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墨池的病情出人意料地出現了好轉的跡象。當然,不是實質性地好轉,畢竟他的心臟病是不治的,但他的氣色卻好了很多,說話、走路都比以前精神。這些都歸功於媽媽從國內寄過來的中藥。其實當時我也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在端木醫生的指導下,一邊在給他服用中藥的同時,一邊將那些副作用大的西藥逐漸減低藥量,直到最後撤下,只保留了幾樣必備的西藥。
剛開始服中藥時,好像起了反作用,耿墨池整天拉肚子,我急了,打電話問國內的老中醫,老中醫說這是在排毒,將他體內的毒素排出來才能吸收中藥中有效的成分。果然,拉了幾天肚子後,耿墨池的臉色漸漸好了起來,反胃嘔吐頻率減緩,食慾也大增,堅持服了兩個療程後,他整個像換了個人似的,容光煥發。
可是,老天,為了讓他服下那些中藥,我可是使出了渾身解數,可能是對自己的病情已經不抱希望了,我怎麼哄他求他,都無濟於事。後來沒辦法,我只得把媽媽給我寄的中藥也一併煎了,他一碗,我一碗,我跟他說:「你看吧,我的藥比你的還苦,我都喝得下,你有什麼喝不下的?」
大概是被我的誠心打動了,他皺著眉頭以極其痛苦的表情喝下了第一碗中藥。他並沒抱希望,只是想讓我安心一點,可是第二天他死活又不肯喝了,我已經是差不多給他下跪了,他還是不喝。「寶貝,心肝,你就喝下吧,當是為我喝好不好?」我端著藥,央求他。真的是好話說盡,藥都快涼了,他才勉強喝下。
結果此後每天都是如此,哪怕是中藥起了作用,他知道這藥對他有好處,他喝了感覺很舒服,也還是要我哄著才肯服藥。這位爺兒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難伺候!
他身體狀況好轉,戶外活動也多了起來,每天上午和下午都要出去走一圈,都是我陪著的,我們儼然是一對親密情侶了。
在湖區邊,好幾次都碰到祁樹禮和他的小情人阿芷,年齡懸殊實在太大,儼然是一對父女。但看得出來,祁樹禮很寵那丫頭,什麼都由著她,滿足她的一切要求,看她那身行頭,全是世界頂級品牌,雖然耀眼,卻跟她的年齡很不相稱。而且那丫頭撒嬌的功夫真是讓人歎為觀止,那腔調,那眼神兒,那媚態,我再活十輩子都學不來。幾次見到她纏著祁樹禮,鉤著他的脖子,嘟著小嘴巴直嚷嚷,「不嘛,我不嘛……」
[=BW(]4陽光照不進現實[=]祁樹禮對這些好像還很受用,滿足地抱著那丫頭又親又吻。我當時看著他,很希望他是認真的,也希望那女孩是認真的,由衷的希望。
有一次我跟耿墨池去市場買菜,在市場門口碰到朱莉婭,她拉著我喋喋不休地數落阿芷的不是,說她很難伺候,嬌氣得不得了:「哦,上帝,她喝水都很挑剔的,得喝瓶裝的純淨水,她的衣服我碰都不能碰,她都要求我送到最高檔的洗衣房。我在幹活的時候,一點聲音都不能有,可是她自己呢,每天晚上都弄出好大的聲音,我在樓下都聽得清清楚楚。」
「聲音?什麼聲音?」
「哦,上帝,Cathy小姐,這您都不知道嗎?就是她跟先生在**的聲音,如果隔壁亨利太太沒搬走,肯定也可以聽得到……唉,我都不好意思說,真的很難為情,上帝啊,小姐您住在宅子裡的時候,可是一點聲音都沒有。」
「朱莉婭,我們該走了,改天再聊。」
我連忙打斷她,不敢想她接下來還會說出什麼,我馬上拉著耿墨池走了。
回來的路上,我都不敢看耿墨池的臉,直覺他在燃燒……果然,一進門,他就揪住我狠狠地掐,完全沒理由,祁樹禮跟那個小妖精晚上弄出什麼聲音關我什麼事啊,但我知道他很受刺激!
因為自我們住在一起,從未有過肌膚之親,連偶爾的擁抱親吻都很節制,他的身體不允許,卻並不表示他心裡不想。為了避免帶來災難性的後果,他不得不壓抑自己的慾望。所以晚上我們雖然是睡在一張**,卻是各睡各的被窩,我經常看他在自己的被子裡翻來覆去好半天才入睡,有時候他也會把手伸過來,輕輕地小心地愛撫我,但都是點到即止,從不敢深入。他不許我穿漂亮衣服,不准我化妝,可能也都是為了避免失控,我倒無所謂,女人對這種事總是遲鈍些的,只是感覺他壓抑得很痛苦,尤其是在服用中藥身體狀況好轉的時候。
晚飯後我又給他端上中藥,他板著臉坐在沙發上,看都不看。
「墨池……」
「不喝!」他氣沖沖的,眼睛裡直冒火,「喝了有什麼用,還不是跟個廢人似的!與其這樣,還不如死了痛快!」
「墨池!」
「說了不喝就不喝,你煩不煩!」他手一揮,把藥打翻在地。碗沒破,可雪白的地毯上卻是一片暗黑的藥漬。滿屋都是濃烈的中藥味。我委屈地蹲下去拾碗,他腳一抬,將碗踢到了牆角。「滾!滾得遠遠的!」他衝我咆哮。
沒有辦法,為了避免進一步刺激他,我只得離開,連我自己都不能相信,我可以如此忍讓和遷就他,不僅僅因為他是個病人。愛吧,還是因為愛!就比如此刻,我一個人在湖邊游來蕩去,夜間的溫度很低,我穿著單薄的毛衣和裙子,冷得抖成一團,我卻沒有想到自己冷,而是想他脾氣發完了沒有,待會兒回去怎麼才能哄他喝下藥。
一輛車子緩緩從湖邊開過來,車燈將我照得通明。
「Cathy,怎麼是你?」車窗搖下,祁樹禮探出頭一臉詫異,「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在這裡幹什麼?」說著他打開車門走下來,上下打量我,「出什麼事了?他又衝你發脾氣了?」
「沒,沒什麼。」
「還沒什麼,臉都凍青了,趕緊到我那去坐會兒。」他伸手拉我。我不肯,他就說:「阿芷今天晚上沒回來,住學校呢。」
「真的沒什麼,等他氣消了我再回去。」
「等他氣消了,你就凍死在這了!何苦呢?」
「不要你管。」
「我不管,誰管,你爸媽到現在還以為我們在一起呢。」他又拉住我的手,「這樣吧,到我車上坐坐,裡面暖和些。」
這次我沒有拒絕,因為我實在是太冷了。他把車開到路邊一個樹林外,將暖氣開到了最大,還把西裝外套脫下來給我披上。「還冷嗎?」他摟緊我的肩膀問。
