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子仁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裡她還很小,爸爸拉著她的手去火車站買冰激凌,買到冰激凌後,爸爸走了,她一個人在原地等了一個多鐘頭,終於走來一個面目模糊的人,拉過她的手,帶她回家,他的聲音很溫柔,手掌很大,掌心很暖,她跟著他走了一段路,快樂地一蹦一跳。
這個人比爸爸還好。
美夢戛然而止,她是被熱醒的,睜開眼睛的時候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自己睡在一張沙發椅上,外套不見了,身上蓋了一層厚薄適中的被子,手裡還抱著一個方形枕頭,由於室內暖氣很足,從頭到腳心都是熱的。
兩秒鐘的迷茫過後,她的視線停留在辦公桌後的人,他在看手機,桌子上是她買的那盞小夜燈,他已經搬了過來,一邊充電一邊點著,光很圓潤,像是冬天雪地裡的一顆橘子。
「幾點了?」她坐起來,輕柔地問。
「快一點了。」
「竟然睡了那麼久。」她撓頭,「我現在要回去了。」
「回去?」他放下手機,認真思考了一下,「就睡在這裡吧,明天吃了早餐後再回去。」
這個建議倒也可以,她一邊想一邊看看這間寬敞的辦公室,乾淨整潔,暖氣充足,待一個晚上是沒問題的,但是如果她留下,他也留下麼?
「你睡哪裡?」她問他。
「我可以去二樓的客廳,找兩張沙發拼一下,睡到天亮沒問題。」
「聽起來很累。」
程靜泊走過來,坐在沙發床的一邊,安靜地看著她,伸手撣了撣她睫毛上的一點灰。
「要不我們擠一擠睡?」她建議。
他笑了,慢慢地琢磨這個建議的可實施性,問道:「你確定可以嗎?會不會又要我背過身去調整情緒?」
「不會,我們只是挨著湊活一個晚上。」她想只是背對背,應該沒什麼問題。
「太小了,你會睡得不舒服,我等會去樓下。」他說著躺了下來,「現在先陪你一會。」
柏子仁也躺好,和他肩並肩,一點也不敢動。
「不用緊張。」他拉過她的手,掌心抵著她的指尖,「頂多是這樣。」
「我緊張不是因為害怕。」
「我知道。」他看著她的手,放慢語速,「記得上次我們談過柏拉圖嗎?後來我想過,真要和你純精神戀愛,我也做得到,就是難熬一點。」
她一聲不吭。
「我選擇你不是為了解決自己的寂寞,也無關傳宗接代,只是想留你在身邊。」
她側了身體,改成面向他,悄悄在他耳邊說:「我知道你是什麼的人,我喜歡的也是你這個人,和其他沒有關係。」
他握著她的手隨意地擱在自己胸膛上。
「我們等結婚後再那個,好不好?」
「你說什麼?」他有點懷疑自己聽錯了。
果不其然,她的耳朵已經全紅了,說話也開始結巴:「我的意思是,等我們結婚後就不柏拉圖了,和別人一樣。」
「這麼說,你已經確定願意和我結婚?」
「否則……我為什麼要和你戀愛?還一起躺在這裡?」
他眼眸有片刻的靜止,像是平靜的湖面在夜裡起了風浪,黑暗中無聲無息地幽深起來,像是要席捲眼前的人。
如果沒記錯,這是她第一次說這樣的話,他本以為還要過很久,她才有勇氣去點開這個話題,誰知她就這麼說出了口。
「我明白了。」他伸手把她攬在懷裡,慢慢總結她的話,「你的意思是,願意嫁給我,也願意陪我做讓我們快樂的事情,還願意為我們延續後代,是嗎?」
「……」
「我很高興你的主動。」
她徹底語塞,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說,其實剛才說出那些話的時候,明明沒想那麼多,確定的只有願意一輩子和他在一起的事實。
「其實我想的也差不多。」他說下去,「我們一輩子在一起,我照顧你,給你我能給的,盡量讓你少一點煩心事,沒有顧慮地陪著我。」
