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為什麼老喜歡買面譜,我看你家裡擱了好多。"
當碧昂得知祝希堯要帶她去威尼斯時,開口就說要買面譜,祝希堯笑著直搖頭。
"我喜歡!"她一把鉤住他的脖子,"沒有理由的,就像我喜歡你一樣。"
當時她的樣子真是太迷人了,戴著她最喜歡的帽子,穿著他給她買的新裙子,明亮的眼睛燦爛如星辰,他陶醉在她的笑容裡,情不自禁地擁緊她,"傻瓜,愛一個人,是不必說出來的,不說,一樣的愛,甚至會更愛。"
"我偏要說,我愛你,Jan,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她完全是在撒嬌了,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臉上笑著,眼中卻湧出淚水,只不過他沒有看到。
而他摟著她纖細的腰肢,內心一陣潮起般的幸福和傷感。或者說是莫名的不安。幸福得太極致就會讓人不安,患得患失,是這樣嗎?不過他也安慰自己,這是在羅馬呢,全世界最適合談情說愛的地方,他沒有理由太過憂慮的。當時他們就相擁在特雷維噴泉前,相戀剛好一年,雖然聚少離多,可愛情卻越來越甜蜜,他天真地以為,他會一直擁有她,一直。
要知道,為了跟她見面,他可是冒著很大的危險的。自從那次在普羅旺斯被她母親的手下打傷,他就大病一場,幸虧修道院的嬤嬤救了他,醒來時走出房子,只見紫色花田,無邊無際地蔓延。如此純粹的紫色,在高高低低的田園裡綻開,正如心底最沉靜的思念,最甜蜜的惆悵,卻永遠無法執子之手。他當即淚流滿面。
太迷戀那極致的風景,他沒有即刻離開法國,跟公司請了長假,在阿維庸附近的鄉村療養了半年之久。當時正是夏天,天很熱,他經常到小鎮上寄發信件,又徒步走回小鎮,走累了就要瓶冰可樂躺在鎮裡酒吧的露台石巖上曬太陽。三四點鐘的酒吧寥寥幾個人,空氣也懶懶的,心裡非常安靜。耳邊是山谷裡呼呼的風聲。遠處山坡上整齊的葡萄矮籐,紫毯似的花田,綠意蔥蔥的柏樹和橘黃色的屋頂彷彿都開始浮移搖動起來,那仲夏的夢境讓他一生都難以忘懷。
阿維庸可不是普通的小鎮,十四世時曾是羅馬紅衣主教的皇城,名勝古跡眾多,一年一度的法國話劇節就是在教皇城內舉行。但他最喜歡的卻是阿維庸的那座斷橋,橫跨合恩河的原橋毀於戰事,斷橋卻因禍得福成了名勝,法國孩子都會唱關於她的兒歌:"在阿維庸的橋上,讓我們跳舞,在阿維庸的橋上,讓我們圍著圓圈跳舞",漸漸的,他也學會了那首兒歌。每次一唱,當地的小孩子就像小蜜蜂遇到了同類,立時和他親近起來。合恩河水面寬闊,每每走到河中央的橋斷處憑欄四望,他就會想起了自己無助的愛情。
而紫色的薰衣草,其花語就是"等待愛情"。
可他害怕等待,怕自己等不到見到她的那一天,就已花落人亡。他在從阿維庸去往馬賽的途中,終於跟她聯繫上,兩人約好在伊福島見面。很近,從馬賽港坐船二十分鐘就到了伊福島。那是個孤獨的海中之島,以《基度山恩仇記》而聞名於世,基度山伯爵就曾被關押在那裡。兩人碰了面,又去戛納短暫停留,隨後就返回巴黎,因為她還有一場重要的演出。不過他將她送到巴黎後,獨自飛回了羅馬,他在羅馬納佛那廣場旁邊的酒店等著她。
"當你和情人分離時,可以藏一小枝薰衣草在情人的書裡頭,在你們下次相聚時,再看看薰衣草的顏色,聞聞薰衣草的香味,就可以知道情人有多愛你。"見了面,他這麼跟她說。他真的送了她一本書,彼得梅爾所著的《山居歲月》。裡面真的藏了一小枝薰衣草。翻開書頁,淡淡的芬芳迎面而來,她當即感動得無法言語,抱著他好半天不肯撒手。
她是在巴黎結束演出後,瞞著母親趕到羅馬來跟他相聚的,兩人每天在外面逛完回來就躲在酒店房間裡享受自在的二人空間,更多的時候是依偎在落地窗前一起看落日,一起憧憬黎明。
"Jan,我喜歡這裡,這個房間。"
"我知道你喜歡,所以每次來就只定這個房間。"
"知道我為什麼喜歡嗎?"
"沒有理由,對嗎?"
"不,當然有理由。"
"因為我們第一次……是在這裡?"
"這只是其中之一的原因。"
"還有呢?"