「不冷了,謝謝你!」我有些不自在地推開他。我已經不習慣跟他這麼親近了。他表情暖暖地看著我,「Cathy,就算我們現在分開了,我還是可以照顧你的對不對,有必要這麼抗拒嗎?」
「你不是有阿芷嗎,她才需要你的照顧。」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你這麼聰明的一個人,難道不明白她只是個替代嗎?」祁樹禮的表情顯出慣有的冷酷,「你知道,只是不願意說出來而已,對吧?」
「你這樣對她很不公平!她那麼年輕,二十歲都不到……」
「沒錯,是很年輕,嫩得很,可是**功夫卻是一流,知道怎麼留住男人,也知道怎麼獲取她需要的東西,心計多著呢,我們只不過是各取所需,我滿足她物質上的需要,她滿足我**的需要……」
我的臉上一陣發燙,打開車門就要下去。
他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拉回來,鎖上車門:「聽不下去了嗎?你都多大的人了,還這麼害羞……」
「我要回去了!」
「他的氣沒那麼快消的,急什麼。」祁樹禮冷冷地看著我,神色淒惶,伸手又摟住了我的肩膀,「真的一點兒都不懷念我們在一起的日子嗎?過去我所有的付出真的一點都不值得你回味嗎?我可是每天都在想我們的過去,哪怕是跟那丫頭在**……你知道我為什麼選中她?因為她的倔脾氣很像你,第一次見到她是在溫哥華一家餐廳裡,她跟人打架,讓我撞見了,那樣子跟當年你上我媽家打架一樣。我一下就看上了她,三天工夫,我就把她哄上了床。本來也是想認真地來一回,可是第二次上床她就問我要東西,開口就是賓利,一輛價值百萬美元的跑車。你呢,跟我兩年,從來沒主動問我要過東西,所以這讓我常常比較,越想越悲哀,真的是很悲哀,無藥可救……」
我說不出話,低下頭。
「考兒,我真的很難過。」
他又叫我「考兒」!我別過臉不願看他,他就伸手把我的臉轉過去,我看到他眼神的黯淡,頃刻間似乎老了許多,「為什麼會弄成這樣?考兒,為什麼……有時候真是恨自己不爭氣,為一個女人煩惱這麼多年,也想過你究竟有什麼魔力如此吸引我,漂亮嗎?比你漂亮的多的是!溫柔嗎?你一發脾氣連上帝都顫抖,可我就是這麼愛你,沒有理由,愛一個人真的沒有理由,就跟你對那位偉大的鋼琴家一樣,你愛他什麼呢?比他有錢,比他帥的男人多的是,可你為什麼死心塌地地要跟著他?這麼冷的天被他趕出來,心裡還惦記著他……」
「緣分吧,沒有辦法的事情。」我淡淡地說了句。
「可能是,」他點頭表示認可,「但我不相信我們的緣分就這麼斷了,不會的,我不會向命運低頭,現在放縱你,並不等於放棄,而是我知道他確實需要你在身邊,讓他走得不那麼痛苦,也沒什麼不可以,因為他跟我一樣,都很可憐……」
「別說了!」我大喝一聲,打開車門就跳下車,狂奔而去。我一路跑回船屋,不敢敲門,蹲在門外哭。他們都很可憐,我呢?我不可憐嗎?愛,或者被愛,都無法解脫,這場愛,原本就沒有結果。
一注強烈的燈光突然打在我臉上,刺得我睜不開眼睛。感覺有個人影朝我走來,居高臨下,站到了我面前。
「回來了?」他拿著手電筒問。
「我不回來,難道還死在外面嗎?」
「我沒死,你敢死?」
「連死也要經過你的允許嗎?」
「當然。」他點頭笑,夜色下格外的清朗俊逸,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我披著的西裝外套上,笑容頃刻消失不見,像個爆竹似的一下就點著了,「誰的衣服?」
我起身拔腿就往屋裡逃,剛進門,屁股就挨了他一腳,我一個踉蹌四仰八叉撲在地毯上,像只螃蟹。沒開燈,他被我的腿絆倒,跌在我身上,也是四仰八叉,像只螃蟹。
「救命!」我被他壓得散架。
他扳過我的身子,準確無誤地找到了我的嘴,狂吻下來……黑暗中所有的防備都失效,我們在地毯上吻得不可開交,衣服很快被他剝個精光,但是在最後關頭,僅存的理智讓我叫了起來,「墨池,吃螃蟹沒這麼簡單的。」
「哦,那你說要怎麼才能吃?」他喘息著,口齒不清。
「起碼得洗吧,然後再蒸……」
「還有呢?」
「還要準備姜絲和醋。」
「還有呢?」
「要掌握火候,沒蒸熟的螃蟹是有毒的!」
「那就以毒攻毒好了,我也沒熟呢。」說著他開始脫自己的衣服,趁這空檔,我跳起來就往樓上跑,關上臥室的門咯咯地笑。
耿墨池在船上住煩了,嚷嚷著要搬家,到岸上去住。我說船上挺好的啊,每天面對燈火港灣,多浪漫。他頭搖得像撥浪鼓,堅持要上岸。我拗他不過,只好由他去。過了幾天,他沒提這事了,我以為他忘了,沒想到一大早他就把我叫醒,說要帶我去看房。
「算了吧,就住船上,岸邊租房很貴的。」
「誰說我要租,我是買!」
說著就把我拖下床。
出了門,他領著我往山丘上的林蔭道走,我心裡一咯登,祁樹禮就住上面,幹嗎要往那裡去啊。可是當他把我領到亨利太太的房子前時,我只覺得天旋地轉,張著嘴,瞪著眼,歪著腦袋,跟中了風似的要抽筋。
回來就跟他吵,他根本不理我,自顧收拾行李。
「要搬你搬,我死也要死在船上!」
「那你死吧。」他乾脆得很。
「這麼多房子為什麼要選那裡,你有病啊!」
「你才知道我有病嗎?」
「墨池!……」
他還是不理我,甩下一句話,「下午就搬!」
到了下午,他叫來幾個工人,幫他搬行李,其實也沒什麼行李,大多是他的書,然後是衣服,還有鋼琴。很快該搬的都搬過去了,我死賴在沙發上不走。我怎麼就忘了呢,這傢伙從來就是個說一不二的人,他要做什麼事,一般不給你打招呼,等跟你打招呼時他就已經安排妥當了。
果然,他收拾完行李就來收拾我了,我賴著不走也不行,他抓起我的胳膊就往外面拖,力氣明顯比以前大很多,這段時間的中藥顯然沒白服。
他把我拖到了林蔭道,一邊拖,我一邊叫:「我不搬家,我要住船上,你搬你的幹嗎管我,你這混蛋!……」
他一句話也不說,只管拖著我走。最後終於還是把我拖到了新家,一進門,我就吃驚得嘴巴都合不上,亨利太太的家雖然裝修大致沒變,可是所有的傢俱擺設全換了,包括窗簾、地毯,裝飾品,全都是煥然一新。耿墨池對生活的要求一直很高,吃住都是很講究的,從來不會用別人用過的東西。顯然,他買下這房子絕不是一天兩天了,他早就計劃好了的!
