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好心知肚明,賬戶的錢一定和慕一洵有關,除了他,沒有其他人知道她的卡號,也只有他,會傳統地認定雙方分手後,需要給作為女方的她物質「補償」。
但主動放棄的是她,他壓根不欠她的。
這晚,她失眠了,反覆聽著MP3的音樂,循環了一遍又一遍,不知不覺時間到了清晨,她耳朵都疼了,卻還沒有睡意。
腦海時不時浮現慕一洵現在的模樣,除了清瘦了些,他和兩年半前一模一樣,連身上的氣息都沒變。
只有分開後再次相遇,她才意識到自己記得如此清楚,一點都沒忘;層層記憶,禎禎畫面一點點地浮現出清晰的脈絡。
她也覺得奇怪,其實和他真正在一起的時間不長,怎麼會如此刻骨銘心?
*
接下來的幾天,曾好繼續投簡歷,隔三差五收到回復,有些直接拒絕她,有些通知她去面試,但去了之後發現不合人意……總之過了大半個月,還是沒找到適合的。
換做以前,她一定會覺得鬱悶,但現在卻不急了,閒在家裡看看書,陪爺爺下棋,陪奶奶說話,下午去買菜,傍晚去鍛煉,偶爾去晨跑,生活的節奏慢下來,她感覺一顆心很平靜;工作麼,一定找得到,不用急,自己有存款,經濟上沒有問題,不用急,這樣一想,完全放鬆下來。
某天,熱情的鄰居,對門的李阿姨過來竄門,逮到正在看書的曾好,立馬盤問她的個人情況,得知她沒有男朋友,主動請纓幫她介紹對象,她婉拒,李阿姨卻不依不饒,幸好爺爺來解圍,微笑地說:「好好還小呢,過兩年再說吧。」
「不小了!」李阿姨比誰都急,「在莊鄉,二十六歲是大姑娘了。」
爺爺笑得更歡暢了:「喜歡好好的男生可多了,她是嫌多,不知道哪個好了。」
李阿姨聞言噤聲,微微一笑,起身告辭了。
爺爺削了一隻蘋果,遞給好好,直言:「你還會想找男朋友嗎?」
曾好看著他老人家滄桑的臉,善意豁達的眼睛,知道他什麼都明白。
她搖了搖頭。
「也是,經歷過慕先生這麼好的男人,再遇到一個喜歡的就很難了。」爺爺輕歎了歎。
從奢入儉難,生活和感情都一樣。
隔天,曾好去了一趟市中心的圖書館,再一次巧遇了慕一洵,他在二樓做演講,主題是《身邊的風景》,大廳坐滿了穿著校服的學生,一張張鮮活,生動的臉龐,眼神充滿希冀地看著台上的慕大師。
曾好路過的時候,正好室內天花板的燈管一暗,投影儀在牆上的投影畫面出現藍紫色的斑塊,未等工作人員上前,慕一洵親自俯身,動手調好了投影儀,挺直身體後扶了扶話筒,開始說話。
門被關上之前,她瞟見他頎長,清冷的側影輪廓。
她隔著門,聽見室內擴音器傳出他的聲音,低沉,平穩,依舊動聽得和夏日的涼水一樣,沁人心脾;她站著聽了很久,期間他好像說了幾個冷笑話,下面的學生一片嘻嘻哈哈,很是捧場……
她甚至可以想像坐在下面的學生臉上的神情,一定飽含對他的仰慕,崇拜,滔滔不絕的愛意,她自己也曾是他們的其中一個。
聽他說話,會被他的聲音,他說的內容,他的氣質和儀態吸引,很快就神魂顛倒。
室內的笑聲又起,她結束了神遊,提了提肩膀上的包,轉身離開。
她依舊在圖書館三樓安靜地看書,等天色漸暗,合上書,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去。
外面竟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她撐起傘快步走向公車站,餘光瞟見一輛暗銀色車,正往自己的方向而來,她不免看了一眼,這一眼就看見駕駛座上的慕一洵,他神色不冷不熱,直視前方,目光和她擦過,似乎沒注意到她。
她挪了挪傘,撐得更低了點。
來到公車站旁,站在廣告燈箱蓋下,她收了傘,抬眸一看,他的車安靜地停在不遠處,濛濛細雨下,像是一個冰冷的,沒有一點感情的大機器,她正想著這是什麼情況,他突然搖下車窗,眼眸精準地對上她的。
目光平靜中帶著力量,她幾乎想逃避,卻被這股力量吸住,完全挪不開。
他無聲地傳遞兩字:上車。
她暗暗吸了口氣,一二三,準備好後,順利挪開目光……卻聽到車門輕輕的一碰,他竟然下了車,逕直走過來,停在她面前的一段距離,淡淡的一句:「不介意的話,我順路載你回去。」
「不會順路,我要回莊鄉。」
他垂眸看著她,細雨打濕了他的短髮,濕氣氤氳在他的瞳孔,顯得更亮,他就這樣看著她,緩緩道:「挺順路的,我正好要去一趟城郊。」
……
她直接提醒他:「我們早就分手了。」
「我沒忘記。」他頓了頓,聲音寡淡,「你覺得我有別的企圖?」
她被他的話堵住,一時無語。
兩人在雨中對峙,這畫面很奇怪,旁人投來好奇的目光,他卻坦然自若,我行我素,給她一種錯覺,她除了上車別無選擇。
