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2

劉秘書站在台上微笑地講解,室內只剩下投影儀的一道藍紫色冷光,其他都是黑乎乎的。

慕一洵正襟危坐,目光凝視在幻燈片上,似在專注聽講解,長桌下的左手卻緊扣著曾好的手。

曾好覺得有點詭異,她想抽走自己的手,但察覺他的手和焊鐵似的,讓她動彈不了半分。

「別動。」他說,眼眸沉浸在冷光中分外清黑,「等會再和你說。」

於是,就持續如此詭異的氣氛,直到劉秘書走下台,有人按了燈,室內恢復光亮,曾好用腳輕輕踢了踢慕一洵的腿,慕一洵鬆開她的手,站起身和走過來的工作人員說話,恢復沉穩冷靜貌,好像剛才在桌子下偷偷拉她手的人壓根就不是他。

等交接好工作,曾好整理好慕一洵座位上的資料,放進大的牛皮紙袋裡,又將他喝了三分之一的礦泉水拿上。

慕一洵轉過身,低頭叮囑了曾好兩句,在曾好點頭表示知道了的時候,他又有些意味深長地加了一句:「剛才的事,等會再和你說。」

曾好終於明白剛才那一幕不是自己的幻覺,慕一洵記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過對於他的態度,她很琢磨不透。

如果沒記錯的話,他不是已經拒絕了她嗎?

*

下午的公開展示準時在兩點開始,應主辦方的強烈要求,慕一洵會有一段個人發言稿,他的主題是《真實的行為》,主要談的是他個人嚮往的多元化的創作方式。

他在展覽台上做發言,台下眾多媒體記者,藝術愛好者和工作人員聚精會神地做記錄。

因為人太多,曾好不知不覺中退到最外層的一個角落裡,安靜地聽台上的慕一洵的講話。

不得不說,聽慕一洵公開發言是一種享受,他不會高談闊論,顯出強烈的表現欲,也不會談一些似是而非的道理,讓人陷入雲裡霧裡,他說的大多是個人感受,主觀性比較強,表達的都是自己獨到的見解,觀點也很新穎,完全不會讓人感覺枯燥,反而真實有趣,引人入勝。

再者,他的聲音低而不虛,沉而不獨,吐字歸音清晰精準,節奏把握得很好,落在在場每個人耳畔,不亞於是種享受。

曾好也聽得入迷了,冷不丁發現有人撥開了人群,來到她的身邊,她往邊上退了退,那人卻不動聲色地靠過來,她抬眼一看,竟然是越錫廷。

越錫廷換了一身休閒的衣服,姿態閒適地站在曾好身邊,低頭和她打了個招呼,很自然地將目光投向展覽台上的慕一洵。

因為人多,大家不免摩肩擦踵,越錫廷貼得她很近,讓她很不自在,欲往另一邊挪一挪,無奈站在另一邊的幾個人紋絲不動。

越錫廷握拳在鼻尖低咳了一聲,狀似無意地去取口袋裡的方巾,抬臂的時候,手肘輕輕抵在曾好的手臂上,曾好微微皺眉,將原本放鬆的手收回來,抱臂在胸,呈現一個自我保護的姿勢。

「抱歉。」越錫廷輕笑了一下,語氣很是輕鬆。

台上到了提問時間,慕一洵和參與者互動。

有名工作人員捧著幾個耳麥和迷你話筒快步走來,一邊走一邊輕聲說不好意思讓一讓,曾好正凝神看著台上的慕一洵,忽然感覺左肩膀一沉,低頭一看,是越錫廷保養得當的手,他攬過她的肩膀,低聲道,「當心點,別碰到別人。」

工作人員迅速矮身從曾好面前穿過,越錫廷的手卻沒有及時從她的肩膀上拿下。

台上一陣靜默,慕一洵似在思考如何回答剛才某個人問題「您如何看待中國油畫幾十年來,因為畫風變化太快,導致油畫發展不平衡,基礎薄弱的現狀」,只不過他停頓的時間過長,眾人發現他面色沉靜得有些異常,尤其是眼睛,活像是急驟結冰的寒石。

曾好低斥:「拿開你的手。」

越錫廷聞言從容地將手從曾好的肩膀上挪開,嘴角彎起一個愉悅的弧度。

慕一洵挪了挪話筒的位置,低沉悅耳的聲音再次傳來:「我個人覺得……」

「你覺得慕一洵他很有魅力嗎?」越錫廷開口,見曾好沒有要理會他的意思,自顧自地說,「作為一個藝術家,他無疑是成功的,受到很多人的追捧,但作為一個慕家的繼承人,他顯然是不合格的,違背家族的意願,棄商投藝,無視慕氏旗下那麼多企業的發展,多次忤逆他父親,甚至鬧到父子倆要決裂的地步。」