我看這架勢是沒指望他會改變主意了,賴在新換的地毯上不起來,耿墨池根本就不理會,樓上樓下地跑,忙著要工人幫他掛畫,擺傢俱。他看都不朝我看。
這時候來客人了,閉著眼睛聞味我都知道是祁樹禮。他的消息可真靈通啊,這麼快就來串門了!他可是滿臉喜悅,上穿淺灰色開衫毛衣,下面是同色的褲子,感覺很溫暖,頗有成熟男人的味道,一進門就看到我坐在地上,連忙過來拉我:「喲,Cathy,多大的人了,怎麼還跟個小孩子似的……」
「別管她,我看她能賴到什麼時候!」
耿墨池剛好下樓,對我沒好臉色,卻對他的新鄰居也是老鄰居露出了笑臉,「不好意思,剛搬來挺亂的,不好招待你。」
「沒關係,我們又做鄰居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祁樹禮看著我們搬到他隔壁,眉開眼笑,非常熱情地伸出手,「歡迎,歡迎,這下就熱鬧了,我們很有緣分嘛。」
「是啊,很有緣分。」耿墨池也笑呵呵地握住他的手。
我瞪著這兩個握手言和的男人,很多記憶的碎片閃過腦際,哇的一聲,我扯開嗓門哭了起來。
「Cathy,搬家是好事,幹嗎要哭,大家做鄰居很好的,互相有個照應嘛。」說著又轉過臉,看著耿墨池很客氣地說,「以後就跟自家人一樣,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說,我來安排……」
「謝謝,暫時沒有。」
「傭人呢?傭人請了沒有?」
「這個……還沒來得及請。」
「那我把朱莉婭叫過來幫忙吧,反正她也跟了Cathy兩年,互相瞭解,你就不用再去找了,身體不好,免得費神費力。」祁樹禮體貼入微。
「那你家怎麼辦?」
「我嘛,再找人就是了,一個電話的事情。」
「那真是謝謝了!」
「又來了,說了不要這麼客氣,跟你做鄰居我很高興,知根知底的,還可以免費欣賞世界一流演奏家彈琴。」
「對,我們都知根知底,呵呵。」
「是啊,呵呵。」
兩個男人坐在新換的沙發上,笑容可掬,侃侃而談,禮貌紳士得跟兩國元首會面似的。我徹底絕望,眼一翻,咚的一聲倒在地毯上,裝死。
耿墨池始終沒告訴我為什麼搬過來跟他的死對頭做鄰居,我一問,他就打太極,「這世上沒有永遠的朋友,當然也沒有永遠的敵人。」這是他的回答。
耗子和貓也能做朋友?鬼都不信。可是這兩個居心叵測的男人居然又做了鄰居不說,還處得真像「朋友」,你來我往的,一到週末就結伴去釣魚、打球,讓我慪得沒話說。反正都沒安什麼好心,因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當然,也包括我。
兩家的房子挨得很近,花園連著花園,僅隔了道柵欄,三樓臥室的陽台相隔也不過幾米,站在陽台上打招呼沒有一點問題。晚上有窗簾拉著,白天卻可以清楚地看到對方在房間內的活動。我就經常看到祁樹禮的小情人阿芷穿著背心短褲走來走去,冬天呢,她也不怕冷。不過那丫頭身材確實不錯,雖然臉是還沒長開的樣子,身體卻是提前發育了,凹凸有致,總是大半個胸脯露在外面,屁股翹翹的,腿很修長,跟雜誌上那些時裝Model有得一拼。她的頭髮很長,髮梢卷卷的,披散在腰間很有風情,每當她靠在睡椅上,蹺起雙腿看書或者修指甲時,最是迷人。這樣的美人兒別說男人,女人看了,也會艷羨不已。我就很羨慕她的胸部,圓圓鼓鼓,俯身或彎腰時可以看見很深的乳溝。
我跟耿墨池說我想去隆胸,誰知他連連點頭:「好啊,我陪你去,你做隆胸,我就去變性,反正我現在跟個太監似的……」
他還是對自己不能過**耿耿於懷。
我們現在是住在一起,也睡在一起,卻井水不能犯河水,所以他的脾氣還是一樣的暴躁,並不因身體的恢復而有所改善,尤其看到祁樹禮和那個小妖精在對面的房子裡舉止親密時,就格外地受刺激,沒事都會找我發火。
祁樹禮對此是一點兒也不忌諱的,經常抱著阿芷坐在落地窗邊「表演」激情戲,又摟又抱又摸又啃,連窗簾都不拉,什麼意思!
同樣的,他們那邊自然也可以看到我們這邊,可我們卻沒什麼激情上演,大多時候是我一個人在臥室裡搞衛生。耿墨池很怪,有潔癖不說,還不允許別人進他的臥室,包括朱莉婭,臥室的衛生必須得我自己動手,我還是跟個僕人似的,整理被褥,換床單,擦傢俱,給地毯吸塵,清洗浴室,刷馬桶,什麼活都干。耿墨池最痛恨房間有頭髮絲,只要看到了就有我好果子吃,每天他起床後,我就赤著腳,在鋪著厚厚拉毛地毯的臥室裡找頭髮絲,**床下,沙發邊,窗簾後面來回地找,就差沒拿放大鏡找了。祁樹禮幾次看到,都在對面陽台大聲問:「Cathy,在找什麼呢?」
我不好意思說找頭髮絲,回答道:「找魂呢。」
大概是見我整天在房子裡搞衛生,估計我在家裡地位不高,阿芷看到我總是愛理不理的,很傲慢,出門碰到,連招呼都不打。
但她很喜歡上我家來串門,對耿墨池與對我的態度截然不同,客氣禮貌,甚至有討好的嫌疑,總是說:「Steven,你家的房子佈置得真漂亮,看得出你是個有品位的人。」完了還拿怪怪的眼神瞟我,大意是房子佈置得這麼有品位,卻找了個沒品位的女朋友。
在這位高貴的公主眼裡,我肯定是沒品位的,一天到晚蓬頭亂髮,衣著隨便,素面朝天,不是忙著做清潔,就是忙著熬藥,廚房裡跑進跑出,跟朱莉婭屬於一個檔次,唯一有點兒區別的是,我可以陪主人上床睡覺。這也是她很迷惑的地方,不能理解我究竟有什麼魅力可以吸引耿墨池這麼有品位的男人。
她知道耿墨池是鋼琴家後,以極其熱情的態度想要跟他學彈琴,耿墨池毫不客氣地拒絕了,冷冷地說:「抱歉,我從不收學生。」
其實耿墨池跟她搭訕完全是看在祁樹禮的面子上,他好像很不喜歡這丫頭,嫌她好奇心太重,什麼都想打聽窺視。我也感覺到,阿芷好像對別人的私生活很感興趣,過來串門的時候樓上樓下轉個遍,好在耿墨池事先跟她打了招呼,哪裡都可以看,除了臥室,否則她肯定要進我們的臥室考察一番,真是讓人討厭。最離譜的是,她似乎很樂意展覽她和祁樹禮的私生活,經常大呼小叫,故意曝光自己的閨**,幾次我都聽到她在那邊沖祁樹禮發嗲,「Frank,你真是的,Condom(避孕套)沒有了也不去買!」
我裝作沒聽見。
耿墨池聽到了,臉拉得老長。
這還不算,到了深夜,我們都睡了,還經常被那邊尷尬的聲音吵醒。原來以為朱莉婭是誇大其詞,看來所言不虛。那死丫頭拖長著聲音,嗷嗷地叫,比好萊塢很多色情片裡面表現的還要誇張,讓人頭皮發麻很是噁心。
「聽吧,都是你找的好房子!」我在被窩裡拿腳踹耿墨池。
不踹還好,一踹就捅了馬蜂窩,他掀開被子,又拿起枕頭要捂死我,我本來就上火了,也不客氣地跟他對打。但是老天,我哪裡是他的對手,這傢伙的字典裡從來就沒有「讓」字,我們從**打到床下,我踢他,他就掐我的脖子,掐得我連喊「救命」,結果弄出的動靜比對面還大。到了第二天早上,窗簾拉開,耿墨池和祁樹禮在陽台上打招呼,耿墨池暗示他晚上要注意鄰里休息,祁樹禮一句話甩過來:「彼此彼此吧,你那邊聲音也不小。」
「哪裡,我只是調教她而已,她不太聽話。」耿墨池說。
「我調教她兩年都沒調教過來呢。」
「所以我繼續調教。」
「女人嘛,還是應該哄的。」
「我從來不會哄人,我沒你那麼好的艷福,有個這麼如花似玉的小佳人。」
「Cathy也不錯啊,那麼有個性……」
「她?臭脾氣倒有一個。」
「要不我們換?」
……當時我正在地毯上找頭髮,聽到這話氣得要昏厥,大罵耿墨池:「大清早的,連臉都不洗就站到外面,也不怕丟人,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耿墨池不是省油的燈,回頭罵過來:「你也知道要臉啊?」
「我怎麼不要臉了?」
「大清早的穿著睡衣走來走去,給誰看啊?」
「誰讓你那麼早拉開窗簾的,我現在就換!」說著我跳起來掀起睡裙就要脫,感覺腿和小腹涼颼颼的,肯定暴露在外面了,耿墨池三步並作兩步奔過來對著我就是一巴掌,什麼叫震耳欲聾,這就是!