"說不清,總覺得我人生的奇跡是在這裡開始,遇見你就是我這一生最大的奇跡,我好像覺得……我生命的結束也會在這裡……"
"胡說八道!什麼結束,有我在,我們就永不會結束。"
"唉,但願吧。"
她當時就是那麼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十年了,她的歎息從未在他的腦海中隱去。很多個夜晚,他會被她的歎息驚醒,黑暗中張望著一看,原來是夢境。原來當時她跟他一樣,心裡也有那種不安。果然,那次的相聚竟是他們最後一次在一起,至少是相愛時的最後一次。他記得他們當時在羅馬待了一個星期後,他因為工作要回威尼斯,她跟著他一起飛了回來。白天他都在公司裡忙,她一個人在街上逛,他就想她肯定又去買面譜了,每次來威尼斯,她總會買好多面譜,家裡堆了兩箱子,都還不滿足。
果然,傍晚的時候,他跟她約在歎息橋上見面,遠遠地就看見她正戴著個面譜靠在廊橋的牆上,身上穿的是他在羅馬給她買的新裙子,帽子也是,可能是因為氣溫有些低,她的肩頭還圍了一條鑲著流蘇的大紅披巾,小小的窗子透進來的夕陽灑了她一肩,讓她臉部的輪廓鍍上了一層迷人的金色,達・芬奇的筆也畫不出這麼美的畫面,如果達・芬奇再世,他會歎息,他畫不出這麼美的畫面。
……
而他沒有想到,十年後,這一幕竟然在同樣的地點重現!
那是她嗎?那真的是她嗎?她穿著十年前他給她買的那件裙子,戴著她最喜歡的帽子,臉上戴著個面譜,斜靠在廊橋的牆上,夕陽的餘暉灑了她一肩,讓她煥發著某種遙遠而神秘的氣息,她為什麼要戴面譜?是不想見我嗎?既不想見我,為何還要來橋上?
"碧昂,真的是你嗎?"
祝希堯在心中喚著她的名字,幾乎沒有力氣再往前一步。
2
十年,他為了今天的相約掙扎了十年!原以為餘生已無法走到這座橋上來的,但因為心中不滅的愛情,也因為想得到證明,她是否真的愛過他,他才像守望生命一樣地守望這個約定,他已經盡其所能來赴這個約,她呢?
他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她身子有輕微的顫抖,十秒鐘後轉過臉來,造型奇怪的面譜下是一雙曠世美麗的眼睛,似曾相識,驚詫地瞪著他。
"為什麼是你?"她看著他,好半天才說出這一句話。
祝希堯沒回答,伸手去摘她的面譜——
夕陽的餘暉慢慢透了過來,先是小巧的下巴,跟碧昂一模一樣,然後是紅潤的唇,線條精緻得如畫出來的,碧昂的輪廓沒這麼清晰,接著是鼻子,雖然線條也很美,卻沒碧昂的高挺,最後露出來的是眼睛,霧濛濛的,也不似碧昂那樣透著寶石般的光芒,這時候她的整張臉已經暴露在夕陽下,讓她的臉鍍上了一抹柔和的金色,尤顯得她臉部輪廓的優美,而她,卻不是碧昂。
其實早就知道不會是她。她已經去見了上帝,不可能來見他,卻不明白為何"派"了她的妹妹來橋上赴約。
"為什麼是你?"冷翠又問了句。
祝希堯已經取下墨鏡,淡定從容,卻難掩激動:"本來就是我,為了這個約定,我等了十年,可她終究還是不能來,為什麼會讓你來?"
"我來,只是想替我姐告訴你,她愛你,始終如一,這愛並不因她的離去而有任何的改變,這落日可證明,這橋也可以證明。"冷翠說。
"哦,不……"祝希堯痛苦地將頭抵著牆,非常的痛苦。
冷翠接著說:"其實我也懷疑過是你,卻不能肯定,今天才知道原來讓我姐姐到死都惦記的男人就是你,我跟你相遇,可能是她冥冥中安排好了的吧。"
祝希堯抬起頭,眼眶中湧動著淚光,反問冷翠:"那你接受嗎?"
"接受什麼?"
"接受你姐姐的安排,替她來愛我。"
"不,你誤會了我姐的意思,"冷翠連連擺頭,"她只是需要個傳話人,我幫她把話傳給你,我已經完成了我要做的……"
"已經完成了嗎?"祝希堯突然冷笑,目光灼灼閃閃,逼得冷翠幾乎不敢直視,"在我看來還遠遠沒有結束,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是你姐安排到我身邊的,她自知有負於我,就要你替她來愛我,如果你做不到,你會很痛苦……"
"可我不愛你。"
"你必須愛我!"
"……"
兩個人在橋上爭執起來。最後是在一種什麼情形下,冷翠完全記不清了,祝希堯突然抱住她吻了下來,那吻挾著風暴,分明是掠奪,吻得冷翠透不過氣,她掙扎著,卻發現周圍好多男女在橋上的夕陽中擁吻,橋下的"貢多拉"上也是。
"知道我為什麼要在這吻你嗎?"
