去。

而許思顏已令人將另外備的清粥端來,坐到榻邊親自勸慰母后。

「母后大恩,兒臣一日也不敢忘卻!若我從前有冷落母后之處,兒臣在此賠不是,也替木槿賠不是……」

-----------寂月皎皎首發------------已-

所謂斬衰之服,是以最粗的生麻布裁成,不縫邊,更無修飾,乃是五等喪服中最重的一等。如今天下之主崩逝,宮中上下都需著斬衰之服,故而明姑姑很快尋了一套出來,就在偏殿替木槿換上。

一時出了昭和殿,她且在附近的迴廊裡坐了,靜候許思顏出來。

明姑姑伴在她身畔,納悶道:「這皇后是不是瘋了?怎麼想到絕食?」

「瘋?」

木槿思量著,「若說絕食麼……她可一點都不瘋!」

明姑姑道:「皇上必定放心不下。」

木槿點頭,「思顏是她一手帶大的,若不是她心機太深,那感情本該與親生母子無異。如今便是略有隔閡,到底這麼多年的感情在。」

明姑姑恍然大悟,「如今大行皇帝駕崩已有兩日,朝堂內外無人不知新皇繼位,加上咱們早已安排妥當,便有人居心叵測,一時也無機可乘……硬的來不了,所以來軟的了?」

木槿抬眼,只覺那五月的陽光灼烈地耀在眼底,晃得本就澀痛的眼睛愈發睜不開。

滿心還是陣陣酸痛,可近日大約流的淚水已經太多,一時居然沒有再落淚。

蜀後夏歡顏預料得很準確,許知言病弱已久,禁不住多思多慮煩惱憂心。

可惜她雖刻意想瞞住自己死訊,那廂許知言看似不管事,卻也一早得到消息,眼睜睜看她走完了人生的最後一程。

許知言明知夏歡顏不放心自己,加上獨子年紀尚輕,自幼一帆風順,未曾經歷過風雨磨礪,也擔憂朝中有人謀圖不軌,刻意想要保重。可他到底還是因此傷懷不已,身體便每況愈下。

許思顏本要攜了木槿隨蕭尋一起赴蜀,執子婿之禮親自安葬生母,眼見父親病著,不得已遣人護送蕭尋扶生母靈柩歸蜀,先照顧父親身體要緊。

可小夫妻倆衣不解帶朝夕侍於武英殿,依然擋不住那病勢越來越沉。

再沒有了當年那個不惜自己性命也要救他性命的清靈女子,便是太醫院那許多太醫設盡千方萬法,再也無法留住他。

而許知言所能做的,就是力保獨子毫無障礙地登上大吳皇位。

自嘉文十七年臘月起,吳國各處兵馬便調動頻繁,連北狄都屢有異動。邊境不寧,原在京休養的廣平侯慕容安趕赴北疆統籌邊防事宜。同行的還有他的獨子慕容繼棠。

慕容繼棠因捲入江北謀逆案,一直禁足家中。慕容安上表苦求,盼攜愛子至邊疆戴罪立功,吳帝准奏。

但隨後,慶南陌被調往朱崖關,正扼守於北疆軍隊返京的必經要道;同時,盛從容提重兵調守京畿。

當年,老臨邛王慕容啟,便是經朱崖關領精兵奔襲京城,助許知言登上帝位;而慕容氏也由此開始權傾朝野,滿門富貴。

蜀國國主蕭尋聞吳帝病重,屢次遣使前來吳都,奉上名醫良藥;四月初,原駐守於蜀狄邊境的蜀國大將朱墨提重兵轉駐於吳蜀邊境;四月廿八,蕭尋遣太子蕭以靖親往探病。

不論以往有多少的恩怨,吳太子許思顏是夏歡顏的骨肉,太子妃木槿更是蜀國公主。

蕭尋無疑用行動在警告那些妄圖有所動作的權臣,蜀國會力保太子登基,不惜重兵壓境。

在這種狀況下,便是慕容氏掌握再大權勢、再多兵馬,也不可能重演十八年前之事。

不論慕容氏原先是怎樣的打算,事到如今,也只能接受許思顏會順利繼位的事實。

從今往後,大吳朝堂說一不二的年輕帝王,只會是許思顏。

順者昌,逆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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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