我被他扇得倒退幾步跌坐在地毯上,捂著臉傻了,他動真格的了?!這是住到一起後,他第一次真的打我,往常都只是做做樣子,今天竟然當著祁樹禮的面打我,感覺那一巴掌是挾著寒風的刀,狠狠捅在我心上,突然的疼痛讓我一時反應不過來。他好像也沒反應過來,揮在我臉上的那隻手僵在空氣中。
我怔怔地看著這個男人,心中又汩汩地湧出血來,這感覺已經很久沒有過了,祁樹禮站在對面看得一清二楚,也僵住了似的,半天說不出話,很震驚的樣子。
「Steven,有什麼話好好說,怎麼打人呢?」他顫抖著聲音質問耿墨池。
「不要你管,他現在是我的女人,我怎麼教訓她是我的事,跟你無關!」耿墨池一點也不買賬,剛才還有說有笑的,眨眼工夫就變了臉,伸手拉上窗簾。
我號啕大哭起來,哭聲淒厲絕望。早飯和午飯我都沒下樓吃,也沒有給他熬藥。還給他熬,養好了身體讓他有力氣打我嗎?我所有的付出只是為了挨打?
「小姐,下樓吃點東西吧,您一天沒吃了。」
晚飯的時候朱莉婭上來敲門。
我不回答,瞪著天花板,當自己已經死去。
朱莉婭在門口徘徊了很久才下樓。又過了很久,耿墨池進來了,不看我,也不出聲,逕直進浴室洗澡。出來後還是不出聲,在床邊站了會兒,掀開被子上了床。我噌的坐起身子,跳下床,抱起枕頭衝出了臥室。我在隔壁客房睡了一晚上。
清晨,我很早就醒了,確切的說是徹夜未眠。胡亂用過早餐,一個人到花園裡拔草,實在沒地方出氣。可能因為是週末,祁樹禮沒有上班,走過來跟我說話。
「你怎麼樣?」他在他家花園問。
「沒死呢。」我低頭狠狠地拔草,沒朝他看。
「你讓我很心痛!」他隔著柵欄站著,不知道是穿少了還是怎麼著,說話的聲音嗡嗡的,「你寧願被他打,也不願跟我在一起。」
我沒理他,大顆的淚珠滾落下來。
「有必要這樣嗎?考兒……」他沒有叫我Cathy,又叫我考兒。
我直起身子,一抬頭看到耿墨池站在臥室的陽台上,表情黯淡地望著樓下的我們,我故意大聲跟祁樹禮說:「沒關係的,再熬熬吧,等他死了我就到你那邊去!」
說完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又說,「要不,現在我們就私奔?好不好?哈哈……」我仰著臉笑著,笑得直不起腰,笑得滿臉是淚。
「考兒!」祁樹禮看著我,眼眶驀地通紅。
一連數天,我跟耿墨池都是分房而睡。
但我還是交代了朱莉婭,按時給先生熬藥,勸他服下。他有沒有服我不知道,我很少待在家裡,每天都出去跟英珠她們鬼混到深夜才回來。英珠放假了,正愁沒人瘋,有我做伴,她正求之不得。Monica有時候也跟我們一起,泡酒吧,跳舞,瘋狂購物,哪裡好玩就去哪裡。Monica是調情的高手,人又長得漂亮,上哪兒都有金髮碧眼的帥哥圍著。她教我和英珠怎麼釣帥哥,從眼神、手勢,到說話的腔調,毫不吝嗇地將她的經驗傳授給我們,英珠學得有板有眼,我卻只知道一味地傻笑,看到英珠怪怪的樣子要笑,看到很帥氣的男人坐到我旁邊也笑。
祁樹禮以前就說過,美國是墮落者的天堂,想怎麼墮落都可以,我現在就在學著墮落,來美國快三年了,現在才開始學墮落。我狠狠地下決心,不要去想那個瘋子,他打我,幹嗎還要去想他?可是,可是為什麼我到哪裡,他的影子就跟到哪裡,看見誰都彷彿有他的影子,當我接過男人的煙時,當我跟男人碰杯時,當我跟男人滑進舞池時,他的眼神,無處不在……他果然是個上帝,我一個人的上帝,無論我在做什麼,都逃不過他的「注視」,好幾次當男人的嘴唇湊近我時,我霍地跳開,掉轉頭拔腿就逃。我想他,想到心裡發痛,我在懷疑我是不是也得了心臟病,這病也可以傳染的嗎?
那天晚上,我又回來得很晚,西雅圖夜空的雨,冷得刺骨,我縮在被雨淋濕的寂靜的街頭,哀哀地哭,還是放棄吧,我這麼跟自己說。心裡這麼說,腦子裡卻在想他現在在做什麼,今天有沒有喝藥,衣服穿夠了沒有,刮沒刮鬍子,有沒有彈琴,彈的什麼曲子……然後胸口就割裂般地疼痛,前胸穿達後背,我真怕我會死在西雅圖街頭。
一個人打車回到亨利太太的家(我從沒感覺那是自己的家),房子裡靜靜的,樓下客廳的沙發邊開了盞小檯燈,昏暗的燈光籠罩著一個黑影,一動不動,坐在那裡像座雕像。我沒有看他,逕直上樓進了客房。躺在**,任憑無邊無際的黑暗將自己吞沒,心還在痛,我捂著被子嗚咽,這樣冰冷的夜,我只想逃離。
樓下傳來琴聲,竟是一首《昨日重現》!
他怎麼在這個時候彈這首曲子,自從離開他,兩年來我彈遍了我會彈的曲子,唯獨不敢彈這首,就是在餐廳賣藝,我也不曾彈過。這首曲子只能在心底彈的!因為我們早就丟失了「昨日」,過往的愛情,只剩揪心的回憶,哪怕整天面對,生活在一起,那火焰般熾烈的愛,還是沒法在心底復甦。
愛,已成一座死去的火山,今生我可能等不到它的甦醒了。樓下的那個男人也等不到了,愛只能在彼此的逃避和傷害中永久地休眠。
半夢半醒間,琴聲漸漸稀落,直到最後戛然而止。門口似乎有人來回地走動。我沒有開門的想法,強迫自己進入夢鄉。醒來的時候,滿室的陽光,下了一夜的雨,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似乎還有雨的味道。我默默地起床,穿好衣服後收拾行李,昨夜想了很久,還是決定搬離這裡,讓自己冷靜,也讓他冷靜。
提著箱子打開門,一眼就看到他坐在樓梯口的沙發上抽煙。看到我出來,他站起身,有些憔悴的臉上露出緊張的表情。
我沒理他,提著箱子就下樓。
他猛地在背後攔腰抱住我,嘶啞地說:「不許走!」
「放開!」
「不許走……」
「你還是放開吧,我不想也傳染你的心臟病。」
「你……不能走!」
「放開!」我叫了起來。
樓下的朱莉婭正在準備早餐,被我的聲音嚇到,驚懼地抬起頭。我頹然地放下箱子,拉他的手,拉不開,他抱得死死的。
「你不能走,我會死的!」
「我怕我會死在你的前面。」我開始哭。
他抱得更緊了,根本就沒打算放手。最後他將我抱到沙發上坐好,我這才可以看他的臉,煞白的,身子似乎也在抖。我緊張起來,「你怎麼了?」
「我撐不了多久了,你就不能等我死了再走嗎?」他虛弱地靠在沙發上,無力地看著我,眼神渙散,「我知道我不該打你,可你知道我為什麼打你嗎?你當著祁樹禮的面脫衣服,把我置於何地?儘管我現在是個廢人,碰不了你,無法和你正常地歡愛。可在我的感覺裡,你現在是我的,你怎麼可以當著別的男人脫衣服……」
我說不出話,感覺比他還虛弱。
「你是否知道我為什麼搬過來?」他又問。
「為什麼?」這是我很想知道的。
「因為,因為我真的感覺自己不行了,雖然服中藥後副作用消失了很多,身體感覺舒服了些,但心臟仍然在衰竭,迅速地衰竭……可你現在這個樣子真的讓我不放心走,你太任性,做事從不考慮後果。你離開祁樹禮我是反對的,雖然骨子裡很嫉妒,但我很清楚,真正能給你帶來安定生活的只有他了,他能給你我所不能給的,我希望我去後,他能取代我的位置來愛你,呵護你……」
「所以你就搬過來了?」我的心一陣抽搐。
「是的。」
「可他現在有阿芷,你是知道的!」
「那只不過是個替代,」耿墨池淡淡一笑,眼底卻透著寒意,「我是男人,我能理解,一個正常男人身邊怎麼可能沒有女人呢?他……就是個男人……」
「你真是很好啊,還沒死就安排我的後事了。」
「我也在安排我的後事,正在考慮死了是葬在西雅圖呢,還是落葉歸根,回國安葬……」
「耿墨池!」我又在叫。
「別這麼大聲,我需要安靜。」他靠在沙發上樣子很疲憊。
「那我給你安靜啊,我搬走你不就安靜了嗎?」
「我不是說了嘛,我死的時候,希望你能在身邊。」
淚水奪眶而出。我捂著臉真想現在就死在他身邊,這個男人,怎麼這麼難纏啊,丟不下,忘不掉,陪著他受折磨,離開他又狠不下心,我想我前輩子肯定是欠了他的,這輩子他追著討,從日本追到了西雅圖!
