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慕一洵回來,曾好盤腿坐在沙發上,故作認真地看電影,對著液晶電視目不斜視,他往她身邊坐下,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再放回原處。
「放心,我不會這麼早對你做那些,你不需要緊張。」
「我沒有緊張。」曾好偷看了他一眼,他依舊是丰神俊朗,坦然自若,像是剛才的事情沒有發生一般。
「是嗎?」他笑了,緩緩點頭,「那就好。」
兩人繼續看片子,氣氛似乎從剛才的熾熱緊繃回到了自然狀態,直到他突然說:「其實這是正常情況。」
「嗯?」曾好側頭看他,微微睜大眼睛。
「你不會將男人想得那麼單純吧。」慕一洵說,「我三十歲了,在這方面不可能沒有慾望。」
曾好沒想到他會如此坦白自己的想法,一時間有點尷尬,又覺得有點好笑,托著下巴想了一會後認真地說:「我沒有覺得這是噁心的,也沒有拒絕你的意思,只是我現在沒準備好,你懂嗎?」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我懂。」
看完電影後,他們又玩到了一盤球,這回慕一洵沒放水,曾好輸得很慘,氣餒地坐在沙發上喝汽水。
「還想玩些什麼?」
曾好突然想到了什麼,提議:「我想學油畫,你能教我嗎,不用太專業,隨便教一下就好。」
「可以。」他說,「只是你怎麼突然想學畫畫了?」
「突然有了興趣。」曾好不會說實話,她是受了夏奈那番話的影響。
夏奈說她和慕一洵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感情僅靠一時衝動是維繫不了多長時間的。
於是,她想培養和慕一洵共同的興趣。
慕一洵帶她走進自己的畫室,拿出工具箱,教她認識畫筆,畫刀,調色盤,畫架,油壺,畫杖,洗筆罐,釘槍。
他的每一樣工具都是世界限量級的高級貨,曾好握著他遞來的一支溫莎牛頓7系的純貂毛畫筆,蘸了點顏料,隨便在廢紙上一塗,手感很好。
他教她畫簡單的《城中小河》
他先用普藍,鈦白和加厚媒介劑調出淡藍色,繪製天空,用平頭筆鋪出顏色……
「你在顏料裡加一點象牙黑。」他吩咐。
曾好拿起一管象牙黑的顏料,擠出一點放在藍色的顏料裡,用畫筆拌勻,之前的藍色逐漸暗了下去。
他已經快速畫好了小橋的雛形,將畫筆遞給她,讓她蘸上顏料,塗橋的顏色。
她小心翼翼地上手,結果是太使勁,一筆下去瞬間成了一團又厚又假的斑塊,心想太糟糕了,他卻無所謂,持著另一隻平頭畫筆蘸了水緩緩地塗開她的「斑塊」,進行修復,很快就變得自然了。
「握筆像是握刀,胳膊盡量伸直,靠的是手腕的力量。」他說。
她再試了試,雖然還是很難看的一團,但比剛才的要好一些,他站在她身邊,幫她的「瑕疵」進行修補。
到後來,索性由他握著她的手,一起持著畫筆,用檸檬黃,鎘紅,混合粉紅,翠綠畫好了圓頂的教堂,有煙囪的房子,小橋邊的綠樹,小橋下的溪水,溪水邊的石頭……
她跟著他緩慢,沉穩,嫻熟的手法,一點點描繪,厚塗,削薄,鬼斧神工一般,最後在她眼前的是一幅錯落有致,寧靜淡雅的風景畫。
她轉過頭來問他:「說實在,你覺得我有繪畫的天分嗎?」
他放下畫筆,伸出一根手指擦了擦她臉頰上的顏料:「說實在,沒有。」
「……」她勉強接受了這個沮喪的事實,灰心喪氣,「本來還想和你培養共同的興趣愛好,現在看來很有難度。」
「共同的興趣愛好?」他說,「那你喜歡什麼,我來配合你。」
「真的?」
「我學東西應該比你快一點,比較容易上手。」
曾好:「……」真是二次中箭。
