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趙理的相親失敗,曾好如實向「小媒婆」趙淺匯報。
趙淺覺得有些可惜:「其實趙理他挺不錯的,他是本地人,父母一早就為他準備好了房子,工作穩定,有前途,除了大男子主義外,其他方面也挑不出毛病。你真的不要他啊?」
「嗯,感覺某些問題上達不成共識。」
趙淺輕聲歎氣:「真可惜,當時我對他說了你的家庭情況,他一點也不排斥,立刻說沒有問題。」
曾好知道趙淺在暗喻什麼,現在這個社會,她這樣父母雙亡,一點家底都沒有的女孩要談戀愛是件難事,趙理這樣條件的都不挑剔她,她反而還拒絕人家,這在旁人眼裡的確有點不知好歹的意味。
趙淺恢復了笑容:「那你和姐們說說,你理想中的戀愛對像到底是怎麼樣的?」
「可以理解我,尊重我,至少在大問題上彼此間沒有分歧,性格合得來。」曾好說。
「那就等緣分唄,反正我們還年輕!」趙淺伸手攬過她的肩膀,「保持心情愉快,別受影響。」
隔天是月中旬,曾好趁午休的時候,去了趟銀行,給老家的爺爺奶奶打錢。
當年父親的企業一夜傾塌,負債纍纍,爺爺奶奶心疼兒子,賣了在濱江的房子,幫他還債,轉而回老家守著祖屋度晚年。這些年,兩老的身體都不好,心肝腎都有毛病,光一個月的治療費和藥費就要三千多塊,生活拮据,幸好曾好在大二時就鑽營賺錢之道,四處打雜工,最多的時候一個月有五千多的收入,她自己留三分之一,其餘的都寄回老家。
辦理好轉賬手續,曾好轉身出去,巧遇了站在隊伍末端的朱學弈。
「朱老師,您在這裡辦事?」曾好微笑地打招呼。
「曾好?」朱學弈穿了一件POLO衫,整體顯得文質彬彬,也笑著解釋,「我是來幫女朋友辦張卡,她的工作單位就在附近。」他說話的時候微微打量了曾好手裡的銀行卡,「你呢?」
「我給老家的爺爺奶奶匯款。」
對於曾好家裡的情況,朱學弈或多或少瞭解,聞言後笑意不減:「你真是又懂事又能幹。對了,在老慕那邊做的還愉快嗎?」
「挺好的,現在越來越適應了。」
「他要是敢為難你,你就打電話向我告狀,我會去說他的。」
曾好立刻擺手:「不會的,他不會為難我的,他人很好。」
朱學弈挑了挑眉,看著曾好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長,隨即點了點頭:「那你加油,有什麼困難就來找我,我幫你想辦法。」
兩人又聊了幾句,曾好告別,她走出銀行,朱學弈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給慕一洵發了條短信。
「多照顧一下曾好。」
*
回到工作室,慕一洵正在洗手,曾好走過去的時候,他抬頭說了句曾好,你進來。
曾好進去,慕一洵擦完手,走到辦公桌前,指了指眼前的一疊資料:「聽說你英文水平不錯,考驗你一下,今天下午將這些翻譯好。書櫃裡有兩版牛津詞典,你拿去參考。」
「好。」曾好拿過那疊資料,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她騰出一手摸出手機,看了看屏幕,竟然是趙理的電話。
猶豫片刻,她接起。
「曾好?」趙理的聲音很溫和,「我趙理。是這樣的,那天回去後我好好想了想,自己的確有些急,不該在第一次見面就向你提這麼多要求,你一定會有壓力,這點上,我得向你說一聲抱歉。還有,其實你挺符合我想像中另一半的樣子,我對你蠻有好感的,我的意思是……我們能不能再保持聯繫?」
慕一洵坐下,喝了口茶,輕輕咳了一聲。
他的咳嗽聲很直接地傳入曾好的耳朵。
電話那頭的趙理在等待。
「還是算了。」曾好輕吸了口氣,認真地說,「該說的都在那天說清楚了,我們並不合適。其實你的想法無可厚非,也值得尊重,沒必要為了我將就。」
「好,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趙理的聲音有些澀,「以後不會再打擾你了。」
掛下電話,曾好本能地往慕一洵的方向看,正好慕一洵也抬眸對著她。他面前放著一杯熱茶,裊裊白煙就在他臉龐暈開,他的眼眸在濕氣下顯得特別清銳。
「是那天認識的朋友?」他低聲問。
指的分明就是那天曾好去「緣來是你」茶樓和趙理相親的事情。
「我和他沒成。」曾好笑得有些尷尬,「在一些原則性的問題上達不成共識,所以沒必要繼續來往,徒徒浪費彼此的時間。」
慕一洵「嗯」了一聲,視線繼續在眼前的學術報上,神色很自然。(裝淡定?)