「考兒……」
「別叫我!」
「考兒!……」
「說了別叫我!」我捂著臉根本就不想看他。
「考兒,我……我好難受……」他似乎在呻吟。我這才轉過臉看他,只見他捂著胸口蜷縮在一起,臉上的表情極其痛苦,「墨池!……」我尖叫。
「我呼吸不上來了。」他從沙發上滑到了地毯上。
「Frank!Frank!……」
我衝進臥室,撲到陽台上向對面求救。
祁樹禮趕到這邊時,耿墨池已經閉上了眼睛。無論我怎麼喚他都沒用。我真是小看了祁樹禮,他出人意料的冷靜,似乎很有經驗,將耿墨池的身體在地毯上放平,用力按壓他的胸口,進行人工起搏。一直按,直到救護車開到門口。誰也沒有想到,就是他這幾分鐘的人工起搏,為耿墨池的搶救爭取了寶貴的時間,醫生後來說,如果沒有這兩分鐘的現場施救,救護車來了也沒用。
「我真不是個東西,明知道他是個病人,還跟他吵架,刺激他……」我在搶救室外一直哭,縮在走廊長椅上拚命揪自己的頭髮。
「考兒!你不能這樣!」
祁樹禮摟著我的肩膀,扳過我的身子,「你既然知道他是個病人,他的病情你也清楚,你就應該有心理準備,這種情況會經常有,到哪天沒有了……」
「不!」我叫起來,像聽到了什麼可怕的聲音突然瞪大了眼睛,全身篩糠似的抖,「不,我不敢想像那天的到來。Frank,我不敢想,我要他活著,哪怕是衝我發火,我也要他活著!我知道自己很不現實,總是把自己逼到絕境,可是從八年前認識他開始,我就已經在絕境了。沒有辦法,只因我愛他,哪怕這愛情耗盡了我的所有,哪怕相守到最後還是面對生離死別,我也沒有辦法拯救自己,真的沒辦法。Frank,有時候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臟切成兩半分給他用……」
祁樹禮鬆開了我的肩膀,目光如幻滅的燈,頃刻間黯淡無光。他頹然地坐在椅子上,低下頭,怔怔地看著光亮冰冷的地板發愣。他的樣子呆呆的,感覺整個人都空了,滄桑如飄搖在田邊的稻草人,看上去很富有,身後是一望無際的豐收的麥田,可是卻一無所有,因為麥田不屬於他,得不到,只能立在風中癡癡地守候,日復一日,麥田熟了又熟,就是輪不到他來收割。
「真希望躺在裡面的人是我,而不是他……」
他輕輕地吐出了這句話。
「我也希望躺在裡面的人是我,而不是他。」我回答。
他抬眼看我,目光深邃空茫,「考兒,如果躺在裡面的人是我,你會這麼痛苦嗎?」
……「回答我。」
「這個問題有意義嗎?」我怔怔地看著他反問。
「對不起,考兒,」他還是叫我「考兒」,伸手拉我坐下,「我知道不該在這個時候問這種問題,但我真是很……很羨慕他,可以得到你毫無保留的愛,就像我對你的愛,也是如此。明知沒有結果,就是不死心!考兒,我只是擔心你,你這個樣子下去怎麼撐得住,你不敢想像並不表示就可以逃避這一切。」
「用不著你來提醒我。」
「我不是提醒你,只是想讓你知道,無論你發生什麼,我始終是你的依靠,」他又垂下頭,深深地歎口氣,「你也看到了,我不是沒有嘗試別的女人,你跑到船屋上去住後,有一段時間,每天晚上都是不同的女郎陪伴我。但第二天醒來反而覺得空前的頹廢,後來在溫哥華碰到阿芷,我似乎在她身上找到一些你的影子,可是處得越久越覺得她不是你,你根本就是無可替代的。所以我漸漸就理解了你對耿墨池的愛,也寬容了你留在他身邊,他現在這個樣子,是很值得同情的……」
「Frank,我欠你的這輩子是還不完的。」我也深深地歎口氣。
祁樹禮還想說什麼,搶救室的門開了,我們幾乎同時站起身,醫生扶扶眼鏡,逕直朝我們走來,祁樹禮連忙上前詢問,一口流利的英文。老外醫生的語速非常快,我心裡一急,大部分話都沒聽懂,但是最後一句我卻聽明白了,一字不漏:「……He also can live for six months,probably.」
他還有半年的時間?半年?!
耿墨池出院的時候已經是11月底了,因為在醫院裡我把他照顧得很好,又是中藥又是膳食滋補,他不但沒消瘦,反而養得白白胖胖的,精神也很好。看上去跟健康人無異。但僅僅是看上去而已……在醫院裡他就不老實,一如既往地跟我鬥嘴,我的脾氣好了很多,由他去。回到家後,一進臥室,他又要掐死我,因為他在枕頭上發現了大把的頭髮絲。我說這不能怪我,整天在醫院伺候爺兒似的伺候你,哪有時間收拾房間,你又不准朱莉婭進來,而且這陣子我憂心如焚,當然要掉頭髮了。「你真的憂心如焚?」他看著我,眼睛亮亮的。
「你說呢?」我反問。
他笑了,伸出雙臂:「我抱抱你吧。」
我被他拽入懷中,他輕拍我的背,吻了吻我的耳朵,一隻手又去摸另一隻耳朵,「怎麼一隻大一隻小呢?」他還好意思問。
「還不是你揪的。」
「嗯,也好,給你留個紀念。」
「混蛋!……」
晚飯後,他親自到隔壁登門拜訪,感謝他的老鄰居救了他一命。祁樹禮倒還客氣,目光時不時地落在我身上,眼神中充滿憂慮。耿墨池坐在沙發上一邊摟著我,一邊跟他侃侃而談,似乎很輕鬆,心情也不錯。可是一回到家,他又掐我,「你真是大膽,竟然當著我的面跟他眉來眼去!」
「我怎麼跟他眉來眼去了?」
「你當我是瞎子呢!我心臟有問題,眼睛可是好好的!」
「你太多心了……」
「我多心?你現在跟我在一起,就是我的女人,我死了你再去投靠他,我沒意見,我還沒死呢,你就急不可耐了!」
我瞅著這個不可理喻的男人,如果不是因為他的病情,我早跟他幹起來了,但我怕再刺激他,由他罵,我還得去給他熬中藥。朱莉婭是做不好這些的,得我親自做。可能人都是這樣的吧,越到最後越敏感,他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以為我在找後路了,他也不想想,我就是要找後路,難道就非得找祁樹禮嗎?
