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

隔天是慕一洵母親的生辰,很久沒回慕家宅子的慕一洵必須趕回去為母親賀壽。

於是,他放了曾好半天假。

正巧楚嬴過來蹭飯,聞言笑瞇瞇地看曾好:「下午沒事做的話就跟我去美術館玩玩?」

「我還要複習呢。」

「小好好,幹嘛將自己的神經繃得這麼緊呢?難得有餘暇的時間,回家看書多悶啊!我和你說,這次的展覽活動一票難求,重點是,」楚嬴說著頓了頓,「這次的展覽重點是舒斐然的作品,知道舒斐然是誰嗎?是你家慕一洵的死對頭,就沖這點你就該去見識一下,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曾好好奇了:「舒斐然?為什麼說他是慕一洵的死對頭?」

「首先他們年齡相仿,再者他們一個畢業於英國皇家美術學院,一個畢業於法國藝術學院,都是享譽國際的青年藝術家。這同在一行,就免不了有競爭,業內的評論家很喜歡列舉他們的各方面優劣,做詳細的比較。」

這下真的激起曾好的好奇欲了,在她眼裡,慕一洵已經是大師級的人物,如果換作是金庸小說,他就是獨孤求敗,他也會有競爭對手?

「好奇吧?」楚嬴的眼眸流露出促狹的笑意,「那就陪哥哥一塊去,哥哥有車,等會載你過去,也負責送你回家。」

在楚嬴的「攛掇」下,曾好跟著他去了市美術館。

美術館的六號展區是舒斐然的個人秀,推開炫彩的玻璃門,首先入眼的是幾塊大岩石,用懸線吊在寬闊的空間中央,走近一看,這組對曾好而言,完全不知所以然的作品叫做《解凍》邊上的一塊石碑上寫著舒斐然的名字。

四面八方的白牆,掛著的都是舒斐然的藝術畫,他的作品以新表現主義為特色,具體而言即變形,誇張的畫面,荒誕的人物,扭曲的景象,變化莫測的詩句效果等。

「相比慕一洵的精雕細琢,他算是個高產的畫家。」楚嬴說,「準確來說,慕一洵這兩年每天都在畫,成品不比舒斐然少,不過他的作品大多在自己的儲藏室,面對公眾的很少,他對自己的作品有著獨特的佔有慾,不太熱衷和別人分享,這點恰和舒斐然相反,舒斐然是非常渴望得到外界的反饋。關於這點,我常常為慕一洵感到可惜,其實就算是他自己不滿意的潦草作品,在我看來也是藝術精品。」

曾好抬頭,很認真地欣賞,雖然她看不太懂,但不妨礙她以旁觀者的角度理解畫裡的人物和故事。

楚嬴看畫的時候完全沒了平常的嬉皮笑臉,神情認真到肅然,曾好本來有些問題想向他討教,見他一副沉浸在畫中,心無旁騖的模樣,還是作罷。

過了近一個小時,兩人行至長廊的拐角處,楚嬴開口問曾好:「你喜歡舒斐然的作品嗎?」

曾好沉吟了一會後說:「要說實話嗎?」

楚嬴笑了:「對我有必要說假話嗎?我又不是舒斐然本人,或者他的擁護者。」

「他畫得很棒,但我不喜歡。也許是我不懂得欣賞,我從他的畫裡看到無處不在的黑暗痛苦,我不喜歡這樣的感覺。」曾好說,「如果換做是慕一洵,他的畫裡不會有這麼強烈的主觀情緒,相反,我可以從中看到光明和希望,但在舒斐然的畫裡,我看到的就是源源不斷的絕望。」