「對了。」
「什麼?」
曾好不知自己怎麼了,有個念頭突然竄上來,她幾乎就是順著本能問出來:「你覺得我這個年紀去相親是不是有些可笑?」
「不是。」慕一洵抬起頭來,看著曾好,態度成熟,「你二十二歲,完全有戀愛的資格,相親其實就是一種尋找戀愛對象的形式,沒什麼可笑。」
「但經過這次,我不想再去相親了,總覺得不太自然。」曾好說,「就像是在做交易,你需要什麼,對方需要什麼,你能不能滿足對方的條件,對方又能不能滿足你的條件,這樣一個討價還價的過程結束,什麼美好的感覺都沒有了。」
慕一洵微笑不語。
曾好又大著膽子問:「你相親過嗎?」
慕一洵沒有直接回答,單手翻了一頁報紙,掃了眼彙集論文的版面,似乎思考了一會才說:
「沒有在外面相親過,但家裡人介紹過一個。」慕一洵說著,換了個話題,「你先去休息會,養養精神,下午的工作很繁瑣,到時候別在工作過程中打瞌睡。」
曾好意識到自己說得有些多了,立刻閉嘴,去書櫃取下牛津詞典,回自己的地方去了。
但她絲毫沒有睡意,腦袋枕著那本厚厚的牛津詞典,一直在想:慕一洵的家裡給他介紹過對象,他接受了嗎?不對,楚嬴說他身邊沒有出現過女性,那就是說他沒有交過女朋友?但這不現實,就算他是神聖不可侵犯的藝術大師,他也是個正常的男人,到了這個年紀不可能沒交過女朋友,難道是他對於感情處理的方式太低調,低調到連朋友都不瞭解他真實的感情狀態?
想來想去,回到一個重點問題上:他現在是單身嗎?
雖然她沒問過,但潛意識默認他是單身,既沒見他煲過電話粥,也沒聽他吩咐過自己去打電話訂個餐廳,或訂束花什麼的,他工作時全神貫注,心無旁騖,作畫的時候保持關機,從不夾雜自己的私事,至於私下有什麼娛樂活動,她就不得知了。
曾好越想越具體了,直到有個聲音從腦海裡冒出來:他是否單身和你有什麼關係?
她轉了轉腦袋,伸手摸了摸鼻子,一個隱隱約約,朦朦朧朧的感覺上來了。
那就是:她曾好不太希望慕一洵有女朋友。
想到這裡,她自己都被自己這個陌生,詭異的念頭嚇了一跳。
下午,曾好專心翻譯慕一洵交給他的文獻,因為文獻上有很多專業名詞,她翻的速度很慢,一邊打字,一邊翻詞典。
直到下班的點,曾好才翻譯了不到三分之二,她抬了抬發酸的手臂,慕一洵已經推門進來。
「沒做完?」他掃了一眼她桌子上攤開的東西,又看了看時間,「剩下的明天再繼續吧。對了,現在幫我打個電話到XX花店,訂一束花,大概明天早晨十點左右送達目的地。」
他又報了地址。
曾好的心咯登一下,中午的時候還在「慶幸」慕一洵從沒吩咐她處理過私人事件,過了幾個小時,就來了。他要訂花?八成是送給女朋友,原來他是有女朋友的,只是作風比較低調罷了。
「好的,你要訂什麼花?」
「十朵康乃馨,十朵百合,十朵石斛蘭。」慕一洵說,「順便讓他們幫我寫張卡片,大致內容就是祝母上生辰快樂。」
他說完轉身出去了。
瞬間,曾好失落的心情又不禁地上揚起來,原來是送給母親的花,不是女朋友的。
曾好打了電話,預訂好了花,繼續留在辦公室將手頭的翻譯完成,時間在不知不覺中走動到了八點四十分,待慕一洵鎖門的時候,餘光看見隔壁的曾好依舊在俯首作案。
他有些意外,之前分明讓她將沒完成的留到明天再繼續,她竟然還沒走。
曾好打完最後一行,聽到低而用力的叩門聲,抬頭一看,是慕一洵,他穿上了外套,修長的手指勾著一串鑰匙。
「你吃過飯了嗎?」
「沒有。」曾好按了按眼角,「快九點了?時間過得這麼快,我還以為差不多是七點。」
「不是讓你明天再繼續嗎?」
「我習慣了,當天的事情當天完成,不喜歡拖延到第二天。」曾好起身,將桌面上凌亂的文獻收拾好,放在一邊,「這樣晚上睡覺也安心。」
「走吧。」慕一洵轉身,輕輕晃了晃手上的鑰匙,聲音有些低,「我帶你去吃點東西。」
慕一洵取了車,載曾好去附近的一家中式快餐廳吃飯。
他做主幫她點了一份蒜蓉排骨套餐,自己點了一碗素淨的米線。
蒜蓉排骨套餐擺上桌面,非常乾淨的一格又一格,除了蒜蓉排骨,還有蔬菜,銀魚蒸蛋和一碗烏雞湯。