祝希堯放開冷翠的時候,定定地看著她問。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你這個瘋子!"冷翠氣憤至極,居然光天化日下被人強吻,就算是在異國,也沒這麼離譜吧。她正欲發作,"瘋子"卻自顧在說:
"在威尼斯,誰都知道,落日時分到歎息橋上來和心愛的人擁吻,必會生生世世在一起,永不分開,這個吻,我為你姐姐留了十年,最後卻落在了你的唇上,我也不想,卻逃不脫宿命的安排。橋上擁吻就可天長地久,很多人都知道這只是個傳說,卻還是有很多人千里迢迢趕在黃昏時來和情人相見擁吻,可見愛情的初衷就是在一起,無論過著怎樣的生活,貧窮或富有,哪怕是顛沛流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兩個人能在一起,這也是我和你姐姐相愛時最原始的初衷。可是我們沒這個福分,在和你姐姐分開的這些年,我就是靠著回憶活到今天。明知道她不可能來赴約,昨夜想了一宿我還是決定來,卻見到你,於是就明白,你姐姐是借由著你來讓她未盡的愛復活,如果愛真能在你身上復活,我就不再有恨,恨是讓人很不開心的,我已經不開心這麼多年,下半輩子我想過得快樂些,冷翠,你的一個決定可以改變兩個人命運,我的,還有你的,難道你還有猶豫嗎?"
冷翠怔怔地望著他,這樣長的一篇話,無法讓人不動容,但是愛,豈是你想愛就可以愛的?淚水自她的眼中奔湧而出,她只能說:"Jan,謝謝你如此深情地愛著我姐姐,她雖然已經離去,但我知道她跟我一樣,對你的愛無限感激,帶著你的愛離去,想必她不是那麼遺憾,可是……我還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來接受這樣的愛情,我,我……"
不等她說完,祝希堯伸出手臂又將她拉進懷裡,輕拍著她的背,深深地歎口氣,說:"沒有關係,我會給你時間,只要你陪在我身邊,哪怕是千年的冰川,有我的溫暖,不會不融化的。"
老天,他的懷抱真的好溫暖,他的氣息如此迷離清新,冷翠一陣恍惚,彷彿置身一片陽光普照的森林,每一片綠葉都在渴望更多的陽光,愛,真的能讓她融化?
但她忽然就冷靜下來,推開他,"可是你深愛著姐姐,我不想成為替代,誰也不會願意成為替代,哪怕替代的是自己的姐姐,所以請你原諒……"
"我不會原諒!"祝希堯打斷她的話,迅速拉下了臉,"你姐姐犯下的錯,我永不會原諒,與其說要你替她來愛,不如說你替她來贖罪,她欠我的我不指望來世她來還,那麼就只能你來替她還,你現在不是有很多債主嗎,我也算是一個了,而且是最大的債主,償還的時間是一輩子,聽明白沒有,一輩子!"
冷翠張口結舌。
這時候天色已完全暗下來了,歎息橋上的燈光打在他臉上,讓他的臉隱隱地泛著綠,冷翠心底一陣發寒,"你,你不講道理!"
祝希堯答:"對你,我沒有什麼道理可言。"完了,要拉她走,"跟我去用晚餐吧,今晚就住在威尼斯了,明天我們再回佛羅倫薩。"
冷翠不肯,他也沒有多餘的話,拽著她的手就往橋下拖。剛下橋,迎面撞上一個匆匆往橋上趕的男子,三十出頭,穿著件棕色皮夾克,提著行李,趕得直喘氣,"文弘毅?"冷翠叫出了聲。
"冷翠?你……"對方也認出了她。
"你怎麼才來?我都等了你一下午!"冷翠上下打量他,關切地問,"出什麼事了?你沒事吧?"
文弘毅臉上的表情不知道是高興,還是遺憾:"沒,沒事,登機的時候機場接到警報,說有恐怖分子在飛機上藏了炸彈,機場臨時關閉,兩個小時前才解除警報,可是……"他把目光投向冷翠身邊的祝希堯,支吾著,"我還是晚了,沒能準時來橋上見你。"
"你當然晚了!不是誰都可以在這座橋上來見她的,至少你沒有這個緣分。"祝希堯毫不客氣地接過話,臉板得比廣場上的雕像還生硬,
文弘毅的臉色也很難看:"這位先生,說話好生刺人啊。"
"他,他是我的……"冷翠一時不知道如何介紹,祝希堯又接過話,"什麼我是你的,你是我的才對,很晚了,跟你的這位朋友說再見吧,我們還要趕去餐廳用餐。"
冷翠尷尬得恨不得跳到河裡去。
好在文弘毅很通情達理,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連忙客氣地對祝希堯說:"抱歉,耽誤你們的時間了,"說著主動伸出手,"我是Jackson,希望下次有機會再見。"
祝希堯冷冷地注視著他,紋絲不動。
文弘毅的手僵在空氣中。冷翠反應很快,連忙伸出手握住他的手,哽咽著說:"弘毅,我們還會再見面的,你答應了要帶我遊遍意大利,可不能食言。"
聽清了,她叫他"弘毅"。
文弘毅一陣感動,連連點頭:"當然,等你有空了我就帶你遊遍意大利。"
"那還要看我答不答應,抱歉,我們先走一步了!"祝希堯把冷翠的手從他的手裡拽過來,拉起她就往廣場外邊走。
冷翠一步三回頭,突然就哭了起來。
文弘毅衝她喊:"翠翠,總有一天我會在橋上等到你的!"