結束後,她去畫室角落裡的水池洗手,偶然間瞟到畫幾的角落,一大疊文獻後有一個木質相框。
她擦乾淨手,走過去拿起相框看了一下,照片上是穿著校服的慕一洵,代表他的學校接受一個獎項。
「咦?當時你獲了什麼獎?」曾好問。
「是一個省內大學生投資理財的技能獎項。」
「技能獎?」
「是教育廳主板,省銀行,證券業,期貨業協會,基金網協辦的一次官方投資理財大賽。」慕一洵說,「我代表學校參加,當時大盤指數下跌近1%,我獲得了30%的收益,得了一等獎。」
「30%?這個成績應該可以超過市場上不少基金經理了。」曾好驚訝。
「比較幸運罷了。」
「後來你放棄金融,有沒有覺得那麼一點點可惜?」曾好打趣,「畢竟你在投資基金這方面很有天賦,那麼年輕就可以賺這麼多,以後前途不可限量。」
「我不覺得有什麼可惜,如果是沒有興趣,錢再多有什麼用?」他說,「再說,我從小就不缺錢,初一的時候,父母給我一個月的零花錢是一千兩百美金。」
曾好驚訝。
他微笑:「後來老頭子說他這輩子做的最錯的一件事就是從小給我養成一個錢是用不完的懶念頭,以至於成年後我就不當錢是一回事了,隨心所欲地去做自己喜歡的,願意做的事情,最後放棄了家族生意。」
「你爸爸對你非常嚴格。」
「觀念不同。」他言簡意賅,「正如我也不理解他所追求的。」
曾好不免想起了自己的爸爸,曾明熙,一直是個無條件縱容她的父親,雖然她的零花錢沒有慕一洵那麼多,但只要是她喜歡的,他都買給她,工作再忙都會抽出時間帶她去旅行,那會她很喜歡東南亞的熱帶風情,他帶著她去過文萊,泰國和新加坡,每次都玩得大汗淋漓。
「我爸爸他很好,很好,非常好。」她突然說,「你知道嗎?我的任何要求他都會滿足,無論是多麼任性,無理的。」
慕一洵走過來,摸了摸她泛紅的眼角:「你說過他病逝,你很想他。」
「我每天晚上都會想他,都會偷偷哭出來。」她說,「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已經過去這麼長時間,我還是那麼脆弱,一想到他就會哭出來。」
他將她輕輕抱在懷裡:「這是正常的,因為感情深,也因為你還小。」
她貼在他懷裡,鼻子酸酸的:「我不小了,雜誌上說我這個年齡是輕熟女了。」
「你是輕熟女,那我不是更老了?」
「男人和女人的年齡區別很大,男人三十歲才是青春的開始。」
「不,時間對大家都是公平的。」他輕輕地撥弄她的頭髮,手指滑過她的髮梢,「你這個年齡,有這個經歷,會哭很正常,沒什麼丟臉的。」
在她高考前,曾明熙就病倒了,她每天的工作就是學校和醫院兩點一線,壓力大到令人崩潰,幸好上天眷顧她,她高考順利發揮,考上了心儀的學校,那個夏天,她過得非常辛苦,曾明熙從重症監護室轉到普通病房。
原以為會一天一天地好起來,結果是情況時好時壞,一直沒有本質的變化,到最後,醫生和護士也疲憊了,就將他丟在病床上,用藥水和營養液維持他的生命,除此之外,也沒提出新的對策。
這樣拖了近十一個月,曾明熙停止了呼吸,他的屍體停放在太平間,當晚太平間失火,屍體被燒得一乾二淨,院方付全部責任,包括葬喪費,精神損失費一共賠了曾明熙的家屬五萬元。
因為連受打擊,曾好的奶奶精神方面有些異樣,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內記憶模糊,連兒子生病去世的事情也選擇性遺忘,曾好和爺爺只好哄騙她,曾明熙工作很忙,等忙完了會回老家來看你的。
此刻,曾好回憶起往事,貼在慕一洵胸口的腦袋挪了挪,伸手將他抱緊,在他懷裡安靜地哭了一會。
等哭完了,他帶她去洗了個臉,用熱毛巾擦了擦她的眼睛,還剝了一塊黑巧克力給她吃。