半年!醫生說他還有半年時間。
多麼可怕的字眼,我竭力不讓自己去想,可心裡翻上湧下的就是這兩個字,終於糾纏到頭了,八年啊,我終於還是要失去這個男人。他如此暴躁,又如此傲慢,像個上帝似的總要居於我之上,而我卻捨不得離開他半步。看著他我就滿足,他的氣息,他的味道,他的眼神,哪怕是他的歎息,我都用心在銘記。我還在偷偷收集他的煙頭,已經滿滿一盒子了,藏在書房裡,當做稀世的珍寶。這些他都是不知道的!
這個男人真的是喜怒無常,晚上躺在**,他又緊緊拽著我的手,放在他胸口,生怕我會離開一樣,然後又翻過身側對著我,伸手撫摸我的臉,輕輕的……我以為他會說「還疼嗎?」、「對不起,我不該打你」之類的話,誰知他喃喃地吐出句:「明天要你媽開點壯陽的藥……」
我咯咯地笑了起來。
早上起床,他還在睡,我準備給他熬藥。剛下樓,茶几上的手機就響了,是他的手機,一接,還沒開口對方就自報家門:「是我,米蘭!」
我的心蹦到了嗓子眼。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你已經一年沒有給我贍養費了……是不是有新歡了?我知道你現在在美國,別以為躲在美國我就找不到你。耿墨池,你不要太過分,我一直在忍讓你,雖然我們是分開的,但我是你太太,你不給我錢我靠什麼生活,你說話啊!你啞了!……」
啪的一下,我掐掉了電話,關了機。這個女人,兩年不見,怎麼一點都沒變,聲音如此刺耳,隔著話筒都能想像她塗滿脂粉猙獰的臉。想想真是不可思議,我居然跟她有過十幾年的友誼!耿墨池醒來後,我把米蘭打來電話的事告訴了他,這次他沒有刻意迴避,冷冷地甩下一句,「別理她,她現在已經瘋了。」
我很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看了我一眼,沒有迴避,躲躲閃閃地講了些這兩年的發生的事情。他說他跟米蘭一直就是分居,從去日本半年後開始的。聽他的語氣,這中間肯定發生了什麼,但他不願多說,只講他們分居後就一直各過各的,互不干涉,起初他會定期的支付相當數額的贍養費給米蘭,後來他發現她把這錢用在了不該用的地方,所以一年前就終止了給她的贍養費。米蘭吵鬧不休,千方百計找他要錢,但他的態度很堅決,要錢可以,除非離婚!否則一分錢也不給。
「你不給錢,她靠什麼生活啊?」我有些不解。
「我給她的錢還少嗎?」耿墨池一說到這就憤憤不平,「自跟我結婚起,她從我這裡撈走的錢數以千萬計,還不包括我送給她的房子、車子、珠寶等等,作為我的太太,我還可以給她更多財物,但是這個女人太惡毒,拿著我的錢……」
「怎麼樣?」
「……」耿墨池瞅著我,似乎說不出口。
但我猛然想起兩年前去日本看他時,祁樹禮跟我說起過,米蘭和耿墨池的私人醫生搞在一起,當時我不太相信,現在似乎覺得這事並非是空穴來風,米蘭多半是拿著丈夫的錢去養「小日本」了,所以耿墨池才說她把錢用在了不正當的地方,因而切斷她的經濟來源。縱然耿墨池對她沒有感情,但兩人畢竟是夫妻關係,而耿墨池又是有身份的人,米蘭給他戴綠帽子明擺著就是想讓他難堪,要他名譽掃地,被人恥笑,好歹毒的女人!
「不開心的事就別提了,我只要你現在好好的。」我握住他的手,心痛欲裂,這個男人至死都不能獲得解脫,還要蒙受恥辱,難怪他總是鬱鬱寡歡,心事重重。好慘淡的人生啊,沒法結束,更沒法重新開始,上天不給他機會,也不給他活路,他還沒死去,精神就已經進了地獄飽受折磨。我真是很同情他。
他將我的手反過來握在手心,摩挲著,長歎一口氣:「知道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是什麼嗎?就是娶她!這是我今生最無法原諒的錯誤,現在我是得到報應了……這個女人,比我想像的還貪得無厭,她知道我有病撐不了多久了,就四處打聽我立遺囑沒有,如果沒有立,我死後財產都是她的,她就是想拖著我到死。」
「你立沒有呢?」
「你說呢?」他反問,伸手拉我坐到他膝蓋上,捏了一把我的臉蛋說,「所以你要對我好一點,我一高興就會把遺產都給你。」
「你有多少遺產?」我故意問。
「你不是我的助手嗎?每週都在查驗我的報表,你會不知道?」
「這個……」
「又糊塗了吧,如果是米蘭,肯定摸得清清楚楚,你呢,心根本就沒用在我身上,別狡辯,我問你,我的存款大多存在哪個銀行?」
我歪著腦袋想了半天,「肯定是香港的匯豐銀行啦,你妹夫不是在那邊幫你打理生意嗎?」
「蠢豬!」他使勁在我腿上掐了一把,「是在瑞士!我說了你沒把心用在我身上,你還不承認……」話還沒說完,他就攬過我的脖子吻住了我的嘴,不讓我狡辯,我坐在他的膝蓋上動情地跟他吻在了一起。他有多少遺產這重要嗎?祁樹禮的錢不比他的少吧,我還不是過來一心投靠他,給他當助手、當僕人……想到祁樹禮,我下意識地睜了睜眼睛,窗簾是開著的,一眼就看到對面陽台上站著個人,正是祁樹禮,抽著煙,冷冷地注視著這邊。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目光直射過來,帶著些許恨意,涼颼颼的,讓人不寒而慄。他說他寬容了我留在耿墨池身邊,現在謊言一下就被戳穿了,這個男人或許是寬容的,但在感情上不可能做到寬容,他不恨耿墨池,恨的是我!