3
佛羅倫薩。天使之翼。
"天使之翼"是祝希堯住處的名字,因為門口寫的是意大利文,冷翠看不懂,直到安娜跟她翻譯過來她才明白。
她問安娜:"為什麼叫'天使之翼'?"
安娜笑著擺頭:"不清楚,希堯取的名,房子是他買的嘛。"
冷翠抬眼看房子的全景,通體白色,中央屋頂跟聖母百花大教堂有點類似,是一個紅色圓頂,只不過沒有那麼宏偉而已;圓頂下面的四層樓都是統一的拱形十字大窗,自上而下,整個的看外觀形狀酷似鳥籠,兩邊連著的是低於主體建築的弧形建築,遠看還真像一隻展翅欲飛的鳥兒。冷翠忽然就明白這房子的設計意圖,主人房都在中央的"鳥籠",一樓至四樓都是,兩邊是"翅膀",表達主人孤獨自閉卻又渴望自由,深陷囚籠,嚮往藍天,就是這意思,設計者是個天才!而冷翠注意到,她剛來佛羅倫薩住過的房間正好在"鳥籠"的三樓,正對著樓下的花園大門,隔壁是祝希堯的房間,連著弧形"翅膀"。冷翠忽然有些心悸,甲殼蟲讓她住"鳥籠",什麼意思嘛。
冷翠在安娜的帶領下穿過花園,發現園子裡既沒種玫瑰,也沒種其他花卉,種的全是一種綠色的植物,整齊地自大門鋪向"鳥籠",感覺像菜園子,直條形的植物帶中間還有窄窄的溝渠,但種的肯定不是菜,看上去挺眼熟的。
"這是薰衣草。"安娜說。
"薰衣草?"
"是的,都是從法國的普羅旺斯移植過來的。"
冷翠一怔。普羅旺斯?
忽然就明白過來,姐姐在日記中多次提到普羅旺斯,她在那裡待過,祝希堯是不是睹物思人,把那邊的薰衣草拔過來種到自家園子裡,以解相思之苦?
冷翠的眼眶一熱,差點就掉下淚來。
祝希堯對姐姐的深情,至此她已有所體會。
"希堯出去了,待會應該就會回來的,你先在這等著,我去給他打個電話。"安娜將冷翠領進屋,招呼她坐下。
冷翠連忙說:"不了,我就在這等著好了,您去忙吧。"
"我能有什麼忙的,一天到晚待在這屋子裡,沒事幹。"安娜微笑著在冷翠的身邊坐下。一縷沁人心脾的幽香自她身上瀰漫開來。冷翠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安娜,不得不承認她真是很有女人味,烏黑的頭髮綰成一個髻,一襲墨綠色天鵝絨連身裙,極好地襯托出她豐腴卻不失線條的身形,皮膚非常白皙,大概跟她很少出門很少見陽光有關係。雖然年過四十,舉止卻極為優雅,是與生俱來的那種優雅,你看她的坐姿,微傾著身體,纖細的手指交錯放在膝蓋上,修長的玉腿斜斜地貼著沙發,讓同樣生為女人的冷翠很是慚愧。
但她今天來不是欣賞安娜的優雅的,她是來跟祝希堯道謝的。前天,姐姐的舊宅被拍賣,買主正是祝希堯,開始冷翠並不知道,她沒有到拍賣現場去,是委託阿丁全權代理的,出手的價格遠遠高出了房子本身的估價,所得全部收入都還了債。雖然還剩二百多萬歐元沒還,但多少讓冷翠緩了口氣,而不論祝希堯出於何種目的買下房子,無疑替姐姐保留了資產,這個男人的深情讓冷翠除了感動還是感動,所以昨晚阿丁一告訴她實情,她就迫不及待地趕過來登門道謝。
而就在此前,威尼斯的橋上碰見文弘毅的那天晚上,冷翠還和他大吵過一架,是在餐廳吵起來的,後來到了酒店房間,接著吵,焦點無疑是文弘毅。祝希堯對文弘毅的出現大為光火,他發脾氣的樣子真是很駭人,整張臉都變得烏青,冷翠開始還跟他對吵,吵到後來就縮到牆角的沙發不吭聲了,再吵下去她怕他會把她扔出窗外,酒店的下面全是水啊,那可是在威尼斯。回到佛羅倫薩後,冷翠自顧回到姐姐的舊宅,如果不是得知他買下了姐姐的房子,她發誓這輩子再也不會見他。
不過很不巧,他不在,安娜說他一大早就出門忙公務去了。從安娜的介紹中得知,祝希堯的電影公司就在佛羅倫薩,名字很長,又是意大利文,冷翠沒聽明白。