他的情話太動聽,她一時間忘記剛才的糾結,順著他的思路下去,點頭答應。
「不過,我可能不會很有錢,給不了你物質上最好的。」
「夠了。」她握緊他的手,眼睛清澈明亮,語氣堅定,「我覺得自己很富有了。」
那些虛妄的山珍海味,錦衣玉食,怎麼比得上和他在一起的安心?她像是一個幸運的孩子,在玩耍的過程中無意地撿到藏在砂礫裡的珍珠,牢牢握在手心,只想好好珍惜。
她的模樣落在他眼裡很美,如果說以往對漂亮女人不敢興趣,現在才明白,他是沒有遇到真正的美人,像是此刻,閣樓小窗朝著夜空,零星閃爍,微光照進來,萬籟俱靜之際,她的容顏近在咫尺,黑眸白膚,青絲如娟披散在他手臂上,呼吸間有淡淡的甜膩,睫毛一閃一閃,目光清朗,明顯帶上對他單純的喜愛和依戀,這樣擁她在懷裡的時間長了,他承認很難把持住。
柏拉圖戀愛,他想很少有世人能做到,尤其是真正遇到了傾城色。
「你怎麼不說話了?」她疑惑。
「到時間了,我該下去了。」
「這麼快?不再多留一會?」
「我很想一直留下。」他看著她,眼眸深處有執意,「但是不行。」
說著,他起身幫她蓋好被子,摘下她的襪子放在一邊,好讓她睡得更舒服一點。
「有事就打我電話,我就在樓下。」
她雙手拉著被子,對他一笑:「明早見。」
「好,明早見。」他關上燈,輕輕退出。
因為剛睡了一覺,柏子仁暫時無睡意,躺在溫暖的沙發椅上,試圖聽見樓下的動靜,當然是徒勞的,這裡的隔層厚,樓下什麼聲音都沒有,她有些惋惜,只好閉上眼睛,催自己趕緊睡著,無奈精神很好,一直睡不著,到天快亮的時候才有了睏意。
柏子仁睡了一個懶覺,到九點多才醒,醒來後第一時間打電話給程靜泊,他很快上來,已經衣裝整潔,顯然是早就起來了。
他俯身看她,微笑地問:「睡得好嗎?」
「很好。」她神清氣爽,渾然不知自己的頭髮是亂糟糟的。
「先去洗手間洗漱一下,再跟我去一樓吃早餐。」
「我這就去,你等我。」
他沒說自己六點多就醒了,開門進來看過她一次,發現她睡得很沉,近聞還有很細的酣聲,他坐在一邊,一直看著她,很久後退出房間,去二樓看書了。
柏子仁很快洗漱完畢,跟著程靜泊去一樓吃早餐,小紀人已經到了,換上草綠色的工作服,頭髮紮了一個花苞,十分青春洋溢,看見他們手牽手下來,心中暗驚,面上不動聲色。
柏子仁坐下沒多久,小紀就端上了一份美式早餐,有煎蛋卷,土豆餅,培根,蔬菜外加一杯熱牛奶。
「煎蛋卷是程老師親手做的,味道很好。」小紀特地解釋。
柏子仁的眼睛一亮。
「熱牛奶也是程老師吩咐的,本來應該是咖啡。」小紀又瞟了一眼他們。
程靜泊沒說話。
小紀開始自言自語:「以後我也要找這麼貼心的男朋友,六點起來為我做愛心早餐,想一想就很有愛。」
「祝你如願以償,現在可以退下了。」程靜泊說。
小紀悻悻退下。
柏子仁嘗了一口程靜泊做的煎蛋卷,味道超級美味,有些驚訝他的好廚藝。
「別抱太多的期待,我只會做很簡單的東西,煮麵,煎蛋卷和炒飯,其他就沒有了。」
「已經很完美了,如果每天早晨都能吃這個煎蛋卷,是很幸福的事情。」
他笑了,聽她一次又一次把幸福掛在嘴邊,不由地說:「你的幸福好像很容易達成。」
「幸福就是很簡單的事情,我小時候看過一部電影,裡面有一句台詞,說人生有兩大願望。」她停頓後問他,「你猜猜是什麼?」
「我猜是,每天早晨睜開眼睛有一杯熱豆漿,每天晚上臨睡前可以洗一個熱水澡。」
她笑了:「原來你也看過。」
他淡淡地否認:「我沒看過,不過有個小朋友看過,她告訴我的。」
她沒問那個小朋友是誰,理所當然以為是他當時的朋友。
「人生應該知足常樂,那樣會很幸福。」
「說到知足常樂,很早以前,我反對這四個字,覺得生活應該不斷地去追求,無論是崇高的理想,還是庸俗的物質,有一個追求的目標就是一種價值,至少讓人活得清醒,而那四個字或多或少會阻礙人的思考,似乎是一個偷懶的好借口。」