楚嬴一愣,隨即輕歎:「但是很多人認為絕望是比希望更深刻的東西,他們為了追求這樣的深刻,努力地挖掘社會,生活以及人性的弱點,他們覺得這樣呈現出來的東西更有力量。」

「也許吧。」曾好說,「我只是說出自己的真實感覺,我也沒法判斷自己是不是正確的。」

楚嬴低頭,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髮:「我其實早猜到你會無條件擁護慕一洵的。」

「我說的是實話,是實實在在的個人感受,我沒有騙你。」曾好笑了,眼眸亮亮得如琉璃石一樣,「我喜歡慕一洵的作品,不喜歡舒斐然的。」

長廊的拐角後有一行人清晰地聽見了曾好的評價。

楚嬴帶著曾好又逛了一會,走出六號展區,他遇上了一個熟人,對方立刻和他熱絡起來,他笑著應付的同時,手輕輕地拍了拍曾好的肩膀,悄悄地吩咐:「去一樓的咖啡廳等我。」

曾好點頭,隨即獨自走到電梯處,乘電梯到一樓。

到了咖啡廳,剛要進去的時候,玻璃門由內往外推開,幾個年紀很輕的女孩子蹦蹦跳跳地出來,為首的一個差點撞上曾好。

「是你。」為首的高個女孩看清楚曾好的臉後,立刻露出一個不太友善的微笑,「這位同學,請你等等,我們有話要和你說。」

曾好疑惑,她又不認識她們。

「就是她。」高個女孩側頭,輕聲對後面的五六個同伴傳話,「剛才在樓上大放厥詞的那個小白癡。」

下一秒,幾個女孩齊齊目露敵意。

「我認識你們嗎?」曾好看出了她們的不友好,聲音有些嚴肅,「請讓一讓,別堵在門口。」

「你剛才在樓上口沒遮攔,肆意批評舒斐然的藝術作品,我可是聽得一清二楚。」高個子女孩神情倨傲,雙手抱臂,「我問你,你憑什麼說舒斐然的畫裡都是黑暗和絕望?你看過他所有的作品了嗎?剛才展區裡掛著的只是鳳毛麟角,不能代表他的全部風格,你怎麼能胡亂下定義?」

曾好瞬間明白了,這幾個女生是舒斐然的擁護者,不經意地聽到了她那番點評,現在來為舒斐然打抱不平。

「我說的是個人的主觀感受,不代表其他任何人,難道我連這點言論自由都沒有嗎?」曾好反詰。

「同學,你知不知道在公開場合,說你喜歡誰誰誰超過舒斐然是很沒禮貌的?」

「就是,這本來就是舒斐然的個人展區,不喜歡的話別進來啊,進來噴糞算什麼意思?」

「你有喜歡那誰誰誰的自由,但別明目張膽地說別人都不如他,行嗎?這不是為那誰誰誰拉仇恨嗎?」

「你是不是腦殘啊?」

「要我說,那誰誰誰也是被一些評價家捧高的,都好幾年沒見新作品了,是不是江郎才盡了啊……」

「對,之前為英國皇室的王子作畫,還打出什麼英國皇室的御用畫師,這不是沽名釣譽是什麼?」

「自抬身價,為了錢唄,只要能賺錢人品算什麼,呵呵。」

她們七嘴八舌,語言越來越犀利,用詞越來越刻薄。很顯然,她們口中那個連名字都不願提及,誰誰誰代替的是慕一洵。

曾好很生氣,如果針對她,她也許會忍讓,但提及慕一洵,她頓時就控制不住情緒了,義正言辭道:「你們是舒斐然的粉絲?如果是,我真為他感到悲哀,一個高雅的藝術家竟然有你們這種低端的擁護者,捧一個踩一個的分明就是你們自己,自己都做不到就事論事,就不要站在高處對人指指點點的!還有,你們又不瞭解慕一洵,憑什麼說他沽名釣譽?說話別那麼不負責行嗎?」

從來不會主動招惹是非的曾好,竟然和她們幾個掐上了。

只是她們人多勢眾,曾好只有一個,一張嘴說不過七張嘴。激烈爭執中,有人使了陰招,故意一個踉蹌,將手裡捧著的咖啡一傾斜,灑在了曾好的褲子上。

「不好意思,手滑。」那個小個子的女生露出一個賊兮兮的笑,眼眸是銳利的冷意,「需要我賠錢嗎?我看你這條褲子差不多……五十塊夠不夠?」

其他幾個女生互相笑了笑,小個子女生發洩了恨意,非常爽快,繼續進攻:「有機會見到那誰誰誰,幫我們傳句話,畫不出來也沒事,趁著年輕改行唄。」

曾好衝動地走上前,迅疾地奪過她手裡的咖啡,打開杯蓋,直接往她的衣服上潑過去。

「閉上你的嘴巴,我警告你再廢話一句,我就揍你。都幾歲的人了,爸爸媽媽沒教你在外面要有禮貌嗎?」曾好說著,掃視她們震驚,憤怒的表情,「不過你們的確不配提慕一洵的名字,他是真正的大師,你們不過是一群活在井底的長舌婦罷了,我也不和你們一般見識。最後一句話,我就是喜歡慕一洵,就是不喜歡你們的舒斐然,在我看來,他們根本就不是一個級別的。」