而這時候,冷翠才弄清楚,祝希堯就是以電影發家的,十多年前他在電影公司供職,積累了一定資本後,他就開始獨立製片,從此一發不可收拾,不出幾年就買下了原來供職的那家電影公司,隨後的幾年又兼併了兩家小型電影公司,家底一雄厚,頗有經商頭腦的祝希堯又將產業延伸到服裝、珠寶、地產等領域,他創立的獨立服裝品牌有個很好聽的名字:Rain(雨)。據說最初是給明星們設計禮服而聲名鵲起的,後來逐漸發展到時尚成衣的製作和銷售,利潤驚人,公司就設在服裝之都米蘭。
"他很能幹的,又聰明,又勤奮,所以才會有今天的成就。"安娜一說到這個弟弟就滿臉驕傲,眼中流溢著奇異的光彩。她拉過冷翠的手,好似她們從未發生過不快,笑著說,"真高興希堯能把你帶到意大利來,這麼多年了,你是第一個被他帶回家的女孩子。"
冷翠立即裝出受寵若驚的樣子,"這個,我……我跟他……"
"你不用解釋,我看得出來,你對他很重要!"安娜說著歎了口氣,不知是真的還是裝的,她的表情很哀傷,"自從跟碧昂分手,他就一直過得很糟糕,鬱鬱寡歡不說,還拒絕一切女性,這真是很讓人擔心,爸媽都不在了,我沒有照顧好他……"
據安娜說,祝希堯的父母早亡,姐弟倆相依為命近三十年,父母離世時,並沒留多少財產給他們,祝希堯從十歲起,都是由姐姐安娜照顧和撫養的,一直到上完大學。而且為了照顧弟弟,幫助他創業,安娜至今未婚,"年輕的時候沒結婚,到了四十歲,就不想結了,而且也放心不下希堯。"安娜如是說。
這不由得讓冷翠欷[,為了弟弟,放棄婚姻和自己的生活,這樣的犧牲也太大了,難怪祝希堯對他姐姐這麼敬重。可是這個女人,怎麼瞧著都覺得哪裡不對勁,究竟哪裡不對勁又說不上來。
"你在這坐會兒,我去廚房安排一下,中午就在這吃午飯吧。"安娜說著就起身。冷翠剛想推辭,安娜就假裝責怪道,"難得來這一趟,不吃飯就走,希堯知道了也會不高興的。"
安娜進去廚房不到兩分鐘,客廳的門被推開,祝希堯一身筆挺的西裝出現在門口,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壁爐邊的冷翠,看不出他臉上是什麼表情,至少並不意外,一邊解領帶,一邊徑直上樓,沒搭理冷翠,只昂著頭差不多是對著天花板說了句,"到書房來吧。"
冷翠乖乖地跟著上樓。
歐式的書房非常氣派,三面牆全是書櫃,正對著門的一面是拱形推門,門外有個大露台。坐在房中間的沙發上看外面的露台,陽光下滿是鬱鬱蔥蔥的樹木,賞心悅目,這應該是三樓,隔壁就是祝希堯的臥室。
冷翠的目光從露台上收回來,立即被沙發邊的一盞歐式落地檯燈吸引,足有半人高,一個女神模樣的雕塑舉著燈,雕刻得非常傳神,冷翠摸了"女神"的臉,又摸她的胳膊,正準備摸她的大腿,祝希堯已經在她對面坐下。
"這是希臘神話裡的勝利女神。"他點燃一支雪茄,介紹道。
冷翠不好意思地縮回手,"嗯"了聲,正準備開口談拍賣的事,祝希堯來了個下馬威,先發制人:"你不必跟我道謝,不要把我想得那麼好,我買下那棟房子並不是因為你,也不是因為你姐姐,是因為我個人的需要。"
冷翠張著嘴,一時找不到話來說。
"而且,你聽好了,"祝希堯咄咄逼人,表情異常冷酷,"我買下房子花了三百八十萬歐元,這些錢想必你都用來還了債,如果你還想要那棟房子,那麼你就欠我三百八十萬歐元,如果不想要了,我自會另作處理,你是想要還是不想要了?一句話!"
"你,這個……"冷翠被逼得連氣都喘不過來。
"別的話不要多說,你是要還是不要。"祝希堯完全不給她思考的餘地。
冷翠深吸一口氣,反問:"如果我不要呢?"