週末有個慈善拍賣會,耿墨池出人意料地接到了邀請,「老美」怎麼會知道他?我很納悶。我以為耿墨池不會去,因為他一直就是個低調的人,最不喜歡湊熱鬧,沒想到他欣然應允,他的解釋是,慈善嘛,不好不去。拍賣會的地點就在西雅圖最尊貴豪華的瑞尼爾俱樂部。來此場面的非富即貴,以前祁樹禮也帶我參加過一次,沒什麼意思,對我而言純粹就是湊熱鬧而已。今年他又來了,不過身邊的女伴換成了阿芷。這個小妖精一件露背裝,肩上搭著條水亮的裘皮披肩,艷麗得像個好萊塢花瓶似的,她當這是出席奧斯卡頒獎儀式呢。祁樹禮看到我們在座,還是很有禮貌的,先過來衝我們打聲招呼,然後坐在了後面,和我們隔了三排座位的樣子。
這些社會名流與其說是來參加慈善拍賣,倒不如說是來顯擺各自的身份和地位,或結識更多的上層人士,來來往往,握手的,擁抱的,說笑的,遞名片的,跟帕克市場有得一拼。拍賣會開始了,先拍的是幾幅歐洲名畫,接著是一個中國宋代的青花陶瓷,我當下就低聲罵了句中文,「TMD,都是咱祖宗的寶貝,竟然流落到這裡來了!」
「你想不想要?」耿墨池側身問。
「拉倒吧,我買那花瓶幹什麼,又不懂。」
「待會兒還會拍賣一條價值連城的翡翠項鏈,我拍給你吧。」
我一聽價值連城就哆嗦,這位爺用錢可是不眨眼的,連忙說,「算了,我整天跟個僕人似的,哪有機會戴那麼高貴的項鏈。」
「我拍給你!」耿墨池給予了肯定的回答。
他想幹什麼,何時需要經過我同意?問一聲,算是很看得起的了。價值連城?怎麼個「連城」,得多少銀子啊?當那條綠盈盈的項鏈被擺出來時,一聽底價我頭皮就炸了,68萬美元!閃亮的燈光下,翡翠項鏈繞成兩圈掛在一個展示架上,顆顆綠得通明,果然是極品,一下就吸引了全場的目光。司儀介紹說這條項鏈是中國清朝一位宮中王妃戴過的,乃當時的皇帝所御賜,每一顆翡翠製作都需一到兩年,絕對的稀世珍品。隨著司儀一聲捶響,競拍開始,舉牌者雲集。價格一路攀升,攀到90萬美元時,舉牌的人少了,攀到140萬美元時,全場就剩下耿墨池和祁樹禮,這兩位爺扛上了,都志在必得,150,180,200,220,250……一直攀到了360萬美元,這個時候我已經哆嗦得不行,直扯耿墨池的袖子,「不要了,我不要!快停……」
他哪裡聽得進去,繼續舉牌。
我回頭看祁樹禮,也沒有要停的意思。
會場所有的嘉賓全都把目光集中在這兩個錢多得發燒的中國男人身上。我一臉哭相,不停地跺腳,嘴裡在念,「墨池,大爺,別拍了!……」
「430萬!前面那位先生還拍嗎?」
「450萬!」司儀激動得連聲音都在發抖,「450萬,後面的先生還拍不拍,450萬!」
「哦,480萬!480萬!……」
「500萬!500萬!」
我兩眼發黑,腦子裡嗡嗡直響,拍賣會是怎麼結束的我完全沒了印象,那條翡翠項鏈最終以500萬美元的天價被耿墨池拍下,現場的鎂光燈閃個不停,我們被媒體記者團團圍住。怎麼走出會場的我更稀里糊塗,只知道耿墨池當眾將那條項鏈掛在了我的脖子上,還很紳士地在我臉頰吻了吻,會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上車的時候,祁樹禮也很有風度地過來跟他握手,皮笑肉不笑地說:「恭喜!」
「謝謝,下次把機會讓給你,」耿墨池卻是很真誠的樣子,「我是真的想送她的,沒送過她什麼……」
祁樹禮看看我,又看看他,笑道,「我買了,也是準備送她的!」
耿墨池的臉僵住了,還來不及反應,祁樹禮就不慌不忙地鑽進了他自己的車。阿芷撅著個嘴巴,似乎很不高興,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的項鏈,狠狠瞪了我一眼。一回到家,我就哭,大罵他發神經,花500萬美元買條狗鏈子,那項鏈掛在脖子上很沉,跟個狗鏈子沒區別。「沒見過世面的!」耿墨池就這一句話。
第二天,西雅圖的大小報紙都在顯要位置登載了拍賣會的盛況,耿墨池和我的照片滿街都是,他比我上鏡,很儒雅鎮定,我卻是一臉苦瓜相。
「沒見過世面的!」他又是這句話。
我們很快成了名人,連英珠都知道了,一個電話打給我,破口大罵:「死丫頭,混得不錯啊!居然釣了個這麼有錢的,趕緊帶你的男人讓我們瞧瞧,否則我殺到你家去!有你好看!……」
英珠是韓國人嗎?我一直懷疑,韓國女人的溫柔嫻靜在她身上連影子都沒有,見著誰都是凶巴巴的,要是跟她熟點兒,她的拳頭就會在你眼前揮來揮去,牛高馬大的「鬼佬」都怕她三分。她說話可是很少開玩笑的,說怎麼著就怎麼著,真要殺到家裡來,躲得過她的拳頭,只怕躲不過耿墨池的巴掌。真是交友不慎!
沒辦法,我只得試探性地問耿墨池想不想見見我的朋友,「想啊,當然想,」他當時正在看報紙,抬頭掃了我一眼,「我一直就想知道你前陣子是跟誰在鬼混。」
「她們都是……女的……」
「女的才危險,弄個什麼同性戀出來,我殺了你!」
我差點背過氣,跟英珠同性戀,我想死吧!
地點馬上確定下來,就在議會山大街上一家我們經常去的酒吧。大老遠的,英珠就叫嚷著迎過來,給了我個熱情的擁抱,順手又擂了我一拳,我的拳頭都揮起來了,一看耿墨池在身邊,只得怏怏地垂下。Monica當然也來了,她跟英珠素來就是一夥的,這麼說,好像對Monica不公平,因為她們兩個壓根就不是一類人,Monica的優雅迷人英珠十輩子都學不來。雙方簡單地介紹一番,便選了個僻靜的位置坐下來,我屁股還沒挨著座位,英珠就連珠炮似的用法文跟Monica說:「乖乖,死丫頭這回釣的可是正裝貨色,口味好像也換了,喜歡年輕的了?有進步啊!……」
Monica回答:「還不是我教導有方!」
我在桌下拿腳踹了一下英珠,提醒她給我留點面子,誰知不踹還好,一踹就捅了馬蜂窩,她掉轉頭就衝我開炮,說的還是法文:「你想死啊,以為釣了個正裝貨尾巴就翹起來了?這男人嘛,看上去是不錯,很帥啊,不過不知道柔道功夫如何,比起你以前的那個大叔應該不會差吧?」
她還算客氣,說成「柔道」。
「英……英珠……」我哭喪著臉求饒。
她們以為耿墨池聽不懂法文,上帝,他可是從法國巴黎混過來的啊。可是這傢伙一聲不吭地坐我旁邊,裝作聽不懂的樣子,微笑著注視著英珠和Monica,等著她們繼續爆料。英珠當仁不讓,繼續說:「說!怎麼搭上的?上次不是跟那個瑞典小子去了酒店了嗎?沒膽量,逃跑了?可我以為你搞定的是那個啊,怎麼眨眼工夫就換人了?敢情你這勾搭的功夫比Monica還了得。死丫頭,也傳授一點經驗給我嘛,最近我看上我們學校棒球隊的一個金髮帥哥,要不你幫我去搭搭?我來坐享其成?」
耿墨池仍然不動聲色,優雅地端著酒杯,一臉的懵懂。
我冷汗淋漓,心臟已經超負荷運轉,可英珠還不顧我死活,一會兒英文,一會兒法文的跟耿墨池套近乎,說英文時耿墨池還是跟她搭話,說法文時就裝作聽不懂。Monica當然也沒閒著,也是左一句右一句地揭我的底,我這回死定了!
出酒吧的時候,我和耿墨池上了車,英珠和Monica站在街邊衝我們揮手告別,英珠這時候又甩了句法文出來,一語雙關,「乖乖,晚上要注意安全哦,哈哈……」
耿墨池這時候就沒裝不懂了,伸出腦袋,微笑著用一口純正的法語回答道:「謝謝,我們一直都很安全!」
英珠和Monica面面相覷,愣了會兒,英珠隨即爆發出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笑得好似渾身要抽筋似的,Monica也搭在她肩膀上笑。
車子已經開動了。
我全身發抖,不敢看耿墨池。
一隻胳膊突然就搭了過來,箍緊了我的脖子。
「救命啊!」我慘叫。
一直記得祁樹禮跟我說過的一句話:「如果可以這樣愛,為什麼不呢?」
但是我跟他卻不可以,因為愛是有方向的,我和他的愛從一開始就不在一個方向上,我愛的不是他。兩年前在他懷裡咳血的時候,他就應該明白的,今生我只願死在一個人的懷裡,可是他至今不明白……轉眼就是聖誕了,耿墨池要回新西蘭,陪母親一起過聖誕。我要他帶我去,他開始不肯,我死纏爛打,他還是不肯。「幹嗎不帶我去呢?伯母很喜歡我的。」我央求道。數年前我曾經在上海見過耿母,印象中那是個十分優雅美麗的阿姨,對我很好。
「我媽說過喜歡你嗎?」耿墨池聽到這話好笑。
「喜歡啊,她親口跟我說的。」
「你臉皮蠻厚!」耿墨池當時正在浴室對著鏡子剃鬚,回頭瞟了我一眼說,「不過她倒是經常問起你……」
「就是嘛,像我這麼獨特,誰見了都過目難忘的。」我臉皮更厚了。
「還是不行。」
我站在浴室門口恨得牙根直癢,但這個時候不能跟他抬槓,我學著對面阿芷一樣的腔調發起嗲來,拖長著聲音說:「墨——池——」
我一般是不發嗲的,一發嗲大地都顫抖。果然,耿墨池顫抖了下,手一晃,下巴立即被劃了條口子。我見狀拔腿就跑,他從背後拽住我,把我拖到**用被子摀住又是一頓狠揍。他肯定是不習慣我這樣的,因為在他面前我從來就是粗聲粗氣,沒有一點淑女的樣子,儘管他一直很喜歡淑女,可是我如果突然「淑女」,他心臟就受不了。
但是我最終贏得了勝利,他答應帶我去新西蘭了!