他拿出紙巾擦了擦竹筷子,遞給曾好:「快吃吧。你還在長身體的階段,必須按時吃三餐,以後再忙都不能空著肚子。」
「我已經二十二了,怎麼是還在長身體的階段呢?」曾好疑惑,看來慕大師真當她是孩子看了。
「我二十二歲的時候還長高了一點五公分。」慕一洵說,「按科學的說法,女孩子的骨骼線閉合在二十四歲。二十四之前,有效的運動加營養,保證生長分泌素的充足,還是可以達到發育,長高的目標。」
曾好:「……」
「你看起來很瘦,也很小。」慕一洵加了一句,「別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曾好乖乖地吃飯,不過也許是因為她餓過頭了,反而沒什麼胃口,吃了一大半就不想繼續了,正準備放下筷子,慕一洵輕輕皺了皺眉:「怎麼吃得那麼少?至少將排骨都吃完。」
迫於壓力,曾好又繼續夾了一塊排骨。
「慕一洵?」
曾好聞言,轉過頭去,看見一個清雋的男人正站在離他們不遠處。
慕一洵朝他點了點頭。
清雋的男人邁著長腿,朝他們的方向走來,目光略帶研究地看了看曾好,隨即轉過去和慕一洵說話:「正巧,你也在這裡吃飯?還帶上了小外甥女?」
曾好嘴裡的米飯差點要噴出來。
「她不是玲玲。」慕一洵推開手邊的車鑰匙,閒閒地靠在橘色的椅背上,淡淡的解釋,「她是我工作室的助理。」
「哦,認錯了。」男人說,「不過看起來和你的小外甥女年紀差不多。」
「我叫曾好,今年二十二歲。」曾好主動糾正這個烏龍。
「你好,我姓慕,單名一個衍,是慕一洵的堂弟。」男人自我介紹。
曾好微笑地點頭:「很高興認識你。」
「算起來有三年沒見了。」慕衍微笑,「最近工作還順利嗎?」
「挺不錯。」慕一洵回答。
「有時間聯繫我,我們可以出去喝點小酒,聊聊天。」雖是邀請,但慕衍的臉上沒顯出多少熱情。
「可以。」慕一洵頓了頓,神態同樣疏離,「如果有機會的話。」
慕衍似乎和慕一洵關係不太親近,兩人寒暄了一會,就無話了,慕衍去前台點餐。
「仔細看的話,你和你堂弟長得有點像,尤其是笑起來的樣子。」曾好說,「不過他的長相看起來比你還要成熟一點。」
「他就小了我三個月,我這個堂哥是虛銜,從沒聽他開口喊過一聲哥。」慕一洵懶懶地笑了笑,「不過他的確是長得比較老氣,又也許是被他的工作操的。他是醫生,高壓職業。」
「對了,你有個小外甥女?」
「嗯,母親那邊的,比你小七歲。慕衍也就見過她一面,所以不太熟悉,將你認成她了。」
曾好聽他說著,不由地放下筷子。
慕一洵輕輕揚了揚下巴:「都吃光了吧,還有蔬菜和蒸蛋,對身體有好處。」
曾好為難地瞟了一眼格子裡的蔬菜和蒸蛋。
「吃得少了,人越來越瘦小,下次帶你出去,更多人誤以為你是我的小外甥女了。」
曾好:「……」是在開她玩笑?
一同出了餐廳,曾好看見停在門口的那輛屬於慕一洵的座駕邊有個鬼祟的身影,正疑惑那人在做什麼,那人警覺地抬頭,看見有人來了,立刻丟下手裡的小刀子,拔腿就跑。
是劃車黨,破壞者是個很年輕的小伙子。
慕一洵見狀,低頭看了看周圍,俯身隨手撿起一顆石子,往那人的方向不輕不重地一丟。
正沿著S型路線逃跑的小伙子,後腦勺被石子砸中,誒呦的一聲,然後竟然暈厥過去。
慕一洵疾步上前,順手拿出手機報警。
這一切像是電影鏡頭一般,迅疾的一閃,曾好壓根都沒反應過來具體的情況,慕一洵已經將那名小伙子制住了。
警察很快趕來,在餐廳裡用完餐的慕衍也走出來,見狀過去,看著那名小伙子手捂著後腦勺,暈暈乎乎地喊疼,彎下腰,認真地說:「以後逃跑要注意點,別將背面都留給敵人,後腦勺的風池,風府,大椎穴位很脆弱,一擊就暈。」
曾好恍然大悟,驚訝慕一洵怎麼能丟得那麼準。
「走吧。」慕一洵說。
回到車前,藉著路燈,曾好看清楚車身上的刀痕,一刀又一刀,凌亂,深刻,不忍直視。
「怎麼辦?」曾好問。
「明天去一趟4S店。」慕一洵風淡雲輕道,「也不算是太大的麻煩。」
曾好似乎比慕一洵更心疼他的座駕。
「上車,送你回去。」他拿出車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