祝希堯毫不含糊:"那你就露宿街頭吧。"
冷翠又問:"如果我要呢?"
這傢伙露齒一笑:"剛才已經說了,你要的話,你就欠我三百八十萬歐元,打個折扣,算你三百萬吧,利息也免了。"
冷翠瞪著他,氣得差點跳起來,還當他有多好的心呢,原來是打好了如意算盤來收拾她的,試問,她在意大利身無分文,無親無友,護照都還捏在他手裡,如果不住姐姐的舊宅,還能住哪去呢?
她委屈得直吸鼻子,"我,我要……"
祝希堯就等她這句話,露出了久違的笑容:"OK,你要就很好辦嘛,那你就欠我三百萬歐元,就算你在國內跟公司簽的那份人事合同無效,你現在最大的債主也還是我,想想看,你打算怎麼還債?"
"還債?現在肯定還不起……"冷翠被徹底打敗。
祝希堯優雅地吐出一口煙,笑得邪乎:"不急,你只說怎麼還吧。"
4
冷翠搬到祝希堯的"鳥籠"沒兩天,就差點送了命。
她搬過去是因為祝希堯要全面整修碧昂的舊宅,祝希堯親自派人接她過來的。她還是住"鳥籠"的三樓,原來的房間。"全面整修的話,預計得花費一百來萬歐元,你就欠我四百萬歐元了。"祝希堯在她搬來的頭天晚上就把賬算在了她頭上。
冷翠恨得牙根直癢。
但祝希堯要她還債的方式倒還算"溫和",不限定時間,只需要二十四小時不離他左右,每天一千歐元,以此推算下去,直到還完所欠的三百多萬歐元為止。現在好了,又添了一百多萬,沒個二十年是還不完的"你的身份就是我的私人助理,"祝希堯先確定她的身份,"我工作之外的一切生活上的事務都由你來安排,包括起居飲食、行程、應酬、休息等,除了洗澡和睡覺,你必須時刻在我的視線範圍內,當然……如果你想跟我睡覺,我也是樂於接受的,"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笑容頗為曖昧,"那樣的話,薪水翻倍。"
"對不起,我不是妓女。"冷翠橫他一眼。可惡的男人!
祝希堯說:"我當然知道你不是,如果你是,我不會對你這麼看重。"
這個樣子也叫看重?無端壓給她數百萬巨債,做牛做馬還給他,如果姐姐天堂有知,肯定會恨死這個男人。
不過還好,祝希堯白天都要去公司,很少回家,只有早上和晚上在家,說是二十四小時,冷翠真正跟他相處的時間不超過五小時。白天他去公司的時候,冷翠起初是跟安娜說話,想尋找機會問她,姐姐那些不知下落的畫,但後來發現她不是很喜歡聊天,對冷翠再次入住"鳥籠"明顯沒有前次那麼熱情,冷翠也就不打攪她了,自個在花園裡轉,或是摸到祝希堯的書房翻書看,一看就是半天,日子倒也不難打發。
搬過來的第二天,她還以去市區買冬裝為由,見了一次文弘毅。是文弘毅約她的,兩人在街上漫步,邊走邊談。佛羅倫薩的街道都很窄,狹長的小道上鋪著石板,皮鞋踩上去發出清脆的聲音,在悠長的老巷裡久久迴盪。行走在這樣古雅靜謐的小巷,若不是偶爾馳過的摩托,似乎能聽到那古老而悠揚的教堂鐘聲和"N、N"的馬蹄聲。恍然間,冷翠竟像回到了那古老的中世紀,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和寧靜,彷彿覺得在那小巷深遠盡頭的拐角,會忽地轉出一個著曳地長裙,高舉把洋傘的貴婦來。
都說佛羅倫薩是一個久居才能生情的城市,廣場上成群的鴿子,彈琴歌唱的藝術者時刻讓人體會著浪漫別緻的歐洲風情,這風情讓人陶醉,冷翠來意大利不過半個月,卻發現自己已經開始喜歡上這座城市了,上次跟祝希堯逛市區,卻好像沒有這種感覺。
而黃昏的佛羅倫薩,景色尤為迷人,樓高巷窄,遠望過去幾乎是一線碧天,街頭隨處所見的是一種模仿百合花與芍葯的徽章,文弘毅說那是梅迪奇家族的徽章,這個家族出身於藥商,曾經是這座城市的保護人。文藝復興時期的偉大藝術家們都接受過梅迪奇家族的人援助,像米開朗琪羅,十三歲就被他們培養學雕刻,所以才有後來的驚世之作《大衛》。