「好苦。」曾好說,「你都吃這麼苦的巧克力?」
「苦一點可以提神。」慕一洵說,「我暫時沒有甜的巧克力,改天去樓下便利店買一盒櫻桃酒味的。」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酒心巧克力?」曾好很好奇。
「猜的。」他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微涼的指腹擦過她的眼角,聲音低而溫潤,給人安全感,「哭出來就舒服了。」
曾好點了點頭,的確,哭了一場後,鼻腔熱乎乎的,整個人感覺舒服多了。
這一天,她待到近六點才離開,慕一洵送她回住處,順便和她說,下周他要去Z市參加一個文化研討會,還要出席當地藝術活動中心舉辦的一個慈善公益展,需要四天的時間,這次行程很緊,吃住的環境很簡陋,他獨自前行,讓她留在工作室處理手頭的事情。
曾好點了點頭,他捏了捏她的下巴,叮囑她按時吃飯,不要熬夜,頗有些他不在的時候,她要乖一點,認真照顧好自己的意思,等她做出保證,他放她下車。
她回了公寓,趙淺正在悠哉地塗指甲,聽到開門聲,抬起頭,瞪了她一眼:「哼,約會回來了?」
「嗯,回來了。」曾好將拎包放下,「很開心。」
「那個慕一洵,你真的吃得消和他相處?」
「你又來了,是不是又要重複從事藝術行業的男人非常不靠譜的論調?」
「我說的是事實,那個圈子很亂,藝術家都有怪癖,現在你們相處的時間不長,他沒露出本性,以後就說不定了。」趙淺認真地說,「找男人還是找醫生,律師,建築師,工程師,會計,公務員的好,靠譜實在。」
「他真的不一樣,他不是那種非主流,放蕩不羈,桀驁不馴的藝術家。」曾好耐心地解釋,「他成熟,認真,執著,有責任心,他熱忱又純粹,做事很有力量,是個好男人,我不會看錯的。」
「得了吧,你尚處於熱戀,當然這麼說了。」趙淺說,「再過一年,你要是還這麼說,我就承認自己是錯的。」
對此,曾好不去辯解,她想反正時間會證明一切的。
*
週二,慕一洵去Z市了,曾好一個人待在工作室。
中午吃飯的時候,她突然接到了爺爺的電話,爺爺基本不會主動打她的手機,這讓她有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電話那頭的爺爺聲音很急,說奶奶兩天前突發心梗入院搶救,現在造影結果出來顯示右冠全閉,左冠多處狹隘,最窄的地方堵塞到90%,醫生建議做搭橋手術,但她一直有高血壓的毛病,搭橋手術會有風險。
曾好臉色一變,趕緊安撫爺爺的情緒,說自己先去銀行取錢。
她回了住處,拿了定期存款的折子和身份證,去銀行將自己唯一的兩萬元取出來。
出銀行的時候,她決定立刻打車回莊鄉,琢磨著如果現在能打到車,馬不停蹄地趕回莊鄉,只要兩個半小時。
她站在路邊打車,無奈這個時間段是出租車交接班的高峰,等了近半個小時,一輛願意去莊鄉的出租車都沒有。
越等越焦急,她一顆心像是浸在沸水裡一樣。
她打電話給慕一洵,慕一洵正關機,她深深地歎了口氣。
過了片刻,聽到身後有人叫她。
她轉過身,目光由茫然到聚焦,她看見越錫廷正搖下車窗,西服平整,儀態從容地坐在駕駛座上,手臂支在窗稜上,冷眸安靜地對看她。
「你要打車?」他打量著她焦急的模樣,「去哪裡?我可以送你。」
曾好遲疑了幾秒鐘,走向他,俯身:「我要回莊鄉,你能送我去嗎?我付錢給你。」
「我不是出租車司機,不在意一兩百塊錢。」越錫廷收回手,開了門鎖,「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