……

七個女生回過神來,立刻沖曾好撲過去,正要撕扯,快步走來的楚嬴一聲吼:「幹什麼呢你們!」

楚嬴見曾好被欺負,直接跑過去,伸手將曾好拉到身後,自己卻不幸中招,被面前的一個長舌婦的指甲劃到了鼻樑。

「我靠!」楚嬴火了,不客氣地攥住那女的手腕,狠狠往邊上一推,凶道,「你們是女人還是人妖啊?吃了什麼東西進化成這個德行?再敢上來我不揍死你們!」

幾個女生忌憚楚嬴,不敢再上前,不遠處巡視的保安聞聲也趕過來,一場鬧劇漸漸平息下來,雙方都有吃虧,在彼此憎惡,憤憤不平的目光下,不甘心地各回各家。

回去的車上,楚嬴照了照車前鏡裡自己的臉,低聲罵了一句:「被那些小潑婦整得破相了。」

「還痛嗎?」曾好挺愧疚的,自己闖了禍,還連累了楚嬴。

楚嬴搖頭,看了看情緒失落的曾好,突然笑了:「舒斐然的女粉絲素來是彪悍的,你竟然敢和她們槓上,哥哥真是平常小看你了。來,哥哥檢查一下,有沒有哪裡被小潑婦的爪子抓傷了?」

曾好撇過頭去,吸了吸鼻子:「沒呢,除了被潑咖啡,其他半點事都沒有。」

「回頭我得和慕一洵說,我們的小好好為了維護他,被欺負了。」楚嬴戲謔道,「讓他好好地犒賞你。」

*

隔天,楚嬴就跑來工作室,繪聲繪色地將昨天發生的一切轉述給慕一洵。

慕一洵聽了,對曾好的行為不置可否,既沒有安慰,也沒有多說一句。

直到下班的點,他和曾好一同乘電梯下去,才開口說起這事,語氣鄭重:「我不希望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

曾好愣住。

「你沒必要為我去爭執,那些對我來說根本沒意義。」慕一洵側過頭,清銳黝黑的冷瞳對上她的眼睛,聲音微冷,「以後不許再逞一時之快。記住你不是一個孩子,你是個成年人,應該懂得保護自身的安全,也應該學會分辨孰輕孰重,在關鍵時候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別將時間浪費在那些無謂的事情上。」他堅毅的面部輪廓再無一點溫情,目光沉靜中帶著一些斥責,清冷的口吻,「懂了嗎?」

曾好的一顆心悄然沉下去,他冷淡的指責澆滅了她滿腔的熱情。

她的確是在逞強,衝動易怒,又不分狀況地向對方這麼多人挑釁,如果楚嬴遲來一步,她一定會吃大虧。

這是事實……但此時此刻,她沒心情認錯,乖乖地說好。相反,她很難受慕一洵這樣冷淡的態度。他在提點她,她只是他的下屬,他們的關係僅限於上下級,他不喜歡她如此不成熟的作為,他也不允許她再闖禍。

她本以為他至少會溫和地安慰自己幾句,畢竟連楚嬴都會在事後說笑話逗她笑。

於是,她倔強地對視慕一洵,果斷地沉默了。

電梯門一開,她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出去,外面正在下小雨,她直接拿起包蓋在頭上衝了出去。

「曾好,你站住。」他提聲,語氣嚴厲。

慕一洵在身後喊她的名字,她也不理會,反而越跑越快。

他邁著長腿快步走向旋轉門,眼見她孤勇地衝進了雨幕,跑向公車站,眼眸閃過一抹細微的變化。

《我若在你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