"還有一點不能忘記,佛羅倫薩的市民們對文藝復興的愛護和培育也是至關重要的,知名的藝術家們最害怕的就是這些挑剔的批評家們,很多藝術家因為忍受不了他們驚人的鑒別力而從這個城市逃走,所以才導致文藝復興的過早終結。比如說曾經是拉斐爾老師的畫家貝爾吉諾,喜愛古典風格而致力於創作,結果不能投佛羅倫薩市民所好,最後告老還鄉,退隱江湖……"
文弘毅一說起來就滔滔不絕,看著冷翠羨慕的表情,他笑著說,"在這裡,你每時每刻都站在歷史上,一不留神,就會和先人們打了照面。"
最後,文弘毅帶冷翠爬上了大教堂,俯瞰全城。從最高點看過去,果然是一覽無餘。夕陽下的城市,像抹上了一層金光,更增添了神聖的氣氛,阿爾諾河環繞半個城市,金光閃閃。佛羅倫薩正是位於阿爾諾河兩岸的一片凹地之中,南面和北面分別為丘陵和山頭所環繞,一片翠綠、蜿蜒起伏的丘陵中佈滿了小市鎮和鄉間別墅,祝希堯的房子就在南面的山坡上。
從教堂上下來,兩人又來到了市政廣場,上次祝希堯帶冷翠來過,據說是意大利最美的廣場之一。廣場上有許多精美的雕塑作品,有一些是名作的複製品,其中包括上次見過的裸體的大衛雕塑。老宮的左側是一個哥特式風格的敞廊,裡面陳列著許多雕塑和銅像。
冷翠已經看過了,就不再有興趣,兩人便在廣場旁邊的一家露天咖啡館休息。聊天中,冷翠簡要地把自己來意大利的遭遇和目前的處境告訴了文弘毅,當即引來他的勃然大怒:"哪有這種事情啊,他分明是故意為難你!"
冷翠怏怏的:"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還接受這種無理的還債要求?"
"其實,你不知道的,我不是替自己還債,是替我姐姐還,"冷翠盯著面前的咖啡出神,"我姐姐欠這個男人,雖然具體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姐姐欠了他,不說別的,十年之約沒有兌現,這種虧欠就是一生一世的……"
"那你就準備還他一生一世?"文弘毅覺得很不可思議。
冷翠的眼眶突然泛紅:"我也不知道要還多久,說來你也許難以理解,我其實有點可憐他,愛一個女人,耗盡半生,卻什麼都沒得到,連個約定都兌現不了,為了愛情他已經拼盡了全部力氣。最後什麼都無能為力了,只好處心積慮將一個酷似他心中女人的人留在身邊,他並沒有對我怎麼樣,只是要我留在他身邊,我就知道,他是心理上需要一個依托的對象,或者說,是想念的對象。"
"看著你,就當你姐姐還活著?"
"可能是。"
文弘毅直搖頭:"冷翠,我不贊成你這種還債的方式,何況還是替你姐姐還,說句你不愛聽的話,你並不欠你姐姐什麼,為什麼要替她還?"
冷翠說:"可我媽欠她,如果當年我媽不拋棄她,不把她交給小姨帶到意大利,也許我姐姐的人生完全是另一種模樣,至少不會死。"
"這是命運,不是你左右得了的。"
"我知道,但我媽欠的,作為女兒來替她還也沒什麼不對。"
"冷翠,你太善良了。"文弘毅最後就這一句話。
他看著夕陽下無精打采的冷翠,心裡說不出的失落,他知道自己可能是異想天開,以為一個約定就可以改變一切,結果什麼都改變不了,他注定無法在落日時分趕到歎息橋上去見她,被那個男人搶了先,也就注定了守候在她身邊的不是他,是那個男人。
道別的時候,他由衷地跟她說:"真是很遺憾,那天我沒能趕在落日時分去歎息橋上見你,不知道今生還有沒有機會在橋上等到你。"
冷翠霧濛濛的眼睛忽閃了幾下,並不傻,卻意味深長地說:"我不喜歡這樣的約定,我今生都不會跟人做這種約定,因為我姐姐的悲劇就告訴我,人生太多變數,如果注定無緣,縱然約定一輩子也是枉然。"
文弘毅馬上接過話:"那我們算有緣嗎?"
"當然有緣,"冷翠狡猾地避重就輕,"沒有緣怎麼會做朋友?即便我沒來意大利,那也是有緣的,想想看我們是怎麼認識的?"