她聽他說下去。
「現在不同了,我喜歡這四個字。」他看著她。
她從他眼睛裡看出了一點深藏的情緒,忽然有點疑惑,但不嘗試去窺探,如果他想告訴她什麼,他總會說的,就如同她的內心事,他從不主動過問,等她自願說出來。
「尤其是今天,真的很快樂。」他拉過她的手腕,很自然地嘗了一口她手裡的煎蛋卷,「一睜開就能看見你。」
「你……總是這麼會說甜言蜜語嗎?」她認真地問他。
「實話實說而已,我不會刻意說好聽的恭維人。」
「但是很好聽。」
「那你希望我再說一點嗎?」他沒急著鬆開她,指腹輕輕地摩挲她的手腕。
本來想點頭說是,卻發現小紀藉著擺放桌布的間隙,偷偷調轉了方向,眼睛往他們這桌瞟了一眼,似乎在有意關注。
她果斷改變了主意:「等到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你再繼續說。」
「好,我找一個沒有閒雜人等旁觀的地方,確保只有你一個人聽到。」
這頓早餐結束,程靜泊送柏子仁回學校,被虐得瘦了一圈的小紀趴在吧檯上長吁短歎:「今天氣溫好高,眼看春天快來了,我的愛人你在何方?同樣是二十四歲的人,我也沒比人家長得差多少,還沒有公主抱是怎麼回事?」
「紀冬天,你在絮絮叨叨什麼?」張無疾走了進來,一眼看見員工沒精打采地趴著,瞬間不悅,「你這樣子成何體統?」
小紀抖了抖,立刻站直:「張魔……張經理,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張無疾冷冷一笑,摘下墨鏡,露出一張無血色的臉,「你膽子很大,敢嘲諷我是甩手掌櫃。」
「不敢不敢,我是想念您了。」
「虛情假意。」張無疾不理會,大致瀏覽了店內的擺設,一切井井有條,但有一桌未收拾,淡聲質疑,「那桌怎麼回事,吃完了沒有人收拾?」
「哦,那是程老師煮給他女朋友吃的,不是客人,準確說,我們還沒有正式營業。」
「程靜泊的女朋友?」張無疾回想了一下,之前聽紀冬天說過,但認定是她捕風捉影,以程靜泊那個清心寡慾的性子,絕不可能去找女人,現在看來是他過於自信了。
「張經理?」紀冬天見他沉默時間長了,有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張無疾開口便是一句有殺傷力的台詞:「紀冬天,你這個月的薪水扣除三分之一。」
「啊?我做錯什麼了?!」
張無疾隨便掃了她一眼,找到一個理由:「髮型不對,我的女員工需要端莊優雅,如此圓的糰子頭,如果你十八歲我可以接受,但很不幸,你超越了我的底線整整六歲。」
紀冬天瞪大眼睛,身側的拳頭已經握緊,準備下一秒就吼老娘不做了,然後一拳砸向那張俊臉。
張無疾面無表情地問:「你的五官擠在一塊了,是在心裡想什麼嗎?」
「沒有。」紀冬天默念,忍字心頭一把刀。
「沒有就好,我上樓了,有事沒事都別來打擾。」他重新戴上墨鏡。
「等等……張經理,辦公室多了一張沙發床。」
「哦?是誰搬來的?」
「程老師派人搬來的,方便他和他女朋友一起睡。」
「紀冬天,薪水扣除三分之二。」
「……」
「如果需要理由,我可以花十五秒鐘找一個。」張無疾尋思。
「……不需要。」
「不錯,省了我的時間。」
等張無疾上樓,紀冬天癱倒在吧檯後,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惹到大魔頭,過了五分鐘才想起來一件事,他和程老師之前有過約定,同為沒有戀愛史的大齡剩男,他們誰先找到老婆就贏一千塊,現在看來他百分之九十九是輸了,不僅關乎錢,還有尊嚴,就他那麼好面子,現在心情肯定很糟,理所當然地把氣出在她身上。
想到此,紀冬天在心裡吶喊,他實在太陰險了!