「準備好護照。」他說。
可是護照在祁樹禮那裡,當初搬出來的時候很匆忙,很多東西都撂他那邊了。我不好直接找他要,免得他以為我們要遠走高飛似的。我決定親自去拿。瞅準了時間,耿墨池不在家,祁樹禮也上班去了,阿芷也不在,我大搖大擺地晃到了隔壁。他新雇的傭人跟我很熟,我簡要地跟她說明情況,她就讓我上了樓。我先在書房裡翻了個遍,沒找到,又摸到臥室,床頭櫃,梳妝台,每個抽屜都仔細地翻找,找的時候感覺自己是個賊,儘管這房間我住過兩年。
這個時候,祁樹禮可千萬別出現,否則他真以為我是來偷東西了。可是,可是世間就有這麼巧的事,當我在梳妝台的屜子裡沒找到護照,疲憊地抬起頭時,猛發覺鏡子裡走來一個人,一身筆挺的西裝,搖搖晃晃地站在了我身後。這個男人,怎麼老是喜歡突然出現在我身後,早晚我會被他嚇出心臟病。
「你在找什麼?」他在鏡子裡微笑著看著我。
我尷尬地轉過身,「這個,我,我找……護照……」
「你終於過來了,我以為你再也不會進這個房間。」他眼神迷離,一身酒氣,似乎剛從外面應酬回來。喝了酒的男人是很危險的,我得趕緊撤。可是他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拖進他懷裡,不由分說就抱住了我,「別走,考兒,別走,我想你……」
我使勁推開他,聲音開始發抖,「你,你喝多了!」
「沒有,這點酒算什麼,」他笑著伸手撫摸我的臉,眼神卻很悲傷,「你有了他就把我丟在一邊,不管我的感受,當著我的面跟他親熱,你知不知道我好難受,考兒,我真的很難受,每天晚上我都睡不著,把阿芷當成你都沒用,她不是你,她取代不了你……」
「你真的喝多了!」我把他的手拉開,他卻捧住我的臉猛地吻了下來,我又踢又打,最後竟被他摁到了**,他拉上窗簾,開始解西服的扣子。
「不,Frank,你不能亂來的,我現在是他的人,你該明白……」我邊說邊往床頭縮,可是他脫下西裝外套後撲了過來,無論我怎麼求饒,他就是不放手。雖然我跟他共同生活過兩年,可是我的肉體和心靈從未在他這裡達成統一。回到耿墨池身邊後,身心早就不屬於他了,現在更加無法接受跟他的肌膚之親,我覺得我是被強暴了,屈辱和憤怒,恐懼和悲傷瞬間吞噬了我,而他激情澎湃,輕而易舉就佔據了我的全部。
我一直在哭泣,當年在他懷裡咳血的時候都沒哭得這麼厲害,彷彿被四分五裂般,對這個男人曾有的感激和敬仰,全在這一刻毀了。
潮水退去,沙灘總是盡顯狼狽。我感覺我就是一具橫在沙灘上的遺骸,暴露在陽光下,沒有人來掩埋,只會等著海鳥過來一點點地啄食。
他很溫柔地給我擦拭身體,給我穿好衣服,然後將我緊緊抱在懷中,親吻我的額頭,「老天,我是活不下去了,擁有你的感覺足以毀滅我所有的意志,考兒,怎麼辦,看著他擁有你,我都要瘋了,怎麼勸自己都沒用,我很害怕,即使他死去,我怕我還是沒辦法讓你回到我身邊來……」
我突然就掙脫他,跳下床,狂奔下樓。耿墨池回來的時候,我剛從浴室出來,他詫異地上下打量我,「大白天洗什麼澡。」
次日早上,祁樹禮親自送來了護照。耿墨池不知內情,還向他說謝謝。我當時穿著睡裙站在樓梯口,不知怎麼就發了瘋,衝他扯著嗓門吼:「出去!你給我滾出去!」
兩個人齊齊抬頭看我……祁樹禮離開的時候,背是勾著的,回頭望了我一眼,深深的一眼。
耿墨池何其的聰明,他似乎明白了什麼,但他什麼也沒說。一整天,他沒有跟我說過一句話。下午的時候,他突然要我跟他出去走走。我們走馬觀花,轉到城北的Kerry Park(凱瑞公園)。說是公園,其實只有一片綠地,幾把長椅,但視野極其開闊。傍晚時分,三三兩兩的人群聚在這裡,看霞光落盡,閃閃發亮的海水平靜下來,遠處的瑞尼爾雪山也在天邊的暮靄中漸漸引退。所有這些城市的背景都退到幕後去了,演出開始,城市中心的太空針亮了起來,金色的光芒勾出塔身優美的曲線,塔頂一團綠色,瑩瑩如玉。在它的身後,萬家燈火,星星點點做著溫柔的陪襯。
不眠的西雅圖之夜,正是由此而來。
「不知為什麼,我很喜歡這座城市,儘管我來這裡不過幾個月。」耿墨池點了支煙,輕輕吐出一口,夕陽灑了他一肩。
「我也很喜歡這裡。」
「我知道。」他伸出手臂攬住我,目光直視著前方的瑞尼爾山,「真想在此長眠……所以臨走前想再看看這座城市,我已經訂好了機票,明天飛新西蘭。」
我的視線突然被一層淚霧掩遮。
「怎麼不說話?」他轉過臉問。
「墨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你說。」
「無論你在哪里長眠,請在旁邊給我留個位置,等哪天我也要走了,就可以直接去那裡找你,這輩子我們已經沒有希望了,有沒有下輩子我不知道,我只希望在那個未知的世界裡能有你的陪伴,哪怕是天天吵架,我也會很滿足……」
「考兒!……」
「墨池,答應我好嗎?」我轉過臉看著他。他伸手拭去我的淚,摩挲著我的臉頰,笑了起來,儘管他的眼中也是滿眶的淚。
「你真是個傻瓜!可我現在終於明白了,我為什麼這麼愛你,捨不得你,知道嗎?我父親去世的時候,我母親也是這麼跟他說的,母親說,無論你最後埋在哪裡,一定要給我留個空地,因為在凡世掙扎夠了,最後還是要跟你在一起的,父親病逝後就葬在落日山莊後花園的一棵海棠樹下,母親離開山莊的時候就交代了我,她死後哪裡都不埋,一定要埋在那棵樹下……考兒,我知道我不是一個好伴侶,很多時候我都不太講道理,不會為別人去考慮,但是我知道自己要什麼,也從不後悔遇見你,所以我答應你,無論我埋在哪裡,一定給你留個位置。但是你也要答應我,在沒有最後躺進去之前,一定要好好活著,不要太想念我,想想我們早晚都會躺在一起,永遠的在一起,你就應該好好活著,不管是一個人過,還是跟別人過。」
我點點頭,「好,我答應你!」
「我可是看著你的,你不能言而無信,如果你自暴自棄,悲傷頹廢,我躺在下面也會很不安心……」
「做鬼也不放過我,對不對?」
「對!」
「你真是個無賴,可是我愛你,墨池。」
「你也愛你,白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