文弘毅欣賞地看著她,笑了起來。他很喜歡她的聰明。她並不同於那種光有著美麗面孔卻無頭腦的女孩子,這種女孩子滿大街都是,但她太特別了,雖然外表看似有些犯迷糊,笑起來沒心沒肺的樣子,說起話來也不著邊際,卻頗有點深藏不露。
喝完咖啡,文弘毅要送冷翠回天使之翼。冷翠謝絕了,讓甲殼蟲看到了又會暴跳如雷,她不想給自己惹麻煩。她自己叫了輛出租車駛向有著茂密樹林的山頭。金色的晚霞中,古老的佛羅倫薩城區漸漸被甩在了身後,冷翠沒有回頭,卻知道文弘毅肯定在路口目送她。少頃,她收到了他的一條手機短信:
"要是不幸死了,我就變一個螢火,在這園裡,挨著草根,暗沉沉的飛,黃昏飛到半夜,半夜飛到天明,只願天空不生雲,我望得見天,天上那顆不變大星,那是你,但願你為我多放光明,隔著夜,隔著天,通著戀愛的靈犀一點……"
冷翠知道,這是徐志摩《翡冷翠的一夜》中的一段話。
她將頭歪在車窗上,說不出的感傷。
命運為何總是這樣,給你希望,卻又讓你身處絕望,進退兩難。她不是不知道祝希堯給她的債務是無理的,她委屈地接受,還真是為姐姐"還債"。她沒有想過會還多久,只感覺冥冥之中,似有一種力量在牽引著她留在祝希堯的身邊,她知道他不會太為難她,他只不過把她當做了他的某種"希望",碧昂的死讓他絕望,他必須牢牢地抓住這希望。這就是冷翠傷感的地方,她給予了別人"希望",自己呢,不論如何的犧牲或付出,姐姐也不可能復活,很多時候,她似乎都聽到姐姐在心靈某個僻暗的角落哭泣,姐姐的哀怨無處傾訴,只能向她這個妹妹傾訴,冷翠感應到,才心甘情願為她"還債"。
"你看上去很不開心。"晚上祝希堯悶悶地坐在臥室露台上吸煙時,冷翠跟他說:"如果姐姐活著,她不會希望你這麼不開心。"
偌大的房間裡只開了盞昏黃的壁燈,祝希堯的整張臉都罩在陰影裡,冷冷地回了句:"不要談你姐姐。"說著轉過臉看她,長長地吐出一口煙,"下午你上街了?"
"是,上街買了些冬天穿的衣服。"冷翠早有準備。
"一個人?"
冷翠本來想回答"是",但猛地意識到她面對的是祝希堯,在他面前最好不要撒謊,否則只會自討苦吃,她如實地回答:"不是。"
"算你聰明,沒有撒謊。"祝希堯果然洞悉一切,對她的坦誠倒頗為滿意,"我不喜歡說謊的女人,你沒有說謊,我也就不問你跟誰上的街,以後要買衣服不必上街,我會叫人送來最流行的款式讓你挑選,給你量身定做,安娜應該跟你說了吧,我在米蘭有服裝公司。"
他淡淡地說著這些,讓冷翠又不好怎麼回答了,咕嚕著說:"我怕你把服裝的錢又會算在我頭上,我,我還不起……"
祝希堯在黑暗中笑了起來,很輕的笑聲,卻一下讓房間的氣氛輕鬆好多,他目光炯炯地盯著冷翠,嗓音仍是低沉瘖啞:"不會算在你頭上的,你放心好了,跟我在一起,我會給你最好的生活和享受,你想要什麼,只管開口,我都會滿足你,但……"他話鋒一轉,又說,"我在哪裡你都必須跟著,過兩天我要去趟羅馬,完了還要飛印尼,你跟我一起去,OK?"
"是去看你們公司拍電影嗎?"
"我工作上的事你不必過問,你只管跟著我就行了,"祝希堯這時候已經吸完了一支雪茄,端起冷翠剛才端進來的咖啡喝了口,說,"很晚了,你回房休息吧,我也要休息了,記住,不要在我房間的時間停留過長,我不想冒犯你,除非你自願。"
一聽這話,冷翠拔腿就往門口跑。
氣得祝希堯在後面說了句:"跑那麼快幹什麼,我又不是野獸,要吃你早就吃了,連骨頭都不會剩,死丫頭!"
冷翠回到自己房間,關上門,準備放水洗澡。可怕的事情就是這時候發生的,她進浴室的時候都還好好的,沒發現有什麼異常,可是洗完澡正準備穿衣服,突然覺得頭昏腦漲,呼吸困難,想嘔吐。但她的意識很清楚,必須趕緊離開浴室,否則非死在裡面不可,她掙扎著摸到門把手,扭開,一接觸到外面的新鮮空氣,她就徹底癱瘓了,搖晃了幾下重重地栽倒在浴室門口。
世界突然變得很安靜。
身體突然變得很輕盈。
彷彿隨時都會升騰而起,如一縷輕煙消散在空氣中。
冷翠這個時候已經感覺不到痛苦,反而覺得很輕鬆,解脫般,徹底輕鬆。可是鮮血,她看到自己的鮮血自頭部湧出來滲透了乳白色地毯,還冒著熱氣。那是她生命的熱能,在迅速地損耗殆盡。然後,門被推開,她恍惚聽到了上帝的腳步聲,"上帝"降臨她身邊了嗎?她感覺自己被"上帝"抱起,拚命拍打著她的臉,"冷翠,冷翠,你怎麼了?睜開眼睛看著我,睜開眼睛,寶貝,求你,求你,看著我,看著我,來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