越錫廷停頓了一下,聲音帶著警告:「曾好,他是個很複雜的人。」

「不。」曾好的聲音輕而堅定,「他是個很簡單的人。」

也許慕一洵的家族很複雜,但對曾好而言,他是個簡單的男人,他一直說自己想說的,做自己想做的,不會在意別人的說法,也不會干涉別人的自由。

他光明磊落,他的作品和他的人都是如此。

越錫廷蹙眉,顯然認為曾好對慕一洵的評價過於天真。

「複雜的人是你。」曾好小聲地嘀咕了一句。

越錫廷微微一怔,臉色難看了幾分。

慕一洵的發言結束,淡淡地說了聲謝謝,然後在工作人員的引領下離開了現場,自由活動正式開始,在場的人陸續散開,抱著輕鬆的心情欣賞慕一洵的作品。

曾好瞪了一眼越錫廷,轉身穿過人群,往慕一洵的個人休息室找過去了。

酒店為慕一洵安排的個人休息室在2103。

曾好走近時發現門是虛掩的,留了一條很細的縫。

慕一洵正靠在沙發椅上休息。他閉著眼睛,手背貼在額頭上,坐姿慵懶,雙腿伸直交疊,西服外套擱在一邊,他只穿了一件淺灰色的豎紋襯衣。

曾好扣了扣門:「慕一洵。」

「進來。」他放下手,睜開了眼睛。

「你在休息?」曾好輕輕帶上門,「等會還需要回現場和工作人員確認一下後面幾天的流程嗎?」

慕一洵搖了搖頭,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過來,我有話和你說。」

曾好想起午後在藝術會議廳,他說的那句「剛才的事,等會再和你說」,頓時有些頭皮發麻。

慕一洵坐直了身體,收回了長腿,顯然等著曾好過來。

曾好走過去,坐在他旁邊。

他伸手輕輕地撫了撫她的頭髮:「你之前向我保證,不再喜歡他,還記得嗎?」

「……」曾好歎氣,「我記得,你真的不用一次又一次地提醒我,好馬都不吃回頭草,何況是人。」

「我提醒你不只是為了你。」慕一洵態度有些冷然,「我中午和你說的話是認真的,我不喜歡看見你和他在一起。」

……(慕大師,如此理直氣壯,資格是?)

「為什麼?」曾好追問。

「你說為什麼?」他收回在他發頂的手,很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曾好,你是真的不明白,還是裝不明白?」

「我當然不明白。」曾好坦白,「你不是已經和我說白了嗎?你說我們之間的差距很大,我和你在一起需要面對很多現實問題,承擔很多責任,這些不都是你用來拒絕我的托詞嗎?你既然已經拒絕我了,為什麼現在還要對我說這些?」

「我拒絕你。」慕一洵聲音放低,清黑的眼眸的微微一折,「你認為那是我找的托詞,用來拒絕你的?」

「對,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別的了。」曾好說,「沒有一個男人會在戀愛都沒開始之前就將現實問題擺出來,這一條那一條,像是明確地告訴你,這些都是你需要履行的義務,承擔的風險……慕一洵,你這麼說不就是為了讓我知難而退嗎?其實你真要拒絕我,直接說就行了,我不至於對你死纏爛打的,你沒必要找那些借口。」

「我沒有拒絕你的意思。」慕一洵說,「我只是實話實說,對你坦白我的情況,你有這個知情權。坦白說,我以為你會願意。」

「我當然不會願意。」曾好起身,態度嚴肅,「如果你真心喜歡我,要和我在一起,你不會是那樣公事公辦的態度,你讓我感覺我們不是要談戀愛,而是要談一個合約,我怎麼可能接受?再說你自己也承認那天的事情是一時衝動,你不是認真的。」

慕一洵抬眸看她,眼底有些細微的變化,緩緩地說:「我沒騙你,我的確是衝動了。」

……

「那你以後別再過問我的那些事情了,沒有一個老闆會干涉員工的感情生活,我愛和誰在一起就和誰在一起,那是我的權力。我們各守其職,保持和平,友好的合作關係就夠了。」曾好說完轉身就走。

慕一洵及時拉住了她的手腕,從後貼了上來,另一手環過她的身體,不費力氣地環住了她的腰。

曾好呆在原地,不知該作何反應,她耳畔聽見他素來沉穩的呼吸變得略微急促,且越貼越近。

他下巴抵在她的額發上,姿態親暱,聲音放得很低,語速很慢,卻一字字地敲在她心坎上:「我不甘心只和你保持和平,友好的合作關係,我想要更多。」

曾好的心跳急驟加速,他的氣息貼得她太近,像是一張密封膜,嚴嚴實實地包裹著她,環在她腰上的手臂沉而有力,且有越收越緊的趨勢。

他垂下眼眸,看見她一隻小巧的耳廓從長髮中冒出來,耳朵上有生理性的紅暈。

「我想有資格過問你的私事,我想有權利干涉你的感情生活,我不想把你放在別人身邊,我想帶你去更多的地方。」他的聲音帶著宣誓的認真,「懂嗎?」

「你在說什麼呢?」曾好反問,「你確定自己在說什麼嗎?」

「曾好,你留在我慕一洵的身邊,可以嗎?」

「什麼意思?」曾好徹底懵了,雖然心跳快蹦出嗓子眼,但潛意識有個聲音提醒她,別誤解他的意思,你需要確認清楚。

他的手臂環得她更緊,力道有些強勢、片刻後他的唇輕輕地貼上她小巧的耳朵,親了一下,話裡的宣誓意味更直接:「我的意思還不夠清楚嗎?我要你只留在我看得見的地方,讓我好好照顧你。」

《我若在你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