「走吧。」他重複,「我送你回去。」
……
一路上,雨越來越大,鈍鈍地敲打在車窗上,車內氣息凜冽,他的味道若有若無地縈繞在她鼻尖。
等紅燈的時候,他開口說話:「最近在找工作?」
「對。」
「還順利嗎?」
「還可以。」
沉默了。
他突然笑了一下,鼻音有些重,聲音沉啞:「不問問我過得怎麼樣?」
「你過得怎麼樣?」
「不好不壞。」
「……」
兩年半前,他們分手是她提出的,當時她態度很堅決,明確地告訴他,跟著他太辛苦,她承擔不了那個壓力,如果一直下去,她會崩潰,他最終答應了她,選擇放手。
這個世界沒有誰離開誰是活不了的,更何況是慕一洵,他什麼都不缺,他擁有的太多,充盈在他生活中物質和精神繽紛多彩,少了她也沒差,她當時是這麼想的。
「你後悔過嗎?」他又問,語氣和態度很自然,像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問題,「還是說,沒有我你輕鬆了許多?」
她也想過這個問題無數遍,客觀上說,沒有他,她不必患得患失,不必看慕母刻薄的臉色,不必計較辛小姐的存在;她一個人自由自在,擁有的一切都是看得見,摸得著,安安分分,實實在在,不擔心會不翼而飛。
如果這就是輕鬆的話,是的,她很輕鬆。
「看來的確是這樣。」他默了默後說,「你從沒有後悔當時的抉擇。」
雨刷移動,紅燈在微雨濛濛中流瀉開來,刺得她眼眸有些酸脹,她明白他話裡的試探,如果此刻她承認自己有後悔,他會說什麼,做什麼,她能料到;但是那有什麼意義呢?他們最多是回到原點,和以前一樣,橫亙在彼此間的問題並沒有消匿,他還是慕家的繼承人,慕母對她厭惡至極,辛小姐時時刻刻對他覬覦……和以前一模一樣。
她不會再經歷一次那些難受,她寧願蜷縮在自己的角落裡,做一個普通的,泯然於眾的曾好。
他送她回到莊鄉,停下車,開了門鎖,示意她下車。
她正要開門,肩膀上一沉,他的手正用力地按在她的肩膀上,聲音和外面的冷雨融在一起,一字字地刻入她的心坎:
「我不信你沒有後悔過,我也不信在你眼裡,我的份量只有這麼一點。」
她的心跳加速,碰及門把的手指像是被沸水燙了一下。
「曾好,你以為我真的看不出你過得好不好?」他按著她的肩膀,聲音就貼在她的背後,近在咫尺,沉如深潭的水,「承認沒有我,你不會比以前快樂,有那麼難嗎?」
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腦海裡念頭一個一個跳出來,嘴上卻什麼都說不了。
「你害怕我的家庭,害怕我的母親,害怕自己的身世被曝光,害怕有比你自身條件更好的女人在我身邊,你不敢面對,就選擇躲起來。」
……
「我說的對嗎?」
……
「就算你說得都對,那有怎麼樣?這些都是事實,我沒辦法應付。」曾好沒回頭,聲音遲鈍而艱澀,「我和大多數女人一樣,希望有一段被祝福的感情,希望男朋友的父母認可我,喜歡我,希望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彼此沒有大的矛盾……這些我都沒法在你那裡得到,而我自己也沒有那個能力去追到手,所以放棄是我最好的選擇。」
雨水密佈在車窗,像一張女人的淚臉,淅淅瀝瀝的聲音和他越來越沉的氣息同時傳入她的耳畔。
「你說了這麼多,都沒有提到一個重點,你不喜歡我了。」他的手使力,將她的肩膀掰過來,迫使她和他面對面,眼眸沉靜,「為什麼不直接說你對我沒感覺了,讓我滾遠點,這樣不是更直接,我也不會再騷擾你。」
「喜歡不喜歡你,根本沒用……」
「有用。」他的聲音低且篤定,眼眸在黑夜中璇出一道冷光,「你喜不喜歡我,這點很重要,我要知道答案。」
她對視他的眼睛,連撒謊都不會了。
「不用想著怎麼騙我,你的眼睛告訴我,你喜歡我,甚至比以前更喜歡。」
「……我要下車,要回家。」和他面對面地對視,聽著他說這些,讓她整個神經緊繃到了極致,她當下決定,不能再受他的誘惑,她和他不一樣,他輸得起,她再也輸不起了。
他緩緩地鬆開她的肩膀,收回目光,默許她下車。
她下了車,飛快地撐起傘,幾乎是直奔而回去。
他靜靜地坐在車裡,關閉了車裡的燈,冷峻的臉和夜色融在一起,默然中,左手掏出口袋的煙和打火機,老練地點燃一根煙;黑夜中璇出一點星火,縈繞在他修長如玉的指間。
他淡淡地吸了口,吐出一個煙圈,然後用力捻下了煙。
其實剛才他也在賭,他並沒有十足的底氣。
如果她敢說不喜歡他……他不知道自己怎麼面對,當下會不會失去理智,做出一些令自己都意外的,衝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