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花解語帶來樓小眠的消息,木槿來到江北,她的生活便如鞦韆般跌蕩。
不斷有人離開,有人死去。
從花解語,到她跟隨多年的近衛,到許從悅,到慕容琅,再到樓小眠禾。
她幾度以為會輪到自己,但她終究還是掙扎下來,還添了兩個小生命妲。
從穩婆手中接過襁褓,她對她的孩兒們說:「小晴,小朗,看好了,就是這個樓叔叔守護了你們娘.親,又守護你們來到了這個世間。樓叔叔英靈不遠,一定會繼續守護我們。」
她看著鄭倉點燃柴堆,看著騰騰而起的火焰漸將那張熟悉的面龐吞噬,淚水泉.湧而出。她道:「小晴,小朗,我們一起送樓叔叔走。願他在另一個世界,也能天天晴朗,再無憂慮和煩惱。」
還有諸多疑惑,但她已經不知道問誰了。
鄭倉已經崩潰了。
他抱著琴弦盡斷的獨幽,蹣跚地繞著火堆,努力看著他的公子怎樣被火堆一點點燒作灰燼,喃喃道:「公子,公子,別為難自己了,倉叔帶你回家,帶你回家……」
「一抬頭便看到駿馬的地方,是吧?倉叔帶你去找,去找……你離開了十八年,我離開了二十多年了……」
「書雁,書雁,對不起,我還是沒能照顧好他啊!他到底不是我們的孩子,從小兒主意大啊!我寧願他笨些,或者狠些,就不會吃那麼多的苦了……」
「可聰明又怎樣?又怎樣?到頭來他什麼也沒有得到,什麼也沒有……除了這張琴,這張破琴……」
他似一夕間老了十歲,也不管那煙氣何等燎人,拖著沉重的步伐繞了火堆不知疲倦地一圈圈蹣跚地行著,行著……
木槿不知道書雁是誰,卻也已明白樓小眠等於是鄭倉從小養育成.人,那感情絕不是尋常主僕那麼簡單。她眼前看到的,分明是個痛失愛子、生不如死的老人。
不知第幾回走到木槿跟前,鄭倉頓住身,渾濁蒼老的眼睛看向她,「你知道嗎?公子對你真的很好,很好。」
木槿將孩子交給穩婆,握住鄭倉粗糙黝.黑的手腕,答道:「倉叔,我知道。」
鄭倉道:「你便是要他的心,只怕他也挖出來給你了!你可知道他為什麼偏偏捨不得把獨幽給你?」
木槿怔了怔,便記起自己的確好幾次流露垂涎獨幽之意,為此許思顏挖空心思替她找琴,最後終於找到了比獨幽更勝一籌的龍吟九天。
而鄭倉已道:「獨幽,獨幽,一世幽獨啊!據說得此琴者,都不得善終啊!」
「那……樓大哥為什麼還留著?」
「因為他家裡已經什麼都沒了,什麼都沒了,除了這個琴……這琴原來是他姑姑的。他姑姑可能是這歷屆主人中死得最慘的吧?」
木槿尚記得樓小眠敘過的往事,「樓大哥似乎說過,他的姑姑被剜心而死。」
鄭倉被毀容的臉扭曲得詭異,不知是在笑,還是在哭,「是公子的親娘被人剜心後風乾了……他的姑姑啊,他的姑姑把她三個月大的女兒和他一起交給書雁,讓書雁帶他們逃,自己拚死相護啊,結果被人挖眼刮舌,換來野狗羞辱折磨,兩天後赤著身子死去,從頭到腳沒有一塊好肉……咦,錯了,手和腳早就沒了……」
木槿心悸。
鄭倉繼續道:「公子曾派人回去打聽,帶回來的就是這張獨幽,和他姑姑的死狀。從那時候起,他就寢食難安,記掛著那個被他丟棄的小今。」
木槿脫口問道:「小今?不是早就死了嗎?」
樓小眠待她向來特別,有一個原因,便是覺得他的小今若能長大,應該會很像她。
鄭倉聽木槿反問,怔了一怔,忽一拍腦袋,說道:「哦,他那樣說,那應該就是那樣了……公子呵,你怎麼說,我就怎麼辦,都依你,依你……你喜歡獨幽,我便拿它給你陪葬好不好?就是弦斷了,倉叔不會修啊,倉叔不懂琴啊……」
他繼續圍著火堆蹣跚地行著,行著……
木槿的心砰砰跳得極激烈,思緒如亂麻揉作一團,好像要抓.住什麼,卻又抓不住。
而火堆已漸漸熄了。
曾經芝蘭玉樹般的絕世男子,只剩了一堆灰白的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