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身夢,贈卿春光七弦桐(三)

只要樓小眠平安,再多不滿再多疑惑都可暫時壓下。生孩子時實在是想不了那麼多的。

腹中抽.搐般的疼痛全無預兆的再度湧上,比原先還在劇烈許多,痛得她呻.吟一聲,手一哆嗦已把粥碗摔落。

樓小眠忙將掉在棉被上的碗拿開,顧不得去擦弄污被頭的殘粥,俯身看著他,失聲道:「木槿!」

那邊穩婆已走上前來,說道:「公子這是第一回當爹吧?快讓開,讓開,下面的事兒交給老身便是。這地兒可不是公子待的地方,孩子爹也得先避著!鈐」

孩子爹……

樓小眠神思微一恍惚,面龐已泛起桃花般的一抹緋紅,一聲不吭地退到了臨時拉起的帷幔外。

穩婆道:「這是產房,血光重啊……」

忽見旁邊那個懸著劍的男子陰沉沉地瞪她一眼,頓時止口。

那人正是離弦。

他將一個沉甸甸的錢袋遞給穩婆,說道:「這是給你的。」

穩婆忙打開看時,卻是一袋子金錁子,掂掂只怕有四五十兩,不覺又喜又怕,陪笑道:「之前那兩位軍爺去請時,已經留了二十兩銀子了!」

離弦道:「你旁的不用管,只需記住,若保得這位夫人母子平安,除了這些,你還可得到一門老小的榮華富貴!」

穩婆眼皮一跳,忙道:「是!是!老身一定全力而為!」

她本是上了年紀的穩婆,替人接生的多了,見識也寬廣,早發現接她前來的人不同尋常,眼前這些人更是氣度不凡,早猜得必是一時流落的貴人,更加盡心盡力,不敢絲毫大意,也不敢再叫他們迴避了。

以木槿身份,不論是樓小眠,還是青樺、離弦等近衛,誰不該避忌?

可她既是早產,又是雙胞胎,更兼身體正處於最羸弱的狀態,誰又敢離開?

故而樓小眠席地坐於簾外,離弦、青樺立於稍遠處氈毯做的門簾前,一邊關注木槿動靜,一邊隨時可以和留在外面的隨從聯絡。

生產所需的桶盆、參片、薑糖、細紙、剪刀等物早在請產婆時一併預備好,此時連同熱水很快都被送了進去。

木槿禁不住,已在陣痛裡地呻.吟出聲。

穩婆在內檢查著,很盡責地向簾外的人稟造道:「夫人未足月,好在素日養得好,這胎看起來不小。要不要老身開一劑助產藥來先服下?」

樓小眠皺眉,「婆婆,她已服過助產藥。再則,她胎兒不大,不過是雙胞……」

穩婆一怔,「哦,哦,那好,那好……正想著這嬰孩怎會這麼大呢!」

青樺低低咒罵一聲,悄悄撩.開氈毯一角,低問道:「哪裡找來的穩婆?她行麼?」

外面的隨從便很委屈,「已是附近能找到的最好的穩婆了!」

可到底只是鄉間的穩婆,怎能跟宮裡相比?

這時,木槿忽失聲慘叫出聲,隔了簾帷,隱隱能看到她痛得掙起的身形。

樓小眠不覺站起身來,喚道:「木槿!」

木槿哭道:「疼!好疼……」

穩婆不緊不慢地說道:「夫人,放鬆,放鬆,女人生娃都是這樣,老身見得多呢,都是這樣,後來都能安然生下來。來,先放鬆,聽老身的話再用力。哎喲,這是頭胎吧?」

而木槿哭叫得愈烈,從未有過的痛苦聲線迴盪在小小石屋裡,刮著人的耳膜,更似刮著人的心口。

簾外的幾個大男人面面相覷,都已白了臉。

樓小眠撐不住,靠住牆才穩了身形,舉目分辨著裡面那個掙動的人影。

顧湃站在門外,最沉不住氣,已忍不住將氈毯扯開一條小.縫,向內問道:「怎……怎麼會這樣?」

青樺再怎麼沉穩也已不知所措,擦著汗道:「不……不知道。」

他們幾乎都是看著或陪著自家公主長大的,深知木槿尊貴卻不嬌弱。她甚至比絕大多數人更能隱忍,若不是著實吃不消,再不會痛呼出聲。

木槿隱約聽到外面聲音,咬著唇便再不出聲。

穩婆已然驚住,忙道:「夫人,這時候可不能忍著啊,得用力!用力!用力叫,用力生啊!」

又衝外叫道:「我說幾位爺,都說了男人不適合在屋裡。你們不自在,夫人也放不開啊!有事老身自然叫喚你們。」

離弦、青樺對視一眼,轉頭奔了出去。

樓小眠亦走了兩步,卻悄無聲息地又席地坐了下去。

他坐於被簾帷的陰影裡,彷彿與那片昏暗融為一體,靜靜地守候著。

守候著那枝離開他自由自在成長的木槿,在一片荒漠裡開花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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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番陣痛下來,天已快黑了,而木槿的嗓子也啞了。

疼痛稍緩的間歇裡,木槿低而無力地喚道:「樓大哥。」

那個幾乎快坐成雕像的人影才抬起頭,柔聲應道:「我在。」

木槿道:「我也想著,樓大哥應該還在。我真不喜歡這裡,更不喜歡一個人在這裡孤伶伶地生孩子。」

樓小眠輕輕一笑,「嗯,我不會放你一個人在這裡孤伶伶的。」

木槿道:「我會順利生出我的孩子。我不想五哥傷好後回來再看不到我;我不想就這麼和思顏分開,我怕他會孤單。我不知道你和思顏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他那樣逼.迫你。但他始終是我至親的人。」

她頓了頓,又道:「你也是。是我至親的人。」

樓小眠喉間一哽,忙笑道:「對,我們都等著你將你的孩子帶到我們跟前。」

木槿道:「會的。」

隨即,便聽她讓穩婆遞參片給她含嘴裡,又讓隨侍將食物送入。

她必須恢復體力,她必須生下孩子,她不能讓所有愛她的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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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水一盆盆端了出去,乾淨的熱水一桶桶送了進去,一次次嘶啞的痛呼如一回回地獄間的輪迴。

最後,那痛呼聲漸漸也聽不到了,石屋內外的氣氛便地獄般令人窒息。

穩婆終於擦著雙手走出了屋子,滿頭汗水,滿面倉皇。

她低低向青樺等道:「夫人……恐怕支持不住了!盆骨小,血氣不足,好像體力完全跟不上啊!我原看著夫人還算健壯,再不知為何會這樣……」

青樺等已經面色灰白。

穩婆見到木槿時,她剛服過田烈開的藥,不久又服下兩顆大歸元丹,氣色自然大有好轉。

可這些藥力顯然並不足以彌補木槿早已透支的匱弱體力。她再怎樣要強,再怎樣想生下她的孩子,都只是有心無力。

門口悉索聲響,卻是樓小眠一步一挪慢慢走了出去,扶著粗糙的黃石牆面看著他們。

青樺喃喃道:「皇……她本是為了救我們才用了那傷害自己的手法。若她有不測,我等也只能自盡以謝!」

「她不會有不測!」

樓小眠忽急走幾步奔來,本來秀逸柔和的面容在月光下清冷得像鋪了霜冷。

他盯著穩婆,低低道:「婆婆,你給我聽著!我要她活!並且,母子平安!若有半分差池,我要你……舉家陪葬!」

這溫良病弱的男子此時看來竟如此地陰沉可怖,冰冷的眼睛竟如勾魂使者般直直刺來,驚得穩婆腳下發軟,差點癱倒在地,哭道:「公子,公子,我已經盡力了呀!那夫人也盡力了!她還自己找了好些藥吃了,說是她母親留下的,可以恢復體力。可是……」

樓小眠打斷她,「你還活著,她也還活著,便見得你們還未盡力!你好生想著,你今夜就會葬身於此,你的丈夫和兒孫也會在明天或後天到陰曹地府和你相聚……婆婆,你現在回答我,你盡力了嗎?」

穩婆只覺眼前之人一張俊美面龐竟比惡鬼要恐怖幾分,駭得連連後退,哭道:「沒盡力,沒盡力……」

竟是連滾帶爬重新奔回了石屋。

樓小眠咳了幾聲,一晃聲坐倒地沙地裡,側頭道:「替我取琴來。」

鄭倉抹著淚應道:「是!」

正要轉身去取時,樓小眠已攔道:「不是獨幽,是龍吟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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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